韓原哲將米藍抱進後座，隨即跳上車子前座，銀色休旅車如箭般躍出停車格，最近的醫院離公司不過十分鍾，可韓原哲頭一次覺得，這趟路，竟如此遙遠！
快啊快啊！該死的綠燈！死哪去了你，還不快點出來！
就在號誌燈由紅燈轉綠的那瞬間，韓原哲迫不及待踩下油門。
一陣煞車聲驟響，韓原哲車一停立刻抱起米藍衝進醫院，心急得連車鑰匙都忘了拔。“護士，急診！”
被驚動的護士忙從掛號處奔出來。“這邊這邊……”她揮手要圍觀的群眾讓開，不一會兒擔架床推來，韓原哲雖然心急萬分，但仍溫柔地將米藍放至擔架床上。
“她什麽狀況？”護士從後推著床往急診室送，邊走邊問狀況。
韓原哲搖頭。“不知道，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昏倒……”
“幫她量血壓、脈搏。”穿著白袍的醫師自診療室步出，手裏還拿著空白病曆表。
因為距離最接近，自sonata在天母落腳之後，這家“杏林醫院”，儼然成為sonata員工醫院，上上下下二十名員工從流鼻水到熬夜過度，通通都是醫院林醫師治好的。
“45-80。”護士說話。
韓原哲看著醫生問：“怎麽樣？”
“心跳太慢、血壓也太低——”醫生邊分神在病曆表填上一串英文敘述。“我待會兒會請護士幫她抽血檢查，不過我看她臉色，還有眼睛下麵的黑圈，八成是疲勞過度。”醫生抬頭一瞟韓原哲。“我之前沒看過她。”
韓原哲點頭。
“十分鍾前剛答應讓她加入sonata，我一說完，她人就昏倒了。”
“姓名、電話、地址，你幫她填一填。”醫生將紙筆留在桌位，韓原哲掏出手機一看，暗斥自己豬腦。
搞什麽，他竟然忘了開機。
韓原哲忘的東西可不隻一個！幾分鍾過，大廳傳來移車的廣播，聽那車號，就是他的！韓原哲邊走邊摸口袋，怎樣就是找不他的車鑰匙。
“韓先生，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啊？”護士小姐站在車邊晃著他的車鑰匙。韓原哲一瞧大窘，隻能連連道歉。
把車停好回來，正好看見護士將米藍移進普通病房。
韓原哲舉步趕了過去。“情況怎麽樣？”
“醫生吩咐先幫她打營養針，打完看情況再做調整。”護士在點滴外袋上畫了條黑線。“嗯，你會待在這陪她吧？”
“會。”韓原哲朝氣若遊絲的米藍瞥了眼，難掩心頭的憂慮。
“那就交給你了，點滴滴到黑線下記得叫我來拔針，還有，這點滴打起來比較痛，要注意不要讓她移動手臂，以免滴劑外漏。”
“我知道了。”
護士一走，韓原哲拉來椅子坐在病床旁邊。望著米藍蒼白如紙的臉色，他滿心愧疚。都怪他，沒事訂什麽十天期限，現在可好了，把一個好好的人累成這德行——
想到這，韓原哲突然記起還沒打電話通知米藍的家人，他掏出手機找到阿和寄給他的簡訊，按照號碼撥出，響了兩聲，電話接通。
韓原哲用抱歉的口氣告訴對方米藍昏倒送醫的消息，對方聲音聽起來頗年輕，他咆哮追問韓原哲醫院地址。
“我立刻過去。”電話那頭隆隆的吼叫聲有若雷鳴。
通話結束後，病房安靜的氣氛壓來，韓原哲一臉不適應地瞧瞧周圍——
白色的牆、白色的病床，韓原哲環顧了一圈回到米藍身上，剛好她身上也穿著白色短洋裝，若不是掩在被單下的胸口還微有起伏，不然韓原哲真要懷疑，她會不會像冰塊一樣，就這麽融化在這團雪白底下……
“我是不是太固執了？”他手指輕撥她額頭劉海，一邊反省。他知道自己的優點，正是他擁有比常人更精準的眼光與毅力，可以說從小到大，他認定會成功的事，從沒有嚐過敗績。就是這點，再加上他所遇上的女人讓他深信不疑，全世界女人都如他所想的驕縱、食言、不知承諾與認真為何物。
所以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他才會出那麽嚴酷的考題試煉米藍，可現在靜心想想，他當真那麽期待看她失敗？
韓原哲苦笑。
說穿了，他隻是自尊心作祟，不願承認，原來他也有錯看的時候。
眼前女子，真的，和他從前認識的女人，完全不一樣。
“我欠你一句對不起，不管之前葉玫怎麽背叛我的信任，我都不應該把對她的印象轉嫁到你身上。”
喃喃自語間，韓原哲瞥見米藍紮著點滴的手臂晃動，眉間也皺起，記起護士的交代，韓原哲輕聲安撫。
“嘿，護士交代你不可以動……”
昏迷不醒的米藍哪聽得見他說話？
怎麽辦？念頭剛閃過，他手已自動伸出握住她的。
好冷、好小的手。
韓原哲從不曉得自己的手掌這麽大，低頭注視棲在掌心的纖手，仿佛用力一掐，她的手就會碎掉似的。最不可思議的是，十五公分高的兒童樂園模型，正是這雙纖手一點一滴捏塑出來的。
“早點醒來吧。”韓原哲望著米藍沉睡的臉龐低語。
好暖……
意識飄浮在一片茫然白霧中的米藍，仍然可以感覺到肌膚與肌膚接觸的暖度；那是一種柔而不帶鉗製的守護，自右手心蔓延至整個手臂，乃至心窩。
昏睡中的米藍在心裏搜尋與其相對的臉龐，一張張臉自腦中閃過，鎮日擔憂她的爸爸媽媽、疼愛但無法理解她的哥哥……最後，一張戴著眼鏡的斯文麵孔自迷霧中浮現，米藍目光直直地望著他藏在眼鏡下深邃寧靜的眼瞳，她知道他是誰——
韓原哲。
他是她不眠不休完成工作的動力。在米藍提袋的角落，還收著韓原哲上次要她帶回家塗抹的藥膏，她無時無刻牢記自己的承諾——要盡快完成工作，她要進sonata，她，還想跟韓原哲見麵。
那你還待在這做什麽？
腦中一個提醒閃過，米藍驚訝地瞧瞧四周，一片白霧的前方，隱約有一個亮點正在呼喚她往前走。
她突然記起剛才發生的事，韓原哲已點頭允諾，答應讓她加入sonata——
對啊！那她還杵在這做什麽？
米藍微笑地朝亮點飛奔而去。
四十五分鍾過去，一名高頭大馬、年約三十的男人自走廊奔進。他是米藍的哥哥米睿。
米睿一見臉色慘白、昏睡在病床的米藍，臉上滿是心痛。“小藍！你還好吧？聽得見我說話嗎？”
“你好。”韓原哲自椅子上起身。
一聽見韓原哲的聲音，米睿口氣凶惡地反問：“剛就是你打電話給我的？”
“是，敝姓韓，請問該怎麽稱呼？”
懶得跟韓原哲客套，米睿用力抓住韓原哲襯衫吼叫：“就是你害小藍累倒的！你太過分了，隻拿一張海報就要她做出一整套模型，還隻給她十天時間，你以為她是什麽？機器人，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
“對不起。”韓原哲說得真心誠意。“是我不對，我當時隻想給她一個考驗，卻忘了評估她的身體狀況——”
“對不起？！”米睿怒不可遏。“你以為隻要說一聲抱歉就沒事啦？我告訴你，最好小藍可以平平安安醒來，若是有什麽萬一，我絕對會讓你好看！”
“我會負起全責。”
米睿上上下下打量韓原哲，一待確認韓原哲所言不虛，他鬆開韓原哲衣領。
“你剛說你姓韓，全名是什麽？”米睿掏出手機鍵入韓原哲的基本資料，一待確定韓原哲會全額支付米藍的住院費用，米睿趕蒼蠅似地揚揚手。“你可以滾了。”
韓原哲朝病床看了一眼。可是米藍還沒醒啊！
“你不走留在這做什麽？”米睿環胸擋在韓原哲麵前。因為米藍怕生，所以米睿自小就肩負起了排除她身邊所有男性人類的重責大任。“她都被你害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想留在這裏？”
韓原哲自然是希望能親眼看見米藍醒來，不過一瞧米睿表情，他猜想他應該不會喜歡聽見這種答案。
“我是希望能夠當麵跟她確認，她何時能夠到我公司上班……”
“哈哈！”米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兩聲。“你看她這個樣子，你覺得我還會讓她到你公司去上班嗎？”
韓原哲一愣。“但她這麽努力的原因，正是因為她想進sonata……”
“滾！”米睿用力推搡，韓原哲一時不察，差點跌倒。“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的臉，下一次，我不會這麽好說話。”
韓原哲一整衣襟。他如果會因為這種威脅就改變主意，那他就不叫韓原哲。“我很確定米藍已經成年，除非她親口告訴我她不願進sonata，不然你沒有資格替她做任何決定。”
“你說我沒有資格？”米睿一個箭步逼近韓原哲。
這回韓原哲不再退讓，挺起胸膛直視米睿暴怒的臉。
氣氛一觸即發之際，病床上突然傳來一陣虛弱的呼叫。“哥……你怎麽可以對韓先生那麽不禮貌？”
米睿一聽立刻轉頭，原本暴怒的表情眨眼變成溫柔關心。“你醒了，身體還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還好……”米藍推開哥哥端來的水杯，側身注視哥哥身後的韓原哲。“對不起，我哥他隻是太關心我，他沒什麽惡意……”
“我知道。”韓原哲黑眸掃過米藍疲倦的表情，眼裏盡是溫柔。“感覺舒服點了嗎？”
米藍臉微微一紅。“還很想睡覺……”
喂喂喂！米睿左右轉頭注視兩人的互動，現在是什麽情況？杵在他們中間，米睿競有一種他很礙眼的錯覺？！
有沒有搞錯啊！米睿用力一推韓原哲，把所有氣全都出在他身上。“你還站在這幹麽？滾呐你！”
“哥！”一見哥哥的舉動，米藍忙著起身護衛，結果動作太猛，又是一陣頭昏目眩。
“你沒事吧？”韓原哲壓根兒不管米睿的挑釁，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米藍身上。
米睿看了更氣。“馬的，你是聽不懂國語嗎？我還站在這幹什麽！”
“我說過，我要跟米藍當麵確認，她何時能進sonata工作。”
“我也跟你說過她不會去！”
“誰說的，我要去！”米藍急忙表態。
米睿麵子一下掛不住。“你有沒有毛病啊你，跟這種隻會壓榨你的老板共事，你隻會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你看你頭一回幫他工作？人就進了醫院，以後呢？”
“我保證以後絕不會。”韓原哲舉起右手發誓。“我也在這裏鄭重跟米藍道歉，我不應該設定那麽嚴格的條件。”
“道歉跟保證有個屁用！”米睿不退讓。“到時出了問題，還不是米藍自己一個人扛。”
“我就是要做嘛！”米藍不懂哥哥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別扭，他明明知道她多渴望進sonata工作。
“我不準你去！”再三在韓原哲麵前出糗，米睿牛脾氣發作。“你再多說一句，我從明天開始就不讓你出門！”
“你不可以這樣！”米藍怒喊，眼淚倏地自眼眶滾落。“我跟你說過了，我想進sonata，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工作，我不要再讓你們覺得，我隻是一個什麽都做不好的小孩子……”
米藍一哭，在場兩個男人瞬間無言，韓原哲走到床邊小桌捧起麵紙盒，米睿恨恨搶過，轉身將麵紙送到妹妹麵前。
“我是擔心你身體會捱不住……”他心疼地擦著米藍臉上的眼淚。
瞧她都哭成這樣——韓原哲暗自歎氣，知道自己該為了米藍退讓。“如果米先生不反對，我願意接受試用。”
米睿不信任地回頭瞪他。“口說無憑。”
“要我立合約也行。”
“好啦。”米藍央求地扯著哥哥衣袖。“我真的好想進sonata工作，真的好想好想……”
她都這麽求他了……米睿沒好氣地下了但書。“等你病養好再說。”
米藍抹抹眼淚，開心地一摟哥哥。“我就知道哥對我最好了……”
瞪著米藍環住米睿的手臂……韓原哲滿心不是滋味。
他將視線自米家兩兄妹身上移開。“就這麽說定，等你身體痊愈，就到sonata上班。”
“給我兩天時間……”米藍一說出期限，她身旁的米睿馬上有意見，米藍搖他手臂要他聽她說完。“我真的隻是睡眠不足，不然你去問醫生，他也一定會這樣告訴你。”
瞧米藍信誓旦旦的可愛模樣，兩個大男人忍不住微笑。
“這得等我問完醫生才能確定。”米睿答完回頭瞧見韓原哲還在，臉色驟變。“你還不走！”
“那就這麽說定，有事打電話聯絡。”韓原哲朝米藍一點頭，轉身步出病房。
“我們先說好，你每天上班下班由我按送；還有，不準接受任何私人邀約，公司同事要約你吃飯，可以，但隻能在公司裏麵。如果有人約你到外頭去，得經過我同意你才可以答應。”
米藍沒好氣地說：“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跟陌生人接近……”
誰說！米睿一瞟大門。他可記得清清楚楚，剛才米藍就在他麵前，跟韓原哲那個“陌生人”眉來又眼去——馬的，想起姓韓的那家夥米睿就滿肚子火。
“言而總之，你聽哥的準沒錯！”
“好啦。”
得到米藍的允諾，米睿心裏稍微放心了點，不過他也暗自決定，改明兒他一定要跟那家夥“說清楚、講明白”，他們米家女孩，可不是外頭隨隨便便男人可以接近……
＊＊＊鳳鳴軒獨家製作＊＊＊bb＊＊＊
兩天後——
不確定“sonata”上班時間，又不想打電話問韓原哲，所以一早八點半，米睿已經載著米藍到“sonata”樓下。
“好像還沒人來上班耶！”說話時米藍又按了幾下對講機，一樣是無回應。“怎麽辦？”她回頭問。
“就等啊！”背倚在門上的米睿一臉無所謂。在大學教書的他，第一堂課通常都是安排在十點之後，時間充裕得很。“你口渴不渴，我幫你到前麵買飲料？”
米藍搖頭。“我現在隻想早點進sonata，我還沒有看過他們的員工辦公室，我好期待喔。”最後這一句，她是開心笑著講的。
“喂，我再一次提醒你，不可以把自己搞得太累，你身體若再次出毛病，我一定會馬上要你辭職回家，沒有第二次機會。”
“知道啦。”米藍嘟嘴喃喃。哥就這點討厭，老愛潑她冷水。
就在這個時候，米藍瞄見前方有個熟悉身影，她轉頭拉扯哥哥衣袖。“那個人叫小凱，我在sonata裏麵見過他。”
小凱也認出米藍來。
“耶？！”小凱一邊脫安全帽，一邊說話。“你這麽早就來了？”
“因為我不知道sonata幾點上班，喔對，忘了跟你打招呼。小凱先生早。”
小凱一聽忙搖手。
“叫我小凱就好，我們公司不流行什麽先生後生，聽起來有夠怪！”他朝米藍身後一看，瞧那男人虎視眈眈，活像要把他吃下肚似的。“你男友？”小凱邊掏鑰匙邊小聲問。
“他是我哥哥。哥——”米藍回頭喚。“那我跟小凱一塊上樓嘍？”
“我也一塊去。”米睿怎麽可能放心讓自個兒妹妹跟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剛聽你說了那麽多sonata的好話，總也要讓我親眼瞧瞧裏麵是什麽模樣？”
待小凱開好門，米睿立刻走到他身邊勾住他脖子。“喂，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打我妹什麽歪主意。”
米藍一聽，忙擠到小凱跟米睿中間。“你在說什麽啊你！”她對著米睿猛跺腳。“我上班第一天你就這樣……”要她以後怎麽跟公司的人相處啊！
米睿才不理她的抗議。“你沒聽說過先小人後君子？我隻是讓這位小凱先生知道，我們米家人不能惹。”他側頭朝小凱一笑，眼裏滿是脅迫。“對不對啊，小凱先生？”
小凱舉手投降。“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米藍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我絕對不會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什麽鬼話！米睿一臉懷疑。
“真的，打從那天我看見她帶來的模型就知道，我心目中的女神出現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用言語形容我對她的崇拜……”
小凱劈哩啪啦說了一串，聽到最後米睿終於搞懂一點——原來愛玩模型的家夥，腦袋都有一點秀逗秀逗。
“……等等，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最喜歡的女人是誰？”通常隻要聽男人說出他喜歡的類型，米睿就可以了解這人到底有沒有威脅性。
小凱挺胸大聲說道：“當然是夏娜。”
啥？！米睿轉頭一瞟米藍，米藍小聲解釋。“算是卡通人物。”
小凱聽見了。“什麽卡通人物！”他急忙打開隨身包包，掏出一整本他製作的夏娜寫真。“你瞧瞧我的夏娜，多帥氣漂亮！還有這個——你們看她吃菠蘿麵包的表情多可愛！”
米睿低頭望著照片上紅發紅眼、扛著大刀的夏娜，隻覺頭暈目眩。他現在很確定，眼前這家夥絕對不會對米藍有興趣——他愛的人是眼前這個紅頭發的卡通角色，不是真人。
“噯，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們sonata員工，都像你一樣，對這種——”米睿手指小凱手上的寫真本。“充滿熱情？”
小凱一臉難以置信。“不對卡漫充滿熱情，怎麽可能進sonata工作？”小凱邊走邊幫他倆介紹裏頭員工的熱愛。“這間是阿力的辦公室，他最喜歡《古墓奇兵》的蘿拉，這間是大狗的辦公室，他的偶像是《涼宮春日的憂鬱》裏麵的朝比奈實玖琉，小胖喜歡的是《幸運星》的泉此方——”
聽到這，米睿偷偷頂頂妹妹手肘。“那你呢？你喜歡哪個卡通人物？”
米藍驚訝回視。“我送過你啊！小q猴子你忘了？”
米睿一拍額頭，他怎麽會忘了妹妹最迷的是猴子玩偶！她房間整整一排不下百隻，全是猴子。
“噯，你介紹了一堆，我妹的座位呢？”
“她的工作間在最上麵，五樓。”小凱開始爬樓梯。
“這麽遠！”
“沒辦法，誰叫米女神是我們sonata頭一個女性員工，至少我進來之後，第一個看到進我們公司的女生就是她……”
“等等。”趁米藍往樓上走時，米睿將小凱拉到旁邊追問：“你說仔細一點，什麽頭一個女性員工？”
小凱一聳肩。“大頭——我是說我們老板，他就是討厭女人啊！從我進來之後，我從來沒有看過他跟女人工作過，全部都是男人。”
米睿皺眉。“為什麽？他討厭女人的原因？”
“詳細情形怎樣我不知道，不過有人懷疑他是gay！”小凱笑嘻嘻。這是sonata不成文的笑話。因為韓原哲懶得解釋自己不與女人合作的原因，所以他對外一律說自己是同性戀。但實情是怎樣，隻有待sonata最久的幾名元老知道。
小凱誤打誤撞，剛剛好解除米睿對韓原哲的疑心。
他一直想不透，平常那麽怕生的米藍，為什麽偏偏不怕韓原哲，搞半天他是gay！
“好姊妹”嘛，當然沒什麽好怕！
“你們待在下麵幹麽？”已經爬上五樓的米藍久等不到小凱，便自樓梯探頭追問。
“就上去了。”米睿一揚聲，又打探起韓原哲習性。“那你知道老板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
沒想到這家夥當真信了他的戲言！小凱一瞟米睿，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高高帥帥，不能比他瘦，還有，一定要學有所長，大頭最討厭笨蛋。”
米睿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臉色發白。小凱說的不就是他嗎？
我的老天啊！沒想到捉弄人的感覺這麽愉快——小凱忍著笑直直往五樓跑。為免穿幫，小凱一見到米藍馬上跟她解釋sonata的工作規範。
“大頭大概快十點才會來，所以我先跟你約略說明一下。他的想法很開明，隻要他交代的工作能在期限內完成，就算你每天中午才上班，他也不會說話——我猜他等一下就會拿鑰匙給你，你以後就自己決定什麽時間上班。你的工作間就這。”
小凱推開一旁木門，大燈一亮，米藍看見一間擺著桌子、書架、椅子電腦等等配備的工作間。
空間不小，足有七坪。
“你對麵是老板的辦公室，”小凱接著解釋。“隔壁是書房，你想看什麽書盡管去拿，看完記得放回原位就好。”
還不賴！稍後進來的米睿大概看了一下，點點頭。
“噯，”米睿麵朝小凱發問：“你剛說你老板幾點會到？”他還在記掛他是韓原哲“興趣”的這件事。
“十點啊。”
米睿一看手表，九點過半……猶豫良久，最後逃難的意念還是戰勝了一一拜訪sonata員工的企圖。
沒辦法，他就是無法接受同性戀。
“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待在這裏工作？”
米藍點頭。
“好吧，那我去上班了。”
米睿話一出口，米藍嚇一大跳。她還以為哥哥會等到所有同事都進來，他一一見過麵聊過天後才走，不過，她倒也不反對哥哥快點離開！
“那就掰掰嘍。”
“我送你哥下樓——”小凱走了兩步後回頭。“留你一個人在上麵沒問題吧？”
“沒問題。”
“有事打電話給我，電話抓起來按306，就是我工作間的分機。”
小凱送米睿離開時，米睿還花了點時間“請”他知會sonata全體男性員工，凡所有對米藍圖謀不軌者——哼哼哼，小心他的拳頭。
小凱舉右手發誓，一定會幫他把話帶到。
這事，待在樓上的米藍當然不曉得。
米睿和小凱前腳一走，米藍馬上開始打量眼前，她即將與之長期共處之地。
小凱說對門就是韓先生的辦公室——米藍作賊似地悄悄接近，闔上的房門拒絕旁人窺視，米藍隻能貼在門板上幻想韓原哲工作的模樣。小凱說他十點會到——米藍一想到待會兒即可見到韓原哲，忍不住在他辦公室門前轉起圈圈。
“你在做什麽？”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嚇得米藍差點跌倒，好在及時扶住牆壁。
小凱剛不是說他十點才會到？！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她怯怯地轉身。
“我隻是……嗬嗬。”米藍摸摸頭發又拉拉裙擺，半天就是擠不出一句話。
這家夥，把戲真的有夠多！永遠不知道他能在她身上瞧見什麽。
“進來吧！”韓原哲掏鑰匙開門。“剛好你也在，我就順便跟你說明我們工作的方式。”
米藍尾隨進入，門一推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麵門而開的大窗，左手邊是一麵上頂天花板的大書架，右側是半人高的玻璃櫃。她驚訝發現，櫃裏全是模型產品。
米藍目光瞬間被那些可愛的模型吸走，她呆傻傻地走到櫃邊嘖嘖歎息，瞧她表情，八成早忘了韓原哲要她進來的目的。
直到韓原哲的笑聲傳進耳朵，米藍才驚覺自己進來的目的。
“對、對不起！”
聲音剛落，穿著白色洋裝的她像隻白鴿似地飛進他麵前座位，坐下後才發覺不對——人家沒請她入座！她忙又從位子上站起。
“對、對不起！”
瞧她表情之驚慌，韓原哲已有種笑到快不行的感覺。“沒關係，椅子本來就是要讓人坐的。”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很容易恍神——”米藍落坐，雙手便揪著直扭。
“看著我好嗎？”
“對，對不起……”米藍怯怯地將頭抬高了一些。
“沒什麽。”韓原哲微笑。“隻是我發現你今天特別緊張。”
兩抹紅自她頰邊浮現。雖然韓原哲語氣裏沒詢問的意味，可米藍仍一臉認真作答：“因為我很興奮。”
韓原哲做了一個疑惑表情。
“大概兩、三年前，我從雜誌上看到‘sonata’，我就很想進來，看看裏麵的工作環境，我一直在想模型設計公司裏麵會擺些什麽——”米藍環視四周，眼裏有著隱藏不住的欣喜。“寬敞的工作間、充足的藏書——真的好棒！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待在裏麵……”然後，與她崇拜的偶像——韓原哲說話。
“很高興聽你這麽說。”韓原哲笑了下，不過他一彎腰從抽屜拿出卷宗後，馬上又換了嚴肅表情。
上一次也是這樣！米藍發現，隻要一說起工作，不管先前韓原哲是什麽表情，他都會立刻收起笑容。
米藍也學他一般收起微笑，換上認真的表情。
“工作上，我一向采責任製。”韓原哲將打開的卷宗往米藍麵前一推，讓她邊看他邊做解釋。“一個案子發下，一定要在時間之內完成，其中細節我不管，我隻要求作品的品質。”
米藍點頭。這小凱先前跟她提過。
“第二個重點，你得自創一個品牌在店裏販售。”
什麽？米藍驚訝地抬頭。
“一來是磨練你的創意跟手藝，二來是賺取外快。”韓原哲右手朝玻璃櫥櫃一揮，米藍視線跟著他動。“所謂創意工作，就是得走在市場需求之前，你不能等需求出現時才開始學，那太晚了。不接案子的時候，你得靠自己的腦袋跟雙手，做出任何你想做的東西。”
“任何嗎？”米藍雙手緊握，呼吸急促。
“任何。”韓原哲一點頭。“我這兩天一直在看你做的‘兒童樂園’，我相信你一定做過不少東西，才有那麽高超的手藝。”
被韓原哲一誇，米藍臉都紅了。“真正厲害的人是你。”她垂頭小聲道出對他的欣賞。“是你把那麽巨大的機器，縮成十五公分的模型，如果沒有照片，沒有你做出的那些細節，我一定沒辦法在那麽短時間內完成……”
韓原哲驚訝地發現，她的心思非常細膩敏感，他在創作模型上所費的時間與苦功，全都逃不出她銳利的眼光。
她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
“你還有其他作品嗎？”
米藍偷偷瞟他一眼，眼裏有一股藏不住的躍躍欲試。
韓原哲發現，她一有什麽特別想說的事，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讓我看。”韓原哲直接要。
“先說，不可以取笑我。”
韓原哲舉起右手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米藍深吸了口氣，才自提袋拿出一個硬皮紙盒。
韓原哲看著她打開卷纏在外的透明泡棉，裏頭是一個兩公分大小的猴子玩偶，與一扇半開的銀色柵欄。
“這隻猴子我叫它小q，這個門是‘兒童樂園’的大門……”米藍將吸著手指頭的小q猴子擺在門外，手指在門後畫了一個方框，充當兒童樂園裏頭的器材。她微微一笑。
韓原哲覺得胸口一緊，他在這猴子玩偶上頭瞧見米藍的渴望。她就是那猴子，正咬著手指，滿心渴望加進sonata這個團隊。
“我本來想把它一起放進去，可後來又覺得，好像不太好——”
韓原哲彎腰自地上取來一紙箱，打開，裏頭正是米藍做的“兒童樂園”模型。
他取來柵欄擺好之後，一手拿著猴子玩偶，一手做了一個開門的動作。“園長歡迎小q猴子的加入。”
他竟然看得出那扇門的涵義——米藍望著他眼睛，身體突然有一種麻麻的感覺，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注意到韓原哲的性別。
米藍就像個孩子，在小孩子心目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隻有年紀差別，卻沒有男女之分——但她現在發現了，他是個男人，而她是個女人。
“這個小q猴子真的做得很可愛。”韓原哲渾然不覺自己那一瞥，帶給米藍多大的震撼，他隻是一味把玩手裏的猴子玩偶。“你隻做了一種？”他抬頭看著她問。
與他四目相對，米藍才意識到他在等她回答，急忙說話：“還有很多，你……真的覺得它做得不錯？”
“我已經可以想象它大受歡迎的場麵。”韓原哲將小q猴子往桌上一擺。“我想看看其他的。”
“我明天帶來。”
還要等到明天？！韓原哲皺眉。“如果我現在開車帶你回去拿，可以嗎？”
“啊？！好啊！沒問題。”米藍邊回答邊推開椅子站起，一不留神，腳竟然拐到椅腳，險險摔倒。
“小心。”眼明手快的韓原哲拉住她，熟稔地有如經過無數次排練。
米藍手攀著他肩膀，接觸瞬間，一陣電流直竄兩人心房。
這是？！小小的親密感惑住了兩人，尤其是米藍。緩下的心跳再次狂躍，而且還多添了口幹舌燥——她仰頭凝視他藏在眼鏡底下的黑眼，心底有些竊喜，原來感覺到異樣的，不隻她一個。
一與她眼睛接觸，韓原哲倏地回過神來，帶點欲蓋彌彰的靦覥，他將抱住她細腰的手臂收回。“自從你來了之後，我的反射神經越來越敏銳。”
講這樣！米藍垂頭嘟囔。“才兩次……”
“是三次。”韓原哲邊拿車鑰匙邊答：“你前天昏倒，我也在旁邊。”
這麽說——“是你送我到醫院去的？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對。”
太好了！米藍喜不自勝。“那你一定知道這個，我昏過去的時候，一直感覺到一隻好溫暖的手拉著我，催促我快點醒來……”她一臉期待地將臉湊近。“是你嗎？”
望著她閃亮亮的眸子，韓原哲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沒錯，那的確是他的手，但他實在不確定該不該老實告訴她。
他轉頭咳了一聲。“時間不早了，該出發了。”
為什麽不回答？米藍一瞧韓原哲的表情，知道她大概沒辦法從他嘴裏探聽出答案了。
可她還有話想說。
“我一直不喜歡跟人太接近，但是那隻手的感覺不一樣，連在昏迷中都可以感覺好溫暖，好恰當……”跟在韓原哲身後，米藍解釋般的喃喃自語。“我隻是想知道他是誰。”
“你怎麽沒想過，那隻是一場夢？”走在前頭的韓原哲反問。
“因為很真實啊！”米藍快步跑到韓原哲身邊，朝他伸出自己的手。“那個暖度，直到現在我還記得。”
韓原哲搖搖頭。“你想太多了。”
真的是這樣子嗎？米藍目送快步走開的韓原哲，又低頭瞧瞧自己右手。聽他的話，好像是在說沒有握著她的手的人——真的隻是她在作夢嗎？
“你還要在那站多久？”韓原哲在前頭催促。
“來了！”米藍又瞧了自個兒手一眼，才舉步跑到韓原哲身邊。
坐在駕駛座旁，米藍一直若有似無地偷瞄韓原哲側臉。好可惜喔！如果當時握住她手的人是他，不知該有多好！
要知道，那可是米藍頭一個不會感覺排斥，事後回想，還心跳不已的碰觸呢！
快啊快啊！該死的綠燈！死哪去了你，還不快點出來！
就在號誌燈由紅燈轉綠的那瞬間，韓原哲迫不及待踩下油門。
一陣煞車聲驟響，韓原哲車一停立刻抱起米藍衝進醫院，心急得連車鑰匙都忘了拔。“護士，急診！”
被驚動的護士忙從掛號處奔出來。“這邊這邊……”她揮手要圍觀的群眾讓開，不一會兒擔架床推來，韓原哲雖然心急萬分，但仍溫柔地將米藍放至擔架床上。
“她什麽狀況？”護士從後推著床往急診室送，邊走邊問狀況。
韓原哲搖頭。“不知道，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昏倒……”
“幫她量血壓、脈搏。”穿著白袍的醫師自診療室步出，手裏還拿著空白病曆表。
因為距離最接近，自sonata在天母落腳之後，這家“杏林醫院”，儼然成為sonata員工醫院，上上下下二十名員工從流鼻水到熬夜過度，通通都是醫院林醫師治好的。
“45-80。”護士說話。
韓原哲看著醫生問：“怎麽樣？”
“心跳太慢、血壓也太低——”醫生邊分神在病曆表填上一串英文敘述。“我待會兒會請護士幫她抽血檢查，不過我看她臉色，還有眼睛下麵的黑圈，八成是疲勞過度。”醫生抬頭一瞟韓原哲。“我之前沒看過她。”
韓原哲點頭。
“十分鍾前剛答應讓她加入sonata，我一說完，她人就昏倒了。”
“姓名、電話、地址，你幫她填一填。”醫生將紙筆留在桌位，韓原哲掏出手機一看，暗斥自己豬腦。
搞什麽，他竟然忘了開機。
韓原哲忘的東西可不隻一個！幾分鍾過，大廳傳來移車的廣播，聽那車號，就是他的！韓原哲邊走邊摸口袋，怎樣就是找不他的車鑰匙。
“韓先生，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啊？”護士小姐站在車邊晃著他的車鑰匙。韓原哲一瞧大窘，隻能連連道歉。
把車停好回來，正好看見護士將米藍移進普通病房。
韓原哲舉步趕了過去。“情況怎麽樣？”
“醫生吩咐先幫她打營養針，打完看情況再做調整。”護士在點滴外袋上畫了條黑線。“嗯，你會待在這陪她吧？”
“會。”韓原哲朝氣若遊絲的米藍瞥了眼，難掩心頭的憂慮。
“那就交給你了，點滴滴到黑線下記得叫我來拔針，還有，這點滴打起來比較痛，要注意不要讓她移動手臂，以免滴劑外漏。”
“我知道了。”
護士一走，韓原哲拉來椅子坐在病床旁邊。望著米藍蒼白如紙的臉色，他滿心愧疚。都怪他，沒事訂什麽十天期限，現在可好了，把一個好好的人累成這德行——
想到這，韓原哲突然記起還沒打電話通知米藍的家人，他掏出手機找到阿和寄給他的簡訊，按照號碼撥出，響了兩聲，電話接通。
韓原哲用抱歉的口氣告訴對方米藍昏倒送醫的消息，對方聲音聽起來頗年輕，他咆哮追問韓原哲醫院地址。
“我立刻過去。”電話那頭隆隆的吼叫聲有若雷鳴。
通話結束後，病房安靜的氣氛壓來，韓原哲一臉不適應地瞧瞧周圍——
白色的牆、白色的病床，韓原哲環顧了一圈回到米藍身上，剛好她身上也穿著白色短洋裝，若不是掩在被單下的胸口還微有起伏，不然韓原哲真要懷疑，她會不會像冰塊一樣，就這麽融化在這團雪白底下……
“我是不是太固執了？”他手指輕撥她額頭劉海，一邊反省。他知道自己的優點，正是他擁有比常人更精準的眼光與毅力，可以說從小到大，他認定會成功的事，從沒有嚐過敗績。就是這點，再加上他所遇上的女人讓他深信不疑，全世界女人都如他所想的驕縱、食言、不知承諾與認真為何物。
所以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他才會出那麽嚴酷的考題試煉米藍，可現在靜心想想，他當真那麽期待看她失敗？
韓原哲苦笑。
說穿了，他隻是自尊心作祟，不願承認，原來他也有錯看的時候。
眼前女子，真的，和他從前認識的女人，完全不一樣。
“我欠你一句對不起，不管之前葉玫怎麽背叛我的信任，我都不應該把對她的印象轉嫁到你身上。”
喃喃自語間，韓原哲瞥見米藍紮著點滴的手臂晃動，眉間也皺起，記起護士的交代，韓原哲輕聲安撫。
“嘿，護士交代你不可以動……”
昏迷不醒的米藍哪聽得見他說話？
怎麽辦？念頭剛閃過，他手已自動伸出握住她的。
好冷、好小的手。
韓原哲從不曉得自己的手掌這麽大，低頭注視棲在掌心的纖手，仿佛用力一掐，她的手就會碎掉似的。最不可思議的是，十五公分高的兒童樂園模型，正是這雙纖手一點一滴捏塑出來的。
“早點醒來吧。”韓原哲望著米藍沉睡的臉龐低語。
好暖……
意識飄浮在一片茫然白霧中的米藍，仍然可以感覺到肌膚與肌膚接觸的暖度；那是一種柔而不帶鉗製的守護，自右手心蔓延至整個手臂，乃至心窩。
昏睡中的米藍在心裏搜尋與其相對的臉龐，一張張臉自腦中閃過，鎮日擔憂她的爸爸媽媽、疼愛但無法理解她的哥哥……最後，一張戴著眼鏡的斯文麵孔自迷霧中浮現，米藍目光直直地望著他藏在眼鏡下深邃寧靜的眼瞳，她知道他是誰——
韓原哲。
他是她不眠不休完成工作的動力。在米藍提袋的角落，還收著韓原哲上次要她帶回家塗抹的藥膏，她無時無刻牢記自己的承諾——要盡快完成工作，她要進sonata，她，還想跟韓原哲見麵。
那你還待在這做什麽？
腦中一個提醒閃過，米藍驚訝地瞧瞧四周，一片白霧的前方，隱約有一個亮點正在呼喚她往前走。
她突然記起剛才發生的事，韓原哲已點頭允諾，答應讓她加入sonata——
對啊！那她還杵在這做什麽？
米藍微笑地朝亮點飛奔而去。
四十五分鍾過去，一名高頭大馬、年約三十的男人自走廊奔進。他是米藍的哥哥米睿。
米睿一見臉色慘白、昏睡在病床的米藍，臉上滿是心痛。“小藍！你還好吧？聽得見我說話嗎？”
“你好。”韓原哲自椅子上起身。
一聽見韓原哲的聲音，米睿口氣凶惡地反問：“剛就是你打電話給我的？”
“是，敝姓韓，請問該怎麽稱呼？”
懶得跟韓原哲客套，米睿用力抓住韓原哲襯衫吼叫：“就是你害小藍累倒的！你太過分了，隻拿一張海報就要她做出一整套模型，還隻給她十天時間，你以為她是什麽？機器人，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
“對不起。”韓原哲說得真心誠意。“是我不對，我當時隻想給她一個考驗，卻忘了評估她的身體狀況——”
“對不起？！”米睿怒不可遏。“你以為隻要說一聲抱歉就沒事啦？我告訴你，最好小藍可以平平安安醒來，若是有什麽萬一，我絕對會讓你好看！”
“我會負起全責。”
米睿上上下下打量韓原哲，一待確認韓原哲所言不虛，他鬆開韓原哲衣領。
“你剛說你姓韓，全名是什麽？”米睿掏出手機鍵入韓原哲的基本資料，一待確定韓原哲會全額支付米藍的住院費用，米睿趕蒼蠅似地揚揚手。“你可以滾了。”
韓原哲朝病床看了一眼。可是米藍還沒醒啊！
“你不走留在這做什麽？”米睿環胸擋在韓原哲麵前。因為米藍怕生，所以米睿自小就肩負起了排除她身邊所有男性人類的重責大任。“她都被你害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想留在這裏？”
韓原哲自然是希望能親眼看見米藍醒來，不過一瞧米睿表情，他猜想他應該不會喜歡聽見這種答案。
“我是希望能夠當麵跟她確認，她何時能夠到我公司上班……”
“哈哈！”米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兩聲。“你看她這個樣子，你覺得我還會讓她到你公司去上班嗎？”
韓原哲一愣。“但她這麽努力的原因，正是因為她想進sonata……”
“滾！”米睿用力推搡，韓原哲一時不察，差點跌倒。“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的臉，下一次，我不會這麽好說話。”
韓原哲一整衣襟。他如果會因為這種威脅就改變主意，那他就不叫韓原哲。“我很確定米藍已經成年，除非她親口告訴我她不願進sonata，不然你沒有資格替她做任何決定。”
“你說我沒有資格？”米睿一個箭步逼近韓原哲。
這回韓原哲不再退讓，挺起胸膛直視米睿暴怒的臉。
氣氛一觸即發之際，病床上突然傳來一陣虛弱的呼叫。“哥……你怎麽可以對韓先生那麽不禮貌？”
米睿一聽立刻轉頭，原本暴怒的表情眨眼變成溫柔關心。“你醒了，身體還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還好……”米藍推開哥哥端來的水杯，側身注視哥哥身後的韓原哲。“對不起，我哥他隻是太關心我，他沒什麽惡意……”
“我知道。”韓原哲黑眸掃過米藍疲倦的表情，眼裏盡是溫柔。“感覺舒服點了嗎？”
米藍臉微微一紅。“還很想睡覺……”
喂喂喂！米睿左右轉頭注視兩人的互動，現在是什麽情況？杵在他們中間，米睿競有一種他很礙眼的錯覺？！
有沒有搞錯啊！米睿用力一推韓原哲，把所有氣全都出在他身上。“你還站在這幹麽？滾呐你！”
“哥！”一見哥哥的舉動，米藍忙著起身護衛，結果動作太猛，又是一陣頭昏目眩。
“你沒事吧？”韓原哲壓根兒不管米睿的挑釁，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米藍身上。
米睿看了更氣。“馬的，你是聽不懂國語嗎？我還站在這幹什麽！”
“我說過，我要跟米藍當麵確認，她何時能進sonata工作。”
“我也跟你說過她不會去！”
“誰說的，我要去！”米藍急忙表態。
米睿麵子一下掛不住。“你有沒有毛病啊你，跟這種隻會壓榨你的老板共事，你隻會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你看你頭一回幫他工作？人就進了醫院，以後呢？”
“我保證以後絕不會。”韓原哲舉起右手發誓。“我也在這裏鄭重跟米藍道歉，我不應該設定那麽嚴格的條件。”
“道歉跟保證有個屁用！”米睿不退讓。“到時出了問題，還不是米藍自己一個人扛。”
“我就是要做嘛！”米藍不懂哥哥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別扭，他明明知道她多渴望進sonata工作。
“我不準你去！”再三在韓原哲麵前出糗，米睿牛脾氣發作。“你再多說一句，我從明天開始就不讓你出門！”
“你不可以這樣！”米藍怒喊，眼淚倏地自眼眶滾落。“我跟你說過了，我想進sonata，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工作，我不要再讓你們覺得，我隻是一個什麽都做不好的小孩子……”
米藍一哭，在場兩個男人瞬間無言，韓原哲走到床邊小桌捧起麵紙盒，米睿恨恨搶過，轉身將麵紙送到妹妹麵前。
“我是擔心你身體會捱不住……”他心疼地擦著米藍臉上的眼淚。
瞧她都哭成這樣——韓原哲暗自歎氣，知道自己該為了米藍退讓。“如果米先生不反對，我願意接受試用。”
米睿不信任地回頭瞪他。“口說無憑。”
“要我立合約也行。”
“好啦。”米藍央求地扯著哥哥衣袖。“我真的好想進sonata工作，真的好想好想……”
她都這麽求他了……米睿沒好氣地下了但書。“等你病養好再說。”
米藍抹抹眼淚，開心地一摟哥哥。“我就知道哥對我最好了……”
瞪著米藍環住米睿的手臂……韓原哲滿心不是滋味。
他將視線自米家兩兄妹身上移開。“就這麽說定，等你身體痊愈，就到sonata上班。”
“給我兩天時間……”米藍一說出期限，她身旁的米睿馬上有意見，米藍搖他手臂要他聽她說完。“我真的隻是睡眠不足，不然你去問醫生，他也一定會這樣告訴你。”
瞧米藍信誓旦旦的可愛模樣，兩個大男人忍不住微笑。
“這得等我問完醫生才能確定。”米睿答完回頭瞧見韓原哲還在，臉色驟變。“你還不走！”
“那就這麽說定，有事打電話聯絡。”韓原哲朝米藍一點頭，轉身步出病房。
“我們先說好，你每天上班下班由我按送；還有，不準接受任何私人邀約，公司同事要約你吃飯，可以，但隻能在公司裏麵。如果有人約你到外頭去，得經過我同意你才可以答應。”
米藍沒好氣地說：“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跟陌生人接近……”
誰說！米睿一瞟大門。他可記得清清楚楚，剛才米藍就在他麵前，跟韓原哲那個“陌生人”眉來又眼去——馬的，想起姓韓的那家夥米睿就滿肚子火。
“言而總之，你聽哥的準沒錯！”
“好啦。”
得到米藍的允諾，米睿心裏稍微放心了點，不過他也暗自決定，改明兒他一定要跟那家夥“說清楚、講明白”，他們米家女孩，可不是外頭隨隨便便男人可以接近……
＊＊＊鳳鳴軒獨家製作＊＊＊bb＊＊＊
兩天後——
不確定“sonata”上班時間，又不想打電話問韓原哲，所以一早八點半，米睿已經載著米藍到“sonata”樓下。
“好像還沒人來上班耶！”說話時米藍又按了幾下對講機，一樣是無回應。“怎麽辦？”她回頭問。
“就等啊！”背倚在門上的米睿一臉無所謂。在大學教書的他，第一堂課通常都是安排在十點之後，時間充裕得很。“你口渴不渴，我幫你到前麵買飲料？”
米藍搖頭。“我現在隻想早點進sonata，我還沒有看過他們的員工辦公室，我好期待喔。”最後這一句，她是開心笑著講的。
“喂，我再一次提醒你，不可以把自己搞得太累，你身體若再次出毛病，我一定會馬上要你辭職回家，沒有第二次機會。”
“知道啦。”米藍嘟嘴喃喃。哥就這點討厭，老愛潑她冷水。
就在這個時候，米藍瞄見前方有個熟悉身影，她轉頭拉扯哥哥衣袖。“那個人叫小凱，我在sonata裏麵見過他。”
小凱也認出米藍來。
“耶？！”小凱一邊脫安全帽，一邊說話。“你這麽早就來了？”
“因為我不知道sonata幾點上班，喔對，忘了跟你打招呼。小凱先生早。”
小凱一聽忙搖手。
“叫我小凱就好，我們公司不流行什麽先生後生，聽起來有夠怪！”他朝米藍身後一看，瞧那男人虎視眈眈，活像要把他吃下肚似的。“你男友？”小凱邊掏鑰匙邊小聲問。
“他是我哥哥。哥——”米藍回頭喚。“那我跟小凱一塊上樓嘍？”
“我也一塊去。”米睿怎麽可能放心讓自個兒妹妹跟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剛聽你說了那麽多sonata的好話，總也要讓我親眼瞧瞧裏麵是什麽模樣？”
待小凱開好門，米睿立刻走到他身邊勾住他脖子。“喂，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打我妹什麽歪主意。”
米藍一聽，忙擠到小凱跟米睿中間。“你在說什麽啊你！”她對著米睿猛跺腳。“我上班第一天你就這樣……”要她以後怎麽跟公司的人相處啊！
米睿才不理她的抗議。“你沒聽說過先小人後君子？我隻是讓這位小凱先生知道，我們米家人不能惹。”他側頭朝小凱一笑，眼裏滿是脅迫。“對不對啊，小凱先生？”
小凱舉手投降。“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米藍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我絕對不會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什麽鬼話！米睿一臉懷疑。
“真的，打從那天我看見她帶來的模型就知道，我心目中的女神出現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用言語形容我對她的崇拜……”
小凱劈哩啪啦說了一串，聽到最後米睿終於搞懂一點——原來愛玩模型的家夥，腦袋都有一點秀逗秀逗。
“……等等，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最喜歡的女人是誰？”通常隻要聽男人說出他喜歡的類型，米睿就可以了解這人到底有沒有威脅性。
小凱挺胸大聲說道：“當然是夏娜。”
啥？！米睿轉頭一瞟米藍，米藍小聲解釋。“算是卡通人物。”
小凱聽見了。“什麽卡通人物！”他急忙打開隨身包包，掏出一整本他製作的夏娜寫真。“你瞧瞧我的夏娜，多帥氣漂亮！還有這個——你們看她吃菠蘿麵包的表情多可愛！”
米睿低頭望著照片上紅發紅眼、扛著大刀的夏娜，隻覺頭暈目眩。他現在很確定，眼前這家夥絕對不會對米藍有興趣——他愛的人是眼前這個紅頭發的卡通角色，不是真人。
“噯，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們sonata員工，都像你一樣，對這種——”米睿手指小凱手上的寫真本。“充滿熱情？”
小凱一臉難以置信。“不對卡漫充滿熱情，怎麽可能進sonata工作？”小凱邊走邊幫他倆介紹裏頭員工的熱愛。“這間是阿力的辦公室，他最喜歡《古墓奇兵》的蘿拉，這間是大狗的辦公室，他的偶像是《涼宮春日的憂鬱》裏麵的朝比奈實玖琉，小胖喜歡的是《幸運星》的泉此方——”
聽到這，米睿偷偷頂頂妹妹手肘。“那你呢？你喜歡哪個卡通人物？”
米藍驚訝回視。“我送過你啊！小q猴子你忘了？”
米睿一拍額頭，他怎麽會忘了妹妹最迷的是猴子玩偶！她房間整整一排不下百隻，全是猴子。
“噯，你介紹了一堆，我妹的座位呢？”
“她的工作間在最上麵，五樓。”小凱開始爬樓梯。
“這麽遠！”
“沒辦法，誰叫米女神是我們sonata頭一個女性員工，至少我進來之後，第一個看到進我們公司的女生就是她……”
“等等。”趁米藍往樓上走時，米睿將小凱拉到旁邊追問：“你說仔細一點，什麽頭一個女性員工？”
小凱一聳肩。“大頭——我是說我們老板，他就是討厭女人啊！從我進來之後，我從來沒有看過他跟女人工作過，全部都是男人。”
米睿皺眉。“為什麽？他討厭女人的原因？”
“詳細情形怎樣我不知道，不過有人懷疑他是gay！”小凱笑嘻嘻。這是sonata不成文的笑話。因為韓原哲懶得解釋自己不與女人合作的原因，所以他對外一律說自己是同性戀。但實情是怎樣，隻有待sonata最久的幾名元老知道。
小凱誤打誤撞，剛剛好解除米睿對韓原哲的疑心。
他一直想不透，平常那麽怕生的米藍，為什麽偏偏不怕韓原哲，搞半天他是gay！
“好姊妹”嘛，當然沒什麽好怕！
“你們待在下麵幹麽？”已經爬上五樓的米藍久等不到小凱，便自樓梯探頭追問。
“就上去了。”米睿一揚聲，又打探起韓原哲習性。“那你知道老板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
沒想到這家夥當真信了他的戲言！小凱一瞟米睿，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高高帥帥，不能比他瘦，還有，一定要學有所長，大頭最討厭笨蛋。”
米睿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臉色發白。小凱說的不就是他嗎？
我的老天啊！沒想到捉弄人的感覺這麽愉快——小凱忍著笑直直往五樓跑。為免穿幫，小凱一見到米藍馬上跟她解釋sonata的工作規範。
“大頭大概快十點才會來，所以我先跟你約略說明一下。他的想法很開明，隻要他交代的工作能在期限內完成，就算你每天中午才上班，他也不會說話——我猜他等一下就會拿鑰匙給你，你以後就自己決定什麽時間上班。你的工作間就這。”
小凱推開一旁木門，大燈一亮，米藍看見一間擺著桌子、書架、椅子電腦等等配備的工作間。
空間不小，足有七坪。
“你對麵是老板的辦公室，”小凱接著解釋。“隔壁是書房，你想看什麽書盡管去拿，看完記得放回原位就好。”
還不賴！稍後進來的米睿大概看了一下，點點頭。
“噯，”米睿麵朝小凱發問：“你剛說你老板幾點會到？”他還在記掛他是韓原哲“興趣”的這件事。
“十點啊。”
米睿一看手表，九點過半……猶豫良久，最後逃難的意念還是戰勝了一一拜訪sonata員工的企圖。
沒辦法，他就是無法接受同性戀。
“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待在這裏工作？”
米藍點頭。
“好吧，那我去上班了。”
米睿話一出口，米藍嚇一大跳。她還以為哥哥會等到所有同事都進來，他一一見過麵聊過天後才走，不過，她倒也不反對哥哥快點離開！
“那就掰掰嘍。”
“我送你哥下樓——”小凱走了兩步後回頭。“留你一個人在上麵沒問題吧？”
“沒問題。”
“有事打電話給我，電話抓起來按306，就是我工作間的分機。”
小凱送米睿離開時，米睿還花了點時間“請”他知會sonata全體男性員工，凡所有對米藍圖謀不軌者——哼哼哼，小心他的拳頭。
小凱舉右手發誓，一定會幫他把話帶到。
這事，待在樓上的米藍當然不曉得。
米睿和小凱前腳一走，米藍馬上開始打量眼前，她即將與之長期共處之地。
小凱說對門就是韓先生的辦公室——米藍作賊似地悄悄接近，闔上的房門拒絕旁人窺視，米藍隻能貼在門板上幻想韓原哲工作的模樣。小凱說他十點會到——米藍一想到待會兒即可見到韓原哲，忍不住在他辦公室門前轉起圈圈。
“你在做什麽？”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嚇得米藍差點跌倒，好在及時扶住牆壁。
小凱剛不是說他十點才會到？！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她怯怯地轉身。
“我隻是……嗬嗬。”米藍摸摸頭發又拉拉裙擺，半天就是擠不出一句話。
這家夥，把戲真的有夠多！永遠不知道他能在她身上瞧見什麽。
“進來吧！”韓原哲掏鑰匙開門。“剛好你也在，我就順便跟你說明我們工作的方式。”
米藍尾隨進入，門一推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麵門而開的大窗，左手邊是一麵上頂天花板的大書架，右側是半人高的玻璃櫃。她驚訝發現，櫃裏全是模型產品。
米藍目光瞬間被那些可愛的模型吸走，她呆傻傻地走到櫃邊嘖嘖歎息，瞧她表情，八成早忘了韓原哲要她進來的目的。
直到韓原哲的笑聲傳進耳朵，米藍才驚覺自己進來的目的。
“對、對不起！”
聲音剛落，穿著白色洋裝的她像隻白鴿似地飛進他麵前座位，坐下後才發覺不對——人家沒請她入座！她忙又從位子上站起。
“對、對不起！”
瞧她表情之驚慌，韓原哲已有種笑到快不行的感覺。“沒關係，椅子本來就是要讓人坐的。”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很容易恍神——”米藍落坐，雙手便揪著直扭。
“看著我好嗎？”
“對，對不起……”米藍怯怯地將頭抬高了一些。
“沒什麽。”韓原哲微笑。“隻是我發現你今天特別緊張。”
兩抹紅自她頰邊浮現。雖然韓原哲語氣裏沒詢問的意味，可米藍仍一臉認真作答：“因為我很興奮。”
韓原哲做了一個疑惑表情。
“大概兩、三年前，我從雜誌上看到‘sonata’，我就很想進來，看看裏麵的工作環境，我一直在想模型設計公司裏麵會擺些什麽——”米藍環視四周，眼裏有著隱藏不住的欣喜。“寬敞的工作間、充足的藏書——真的好棒！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待在裏麵……”然後，與她崇拜的偶像——韓原哲說話。
“很高興聽你這麽說。”韓原哲笑了下，不過他一彎腰從抽屜拿出卷宗後，馬上又換了嚴肅表情。
上一次也是這樣！米藍發現，隻要一說起工作，不管先前韓原哲是什麽表情，他都會立刻收起笑容。
米藍也學他一般收起微笑，換上認真的表情。
“工作上，我一向采責任製。”韓原哲將打開的卷宗往米藍麵前一推，讓她邊看他邊做解釋。“一個案子發下，一定要在時間之內完成，其中細節我不管，我隻要求作品的品質。”
米藍點頭。這小凱先前跟她提過。
“第二個重點，你得自創一個品牌在店裏販售。”
什麽？米藍驚訝地抬頭。
“一來是磨練你的創意跟手藝，二來是賺取外快。”韓原哲右手朝玻璃櫥櫃一揮，米藍視線跟著他動。“所謂創意工作，就是得走在市場需求之前，你不能等需求出現時才開始學，那太晚了。不接案子的時候，你得靠自己的腦袋跟雙手，做出任何你想做的東西。”
“任何嗎？”米藍雙手緊握，呼吸急促。
“任何。”韓原哲一點頭。“我這兩天一直在看你做的‘兒童樂園’，我相信你一定做過不少東西，才有那麽高超的手藝。”
被韓原哲一誇，米藍臉都紅了。“真正厲害的人是你。”她垂頭小聲道出對他的欣賞。“是你把那麽巨大的機器，縮成十五公分的模型，如果沒有照片，沒有你做出的那些細節，我一定沒辦法在那麽短時間內完成……”
韓原哲驚訝地發現，她的心思非常細膩敏感，他在創作模型上所費的時間與苦功，全都逃不出她銳利的眼光。
她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
“你還有其他作品嗎？”
米藍偷偷瞟他一眼，眼裏有一股藏不住的躍躍欲試。
韓原哲發現，她一有什麽特別想說的事，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讓我看。”韓原哲直接要。
“先說，不可以取笑我。”
韓原哲舉起右手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米藍深吸了口氣，才自提袋拿出一個硬皮紙盒。
韓原哲看著她打開卷纏在外的透明泡棉，裏頭是一個兩公分大小的猴子玩偶，與一扇半開的銀色柵欄。
“這隻猴子我叫它小q，這個門是‘兒童樂園’的大門……”米藍將吸著手指頭的小q猴子擺在門外，手指在門後畫了一個方框，充當兒童樂園裏頭的器材。她微微一笑。
韓原哲覺得胸口一緊，他在這猴子玩偶上頭瞧見米藍的渴望。她就是那猴子，正咬著手指，滿心渴望加進sonata這個團隊。
“我本來想把它一起放進去，可後來又覺得，好像不太好——”
韓原哲彎腰自地上取來一紙箱，打開，裏頭正是米藍做的“兒童樂園”模型。
他取來柵欄擺好之後，一手拿著猴子玩偶，一手做了一個開門的動作。“園長歡迎小q猴子的加入。”
他竟然看得出那扇門的涵義——米藍望著他眼睛，身體突然有一種麻麻的感覺，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注意到韓原哲的性別。
米藍就像個孩子，在小孩子心目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隻有年紀差別，卻沒有男女之分——但她現在發現了，他是個男人，而她是個女人。
“這個小q猴子真的做得很可愛。”韓原哲渾然不覺自己那一瞥，帶給米藍多大的震撼，他隻是一味把玩手裏的猴子玩偶。“你隻做了一種？”他抬頭看著她問。
與他四目相對，米藍才意識到他在等她回答，急忙說話：“還有很多，你……真的覺得它做得不錯？”
“我已經可以想象它大受歡迎的場麵。”韓原哲將小q猴子往桌上一擺。“我想看看其他的。”
“我明天帶來。”
還要等到明天？！韓原哲皺眉。“如果我現在開車帶你回去拿，可以嗎？”
“啊？！好啊！沒問題。”米藍邊回答邊推開椅子站起，一不留神，腳竟然拐到椅腳，險險摔倒。
“小心。”眼明手快的韓原哲拉住她，熟稔地有如經過無數次排練。
米藍手攀著他肩膀，接觸瞬間，一陣電流直竄兩人心房。
這是？！小小的親密感惑住了兩人，尤其是米藍。緩下的心跳再次狂躍，而且還多添了口幹舌燥——她仰頭凝視他藏在眼鏡底下的黑眼，心底有些竊喜，原來感覺到異樣的，不隻她一個。
一與她眼睛接觸，韓原哲倏地回過神來，帶點欲蓋彌彰的靦覥，他將抱住她細腰的手臂收回。“自從你來了之後，我的反射神經越來越敏銳。”
講這樣！米藍垂頭嘟囔。“才兩次……”
“是三次。”韓原哲邊拿車鑰匙邊答：“你前天昏倒，我也在旁邊。”
這麽說——“是你送我到醫院去的？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對。”
太好了！米藍喜不自勝。“那你一定知道這個，我昏過去的時候，一直感覺到一隻好溫暖的手拉著我，催促我快點醒來……”她一臉期待地將臉湊近。“是你嗎？”
望著她閃亮亮的眸子，韓原哲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沒錯，那的確是他的手，但他實在不確定該不該老實告訴她。
他轉頭咳了一聲。“時間不早了，該出發了。”
為什麽不回答？米藍一瞧韓原哲的表情，知道她大概沒辦法從他嘴裏探聽出答案了。
可她還有話想說。
“我一直不喜歡跟人太接近，但是那隻手的感覺不一樣，連在昏迷中都可以感覺好溫暖，好恰當……”跟在韓原哲身後，米藍解釋般的喃喃自語。“我隻是想知道他是誰。”
“你怎麽沒想過，那隻是一場夢？”走在前頭的韓原哲反問。
“因為很真實啊！”米藍快步跑到韓原哲身邊，朝他伸出自己的手。“那個暖度，直到現在我還記得。”
韓原哲搖搖頭。“你想太多了。”
真的是這樣子嗎？米藍目送快步走開的韓原哲，又低頭瞧瞧自己右手。聽他的話，好像是在說沒有握著她的手的人——真的隻是她在作夢嗎？
“你還要在那站多久？”韓原哲在前頭催促。
“來了！”米藍又瞧了自個兒手一眼，才舉步跑到韓原哲身邊。
坐在駕駛座旁，米藍一直若有似無地偷瞄韓原哲側臉。好可惜喔！如果當時握住她手的人是他，不知該有多好！
要知道，那可是米藍頭一個不會感覺排斥，事後回想，還心跳不已的碰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