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返程旅客臉上掛著疲憊卻欣慰的笑容。(.)


    由於冰凍,高鐵速度稍有下調,預計抵達星城需要一小時四十分鍾。同顧辛夷來時一樣,和諧號穿過隧道,越過湖泊,一路上雨幕漸重,窗戶上結了一層霜。


    她去江城前,心裏是滿滿的期待,腦海裏也勾勒過無數次大學的輪廓;離開江城時,隻剩下了淡淡的黯然。


    成長總是半是蜜糖半是憂傷。


    十八年未曾嚐過的滋味,秦湛短短幾月就給了她。


    手機裏老顧的頭像閃爍不停,他說他和岑芮女士就在西出站口等著她,還發了好幾張自拍過來,他們站在出站口,身後是瓢潑大雨,老顧五大三粗地比了個“v”,岑芮女士一臉嫌棄不肯入鏡,手卻始終搭在老顧的胳膊肘上。


    從時間上來看,他們已經在車站等了幾個小時了。


    老顧說是怕堵車,早早便從家裏出發。


    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


    顧辛夷深吸一口氣,把手機裏秦湛的圖片再次刪除,連同q.q,微信一起。


    她不想讓這些已經沒有希望的過去打擾她和家人相處的心情。


    做完這些,她就恍恍惚惚地睡著了,夢裏一陣黑一陣白,秦湛同她揮手說“再見”,然後她就驚醒了,廣播裏說著“列車前方到站,星城南站,要下車的旅客請做好準備”。


    拿好行李準備下車前,她最後一次刷了朋友圈,童如楠分享了一段視頻,科大的操場被一層淺淺的白雪覆蓋,空中雪花被風吹著打著旋兒往下飄。


    下雪了。


    今年江城的第一場雪。


    *


    江城被簌簌白雪裝點成冰雪世界的時候,星城還依舊下著冷雨,下的格外大,打在衣服上很容易就著涼了。


    身嬌體弱的岑芮女士就這麽中招了。


    她和老顧在車站口等了一上午,冷風一直灌,後來又幫著父女倆打傘,自己沒來得及看顧。


    岑芮女士一生病,老顧就焦急得不行了,鞍前馬後,端茶遞水,仙女皺皺眉,老顧就心疼,仙女咳嗽兩聲,老顧就恨不能以身相替。


    顧辛夷就看著她高貴冷豔的太後娘娘把太上皇招呼過來招呼過去的,麵上不顯,心裏直笑。


    從小時候開始,父母感情就很好,老顧那時候還沒有發家,人人都說岑芮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可愛情和婚姻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依舊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他們抵擋住了流言蜚語和世事紛雜。


    岑芮喝了熱水招呼著顧辛夷坐到她身邊來,繼續絮絮叨叨地問著她一些瑣碎的事情,比如說“科大是不是真的有很多樹”、“去沒去過江城大學玩”、“有多少男生和我的寶貝女兒告白”……


    前兩個問題,顧辛夷回答的時候老顧都未做點評,樂嗬嗬說著都好都好,隻是這後來一個,立馬就讓老顧氣勢洶洶了。


    還沒等顧辛夷開口,老顧就說了:“花姑娘啊,爸爸告訴你,那些個小男生都靠不住的,一個個白白淨淨跟小雞仔似的,弱不禁風,他們也就會嘴上說說,以後要找啊,不找長得帥的,就找爸爸這樣的。”老顧五大三粗,實實在在不是什麽花美男類型。


    岑芮女士啐了他一口:“去,誰說不準找帥的了?那以後咱們外孫要長得不好看了怎麽辦?”


    “這怕啥,有咱們花姑娘啊,基因優良!”老顧一本正經,還不忘自黑兩句,“你看看咱們女兒,全都靠了你的修補。”


    岑芮淡定地揮揮手就讓他進廚房燒菜去了,暗歎一聲,摸了摸顧辛夷的長發,“你爸話粗理不粗,按理說蘭蘭你已經上了大學,爸爸媽媽不應該再多插手,但有時候一瞬間的心動不會長久,要找,就要找個最適合自己的人。(.無彈窗廣告)”


    顧辛夷抱著個雪白的抱枕,懵懵懂懂地點頭。


    她想,她對秦湛並不是一瞬間的心動,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的視線都會被他吸引住。


    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歡秦湛的。


    可秦湛並不是最適合她的人。


    他在領域的尖端發光發熱,也許要不了幾年,他會真正成為像泡利一樣的人物,閃爍物理學的天空,再或許很多年以後,當她也老了,兒孫們會在書上學到他提出的理論。


    那時候她可以笑著說一說,這個人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帥很帥的,是女生見了,會怦然心動的類型。


    岑芮見她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麽,拿了雜誌來同顧辛夷一起看,邊看兩人邊商量著衣飾搭配。


    客廳裏開了空調,鋪了毛絨絨的地毯,顧辛夷就晃蕩著腳丫子,穿著珍珠色的家居服笑著嘰嘰喳喳,岑芮時不時看她。十八歲年輕女孩的臉上泛著柔光,眉梢的一粒紅痣襯得她真真是像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岑芮心裏頗有感慨,她的女兒長大了,開始幻想愛情了。


    不知道她遇上的會是怎麽樣一個人。


    *


    回來後一連十天都下著雨,老顧開著車帶她去做了全身體檢,重點做了聽力檢查。


    這是一家私人醫院,保密性好,顧辛夷是這裏的vip客戶,原因無它,就是因為她治療的時間太長了而已。


    體檢報告出來很快,往年顧辛夷會躲進休息室裏,等待老顧同誌反饋情報,這一次她也站在了醫生麵前。


    各項指標均為良好,甚至還略有提高。


    說到聽力時候,顧辛夷瞪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醫生。


    老顧攬住她的肩膀說:“花姑娘別怕,有爸爸在呢。”顧辛夷點點頭。


    醫生說她的聽力沒有衰減跡象,恭喜她。


    顧辛夷笑著摸了摸右耳後麵的紋身,每一次一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都很開心。


    “不過,還有一項指標不夠。”醫生頓了頓繼續道。


    老顧肅著一張臉:“花姑娘別聽他胡說。”


    醫生笑了笑,道:“別緊張,開個玩笑,隻是體重而已,小姑娘偏瘦了。要多補補。”


    顧辛夷拍拍胸膛,道:“這叫天生麗質,你不懂!”她眉眼飛揚,冬日裏寒意都被她的笑容衝散了。


    老顧哈哈吼了兩聲:“對對對,要補補,這孩子,在學校都被餓瘦了,還說什麽三十五家食堂呢,忒不靠譜了!”


    顧辛夷:“……”


    出了醫院,老顧送她去了一家甜品屋,自個兒轉悠著去市場買菜了。她回來了以後,老顧下廚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家裏阿姨隻能閑閑地打打下手。


    雨幕斜斜,甜品屋裝飾溫馨,四周都是暖融融的燈光,空氣裏都是甜甜的味道。


    上了樓,好閨蜜豆豆正在和一盤草莓蛋糕作鬥爭。


    豆豆前兩日才從京城歸家,回家之後被她太上皇勒令調了晝伏夜出的時差,好不容易才和顧辛夷見上一麵。


    豆豆也是個美人,清秀溫婉,不說話的時候會讓人想起魯迅先生那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不勝涼風的嬌羞”,她祖籍江南,會說一口吳儂軟語,偏偏喜歡開黃|腔,是個貨真價實的理論派老司機。


    顧辛夷要了乳酪,豆豆邊吃就邊劈裏啪啦地和她吐槽太上皇的冷酷無情無理取鬧,還兩邊忙著還有功夫看看路上走過的帥哥。


    豆豆喜歡美色,無論男色女色,她就是欣賞欣賞,無傷大雅。


    顧辛夷覺得豆豆會和她做好朋友,有相當一部分的原因在於她的顏值。


    “這個不錯,就是瘦了點,體位上招式不多。”豆豆指著樓下的人流。


    顧辛夷咳嗽一聲,看了看四周,好在這時候鄰桌都是空著的。


    “又來一個。唔~”豆豆抿了口奶油,“身高不夠,那裏也應該不太夠。”


    顧辛夷淡定地嗯了一聲,咬著叉子點頭。


    “誒誒,蘭蘭,快看那邊,臥槽!極品!”豆豆站了起來,臉都貼到了玻璃上,“就馬路那邊,看到了沒有。”


    顧辛夷順著她的指向看去,雨幕朦朦朧朧的,紅綠燈的光線都散射開來,街上是撐著各色雨傘的行人。她搖搖頭,道:“沒看到。”


    豆豆歎氣,“不見了。看背影真是男神。”她化悲憤為食欲,又上了一份抹茶蛋糕,想了想,又要了兩杯紅棗奶茶。


    “我昨天喝了,特別好喝。”豆豆鼓著腮幫子同她說,“紅豆奶茶其實也不錯,就是特別容易嗆著,我在學校感冒時候,還被椰果嗆到了,你說我衰不衰?”


    顧辛夷摸著杯壁,不知怎麽就有些眼淚酸澀,良久沒有說話。


    秦湛也同她說過感冒了不要喝紅豆奶茶。


    她神色莫名,豆豆也就笑了笑,帶過去。


    兩個月前顧辛夷問過她關於男生的問題,她記在心上,卻不去提及。


    女生在這方麵總是格外敏感。


    顧辛夷淺淺地啜了一口奶茶,和學校裏的味道不同,這裏的更加醇厚一些。


    豆豆轉了話題,問她想要一份怎樣的生日禮物。顧辛夷的生日在除夕夜,一年的最後一天,今年,她會滿十九歲。


    顧辛夷想了想,回答說:“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豆豆突然一下就被撩到了。


    *


    除夕那天老顧同誌做了滿滿一桌子菜,一家三口圍在一起,還開了香檳慶祝。


    顧辛夷最開心的莫過於從老顧那裏拿了兩份紅包,一份壓歲錢,一份生日禮物。


    岑芮女士就不比老顧土豪作風了,她更為柔和一些,直接送了兩張卡。


    顧辛夷正是高興,多喝了點酒,臉頰上紅彤彤的。


    星城除夕夜有盛大的煙火燃放,橘子洲頭美不勝收。


    老顧帶著一大一小兩個美人也趕著去看煙花。


    連著下了好幾天雨,臨近除夕停了,天空像是被洗過,就算是晚上也沒有霧氣遮擋,開闊澄清。


    豆豆也在星城過年,兩家人一起在江邊聊天,也頗有一番樂趣。


    豆豆趁機逃離了太上皇的魔爪,拉著顧辛夷跑遠了,太上皇在後頭吼了兩聲又被老顧叫回去。


    兩人就尋了處開口的地方,趴在石橋上。


    還未到八點二十,江邊水拍礁石,因著節日的喜悅,隱隱吹來的涼風都不再嚴寒。


    豆豆難得羞羞嗒一回,溫溫婉婉地把禮物遞給顧辛夷,還叫她回去了再拆開。


    顧辛夷忐忐忑忑地收下了,覺得她有必要往奇怪的方向想一想。


    還未想明白,火光就劃破了漆黑的夜。


    隨後是聲音傳來,橘子洲頭的煙花綻放在天際。


    “哎哎,蘭蘭,臥槽,快看,我好像又看到那個背影男神了!”豆豆使勁搖晃她,在豆豆眼裏,隻有男色女色才是美色,“臥槽,臥槽,轉過來了!臉也好好看!”


    顧辛夷耐不住她的魔音穿耳,隻能轉過頭去。


    因著煙花綻放,行人都停下了腳步,秦湛單手插著口袋,不疾不徐地走過來。


    隻有他一個人,就這麽走過來。


    身後燈影幢幢。


    耳邊煙花炸開的聲音接連不斷,顧辛夷卻覺得心跳聲音更甚。


    他像是走得很快,又像是很慢,每一步都敲在她的心上。


    “蘭蘭,他朝……”豆豆目瞪口呆地拉拉她的衣袖。


    秦湛已經走到了她們身邊,立在石柱旁。


    “生日快樂。”秦湛對她說。


    他從人潮中走到她身邊,背景從燈影行人變成了橘子洲頭漫天盛開的煙花。


    顧辛夷看著他緩慢地點頭。


    秦湛伸出手,從口袋裏拿出一隻盒子來,是一支口紅,驚豔典雅,顧辛夷沒敢接。


    秦湛抿抿唇,笑著解釋道:“看你很久沒有塗口紅了,送給你。”


    她是很久都沒有塗口紅了。因為她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不知所措,視線遊移著。豆豆卻已經不知道何時從她身邊走開了。


    秦湛還是端著手,口紅外的金屬因著煙花的顏色變化而泛出明暗不一的光。


    他的眼睛很澄澈,像是下了好幾天雨的天空,嘴角還帶著笑意。


    顧辛夷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說。


    可是都說不出口。


    她怯怯地開口,卻已經有了哽咽:“你怎麽從美國回來了?”


    秦湛歪頭看著她:“因為你生日啊。”


    還是一貫的秦氏風格,一本正經,理所當然。


    顧辛夷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她推開秦湛,道:“我去下洗手間。”


    老顧在這附近開了酒店,顧辛夷是常客。


    她繞進洗手間,鏡子裏她眼睛有些紅腫。


    顧辛夷顧不得水涼,接了幾捧敷在眼睛上,又踟躇片刻,才出來。


    出來的時候秦湛卻在走廊裏等候,他看著手裏的口紅,專注認真,在聽見她響動的刹那,轉身著看她,他頓了頓,解釋說:“怕你一個人走遠了。”


    顧辛夷才止住的眼淚又有了水漫江堤的趨勢。


    走廊裏燈光交織,秦湛眼底星光點點,映出了她的身影。


    因為這一眼,顧辛夷多日來的思念全都湧了出來。


    為什麽不試試呢?不試試他就永遠不知道有一個人曾經暗戀過他啊?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合適?


    他從美國飛到星城來,送她一份生日禮物。


    顧辛夷走向他,他靠在牆邊,眼神溫柔。


    顧辛夷伸出手,撐在他身側,深吸了好幾口氣:“秦湛,我想換一份生日禮物。”


    “是什麽?”他很耐心。


    “是你。”


    透過窗戶,橘子洲頭漫天的煙花已經熄滅下去,秦湛心頭的煙火如今卻“啪”地一聲綻放開來。


    【表白日記】:


    我要解個方程冷靜一下。


    嗯。


    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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