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上一次見到詹士春的時候,白成歡還能感覺到一點點暖意,可是這一次,人還沒到,她的心裏就已經充滿了迷茫與淒涼。


    最可疑的人,居然是淑太妃與詹士春。


    若是詹士春下手,她大概還能以那些陳年舊事的恩怨來解釋,可要是姑姑淑太妃……


    詹士春趕到的時候,依舊是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卻發現白成歡臉色不太好。


    “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他很關切地問。


    白成歡抬起頭,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會兒,決定詐一詐他:


    “聽說皇帝的毒,是你下的?這就是你送給我的大禮?”


    詹士春沒想到白成歡會問他這個,他在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的注視下,斟酌著承認了:


    “這也不算是我送的……是有人下毒,我隻是,提前讓皇帝知道了而已。”


    若是淑太妃不動手,皇帝已經絕嗣的消息他遲早也是要散布出來的,隻不過如今他找了一隻替罪羊而已。


    白成歡聽明白了,有人下毒,詹士春做了推手。


    “那下毒的人,到底是誰?”


    詹士春一愣,覺得白成歡並沒有理解他的苦心:


    “不管是誰下的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對秦王府來說,不是一個最好的契機嗎?無論以後是造反還是奪位,都師出有名,名正言順!”


    “是啊,你說的對,可我還是想知道。”


    利益關係,白成歡早就已經在心裏衡量過了,蕭紹昀前有昏庸之名,去歲百姓餓殍遍野,亡者無數,後有絕嗣之憂,江山血脈可能會斷絕,這天下要還是能保得住,那簡直就是天地不容了。


    可她總得知道,為什麽?


    白成歡的語氣像是一個有些任性的孩子,詹士春覺得,他的孩子,能跟他任性一次,也是極好的。


    “是淑太妃。”詹士春語氣平平地道,似乎他與這個人從來沒有過任何關係。


    果然啊……白成歡徹底對那已經脆弱的親情徹底心如死灰。


    在她還是徐成歡的時候,姑姑淑太妃應該是她除了父母與喬皇後之外,最敬愛的長輩,姑姑有什麽理由,有什麽動機,來害她與蕭紹昀的孩子呢?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衛婉,不是徐成歡轉生嗎?”白成歡問道。


    詹士春曬然一笑:


    “衛婉……要麽就是淑太妃知道她是個假的,要麽,就是淑太妃根本就不在意她的那個侄女徐成歡。你不曾了解過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的性格,決絕又極端,偏執又自私,她的眼裏,隻有她自己,誰也不會放在眼裏,所以當年,我才執意要與她退婚。”


    話說到這裏了,詹士春也不打算隱瞞什麽:


    “她當年是先帝的寵妃,又與喬皇後有舊怨,如今,是把當年的怨恨都撒在皇帝的身上了,她根本上,是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她曾經敬重的姑姑,是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前世的那隻黑手,十之八九就是她。


    其實在與蕭紹棠大婚之後,進宮謝恩的時候,那柄重新回到她手裏的玉如意,就已經讓她知道,淑太妃已經忘了那個孺慕她多年的徐成歡了。


    白成歡不禁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裏因為這個認知隱隱作痛——她以為她作為徐成歡的時候,是風光榮耀,得盡寵愛的。


    可是,結果卻是,她心愛的人對她痛下殺手,她的姑姑對她冷心冷肺,不知道還有多少東西,會是假的呢?


    她站起身,聲音暗啞:


    “這件事,先不要讓皇帝知道。”


    若不是為了威北侯府,她是真想此時就讓皇帝知道這件事。


    而淑太妃,總有一天,她要為她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詹士春有些遺憾地答應了,覺得他的用心有些浪費了。


    女兒到底還是把威北侯府放在她心裏了,不然,威北侯府的死活,與他真沒什麽相幹。


    就在詹士春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的時候,他眼前的女子卻眼神幽深地問了他一句話:


    “詹大人,聽說你當年還是詹鬆林的時候,曾經思慕於喬皇後……我聽說,喬皇後的牌位,被皇帝砸了,您怎麽想?”


    無盡的陰暗複雜席卷了詹士春的眼底。


    他能怎麽想呢?


    這麽多年,他將他愛過的那個女子像神明一般奉在心頭,如今她的靈位卻被砸,他能怎麽想?!


    “淑太妃,皇帝,這些人,我一定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可是阿桓,你看見了嗎,咱們的女兒雖然與你素未謀麵,但她卻懂得敬重你,維護你。


    白成歡被詹士春以狠厲中帶著欣慰的眼神看得心底一陣揪然。


    她曾經害怕過她猜想的那個最不堪的真相是真的,可是,她又很確定,生前她是徐家的親生女兒,重生之後她是白家的親生女兒無疑。


    要解釋這一切,隻有一種可能,詹士春,認錯人了。


    皇帝的疑心最開始是放在秦王府與威北侯府這兩家的。


    他命人宣威北侯與秦王世子妃進宮。


    威北侯也正想進宮去打探打探消息,很快就進宮了,倒是蕭紹棠這邊,十分不放心白成歡進宮去。


    “你不要進宮去,咱們抗旨,我帶你走!”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皇帝查出來不是秦王府幹的,想必他也不會放過這個給秦王府潑髒水的機會,蕭紹棠可不認為白成歡進宮去還能全身而退。


    白成歡笑著安慰他:


    “無妨,我若是進宮去,不管他給不給秦王府潑髒水,我是定然要潑一盆髒水給他的,況且,這個時候,父王還在西北,咱們與他撕破臉皮容易,他要是真敢對我做什麽,就看他有沒有那個勇氣!”


    一身素綾衣裙的女子下巴微微揚起,神情間帶著一絲蔑視,這樣的白成歡倒是讓蕭紹棠覺得眼前一亮,深深地為這份鋒銳讚歎:


    “歡歡,你能這麽想,我就不怕你吃虧了!不過,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為了以防萬一,我陪你進宮去吧?”


    “你要跟我進宮去?”白成歡愕然:“你可真是膽大包天,雖然皇帝不放在我們眼中,可你也不能真把他當成一個廢物啊!”


    蕭紹棠將雙手按在她的肩頭,笑道:


    “放心,我又不傻,我難道會跑到他麵前去,讓他知道我回來了不成?我會安全混進去的。”


    白成歡仔細想想,也就同意了。


    連禦林軍統領翟峰都能投向秦王府這邊,那皇宮對於秦王府來說,也算不得什麽龍潭虎穴。


    白成歡到達禦書房外的時候,威北侯正在恭敬地向皇帝耐心解釋。


    “……皇上身體微恙之前,老臣一直在家中,皇上也知道,老臣自從去歲屢次受傷之後,身體就大不如前了,無事也不會離府,還請皇上明鑒。”


    不得不說威北侯在皇帝麵前的涵養是到家的,無論願意不願意,至少對待皇帝的態度,讓皇帝說不出什麽不是來。


    可皇帝還是不想放過他:


    “侯爺說沒有離府,朕信,可你們這些勳貴重臣,若是想做什麽事情,難道都是事事親躬嗎?這宮裏有你們的手腳,朕都知道。朕相信侯爺對朕的忠心,可是你威北侯府的姻親,難道是人人可信嗎?”


    接下來就是威北侯跪下來的聲音,與他壓著火氣的辯解聲,還有皇帝幾聲明顯不信的冷笑聲。


    白成歡在外麵聽得分明,就回頭看了秋月一眼,秋月立刻上前去給上前來行禮的劉德富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還請公公通稟一聲。”


    白成歡笑著向劉德富欠了欠身。


    這一欠身讓劉德富十分感動——秦王世子與秦王世子妃都是謙遜體恤的人哪,他也就沒有再客氣推辭,利利索索地收了荷包,轉頭就進去通報了。


    裏麵的說話聲很快就停了一下,劉德富小跑著出來:


    “世子妃,皇上請您進去。”


    白成歡稍稍理了理裙角,就肩背挺直地走了進去。


    生前她進禦書房就像是進父親與哥哥的書房,並沒有什麽格外的感覺,如今進禦書房,就像是要去趕赴一場硬仗。


    遠處,一個身著禦前侍衛服飾,麵目平平無奇的侍衛走了過來,望著身姿窈窕的女子走進了禦書房,才在靠近禦書房門口,平日裏侍衛把守的地方停住了腳。


    驕陽似火籠罩在他的身上,他也沒躲閃,倒像是棵筆直的樹一般,穩穩地站在了那裏,與原本就站在那裏的三名侍衛站在了一起。


    劉德富覺得眼生:


    “這位小哥是哪邊當值的?咱家怎麽沒見過你?”


    “哦,卑職新從五城兵馬司調進宮來看守宮門的,今兒值守禦書房這邊的大哥告假了,我來頂替他。”


    劉德富想起來這兩日皇帝因為中毒,對誰都不相信,宮中值守的侍衛很多人都被撤換了下去,也就沒有再多在意,又甩了甩拂塵站回了禦書房門口。


    白成歡儀態端方地走進來的時候,皇帝眯了眼睛盯著她仔細地看,從她進門,一直盯到她下跪行禮。


    然後還是盯著她,眼神陰冷,也不發話讓她起來。


    白成歡隻覺得自己如同被一隻毒蛇盯上了,幹脆也沒有傻等著讓他發話,行完了禮自己就站了起來。


    一邊的威北侯老神在在,似乎絲毫也沒有覺得自己的義女這樣做有什麽問題,倒是方含東冷不丁地就跳了起來怒斥道:


    “秦王世子妃怎能如此無禮?皇上可有讓你平身?”


    白成歡似乎這才看到方含東一般,微微冷哼了一聲,並沒有理睬他,隻垂眸安靜地站在那裏,輕蔑的姿態顯露無疑。


    方含東要氣炸了!


    自從他代任丞相以來,就一直覺得不忿——從前別人對宋溫如那般畢恭畢敬,對他卻一個個鼻孔朝天!


    “秦王世子妃,你這是大不敬……”


    “你給朕閉嘴!”


    皇帝突然暴怒,方含東的指責戛然而止,驚恐地看向皇帝——他是不是又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


    可皇帝不是不待見秦王府嗎?


    其實皇帝還沒想到這些,他就是覺得白成歡哪裏看著不一樣了。


    還是那樣冷淡的神情,還是那個人,可是儀態端方之下,還是有地方不一樣了。


    他正在琢磨,就被方含東打斷了,怎能不令人惱怒?


    白成歡卻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心中泛惡心,眉頭皺了起來:


    “不知道皇上宣臣婦前來,所為何事?”


    方含東其實也很懷疑皇帝的毒是秦王府下的,差點沒忍住就要指責白成歡了,但是想想皇帝的態度,還是很明智地閉了嘴。


    皇帝這才想起正事兒來,坐直了身子,神情更見陰沉:


    “這些日子宮中不太平,朕心中不安,所以召你前來問問,你們秦王府可是對朕有什麽不滿的地方……”


    “宮中不太平與我們秦王府何幹?”白成歡一口打斷了皇帝的裝腔作勢,下頜微揚,態度前所未有地強硬:“皇上若是想要給秦王府尋釁,盡可直說,何必這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


    皇帝沒想到他才說了一句而已,白成歡就這麽強勢,頓時大怒,可在他要怒斥白成歡的時候,她臉上那種堅決不受委屈的神情,卻讓他有一瞬間的怔忪——這樣的神情,讓他有一種撲麵而來的熟悉感覺。


    白成歡心中卻自有盤算,見她都這樣了皇帝居然還能忍住脾氣,驚詫之下接著刺激皇帝:


    “臣婦近日並未進宮,最後一次見皇上也不過是惠歆長公主遠行那一日,皇上這樣大動幹戈地把臣婦叫進宮裏來審問,難道是看著王爺與世子殿下都在外為大齊拚命,想要為難臣婦一個弱女子嗎?”


    白成歡語氣鏗鏘,充滿挑釁,“弱女子”這三個字說出來,方含東都嘴角直抽抽——就秦王世子妃這當街降服烈馬的人,稱得上這三個字?!


    皇帝心底的那一絲異樣徹底被白成歡這樣的挑釁壓了下去,站起身惱怒至極地在龍案上一拍,吼道:


    “難道你秦王府敢說自己沒有居心叵測嗎?”


    白成歡冷哼一聲:


    “秦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皇上今日說這樣誅心的話,是想要逼死臣婦嗎?”


    方含東很敏銳地聽明白秦王世子妃隻是說秦王,而非秦王府,可是皇帝已經徹底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一把掀了龍案:


    “不要拿死啊活的來威脅朕,到底是誰誅心,你們秦王府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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