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成如替徐成樂來跟她說,想要將徐成意嫁給白祥歡之前,徐成如在白成歡的心裏,都還是昔年的大姐。


    徐成如的生母是威北侯夫人身邊的丫鬟,當年因為太後威逼之下對威北侯死了心,也不願意便宜別的女人,幹脆就抬舉了自己身邊的丫鬟做了姨娘。


    後來那個姨娘在徐成如七八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威北侯夫人念著與她的情分,就將徐成如一直養在身邊,身份待遇與嫡女沒什麽兩樣,徐成如也一直很懂事乖巧,性情溫厚,威北侯夫人很喜歡她。


    當白成歡還是徐成歡的時候,因為常年來往皇宮,她與閨學中的女子關係都很淺,整個京城貴女中能得她真心的女子,除了梁思賢,就是徐成如。


    可是等白成歡重生回來,她對徐成如來說,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外人了。


    想想那日大姐質問她為什麽要去討好娘親,白成歡其實是明白了一個事實。


    在徐成歡麵前,徐成如隻是她的庶姐,可是在如今的她麵前,縱然她做了秦王世子妃,在大姐的眼裏,她也不過是虢州武官家出身的女子而已。


    大姐待如今的她,並無真心。


    可在在去自己的陪嫁鋪子裏做最後的巡視之時,白成歡還是眼神複雜地看著綢緞鋪櫃台上掛著的虎頭帽與做樣子的嬰孩衣物,出了半晌的神。


    徐成如的產期,也就要到了。


    到最後,白成歡還是準備了六套男女都能穿的嬰孩衣帽,又加了金銀的手鐲與項圈,命搖蕙親自送去了董家。


    徐成如已經大腹便便,肚大如籮,見到搖蕙送這些東西過來,不禁有些吃驚。


    她以為自從那日幾乎撕破臉之後,白成歡是不會想要再與她來往了。


    “你們世子妃的傷,怎麽樣了?”


    驚詫過後,徐成如想起了白成歡如今似乎撞傷了頭還沒醒來。


    搖蕙紅著眼眶道:


    “這是世子妃一早就為董少奶奶您準備的,不過如今世子妃不能親自來送,奴婢收拾東西的時候見著了,就自作主張送了過來。”


    徐成如心裏不禁湧起一股不自在的感覺——論母親的疼愛,她是比不過白成歡了,可如今就連心胸,她似乎也比不上白成歡這個出身低微的女子。


    不過徐成如也不是失禮的人,立刻關切地問起了白成歡的傷勢,搖蕙隻說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徐成如就要遣人替她去探望白成歡。


    可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搖蕙都是不能答應的,隻行了禮苦笑道:


    “世子妃如今見罪於皇上,少奶奶還是不必遣人去秦王府了,奴婢來,也是遮遮掩掩的,唯恐牽連了少奶奶就不好了。”


    這話像是給徐成如潑了一盆涼水,她立刻就明白過來方才婆婆身邊的老嬤嬤帶搖蕙過來見她時候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是因為什麽。


    徐成如心中頓時生出怒氣來,強忍著送走了搖蕙之後,就獨自回了房生悶氣。


    董崢下了衙回來,沒顧得上去跟父母請安,就先回了他們夫妻的院子來看徐成如。


    他們夫妻感情很好,董崢一眼就看出了徐成如臉色不對。


    “這是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徐成如之所以沒直接去問婆婆,就是等著董崢回來,讓董崢去跟婆婆說這件事,見他問,心裏的委屈就一下子發了出來:


    “今日秦王世子妃身邊的搖蕙來給我送東西,太太身邊的嬤嬤看起來就不大對勁,看那神色,是唯恐我義妹連累了你們,還是從根子上說,就是怕我們威北侯府連累了你董家?”


    董崢皺眉道: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娘雖然為人有些謹慎小心,但也不至於這樣,你是不是多想了?”


    徐成如見他不信,更是生氣,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又說了一遍。


    “搖蕙說那樣的話,恐怕也是看出了什麽,不然我想遣人去看我的義妹,她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董崢聽她這麽說,心裏也覺得不對,轉頭就去找了他母親。


    董太太麵對兒子的詢問,倒也沒全盤否認。


    “崢兒,不是娘勢力,實在是咱們家人丁稀少,就你一棵獨苗,這種時候,要是你被牽扯上,娘還活不活?”


    董崢明白母親的苦心,卻不能苟同:


    “娘,當初咱們家與威北候府結親的時候,兩家就已經綁在了一起,如今說這種話,不嫌晚嗎?”


    這句話真是把董太太噎了個半死,無言以對,卻還不甘心地嘀咕道:


    “當初不是看著威北候府要出個皇後嘛,誰知道他們能落到如今這一步……再說這麽些年了,也沒見咱們落到什麽好處,如今卻要跟著擔驚受怕!”


    董崢原先還不覺得什麽,此時聽母親這麽一說,臉色也就變了。


    “娘,這樣的想法,您就算是真有,也一定藏在肚子裏,別露出來讓人看低了咱們董家!”


    說完轉身就走了,也沒有再去安慰神情惱怒的母親。


    勢利心人人都有,可母親這樣的想法,若是被妻子知道了,定然會傷心難過,妻子生產在即,這個節骨眼兒上,真是半點事都不能再出了。


    想起那天嶽父私底下叫他過去說的那些話,他更是握緊了拳——進一步是無限榮光,退一步是生死不明,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看來是退不得了!


    白成歡聽搖蕙說了董家的態度,也隻是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她送東西過去,是想要盡自己的一點心,至於董太太的態度如何,她並不在意。


    她相信爹娘當年為徐成如挑夫婿的眼光是不會差的,董崢應該是個知道輕重的人。


    畢竟到了這個時候,董家若是就此跟威北候府撇清關係,也隻會招得人譏笑董家薄情寡義勢利眼兒,於董家並沒有什麽好處。


    而董崢的用處——就看將來要走到哪一步了!


    次日,詹士春就將頂替白成歡的女子送了過來。


    在白成歡跟著蕭紹棠去虢州的時候,那女子已經頂替過她一次,沒有露出一點破綻,所以這一次也算是駕輕就熟。


    白成歡跟蕭紹棠收拾了簡易的行囊,就準備離京。


    誰知道在走的前一天,皇帝卻突然清醒了。


    皇帝一醒來,沒有找威北候府的麻煩,也沒有找秦王世子妃的麻煩,卻是找了翟峰的麻煩。


    他總覺得那日闖進來的那個侍衛,仿佛哪裏見過……


    他命令翟峰去找,翟峰回過來的消息卻是那名侍衛是秦王府的細作,因為當日踹了禦書房的門,驚擾了皇帝,已經被拉下去直接處斬了。


    按照道理,凡是這樣驚擾皇帝的人,翟峰是有當場格殺之權的,可皇帝這一次的疑心格外重。


    他不相信翟峰的話,幹脆命人,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


    可是無論侍衛與暗衛怎麽找,都沒有找出那個人。


    皇帝隻能怒氣衝衝地將翟峰怒斥了一通,卻沒有放棄,依然下令給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讓他帶人全城搜尋。


    白成歡與蕭紹棠商議了一下,這個時候,還是小心為上,再等兩日再離開京城。


    而經曆了中毒絕嗣與昏迷之後的皇帝,對待衛婉的態度,也開始模棱兩可起來。


    衛婉還是皇後,甚至是皇帝身邊唯一的女子,皇帝對她的寵愛也似乎一如從前,但是衛婉再也沒有在昭陽殿留宿過。


    對身處後宮的女子來說,沒有皇帝的寵幸,沒有子嗣,再多的寵愛都是縹緲的雲煙,隨時可能散去。


    沒幾天,宮中就流言四起,很多人都在猜測皇帝恐怕不僅僅是絕了嗣,可能已經不能人道了。


    衛婉從禦花園路過的時候,正好聽到了花叢後麵兩個宮女的竊竊私語。


    她二話沒說,命人拔了那兩人的舌頭。


    待到查明那兩人是春熙宮的人之後,衛婉更是冷冷一笑,立刻就去求見了皇帝。


    “皇上,既然已經為惠雅長公主賜了婚,不如讓她早些嫁過去好了,畢竟這樁姻緣,來得也不甚光彩,拖的時日久了,萬一傳出什麽不好聽的流言,那豈不是有損天家顏麵?”


    皇帝轉過頭,幽幽地看著衛婉良久,忽然就笑了,可那笑容卻帶著瘮人的意味:


    “成歡,你也希望看到她們一個個得到應有的報應,過得生不如死對不對?”


    昭陽殿昏昏沉沉的光線裏,皇帝的眼神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光亮,猶如絕望的深淵,時刻都能將人吞噬。


    衛婉打了個哆嗦,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臣妾,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冷冷一笑,轉過頭,繞著昭陽殿偌大的正殿慢慢地走著,隻留給衛婉一個背影。


    “你是不是很怕朕?”他似乎在問衛婉,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成歡是永遠都不會怕朕的,可你,居然在怕朕……”


    衛婉後退了一步,心中冰涼一片。


    她所有的價值,所有的榮光,隻是因為她頂著徐成歡的身份。


    如果連這個令她痛恨的身份都沒有了,她是不是真的就什麽都沒有了?


    皇帝赤著腳在夏日裏沁涼的地磚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走累了,才如同街邊的流浪漢一般席地坐了下來,望著站在原地半晌沒動過的衛婉。


    “人活著,真是太痛苦了……可是去死,又不甘心。既然我們沒有辦法好好地活著,那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一個都別想好好活著……”


    衛婉覺得皇帝似乎是在跟她說話,卻又不是在跟她說話,甚至,她根本聽不懂皇帝到底在說些什麽……他,他是不是瘋了?


    “皇上,臣妾陪著您好好地活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衛婉才鼓起了勇氣向皇帝邁出了一步,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看到了皇帝的頭發——皇帝的兩鬢,居然有了白發!


    可他明明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啊!


    “皇上!皇上!”


    最後的一絲懼怕,忽然就變成了尖刺,刺得她心頭生疼,她撲了過去,雙手顫抖著從皇帝的鬢邊拂過。


    “皇上……”


    到底是什麽樣的痛苦,能讓他就這樣白了頭?!


    難怪昭陽殿裏幔帳重重,皆是遮得嚴嚴實實,難怪皇帝一日日地不許昭陽殿裏點燈!


    皇帝卻陡然間癡癡地望著衛婉,居然有一絲怯懦與躲避:


    “你從前看見朕的白頭發,也是這樣驚訝……朕知道,朕老了,老了自然會有白頭發的,是不是?本來怕被你知道的,沒想到你還是看到了……”


    衛婉的手驀然停在皇帝的耳邊,咽喉間也仿佛被人扼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隨即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衛婉眼中滾落。


    他不是在跟她說話啊。


    皇上,大概是真的瘋了。


    當白成歡聽到這一切的時候,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所有人都以為蕭紹昀是瘋了——可她知道,他是在徹底絕望之後,被前世那些痛苦的記憶纏住了。


    一個人的心底,總會住著一個心魔,一旦這個心魔碰觸到不能碰觸的痛苦,就會將人吞噬。


    就像此時的她,不知道是該同情這一世無辜送命的自己,還是該同情帶著前世記憶,最終崩潰的蕭紹昀。


    還好,她的心魔已經得到了救贖。


    她轉過身,撲進蕭紹棠的懷裏,不停地喃喃:


    “蕭紹棠,還好有你……還好我還有你……”


    這個人住進了她心裏,將那不堪的從前取代。


    不然此時的她,會不會也瘋了呢?


    蕭紹棠如同每一次白成歡情緒不穩的時候一樣,雖然不解是因為什麽,但卻溫柔地陪伴著她。


    他其實已經可以肯定,她心底的那個秘密,與皇帝有關。


    若是這個秘密她能夠忘掉,他的確是不應該追問的,可要是這個秘密令她痛苦,他又該不該去問呢?


    沒過兩天,皇帝就下旨命禮部籌辦惠雅長公主與鎮國公府二公子華玉清的婚事。


    可禮部的官員接了聖旨之後,就大眼瞪小眼了——皇上什麽都沒吩咐,可怎麽籌辦呢?


    他們不敢去問這些日子性情暴戾,據說已經瘋了的皇帝,就想方設法地打點了劉德富。


    劉德富如今算得上最了解皇帝的人,也沒擺譜,就跟禮部的人提點了一句:


    “該怎麽辦怎麽辦,皇上說讓長公主嫁過去,你們就隻管讓她出嫁就好。”


    於是沒過幾日,惠雅長公主的婚事就籌備好了。


    沒有金山銀海的陪嫁,也沒有金碧輝煌的公主府,更沒有對駙馬的封賞,什麽都沒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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