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的腳步猛然被皇帝喝止,都停在了原地。


    皇帝唯獨沒有拂卻朱思明的好意,自己伸手按住了手腕上的帕子,回過頭環視了一圈神情震驚的大臣們,冷漠的聲音在風聲呼嘯的高空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凡是擾亂招魂者,殺無赦!”


    站在勳貴最前麵的梁國公與威北候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領神會。


    威北候心中已然冰凍三尺,到了這個地步,別說皇帝是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就算是皇帝此時想不開自殺在他們麵前,他們也決計是不會去攔的。


    貴為九五之尊,卻如此不知道自重,誰又能如何。


    剩下大部分的官員也是打算袖手了,不疼不癢地勸諫了皇帝幾句,都是“保重龍體”,諸如此類的話,反正他們這些人憂民憂國與否,對皇帝忠心與否,皇帝是根本看不見的,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可這世間,總是有人退縮就有人前進,有人熱血漸冷,卻有人本心不變,一如當初。


    就在皇帝已經轉過身去示意詹士春繼續接下來的儀式之時,在百官的盡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一個高亢悲愴的聲音迸發而出,猶如一陣清風,吹散百官鼻端的血腥之氣:


    “皇上三思!孝元皇後已然薨逝,如何能死而複生?縱然複生,招魂台奪取數萬人命,皇上如今又用真龍之血血祭,如此累累白骨,濤濤血浪,招來的,到底是孤魂,還是厲鬼?妖道誤國,妖女禍國,皇上縱容如此鬧劇,何以麵對天下人,何以麵對社稷江山?!”


    這樣拚勁全力的呼喊從朝臣百官的耳邊穿過,無情地撕開了他們所有人的真麵目,令他們心中劇震的同時感到無比的難堪——今日的這一切,比太廟祭祖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排場,其實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皇帝回頭望向大殿的角落,朝臣朱紫紅綠的朝服袍角如同退潮時的波浪一般向兩邊分開。


    所有人也都一同回頭看去,出現在他們視線中的,是一個眉目憤然的年輕人,臉龐棱角分明,濃眉立起,滿麵通紅地跪在地上望著皇帝,胸膛還在劇烈起伏,胸前補子上的藍雀在青色的官服上怒目起伏,那烏黑的眼珠子都如同那個年輕人一般,散發著倔強不屈的神采。


    很快有人認了出來,那隻是工部一個新晉的七品給事中而已,既非權臣,亦非言官。


    麵對如此慷慨激憤的臣子,皇帝眉頭都沒皺一下,轉過身去,冷冷吩咐了一聲:


    “拖下去吧。”


    立刻就有跟隨的禦林軍上前,將那人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血肉之軀碰撞在階梯上的聲音和著那人聲嘶力竭的呼喊一道傳來:


    “我張懷瑾死不足惜,隻願皇上三思!妖女禍國,妖道誤國啊!”


    百丈高台,階梯重重,那個振聾發聵的聲音逐漸消失,卻又像是依舊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張懷瑾啊,原來此人叫做張懷瑾,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默然在心中記住了這個名字。


    這是一個不懼生死,熱血滿腔的年輕人,可是他很快就要死了。


    朱思明跟著皇帝轉過身去,鼻腔一陣酸痛,可他不能在此時,對這個人表示更多的同情了。


    誰不曾有過這樣熱血的年華呢?


    可是,誰又能如那個此時呐喊出聲的人一般,保持初心——明知此時出聲,凶多吉少,卻還能一腔浩然正氣,惦記著社稷江山,用生命來踐行少時匡扶朝綱的夢想?


    日漸昏庸的帝王,黑暗混亂的朝綱,他們是再也不能有這樣的勇氣了。


    詹士春平靜地瞥了一眼有心無膽的這些大臣們,冷然地從皇帝手中接過那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劃,一連串的血花也盛開在紫金香爐氤氳的煙霧中。


    “皇上,該兩位娘娘了。”詹士春恭謹地低頭道,並將那把匕首恭敬地奉向高台的方向。


    皇帝望著高台前麵站著的衛婉與安竹林,神情變得溫和:


    “不要怕,來吧。”


    衛婉神色平靜地上前接過那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劃了下去,站在她身後的安竹林卻手都哆嗦了——招魂,居然是來真的,徐成歡要是回來了,她該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白成歡已經下了馬車,雖然知道皇帝率百官上到那最高處,一時之間不可能下來,可她還是用幕籬遮了麵,慢慢地走了過去。


    招魂台下麵有重兵把守,看熱鬧的人雖然是人山人海,但是都被驅離在百丈以外,即使靠的再近也有限。


    白成歡還未走至人群中,忽然麵前的人群中就傳來一陣喧嘩,被隔離出來的那條路上,一隊禦林軍拖著一個人從塵土中飛快地奔過。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了?”


    “瞧,那人還是個當官的呢……天啊,是皇上帶上去的人!”


    “這,這到底是要幹什麽?”


    嘈雜的人聲中,白成歡隻聽見這麽低低的幾句話。


    白成歡隻望了那人一眼,立刻低聲向身後的秋月下令:


    “去告訴袁先生,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把剛剛那個人救下來,悄悄地帶回去!”


    秋月麻利地去了,搖蕙才悄聲問道:


    “那是個什麽人,世子妃何必……”


    “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麽人。”白成歡仰望著那遠在雲端的高台,冷然而笑:“但我知道,那是一個被皇帝厭棄,要死的人,隻要是這樣的人,那就都是可用之人。”


    搖蕙不再做聲——其實世子妃的想法,她通常都是要慢半拍才能懂,不過這個她立刻就懂了,敵人的敵人,不就是朋友麽?


    招魂台下麵亂哄哄地熱鬧起來,間或夾雜著禦林軍的嗬斥聲,聽在耳中,隻是一場無聊的熱鬧,而那潔白如玉的招魂台外壁上,白成歡隻一眼掃過,就仿佛能看到濃濃的血色。


    蕭紹昀啊……他永遠都不懂,若是她的魂魄真的漂流世間,看到這樣多的人無辜喪命,她也是不會有重生的勇氣的。


    安竹林哆嗦到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將自己的血也滴入了爐中,至此,四人的血在爐中融為一體。


    衛婉與安竹林轉身走上高台,分別坐在華麗的金座上,宮裝的裙擺逶迤在地,華麗尊貴的氣息彌漫,兩人猶如即將涅槃騰飛的鳳凰,隻是,總要有一個人是真的,有一個人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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