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紹棠本是帶著滿腔怒氣而來,被宋三郎這樣直著脖子一叫,就有些被噎住了。


    當日宋三郎被白成歡一箭擲過來傷了胳膊,他去探望宋三郎,宋三郎的確是跟他表露過這樣的意思——可是,情意一事,是“先後”二字就可以決定的嗎?


    蕭紹棠瞬間又覺得理直氣壯起來:“即使你跟我表露過,那又如何?你瞧上白成歡,白成歡有沒有瞧上你?隻要她沒瞧上你,那你與她就沒有什麽朋友妻的說法!”


    “可是你明明知道!你我朋友一場,你居然還要搶我的心上人,何叢棠,你也太不厚道了……我,我太傷心了,你們一個個的……”


    宋三郎說不下去了,原因無他,因為他也不敢鐵口錚錚的就說白成歡已經看上了他。


    白成歡到底有沒有看上他,其實他心裏這會兒也沒底了……一個姑娘家,若是真的看上了他,那他昨天被打成那個樣子,又被威北侯夫人踹了兩腳,她總會心軟的吧,可直到這會兒,他也沒能親自見她一麵!


    宋三郎覺得傷心又失落。


    蕭紹棠從前與宋三郎到底也是摯友一場,如今見他驀然間露出這樣的神色,在昏昏的燈影下,心中倒是有諸多不忍。


    他在宋三郎床邊坐了下來,勸慰他:“一個女子,若是真的喜歡你,那別人無論如何搶也是搶不走的,可若是她心裏沒有你,那她就從來都不是你的……”


    話說到這兒,蕭紹棠卻覺得說不下去了,他這,到底說的是宋三郎,還是說的他自己?


    宋三郎懨懨地趴在枕上,繼續表示不服:


    “那你怎麽知道她就看上你了?她若是沒有看上你,那也當不得你那句‘朋友妻不可欺’,你說是不是?”


    “是,你說的是,但她一定會看上我的。”蕭紹棠握了握拳,給自己打了打氣。


    轉頭又看見宋三郎那要死不活的樣子,雖然覺得宋三郎也怪可憐的,無意中就被人當了一回三傻子,卻還是氣道:“你說說你也是,說話嘴上都沒有個把門兒的,你既然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這麽不慎重,讓滿京城的人都議論她,就衝這一點,你都不配說喜歡她!”


    說完了,來了一個總結:“這件事一出來,就算沒有我,你跟她這輩子都沒什麽可能了,死心吧你。”


    被宋溫如打,被威北侯夫人踹,雖然疼,宋三郎也沒掉眼淚,這會兒蕭紹棠這樣說他,他倒是心裏一陣酸,鼻子使勁兒抽了兩下:


    “我也沒想著那些人居然那麽靠不住,我把他們當成個知心的,他們把我當成個消遣的!我……我真委屈啊,到現在為止,就隻有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你當誰都是我呢!”蕭紹棠始終就沒個好氣兒,若不是知道宋三郎什麽人,他絕不會這麽輕易放過!


    想到他放在心坎上的人被人那般齷齪地議論,他就抓狂!


    “你本就不該這麽不尊重她,隨口議論她,你就是活該!”


    “是,這事兒是我活該,可她是個女子,既然,既然如今大家都這麽議論,我前去提親,她順勢應下,豈不是順理成章之事,怎麽就再沒可能了呢?”


    宋三郎覺著自己也見過好幾宗這樣的事情,女子名聲有了瑕疵,倒不如兩家幹脆訂親,還能遮一遮,堵一堵別人的嘴。


    蕭紹棠冷笑,騰地站了起來:“那是你根本不了解她,她絕不會是這樣忍氣吞聲的女子!照你這麽說,那喜歡誰,不必費心,也不必規規矩矩來,這麽一毀人名聲,那被毀了名聲的女子再啞忍下來,就結了,還要天理做什麽?原本以為你隻是不謹慎,沒想到你也是個卑鄙小人!”


    說完拂袖就要走:“宋三郎,算我看錯了你,你給我聽好了,若是這件事以後再被人重新提起,我絕不會放過你!”


    宋三郎被他這樣訓斥,也沒惱,反倒是一把抓住了他:“別人的嘴我如今躺在家裏,哪裏還管得住?你說我如今該怎麽辦?”


    “你跟我討主意?”蕭紹棠眸色閃了閃,點點頭:“好,我就給你出個主意,一旬之內,讓宋大人給你找個媳婦兒定下來吧!如若不然……”


    他留了個威脅的眼神給宋三郎,就甩開了他的手,轉身走了。


    “什麽?你什麽意思?”


    宋三郎再一次驚叫起來,想扯著蕭紹棠問個明白。


    蕭紹棠一閃身就躲開了:“就是讓你立刻娶個媳婦兒的意思。”


    宋三郎撲了個空,腦袋卻難得靈光了一次:“我娶媳婦兒?我要是娶了媳婦兒,那白成歡怎麽辦,別人會不會說我嫌棄她名聲不好了就不要了?我不想娶別人!”


    “她那邊不用你操心,你隻辦好你這邊的就行!”


    蕭紹棠丟下最後一句話,出門就走。


    “等等,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可惜宋三郎房內外的丫鬟小廝都早被蕭紹棠一把迷香解決了,任憑他大喊大叫,也沒人幫他留住蕭紹棠。


    宋三郎趴在床上,更傷心了,跟他搶人也就算了,如今還逼著他娶媳婦兒,這都算是什麽事兒啊?!


    宋三郎決定,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跟大伯父說自己要另娶他人的!


    不過,宋溫如跟夫人商議了一下,也覺得,得盡快給三郎娶個媳婦兒回來。


    就威北侯府那態度,還有威北侯夫人的性子,這事兒,算是說到死處了,萬萬是不可能有轉圜的餘地了。


    說到底,還是他們這邊理虧,如今能盡快讓流言平息下來的方法,最可行的其實就是兩邊都趕緊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正正經經給三郎娶個媳婦兒,這樣也不必滿京城去一一解釋,大家就都知道,那些散播流言的人都是胡說的,那白成歡是真冤枉的,好歹,能讓宋家和侯府的關係緩和一下。


    於是,這事兒出了沒兩天,就有官媒頻頻出入宋府,宋溫如也去了威北侯府兩趟解釋道歉。


    梁思賢這幾日怕白成歡因為這事兒心中鬱結,日日來威北侯府陪著她。


    聽到搖蕙說起這事兒的時候,白成歡默然一瞬,不由得感歎:


    “宋相是個真正的君子。”


    要是以勢壓人,宋溫如身為兩朝老臣,又是百官之首,又是帝師,如今的威北侯府還真不能把宋家怎麽樣,可他這幾日道歉的態度很誠懇,如今又積極尋求解決之法,先不說能起到什麽作用,最起碼,這姿態,是足夠了。


    梁思賢撇嘴:


    “是君子又如何?教子無方還不是一樣丟人?原本他們那些酸臭文人不是瞧不起咱們勳貴世家嗎,如今也讓人瞧瞧,他們這些書香世家的子弟,又是什麽好樣兒的!”


    梁思賢這話,白成歡還真無言以對。


    宋家雖然聲名顯赫,可眼見著下一輩兒人中,隻有一個不是嫡支的宋二郎在工部,也是沒什麽大才的,若一直是這樣的局麵,等到宋相致仕,沒落是一定的事情。


    梁思賢洋洋得意:“我已經讓我大哥二哥去打聽了,到底都有哪些人敗壞你名聲,讓他們找著個機會,一人打上一頓悶棍給你解氣!他們這是看徐大哥不在京城,才敢這麽欺負你!”


    白成歡哭笑不得:“你啊,怎麽還是這麽躁的性子……不過,他們敢這麽肆無忌憚非議我,估摸著不是看我大哥不在,而是看我隻是侯府義女,又被皇帝厭惡,想著狠狠踩我幾腳,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若我沒有猜錯,他們家中,怕是都有參選的秀女。”


    梁思賢是對京城這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事兒不陌生的,聞言想了想,就氣的不行:


    “我就說這些人怎麽都吃了豹子膽一樣,來招惹你們侯府,原來是蒙了眼睛瞎了心!那個宋三傻子,簡直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他要是悄悄兒來提親,還能給他留個臉麵,如今,活該他這輩子都別想娶到你!”


    至於白成歡嫁給宋三郎這種可能性,梁思賢是不予考慮的。


    她們這些真正金尊玉貴長大的世家貴女,稍稍有點自尊的,都是絕不可能背負這樣的汙點去和那個給她們潑髒水的人過一輩子的。


    梁思賢氣鼓鼓的樣子惹得白成歡又伸出手去捏了捏她圓圓的臉頰:


    “你為我氣不過我知道,可這事兒,還真不必連累你大哥二哥全都攪和進來,你可當心被我娘親知道了,可要發愁將來娶了你這樣的媳婦兒進門兒,威北侯府可是一個文雅的人都沒有了!”


    雖然明知道白成歡是在跟她開玩笑,可是梁思賢還是臉色逐漸暗淡了下去。


    “我聽我娘親說,皇上對咱們兩家如今的關係頗為忌憚,我與徐大哥,怕是這輩子沒什麽緣分了。”


    “這並不見得……我喜歡你,我娘親也喜歡你,我大哥將來也一定會喜歡你,來日方長,咱們且走著瞧。”


    白成歡自然知道如今梁國公府還有些顧忌皇上的臉色,可若有一天,這皇上換了人做,這些種種阻礙就不存在了。


    徐成歡的一生,儼然就是一個笑話,她比從前更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兄長與摯友,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


    梁思賢久久不敢應聲,回過神來,心中暗嘲自己膽子實在太小,不就是造反嗎?


    成歡的仇是一定要報的,既然要報仇,那將來,天下如何就很難說了,他們未嚐沒有機會。


    這時候,阿花手裏端了一盤子在冰水裏湃過,又細細切好的甜瓜走了進來。


    “梁小姐,吃甜瓜!”


    阿花還是學不會搖蕙那樣規規矩矩地跟人請安問好,不過也學會行禮了,行了一個不怎麽規矩的禮,就熱情地招呼梁思賢吃果子。


    稍稍覺得寬慰了一些的梁思賢就笑眯眯地應了一聲,伸手去拿盤子裏的甜瓜,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擦了擦手,就順便和阿花閑話了幾句。


    “阿花,這瓜甜的很,瓜瓤的顏色也比別的瓜要略深些,京城這邊倒是很難得這樣好的瓜,你們從哪裏采買的?”


    “這是秦王世子特特讓人送來的,說是從西北那邊過來的,如今隻有西北那一處能種出這樣的瓜來,這瓜的皮兒跟咱們這邊的甜瓜也不像,上麵有許多花紋,好看極了……梁小姐您說這瓜怎麽還分地方?西北那邊,就能長出個花兒來?可惜我們小姐不愛吃,一口都不肯動,全都便宜了我們呢!”


    阿花也不怯上,嘰裏呱啦的和梁思賢說的熱鬧,一句接一句的,倒是逗得梁思賢笑個不停。


    梁國公府的丫鬟和威北侯府的丫鬟是一樣的,規矩上頭是一等一的好,但是這份帶有野趣兒的熱情,實在是少見的很。


    梁思賢也留意看了白成歡幾眼。


    白成歡是自始至終看也沒有看一眼那些瓜果,站在書案前,隻顧低著頭在寫著什麽東西。


    “這甜瓜挺甜的,京城這邊倒是很難得這麽甜的,你先來吃,成日裏寫寫畫畫的,也不用你去考狀元啊!”


    梁思賢邊說邊走到白成歡身後,趁她不注意,伸手拿走了她筆下的宣紙,笑道:


    “讓我來瞧瞧,你都寫的些什麽!”


    白成歡見她這樣,也不像從前那樣急著來搶,反倒氣定神閑地笑笑:


    “那你就好好看,能看出個什麽來,我就把府中剩下的甜瓜全都賞了你!”


    先前被高嬤嬤敲打了不少次的菱葉正好進來送茶水,聽了這話在旁邊暗暗撇嘴,梁小姐可是國公府的嫡女,這白小姐多大臉,敢對她用一個“賞”字?


    她正思忖著自己要不要提醒提醒白小姐,就聽見梁思賢笑盈盈的聲音:


    “好,就衝著這些瓜,我都得看看你在弄什麽鬼兒!”


    菱葉見了鬼一般死盯著梁思賢,以至於白成歡都發現了她的失禮,她都沒能回過神來。


    白成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也沒再理會。


    阿花就扯了扯菱葉的衣角:


    “你這茶,到底是放不放?”


    菱葉才猛然驚醒過來,慌亂地將手中的茶水放下,瞪了阿花一眼:“要你管!”


    阿花揚了揚拳頭:“是不是又想打架?”


    菱葉心裏暗氣,這死丫頭就和她那主子一個樣兒,除了打人發瘋還會什麽?!


    到底也沒敢再惹阿花,低眉順眼的同阿花一起出去了。


    梁思賢看著那紙上的一個個人名兒,詫異不已:


    “成歡,這可都是京中的世家子弟,你這是準備選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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