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反了


    秦王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顧先生分明從他臉上看到了心如死灰的絕望。


    那樣灰敗的神情,他從未在鐵血剛毅的秦王臉上看到過。


    “龍鱗衛啊……原來我蕭無雙這含血吞淚的半生,全都是笑話……”


    秦王望著那兩個在包圍圈裏漸漸現出慌亂之色的灰衣人,所有的情緒都成了多餘的,隻是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可笑——


    他辛辛苦苦保衛大齊,被打壓在這西北蹉跎半生,任朝廷欺壓利用,皇帝百般猜忌,從未生過逆反之心,不過是他念著先帝是他的親兄長,念著皇帝是他的侄兒!


    不過是記著孝憲皇太後臨終時要他們兄弟二人同心同德,守望相助!


    可如今,他的侄兒,還是向他痛下殺手!


    無論他如何忠心,無論他如何忍耐,無論他的兒子與兒媳在京城受了多少的委屈,都被皇帝盡數抹殺!


    顧先生甚至在一瞬間察覺到了秦王的搖搖欲墜。


    那兩個灰衣人雖然被蕭紹棠帶著侍衛纏鬥住,但他們既然做皇帝的暗衛,就意味著,無論是生是死,他們的任務都必須完成——


    不過是頃刻間,兩人的袖中,又有數支利箭朝著秦王這邊射了過來!


    “去死!”


    蕭紹棠來不及阻攔,急得眼睛都紅了,大喊一聲,手裏的刀終於將那兩人砍翻在地!


    回過頭去的時候,他已經絕望了——父王身受重傷,顧先生是文人,他們怎麽避得過這樣的利箭?!


    可是他徹底回過頭去的時候,看到的卻仍舊讓他魂飛魄散的另一幕——白成歡正一手執劍站在秦王與顧先生身前,另一隻手卻被一支利箭從手背上穿過,鮮血如同泉湧一般往地上滴落!


    “歡歡!”


    蕭紹棠大吼了一聲,飛快地撲了過去捧起她的手,那不斷滴落的鮮血落在他的掌心,徹底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居然讓她再次受了傷,就在他的眼前!


    白成歡心頭卻有一把怒火在燒,不顧自己手背上的血肉模糊,反手牽住了蕭紹棠就向著已經被侍衛摁倒在地的兩個人跑了過去,跑至他們身邊停下腳步,不等那兩人咬破牙齒中的毒藥自盡,就提劍幹脆利落地給了一人一劍!


    兩人的胸口立刻出現了兩個前後透亮的大洞,卻並沒有致命,蕭紹棠隻一怔,就明白了白成歡的意思,也利索地抬起腳,直接碾碎了兩人的下頜骨!


    地上的兩人痛極卻連呼喊都不能,隻能從喉嚨裏發出低吼,在塵土中翻滾起來!


    “當年太祖皇帝留下你們,就是要你們如今來殺戮他的子嗣嗎?!”


    即使那兩個人已經模樣淒慘令人不忍目睹,可白成歡的怒氣並沒有被宣泄掉,她一邊聲嘶力竭地怒斥,一邊抬腳狠狠地踹了上去,很快兩個人就連翻滾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紹棠胸腔中的恨意頓時也被激發到了極點,恨不得就此將兩人碎屍萬段,可他手心裏,還是有溫熱的鮮血在流淌——他幾乎咬碎了牙齒,才克製住了自己,一把將白成歡抱在懷裏,將她帶離了這一地的狼藉。


    “歡歡!先顧著你的手!”


    他從顧先生的手裏接到了傷藥和布條,小心地處理著白成歡的傷口,眼中卻忍不住熱淚滾滾。


    “歡歡啊……我是不是,特別沒用?”他胡亂地擦了擦眼睛,卻忍不住自己心底的悲慟。


    他愛她,卻一次又一次地護不住她!


    白成歡眼中的怒焰逐漸在蕭紹棠深深的愧疚和自責裏褪去。


    她扔下了手中的劍,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頰:


    “不,你不是沒用,隻不過,你是人,不是神而已。無論怎麽樣,都不會妨礙你在我眼裏,是個蓋世英雄的事實,別咬著牙了,小心傷了牙齒,以後老了連豆腐都咬不動。”


    這樣溫柔的話,連一絲責備都沒有,更像是一塊大石一般擊中了蕭紹棠的心,他迅速低下頭去,沒敢讓她看到他大雨滂沱的眼睛。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一般發生在秦王的麵前。


    秦王望著那落在地上的袖箭,又望了望受了傷卻連一聲痛呼都沒有,仍舊巾幗風姿的白成歡,還有眼睛通紅的兒子,心底那陣絕望的灰敗忽然就就什麽都不算了。


    他沒有辜負過天下人,也沒有辜負過皇帝,問心無愧。


    而今天,即使皇帝辜負了他,他卻依然有著令他覺得驕傲的兒子與兒媳!


    秦王輕輕推開了扶著他的顧先生,走到了那兩個暗衛的麵前。


    “我會留著你們的命,然後將你們送回京城。你們可以親自去讓蕭紹昀知道,從今日起,我蕭無雙,要造反了。”


    正在喁喁低語的白成歡與蕭紹棠愕然抬起頭看向秦王,被留在原地的顧先生更是差點激動到發抖——王爺,王爺居然就此想通了,要造反了?


    秦王淡然的聲音回蕩在林間:


    “從前,我蕭無雙為了大齊,為了蕭家在活著,從今以後,我隻會為了我的家人活著。”


    “王爺英明!”


    顧先生噗通跪在了地上,高呼出聲!


    若不是今日見血太多,他真想誇那作死的皇帝幾句,這刺客來得好啊!


    燕回坡軍營的將士們此時並不知道距離他們不到三十裏的這片林子裏發生了什麽,但是當他們看到他們敬若神明的秦王重傷,並且知道那兩個被捉的刺客來自京城的時候,他們的怒火也被徹底點燃了!


    “反!反!反!”


    不過短短半日,大批的兵士在將領的帶領下,在秦王的軍帳前喊聲震天,隔著薄薄的帳簾,那喊聲就像是在秦王的耳邊。


    秦王的傷口已經徹底清理過,他斜斜地躺在寬大的座椅中,身上的剛強之氣第一次徹底褪去。


    “紹棠,你覺得如何?”


    蕭紹棠起身行禮:“兒子覺得,很好,就由顧先生放手去做吧。”


    白成歡也覺得很好。


    沒有秦王的放縱,是不可能任由有心者在軍中蠱惑人心,將事態演化到這一步的。


    蕭紹昀大概沒有想過,他派出來的這兩個刺客,成了壓倒秦王最後一絲忠誠的稻草。


    不過……她要如何向秦王解釋她知道龍鱗衛這件事?


    秦王對著兒子點了點頭,卻將眼神放在了安安靜靜站在一邊的白成歡身上。


    其實昨日,當他看到跟在兒子身後,長得那樣靈秀乖巧的女子時,是不太敢相信的。


    因為她的模樣與傳言中完全不同,他除了看出她的馬術不錯之外,完全想象不出這樣的女子時如何在西南救了紹棠的命。


    可是今日,他終於知道,這合該就是他秦王府的世子妃,這合該,就是他的家人。


    秦王此時看著白成歡的眼神,完全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了,語氣也比對著自己兒子更為輕柔:


    “成歡,你坐下說話吧。”


    “成歡不敢。”


    白成歡受過的,是威北候府最正經的規矩教養,盡管如今她已經沒有前生那般像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了,可她的教養還是讓她沒有辦法大大咧咧地在受傷的長輩麵前安然坐著。


    秦王蒼白的臉上就露出微笑來:


    “你今日連著兩次救了父親的命,又是因此才受的傷,有什麽不敢坐的?若不是你出聲示警,那枚袖箭大概就是對準我的頭顱了,父親還得要多謝你。”


    白成歡並不以此居功:


    “一家人何必言謝,父親不必客氣。”


    蕭紹棠卻轉過身,將白成歡按在了椅子上:


    “既然是一家人,父親讓你坐,你就坐,沒有人敢怪你失禮。”


    白成歡這才坐下了,心頭漸漸輕快了起來,秦王並沒有問起呢。


    秦王看著她安穩坐好,才對蕭紹棠道:


    “既然覺得顧先生做的很好,那你與成歡,就跟著顧先生去吧,告訴眾人,你就是秦王世子,告訴他們,從今日起,你會帶他們踏上征戰天下的路!”


    “父親!”


    蕭紹棠很不安:“該是由您來主持大局才是!”


    顧先生也很吃驚,秦王猶在,怎麽讓世子挑頭兒了?


    秦王悠悠歎了一聲:


    “因為父親,終究不願意做出違背你祖母意願的事情……紹棠,莫怪父親心軟,父親當年,曾在你祖母臨終時發過誓,我不願意騙她。”


    白成歡就明白了。


    爹爹威北候不止一次提起過當年孝宗皇帝對秦王這個第三子提防到了什麽地步。


    孝宗皇帝曾經曆經過兄弟奪嫡之苦,所以他早早就一心扶持他的嫡長子繼位,而其他的兒子,就被他各種壓製,其中尤以軍功顯赫的秦王為最。


    他不僅是給秦王娶家世不顯的王妃,給對秦王疏遠種種手段,甚至給他的皇後也早早地叮囑過,以至於孝憲皇太後對自己的小兒子,一直以來,隻有寵,沒有愛。


    所以孝憲皇太後臨終要秦王發誓這種事情,想必是做的出來的。


    蕭紹棠也看到了父親眼底的為難之色。


    他垂頭想了一瞬,跪下答應了:


    “兒子願意為父王分憂!”


    無論是父親造反,還是他造反,秦王府總是走上了逆臣之路。


    若是日後會在青史上留下千古罵名,那這罵名就由他來背!


    “好,很好!去吧!”


    秦王剪短地說了幾句話,又看向了白成歡:


    “成歡,你也跟著去吧,從此以後,秦王府,就交給你們了!”


    當秦王聽到賬外傳來兒子慷慨激昂,勵訓三軍的聲音時,疲憊的臉上微笑依舊。


    “王爺,您就這麽放心世子?”顧先生還是不讚同秦王的決定,卻被秦王徹底忽略。


    秦王笑著點頭:


    “放心。他是我與蘭君的兒子,我放心。”


    仿佛是心中久久支撐的信念一夕崩塌,秦王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剛強,這一次的受的傷讓他格外疲憊。


    等蕭紹棠熱血沸騰地從將士們身邊歸來的時候,秦王已經陷入了沉睡中。


    白成歡與他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


    “讓父親好好地睡一覺吧,我們也去我們的住處。”蕭紹棠走到賬外,才悄聲道,然後捧住了白成歡的手:“你也要回去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白成歡點頭,兩人牽著手往回走,進了顧先生為他們安排好的軍帳之後,蕭紹棠才問道:


    “歡歡,你,是怎麽看出那兩個人是龍鱗衛的?”


    白成歡一怔,還沒想好借口,就聽蕭紹棠又道:


    “我不是要問你什麽,我隻是單純地想知道從哪裏能看出來他們是皇帝的人。”


    這樣的解釋倒是讓白成歡覺得好笑,她想了想,答道:


    “當然是從那枚袖箭上看出來的。”


    “我聽義父威北候說過,太祖皇帝時,因為天下初定,想要刺殺太祖皇帝的人太多,所以太祖的獨孤皇後就命人組成了龍鱗衛,專門負責皇帝安危,隻不過到後來,龍鱗衛就不僅僅是護衛了,暗殺,下毒,一切陰私之事,隻要是皇帝的要求,什麽都做。而龍鱗衛的人,從不現於人前,唯一能辨認出他們的,也不過是他們使用的暗器之類,皆是精鋼打造,且上鑄龍頭……到底是皇帝啊,殺人都要與眾不同。”


    白成歡諷刺地笑了笑:


    “今日這些袖箭,剛好來作為他日正式討伐皇帝的證據,到時候看蕭紹昀如何麵對天下人!”


    “原來如此。”蕭紹棠點頭表示欽佩:“還是歡歡你懂得多,今日幸虧有你。”


    至於他的妻子到底從哪裏得知這些威北候都未必知道的事情,他是不會再問的。


    當那兩個半死不活的暗衛還在被送往京城的路上時,威北候府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威北候激動地拍了桌子:


    “終於反了!”


    這口憋了一年多的氣,終於要吐出來了!


    威北候火速命人去尋了忠義伯與自己的大女婿董崢前來,開始安排人手,又命人即刻往東南送信,讓兒子徐成霖早做準備!


    董崢因為前些日子妻子徐成如剛剛生了個兒子,還告了假在家陪伴妻子,聽到嶽父傳召,立刻就來了。


    進門的時候居然同時遇到了梁國公與忠義伯,董崢即刻就察覺到了不同。


    平日裏,因為皇帝忌憚,幾家斷然不會往一起湊,但是今日……


    董崢驟然就熱血沸騰起來——若是機會來了,誰不想擁從龍之功,從此平步青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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