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依舊笑嘻嘻的:


    “那你也就忒想不開了,我又沒有真的傷著,還能一舉將世家的氣焰徹底打壓下去,多劃算的買賣!”


    蕭紹棠一把將她抓在懷裏,緊緊地貼在自己心口:


    “白成歡,你要是還有心,你應該能知道我看著你中毒的時候,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我蕭紹棠是要天下,但是我不要靠犧牲自己的女人來奪取天下,明白嗎?就算將來功敗垂成,我也不願意讓你再因為這個受任何一點傷害!”


    燈火下,他俊朗的臉上是難以言喻的嚴肅凝重。


    “可要是你將來落敗,我不是照樣沒好日子過嗎……”


    白成歡不以為然,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但依然乖巧地點頭安撫他:


    “明白了,明白了,我以後做事情一定三思而後行!”


    蕭紹棠豈能看不出她根本就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心裏難免一陣失落。


    她很聰慧,也很冷靜,可這樣的她,才更讓他有一種無力感——似乎永遠都是他虧欠她,都是他對不起她。


    或者說,他配不上她。


    這樣下去,如果有一天她覺得厭倦了,覺得不喜歡他了,是不是就會丟下他一個人呢?


    此時的白成歡是萬萬沒想想到蕭紹棠一個大男人心裏還會這樣患得患失的,畢竟如今這樣的世道,大都是女人擔心被男人拋棄,哪裏有男人害怕被女人拋棄的呢?


    她正在想京城的事情。


    “蕭紹棠,你說,皇帝發現秦王府早就空了,應該是暴跳如雷的,至少,我以為父親母親是要受到刁難的,可是,他怎麽就悄無聲息了呢?”


    蕭紹棠的思路很快就被她拉了過來,沉思了一瞬,想起了一個人。


    “你不要忘了,詹士春還在京城。”


    詹士春……是他再一次對皇帝下手了嗎?


    至今她也沒能明白,詹士春,做出這一切,到底是真的把她錯認成了他失散的那個女兒,還是為了他自己的目的。


    白成歡沉默了下來,走出了營帳,想著遙遠的京城望了過去,然後又忍不住朝著北邊的方向望了望。


    從京城到西南,又從西南到西北。


    離開京城後,一切都是海闊天空,一切都是壯麗山河,京城的那些似乎都已經遠去。


    可虢州,離京城已經沒有那麽遙遠了,離河東,更是咫尺之遙。


    當年山盟海誓的皇帝,已經是生死之仇,而晉王,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白成歡回過頭,蕭紹棠就站在她的身後,她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蕭紹棠,你說,小十他會不會怪我呢?”


    “他不會怪你的,他隻會怪我而已。歡歡,別想太多。不管怎麽樣,都有我在。”


    蕭紹棠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卻不知道自己這樣無力的安慰能起到多少作用。


    日夜行軍,秦軍終於趕在中秋前收服了陝州剩下的幾個縣,袁先生已經帶著秦王府的人從京城接應而來,與蕭紹棠會合,處理攻占之地的善後事宜。


    蕭紹棠繼續帶著一路整合的五萬將士,踏入了虢州邊界。


    但是弘農縣的城門緊閉,防守森嚴,晉王府的旗幟高高懸掛於城樓。


    蕭紹棠遠遠地望見那麵大旗,歎息一聲,停下了腳步。


    秦軍從西北一路過來,可謂是勢不可擋,一路高歌。


    凡是所到之處,州縣官府皆是投降出迎,甚至有深受苛捐雜稅之苦的百姓歡天喜地迎接秦軍的到來。


    在陝州榆縣,是第一次遇阻,當時趙文鬆曾十分擔憂,可是蕭紹棠並沒放在心上過。


    因為他知道,這一路再多的艱難險阻,他都有信心帶著他的將士們跨過去,可是唯有虢州,將會是皇帝的一道天險。


    並非因為這裏有多少兵馬,有多少悍將,而在於,晉王就在河東。


    皇帝並不傻,在他們踏上陝州地界的時候,京城已經傳出了皇帝的詔書,敕令晉王領兵討伐逆賊,晉王不顧晉王妃的苦苦哀求,毅然接了旨,集結了河東與虢州為數不多的一萬兵馬,陳兵在虢州的邊界上,就在弘農縣的函穀關駐紮了下來。


    函穀關又名秦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汾河,是自秦時起就是烽煙際會之地,是兵家必爭的雄關要塞,易守難攻,關道極其狹窄,僅能容一車通過,晉王的人馬雖然不多,但是守住了這裏,就相當於扼斷了秦軍北上的路。


    白成歡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看了輿圖半日,閉眼長歎了一句。


    “其實我早想過我們早些來跨過這個天險,但還是晚了一步。”


    蕭紹棠也知道白成歡不願意與晉王即刻兵戎相見,並沒有強攻,而是後退了一步,將軍隊駐紮在了潼關。


    進了八月,就近了中秋,天氣已經一日比一日涼了下來,瓦藍瓦藍的天空更是顯得空曠悠遠,令人心曠神怡。


    但是此時弘農縣內內外外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安下心來享受這愜意的秋日。


    “大人,聽說那秦軍可是虎狼之軍啊,這一路打過來,要是咱們弘農縣守不住了,咱們豈不是要以身殉國了?”


    縣衙內,宋溫德身邊的師爺再次勸說道:


    “大人,您得再和晉王殿下求求情,就把那白家人抓起來吧!不然就憑著這一萬人馬,能攔得住秦王府的鐵騎?”


    宋溫德臉色也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憤怒地抱怨道:


    “皇上也真是糊塗了,晉王這樣婦人之仁的人,怎麽能讓他領兵!”


    要他說,就該把白家人都抓起來,吊在城樓上,看看他秦王世子能不能不仁不義地置白家人的生死於不顧!


    抱怨完了,宋溫德氣惱地回了後宅,見了夫人曹氏,又糾結不已:


    “家中還沒有消息送過來嗎?”


    “沒有,聽說相爺是要站在皇帝那邊,可咱們大公子,似乎是有動搖之意。”


    曹氏雖然看不上自己的丈夫人品低劣,可是態度還是很溫和。


    而丈夫的意圖,她也一眼就能看穿,就順帶著勸了一句:


    “老爺如今也不必心急,無論家中如何,既然已經跟了晉王殿下,就不能三心二意,做好眼前的事,也免了日後受人指摘。”


    宋溫德久久沒有說話,最後忿忿地道:


    “大哥這一輩子就是個死心眼兒!就憑皇帝對他那個樣子……他也是忘了他這病是怎麽來的!倒不如聽了長卿的話,早做打算的好!”


    曹氏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這就是他的丈夫,既沒有為人臣子的忠心,也沒有跟著謀反的魄力,隻會如同牆頭草一般心裏小算計。


    不過遙想起當年秦王出征大捷,班師回朝的盛景,曹氏還是心中歎息。


    那樣忠心耿耿的人啊,都被皇帝逼得不得不反了,這江山被皇帝親手糟踐成今日這個樣子,也是合該到此地步。


    而晉王那邊,已經送走了好幾撥說客。


    等到虢州領兵的章千總來跟他再次請求要抓了白家的人做人質的時候,晉王終於怒了。


    “曾經聽聞白炳雄也曾與章千總有同僚之誼,章千總如今卻口口聲聲要以他的家人為質,不覺得太過薄情嗎?”


    章千總是個心性耿直的漢子,也實在是忍無可忍,顧不得尊卑,一口回駁了過去:


    “可王爺怎麽不想想這個時候,是念舊情的時候嗎?白炳雄幫著逆賊攻占西北的時候,他怎麽不念朝廷的舊情?”


    提起白炳雄,章千總就是一肚子的氣!


    原本白炳雄被從甘州調了回來,他還滿心竊喜,覺得這虢州陝州的匪患終於是有救了,誰知道自從京城傳出他的女兒秦王世子妃撞柱昏迷的消息後,這家夥就瘋了,遇到土匪幹脆也不殺了,全都整編起來,後來幹脆帶著手下的兵和那幫子土匪一起離開了虢州西去。


    一開始他還弄不懂白炳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以為他又是去陝州剿匪去了,可沒過幾天,就傳出來秦王造反的消息,他才知道白炳雄是投奔秦王去了!


    雖說他很能理解白家女兒被皇帝幾乎逼死,白炳雄心中的憤怒,可既然到了這個份兒上,那那就是死敵了,還有什麽舊情可念?


    晉王也沒有心思與章千總吵架,沉著臉道:


    “男人打仗,何必拿無辜婦孺出氣?那也太沒有血性了!本王如今既然領了聖旨,那章千總心中再不滿意,也該聽本王的命令!這件事,不許再提!”


    “真是鬼迷了心竅了,還跟我講血性!”


    章千總氣得抬腳就走,到了賬外恨恨地啐了一口罵道。


    早就聽人說這晉王性子單純得可怕,又跟那秦王世子妃有交情,果然不假!


    隻不過他婦人之仁念著舊情,就看秦王世子妃會不會念他的舊情了!


    章千總心中冷笑,幹脆橫了心,叫來了親兵,交代了一番。


    臨近中秋的月亮如同金黃色的圓盤,高高懸掛,在人間撒下無限清輝。


    白成歡與千裏迢迢從京城跟著袁先生過來的幾個丫鬟在月下說話。


    秋雨秋月本身有些功夫在,又是秦王府的舊人,如今在軍營裏並沒有多少拘束,反倒是如魚得水。


    而搖蕙與阿花就不同了。


    她們雖然跟了個彪悍的主子,可是她們本身並沒有像如今這樣在男人堆兒裏待過,不由得有些抖抖索索。


    白成歡也是見她們緊張,才特意在夜晚人少的時候帶著她們在軍營裏走走。


    “你們過來的時候,侯爺和夫人還好吧?”


    “都挺好的。”搖蕙趕緊答道。


    別看阿花成日裏咋咋呼呼,但是這個時候,反倒是搖蕙更為沉穩一些。


    她想了想又將京城的情形說得更仔細些:


    “我們走的時候,袁先生去跟侯爺說了,侯爺就命人送我們出城,城門處的人也沒有為難,我們順順利利就出來了。不過,聽袁先生提過一句,皇上好像是想讓侯爺再次率兵,但是侯爺推了。”


    白成歡聽她說的都對得上,就誇了一句:


    “真是個細心的丫頭,回頭重重有賞!”


    白成歡一直與威北候府沒有斷了聯係,又有付寒給這邊送消息,她自然是知道皇帝並沒有來得及責難威北候府,隻是想找些話與搖蕙說說。


    而她也不知道該說皇帝是真的已經瘋了,還是說皇帝這是太天真——他居然因為威北候府並沒有明確舉旗說要支持秦王府,就想著讓父親再次領兵!


    這不是再名正言順給秦王府手裏遞一把刀嗎?而父親因為不知道皇帝此舉到底是什麽意思,也不願意因為帶兵遠離京城,就幹脆稱病不出了,反正威北候府並不稀罕皇帝給的那點兵馬。


    搖蕙既然說開了,就幹脆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世子妃,我還聽袁先生路上跟帶過來的另一個先生說了呢,皇上如今昏頭昏腦的,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麽,說是什麽方大人都見不著他了,隻有詹大人和皇後能見他,就連給晉王殿下的旨意,都是席太師幫忙擬的呢……”


    “真有此事?”


    白成歡倒是真詫異了。


    她知道皇帝如今是徹底不對了,可沒想到連給晉王的詔書,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看來席太師也還是站在皇帝那邊的。


    隻不過,詹士春是用了什麽方法控製了皇帝……白成歡不禁想到了當初她問詹士春如何才能讓一個人失去神智,完全聽話,問什麽答什麽之時,詹士春給她的藥。


    那藥用在安竹林身上,效果就很不錯,難道,詹士春將同樣的手段用在了皇帝身上?


    若是這樣,如今的皇帝,和一個死人,又有什麽兩樣?


    白成歡神色間就透出一抹悲哀來。


    搖蕙知道她的秘密,見此也就沒有再接著往下說。


    阿花倒是稍稍緩了過來,見白成歡似乎不高興,口無遮攔地就道:


    “大小姐,你是不是在擔心太太和大少爺?我今日怎麽聽說,有人會抓了他們做人質呢?”


    搖蕙也大驚失色:


    “太太和大少爺還在縣城內?”


    要是太太和大少爺落入了晉王的手裏,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月色下,白成歡望著她們,緩緩搖了搖頭:


    “不在,白家的人,早就走了。”


    既然早就有反心,誰會蠢得將自己的家人放在不安全的地方呢?


    京城的親眷,都由父親威北候與董崢一手安排送走,而白家的人,早在爹爹白炳雄離開虢州的時候,就一並帶走了,或許,那個難纏的白老太太,這時候正在甘州擺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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