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許沫最開心的日子就是周五到蕭疏家裏,和她一起做作業,晚上還會在她家睡。.lwxs520


    那一天,她會覺得自己像生活在童話故事裏麵的公主,在舒適的浴室洗澡,換上幹淨整潔的睡衣,最後優雅地躺在公主床上……


    但就像灰姑娘在十二點鍾聲敲響的時候一樣,等到了第二天天亮,許沫會重新穿上她洗得泛白的校服,回到她和母親狹窄陰暗的出租房裏麵。


    那時候的日子,許沫真的不願意再去想。


    現在,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公寓,昔日好友躺在身邊。


    感覺這麽多年,像夢一場。


    “我好累,先睡了,晚安。”在經過一整晚的聊天之後,蕭疏終於是扛不住困意,率先睡了過去。


    許沫轉頭看著依然閉上眼睛的蕭疏,輕聲道:“晚安。”


    說了晚安之後就應該安安穩穩地睡過去。


    但是許沫的睡眠質量向來不高,小時候是擔心夜裏下雨,雨水會滴到房間裏麵,打濕她的作業。


    後來長大了,擔心莫瀚文會不會忽然間發瘋把她送到別的男人床上。


    再後來,她不敢入睡,一入睡,夢中全是化作一灘血水的孩子。


    等到蕭疏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之後,許沫輕輕地從床上起來,借著並不明亮的夜燈,往房間外麵走去。


    天氣還很冷,許沫把毛毯披在身上,從抽屜裏麵把煙拿到了陽台上。


    她覺得生活好像已經沒有了原本的期待,所以她把它過得隨性,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去商場的時候會把同一個款式的高跟鞋買齊所有的顏色,買回家之後也沒見她穿。會把喜歡的大牌的新款都買了,以至於到現在,衣帽間裏麵很多新款吊牌都沒有減掉。


    因為小時候沒有擁有過,在長大之後就拚命地彌補,但那並不會給許沫帶來任何的快樂。


    當往日的奢望變成現實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期待。


    過了最想要它們的年紀,現在就算擁有全世界,也不會覺得開心。


    陽台上,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爍著。


    放在睡衣口袋裏麵的手機忽然間震動起來,她把手機拿出來一看,楚臨淵的。


    許沫一直不知道怎麽來形容和楚臨淵的關係。


    是朋友?因為蕭疏的關係她才有了認識楚臨淵的機會,但蕭疏在的那些年,她和楚臨淵總共也沒有說過幾句話,好朋友喜歡的男人,還是有多遠離多遠。


    後來楚臨淵出手相助,救她是出於蕭疏的麵子。但後來他們兩個“在一起”,卻是各取所需。


    有時候,許沫在想,要是她能像蕭疏一樣遇到她的楚臨淵該有多好,至少在受傷難受之後,還能有個依靠的肩膀。


    她總覺得,這次蕭疏和楚臨淵的離婚,不過是個小插曲,他們兩個最終會在一起。


    相愛的兩個人,總會找到重溫舊夢的路。


    “對,蕭疏在我這邊。”接了電話,許沫猜到楚臨淵要問什麽,所以直截了當地說著,“她情緒還不錯,不哭不鬧。不過我覺得她應該是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心中。”


    楚臨淵在電話那頭細細地聽著,並未發表任何的意見。


    “臨淵,從你們正式在一起到現在,已經將近十年了吧。你看著她長大,沒有錯過她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時刻,你們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很羨慕你們能有這樣的感情。”許沫淡聲說道,“別人是越吵,感情越淡。你們呢,是每一次分開之後再見麵,感情隻會越深。但我一直都覺得,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很脆弱,一而再再而三的爭吵,最後可能真的……吵沒了。”


    她和蕭乾的感情本來就不深,每次一吵,就少一點,最後消失殆盡。


    如果重頭來過,她會不會在四年前接到喬虞打過來的電話之後,完全當不知道那件事,然後無所畏懼地和蕭乾去意大利?當他的妻子也好,當他的情人也罷,隻要在蕭乾的身邊就好?


    不會。


    自卑又自負的許沫不會那樣做,就算是現在知道蕭乾那時候和她在巴黎,是他情之所至,她在接到那通電話之後,也不會和他去意大利。


    她不能容忍感情中半點的瑕疵,她是個很嚴重的感情潔癖者,對別人是這樣,對自己就更是這樣。


    “我知道。”楚臨淵厚重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低沉,“她現在不在我身邊,是對她最好的。我安排了一個當紅明星,你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下。”


    “嗯?”許沫被冷風吹得,有些不太明白楚臨淵的意思,“男的女的,那個當紅明星。”


    “男的。”


    “楚臨淵,我現在有些看不明白你了,你這是要把蕭疏往外麵推?還介紹什麽當紅明星,你是不是……”


    “她隻有曝光在鏡頭前,那些人才會忌憚。”


    許沫怔了一下,不太清楚楚臨淵和蕭疏的處境。


    但楚臨淵所作所為,應該都是為了蕭疏。


    “好。”


    “那別的沒什麽,你早點休息。”楚臨淵說完,掛了電話。


    許沫看著電話半響沒有回過神來,忽然間瞥見了樓下啟動的車子。


    樓下那車,是楚臨淵的?


    但因為實在隔得太遠,許沫根本看不清楚。


    後來的事情也證明,楚臨淵不管做什麽,都不會傷害蕭疏。


    準備收了手機去睡覺,就算睡不著,也要躺著休息一下,明天起來,她必須得是個女戰士啊!


    ……


    就在許沫準備回房間的時候,手機再度響了起來,以為是楚臨淵,沒有看來電就接聽起來。


    “還有什麽事?”許沫站在昏暗的客廳裏麵,語氣沒有先前的低沉。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回應許沫,她把手機從耳邊拿了下來,一看來電顯示,陌生的號碼。


    她重新把電話放在耳邊,變得小心謹慎起來,“你是誰?”


    過慣了提醒吊膽的日子,讓許沫對任何一個陌生來電都抱著十分的警惕。


    “如果現在有時間的話,就見一麵。”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那聲音,讓許沫渾身一顫,明明隻見過幾次麵,卻讓許沫對這個人有著深刻的印象。所以四年之後,許沫再聽到這個聲音,除了緊張,還是緊張。


    “我覺得,我和你沒有見麵的必要。”許沫努力讓自己鎮定起來,大風大浪都見過了,還能被一同電話嚇到不成?


    “我不介意讓蕭乾更加厭煩你。”陰沉的聲音傳來,直抵許沫心髒最深處,“我在你家樓下,十分鍾之內你沒下來,後果怎樣,你自己想。”


    說完,那頭的人就掛了電話,留下許沫一個人在昏暗的客廳裏麵感受不到半點光芒。


    十分鍾……


    許沫花了五分鍾站在客廳裏麵,想要點煙,結果一支煙都沒有點燃,最後有些煩躁地把煙丟在了茶幾上。


    她用了剩下的五分鍾從家裏出去,在樓下看到一輛亮著燈的車子。


    車上坐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賀銘生。


    四年前,他們在醫院的咖啡店裏麵說了幾句話。後來,在楚洪山的葬禮上,她才知道賀銘生真正的身份。


    現在,這個男人出現在他家樓下,剛才還在電話裏麵用那樣的語氣和許沫說話。


    賀銘生看到許沫之後,向她示意了一下副駕上的位置,讓她上車。


    她剛才下來得匆忙,身上的睡衣也沒有換,隻是在睡衣外麵披著一件羊毛毯,不由得的,許沫緊了一下羊毛毯,努力地讓自己的思緒回到正常上,而後才往車上走去。


    開車門,上車,關車門,動作一氣嗬成,許沫卻沒有轉頭看駕駛座上的賀銘生。


    車內是開了暖氣的,然而許沫還是感受不到半點的溫暖,好像從賀銘生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著寒氣一般。


    “有些事情,我們四年前就應該解決。”賀銘生開口,聲音中全是清冷,“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我被人誤會了那麽長時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許沫緊緊地拽著羊毛毯,好像隻有抓住什麽東西,心裏才能安定一些。


    “看來你的記性不太好。”賀銘生道。


    不是許沫記性不好,是許沫不願意記起四年前在楚洪山葬禮上發生的一切,那件事不管是對她,還是對現在在她公寓裏麵的蕭疏來說,都不是愉快的回憶。


    蕭疏在那天徹底和楚臨淵決裂,許沫在那天,失去了一個本就該做手術拿掉的孩子。


    “喬虞說,是我把你推下去的。”賀銘生冷哼一聲,“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你告訴她的,還是所有人都覺得,是我把你推下去的。”


    不對,所有人都覺得,是蕭疏把許沫推下去的。


    然,那時候不過是蕭疏聽到聲音從書房裏麵出胡來,看到的就已經是許沫從樓梯上摔下去的樣子,而一到黑影從走廊那邊消失。


    “我沒有和喬虞這麽說過。但如果那天不是你出現在哪裏,我不會摔下去。”許沫僵著聲音,假裝自己很強勢,“喬虞會誤會你,說明你在她心中本來就不是一個好人,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別人沒辦法左右她的心思。”


    聽了許沫的話,賀銘生像是被戳中了一般,半響說不吃一句話來。


    因為在喬虞心中已經認定他是一個壞人,所以不需要別人告訴她,她就認定推許沫下去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在他先前隱瞞了他家在摩洛哥的勢力之後,喬虞隻當每個人都有過去,沒有和他較真。


    在喬家破產前,喬父告訴喬虞家族裏麵有內鬼的時候,她沒有懷疑過賀銘生。


    那麽是什麽時候?


    當喬父死而複生,改頭換麵出現在喬虞麵前的時候,喬虞開始懷疑身邊的一切。


    包括她父親,包括賀銘生。


    但是她唯一相信的,是不是隻有蕭乾?


    想到這裏,賀銘生心中騰起一股子無名火,他比蕭乾更早在喬虞身邊,事無巨細地照顧喬虞,當她的朋友,當她的老師。


    最後她心中最相信的那個人,卻不是他。說養了那麽多年的白菜被豬拱了,也不為過。


    “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賀銘生道,“但不是我把你推下去的,這個黑鍋我不會背,你最好找個時間和喬虞解釋清楚。”


    賀銘生這麽拐彎抹角的,就是為了讓許沫和喬虞解釋?


    “現在這件事已經沒有人再提起,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舊事重提,如果喬虞相信你,根本不需要解釋。”除非喬虞根本就不相信賀銘生,所以他才走投無路地找到許沫,讓她去和喬虞解釋。


    但是,現在喬虞和蕭乾那種關係,許沫去找喬虞解釋,還是為賀銘生解釋,怎麽都說不過去。


    原來,人著急的時候,不管是智商多高的人,都會有急病亂投醫的時候。


    當賀銘生把喬虞原諒他的希望寄托在許沫解釋上的時候,就注定了喬虞不會從心底裏麵原諒他。


    “你不去解釋,是不是覺得你和蕭乾還有希望?讓喬虞心懷愧疚,總有一天會離開蕭乾然後你們好在一起?”


    賀銘生的話說的很不留情麵,直接把她內心最不堪的一麵說出來。


    她當然想過再和蕭乾在一起,心中那個被鎮壓在最深處的小人,總是時不時的出來撩撥一下她,告訴她,她根本放不下蕭乾。


    但是每次,許沫都能順利地把那個小人給關起來,理智到底是戰勝感性。


    原以為這樣的小心思不會有人知道,然而真的被賀銘生這麽說出來的時候,許沫覺得無地自容。


    “許沫,你錯了。隻有告訴喬虞真相,她才有離開蕭乾的可能。”


    “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要讓我幫你讓喬虞從蕭乾身邊離開。賀銘生,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把喬虞從蕭乾身邊搶走,別用這種勾心鬥角的方式,我想,這大概也是喬虞不願意留在你身邊的原因。沒有一個女人會留在一個處心積慮的男人身邊,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忠告。”許沫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賀銘生說這番話。


    四年前,在楚洪山的葬禮上。


    許沫從書房裏麵出來,本來是想讓蕭疏一個人在書房裏麵冷靜一下,她總是做一些魯莽的決定,等到冷靜下來就好了。


    然,許沫在樓梯口遇到了賀銘生,那個在醫院遇到過的男人。


    他說,他是賀銘生,他是喬虞的朋友。


    說他是賀銘生的時候,許沫並沒有任何感覺,但是當他說他是喬虞的朋友的時候,許沫開始正視那個男人。


    他穿著安保的衣服,那就不是被正式邀請進來的,那麽唐突地闖進人家的葬禮,為了什麽?


    賀銘生把許沫的身世就那麽毫不遮掩的拿出來說了,讓她覺得好像沒穿衣服一樣地站在眾人麵前,雖然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這麽說出來,還是戳她痛處。


    他又說,喬虞那樣一個天之驕女,就應該被眷顧著,被寵著,她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為她是被上帝眷顧著的。


    賀銘生的每一句話都在告訴許沫,蕭乾選擇喬虞是最正確的做法,而選擇她,就會萬劫不複,就會聲名狼藉。


    那時候許沫覺得賀銘生說的都對,她這樣一個私生女,根本配不上蕭乾,特別是在有了對比的前提下,她更加配不上蕭乾。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了。


    全身的力氣顯示被抽空了一樣,她想要扶住身側的扶手,結果……


    手沒有撐到扶手上,身子往後仰,腳下踩空……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往後仰,看到賀銘生想要伸出手來拉她,但最後隻是指尖和她的手指擦過。


    她摔下去了,疼痛襲擊了她的全身,鮮血從身下慢慢流出來,她看到賀銘生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看到蕭疏從書房裏麵出胡來驚慌失措地看著地上的她,她還看到好多人都來了,還……


    然後,她的孩子沒了。


    這大概也是,四年過去了,許沫再看到賀銘生的時候,心中會那麽的恐懼。


    一看到他,許沫就自動自覺地想到絕望,想到死亡。


    收回思緒,許沫轉頭,今晚上第一次正眼看賀銘生。


    “你想讓喬虞不自責,就自己去和她講,有時候別人說千句萬句,可能都比不上你說的一句。但如果你真的想要喬虞幸福的話,就別去打擾她的生活。她和蕭乾在一起很好。”


    不打擾,是她最後的祝福。


    這句話,許沫希望能夠送給賀銘生。


    “我倒不知道,你原來這麽大方。”


    許沫沒有再回應賀銘生的話,匆忙打開車門,下車往大樓裏麵走去。


    她好像覺得背後有人在追自己一樣愣是不敢回頭,害怕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


    於是,她往前走,不回頭。


    等到進了電梯,她才順著電梯壁坐在地上。


    那是許沫隱藏在心中四年的事情,她用一場事故,讓想要和楚臨淵分開的蕭疏離開,讓無法逆轉的局麵出現了轉機,讓……


    可是,她失去了一個孩子,並且失去了可以當母親的資格。


    她在漫長的歲月當中一個人守著那些苦難過著,可是到頭來呢?


    蕭乾說,他應該愛的人是她自己。


    當她覺得把自己能夠做的都掏心掏肺地拿出來之後,並不是別人需要的。是因為從小都沒有得到過愛,所以就想要把自己有的都拿出來,然而她有的,卻不是別人需要的。


    如果她沒有順著蕭疏的話說她是被她推下去的,如果後來在蕭乾在醫院裏麵問她到底是誰把她推下去的時候,她能說一句,是她踩空了跌下去的,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不會發生。


    許沫啊,有句話叫好心辦壞事,希望從今以後,她能夠好好地記著這句話。


    良久,電梯門打開,許沫扶著扶手想要從地上起來,看到了站在電梯門口的蕭疏。


    她這般狼狽的模樣落入蕭疏的眼中,就像那年她被莫瀚文打,她就是這麽落魄地出現在蕭疏麵前的。


    那麽多年過去了,公主依然是公主,灰姑娘依然是灰姑娘。


    蕭疏把許沫從電梯裏麵拉出來,擁著她,用身上的體溫溫暖她。


    “蕭疏,四年前,是我自己摔下去的。和你們都沒有關係,都沒有……”許沫埋在蕭疏的肩頭,悶悶地說著。


    “我知道。”蕭疏拍了拍許沫的肩膀,“都過去了,我們不要再說這些傷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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