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慘白。[]


    街角處慢悠悠開來一輛古老陳舊的電車。它沿著地上的車軌搖搖晃晃吱吱呀呀停靠在了街角路口的刷著綠色油漆的站牌處。


    謝冬清提著四四方方的小行李,走下電車。


    “這裏就是浮萍區?”


    電車司機麵無表情,直視著前方,也沒有理會這個單身乘客的話語。


    電車緩緩開走。


    謝冬清穿了一身棕褐色的風衣,戴著一頂禮帽,腳步輕盈地穿過街道。


    街道上鋪滿了落葉,金黃色的,紅褐色的,秋風吹過,沙沙作響,可街道兩旁卻不見一棵樹。


    謝冬清穿著小皮鞋,踩在落葉上,窸窸窣窣,好像秋天在她腳下竊竊私語。


    謝冬清看了眼手中的地圖,轉過街角,街角的建築物上掛著一個碩大無比的鍾。


    表盤是猴子的臉,它笑著,嘴巴開口處伸出的鮮紅色舌頭左右擺動著,它的眼珠也跟隨著左右擺動。


    謝冬清抬頭看著這個鍾,鍾表上的分針飛快地靠攏時針,與時針重合,下午一點了。


    鍾發出了一陣嘰裏呱啦的慘叫聲,猴子的眼睛猛地一下盯住了謝冬清。


    棲在猴子鍾表兩旁的烏鴉拍拍翅膀飛走了,半空中傳來哇哇的叫聲。


    謝冬清抖了一下,心道:大家都說進入浮萍區後,會遇到奇怪的事,現在看來,這個地方真的很奇怪。


    謝冬清加快了腳步,匆匆離開這裏。地圖上緊挨著車站的是塊麵積不大的墓園,一排排墓地麵對著街道,穿著黑色喪服的人桀桀笑著,穿著白色喪服的人跪地哭著。


    除了掃墓的人,整個浮萍區,再看不到其他人,墓地那頭,一排商店開著門,亮著燈,裏麵卻空無一人。


    謝冬清連忙低下頭,快速經過這片墓園。


    從猴子鍾表上飛來的烏鴉,停歇在雪白的墓碑上,暗紅色的眼睛裏,是謝冬清離去的背影。


    謝冬清站在一座白色的兩層建築物前。


    幹燥的風卷起門口的落葉,也揚起她係在脖子上的暗紅色紗巾,紗巾揚起,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她的眼睛透過暗紅的紗巾看著這個建築。


    暗綠色的爬牆虎遮蓋了半個樓,甚至幾乎遮住了掛在建築上的牌子,隱約隻能辨出三個字,瘋人院。


    謝冬清解下絲巾,放入口袋。


    她推開破舊的鐵門,穿過荒蕪的院子,來到建築前按了門鈴,門鈴古老低沉的聲音,在整個建築物中空蕩蕩的飄著。


    不久後,一個胖胖的女人開了門,她臉上帶著笑容,熱情詢問道:“是安定大學研究所的謝女士嗎?檔案室我已經打掃好了,就等著你來呢!”


    “多謝,因為論文調研急需這些,導師也催得急,打了電話後就來了,給你們添麻煩了。[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她看了一眼胖女人胸前掛的名牌,上麵隻寫了李醫生三個字。謝冬清問道:“您怎麽稱呼?”


    “叫我李醫生就好。”胖女人引著她進來,關上門說道,“醫院有兩層,樓下這層是前台,裏麵有個值班室,那邊是員工廁所,病人隔離房和檔案室都在二樓。我先帶你去二樓,走吧。”


    謝冬清發現,這裏的窗戶都開的很高,很小,陽光透不進來,建築物裏光線陰暗。


    胖女人見她打量著高高的小窗子,笑道:“前幾年有專家來考察過,說采光不好,會影響病人的恢複。可是資金不到位,加之我們浮萍區的特殊情況,也就一直拖著沒動了。”


    雖感到疑惑,但謝冬清依然禮貌道:“我理解。”


    李醫生笑盈盈領著她來到二樓,謝冬清的腳剛放上二樓的地麵,就像是碰到了什麽開關,原本安安靜靜的二樓突然炸開了鍋。


    麵前長長的走廊兩旁傳出各種各樣的聲音,狂躁的嘶吼聲,喃喃不斷的私語聲,淒慘的叫聲,絕望的哭喊聲……


    李醫生麵不改色,和藹的笑道:“沒事,你不要害怕,他們都這樣。”


    謝冬清輕輕點了點頭,定了定心,緊緊跟著李醫生往走廊盡頭的檔案室走去。


    李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電擊棒,邊走邊敲著鐵門。


    謝冬清看到,關押病人的鐵門沒有鎖孔,兩端通著電。


    “這門……是電控門?”


    李醫生一邊敲一邊笑道:“是呢,有定時功能。該吃飯時,該放風時,門就會自己打開,根本不用我們操心。”


    “自動打開?”


    李醫生溫婉笑著:“對,他們現在這麽鬧騰,就是想出來放放風,以前請來的心理專家說過,適當給予他們自由對治療有好處。謝女士是研究心理學的專家,應該聽過巴普洛夫的狗那個實驗吧,他們就和實驗中的狗一樣,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時間到了,門開了,自己就乖乖出來做運動,等到夜裏十二點一到,他們就再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可準時了!”


    她的用詞令謝冬清微微蹙眉。


    謝冬清透過鐵門上小小的窗口朝裏麵望去,原本狂躁不已的病人們被李醫生敲了門,都乖乖地閉上嘴,眼珠跟隨謝冬清移動著,有的憎恨,有的迷茫,有的絕望。


    檔案室在走廊的最裏麵,對麵還有一間病房,和其他的不同,這個病房一直安安靜靜的,沒有聲音。


    謝冬清原本以為裏麵沒有病人,哪知李醫生卻湊過去,踮起腳透過窗口朝裏麵望去。


    “奇怪,這個怎麽這麽安靜?”


    她用□□敲了敲門,裏麵那個穿著病號服倚牆站的人並沒有理會她。


    謝冬清好奇道:“這裏麵也有人?”


    聽到她的聲音,裏麵的人突然衝過來,雙手緊緊握住窗戶上的鐵柵欄,一雙熟悉的眼睛朝謝冬清望過來。


    “謝冬清?真的是你?”


    謝冬清愣了一下,他怎麽知道她叫什麽?


    謝冬清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有種熟悉感,可她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他。


    “我叫梅閣。”他說道,目光落在了謝冬清的手上,看到那裏紅色的魂珠,梅閣笑了一下,“出去後,要謝謝阿姨才對,一定是阿姨幫忙藏起了一顆。我剛進來時,以為這次不可能找到你了……”


    謝冬清迷茫地看著他,不知道回答什麽好。


    李醫生用電擊棒敲了敲門:“回去回去,又發神經了。”


    她轉過頭,朝謝冬清一笑,說道:“看來他也認識謝女士,應該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吧。我記得前幾年安定大學送進來了好多研究生博士生,都是學習學瘋的,可逗了,還有一個物理學博士,整日說自己是愛因斯坦,跨越了時間,發現了宇宙真理,可笑死我們了。”


    她說完,又道:“謝女士,你還沒見過我們這裏的合唱吧,你看著。”


    她隨手把電擊棒放在地上,雙手打著拍子,起了個頭:“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預備,唱!”


    走廊兩端響起了病人們的合唱,這邊唱完,另一邊接上,最後集體合唱,整齊劃一,就像是在唱宗教頌歌。


    謝冬清聽的毛骨悚然,她轉頭,發現唯有身邊的這個男人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李醫生哈哈笑完,做了個收的手勢,大喊:“停!”


    走廊裏靜了下來,李醫生得意道:“怎麽樣,聽話吧?這就是我們上班的消遣。”


    她掏出鑰匙,打開了檔案室的門。


    檔案室黑洞洞的,一點光線都沒有。李醫生打開白熾燈,把這枚鑰匙從鑰匙串中取下來,交給謝冬清:“你就在這裏找你想要的資料吧,這些年病人們的病曆都在這裏了。”


    謝冬清接過鑰匙道了謝。


    李醫生又道:“我在值班室,有什麽事就下去找我。對了,注意著時間,你今天是要留在浮萍區?”


    謝冬清想了想,說道:“應該會,我來之前在轉角樓那裏的旅店預定了房間。”


    李醫生咧開嘴笑道:“那就好,那你注意,八點之前一定要離開,我們院八點門禁。要是門禁前你沒走,就隻能歇在值班室了,那滋味可不好受。對了,還要記住,我們浮萍區還有宵禁,晚上十二點以後,一定要待在在室內,不能到街上去。”


    謝冬清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記下。


    檔案室慘白的牆上掛著一個電子鍾,顯示時間是下午三點整。


    謝冬清有些疑惑。


    她記得,剛剛經過街口的猴子鍾表時,才下午一點。


    時間過得有這麽快嗎?


    李醫生離開了,謝冬清在檔案室裏翻找著需要用的病曆,她拿出手機,想要給自己的導師打電話核對一下需要的資料名單,卻發現手機沒有信號。


    她放下手機,打開門,頭伸出去叫道:“李醫生你在嗎?李醫生?”


    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回響著。


    兩旁的封閉病房內傳來了鬼哭狼嚎,還有病人尖著嗓子學著她叫:“李醫生——李醫生——”


    “小姑娘在叫李醫生呢哈哈哈哈可憐,可憐。將軍出去了,李醫生馬上就要陣亡了哈哈哈哈哈。”


    他們的怪叫聲讓謝冬清頭皮發麻,她吸了口氣,決定到樓下值班室,借用醫院的電話給自己的導師聯係。


    檔案室對麵,梅閣緊張問道:“謝冬清你要去哪?”


    謝冬清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加快腳步匆匆朝樓下跑去。


    梅閣歎了口氣,離開小窗口,坐在病房裏的小床上,鬱悶地想:要怎樣說服她自己不是精神病人,讓她把門打開,放他出去呢?


    謝冬清來到一樓,發現值班室的門是電動的鐵門,類似醫院放射科的門,又沉又重,門上貼著一張大大的黃色示警標誌。


    她敲了敲門,叫了聲李醫生,裏麵卻無反應。


    門旁邊有個拉杆開關,謝冬清猶豫了一下,將拉杆推了上去。


    門慢慢開啟,值班室裏空無一人。


    一整麵牆全是監控,監視著各個房間和走廊的情況,黑白色的畫麵中,有人嘴不停動著,有人的手揮舞著仿佛在撕扯著什麽,還有人短短幾秒內又哭又笑,有一個好像看到了監控攝像頭,他站到了床上,大大的臉占據了整個屏幕,咧開嘴衝著謝冬清笑。


    謝冬清連忙收回視線。


    值班室牆上開著通氣口,一架排氣扇正在緩慢地轉著。


    破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紅色的有線電話,電話上按鍵上的數字模糊不清。


    兩根電擊棒躺落在地上,桌子上的台式電腦屏上,老式的下水管道屏保正在黑暗中延伸扭曲著。


    謝冬清動了下鼠標,屏保慢慢消失,純黑色的電腦桌麵上,顯示著一節電池,電量隻剩百分之二十了。


    謝冬清更是疑惑。


    值班室的牆上貼著一張紙,謝冬清湊過去,輕聲讀出上麵不太清晰的字:謹記,保持電量充足。晚八點之前,到值班室,關閉門閘。十二點之前,關閉排氣扇,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早六點之前,不要出門,不要到室外。


    謝冬清拿起電話聽筒,伸手按鍵。


    電話裏卻傳來刺耳的尖叫聲。謝冬清連忙扔了電話,慌忙退後,拾起地上的電擊棒,雙眼緊盯著電話,胸口起伏著。


    電話裏傳來機械的女聲:請您於明早六點以後,再次撥打,謝謝合作。


    謝冬清喃喃出聲:“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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