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部派遣了一艘潛艇藍鯨號,上麵裝載了足夠三個月的飲用水和食品,以及一些水下機器人和建築材料,在一周後的黎明駛入海妖戰隊的海域。這一周中參加任務的五個分隊一直在進行深海適應集訓、潛艇結構原理和可燃冰開采的相關知識學習,然而即便是在高壓環境下模擬,畢竟與真正的深海還是有區別的。潛水艇內空間狹小,外麵又是無盡的深海,會對人的精神造成很大壓力。所有人都被進行了細致的心理評估,並且在任務執行過程中也要定期接受譚明淵和灰燼的評估。


    雖然上麵把工作環境說得很嚇人,但唐逸還是興奮得睡不著覺。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攪得水銀也睡不安穩。


    “水銀,你去過外海嗎?”唐逸伸手戳了戳背對著他的海妖的肩膀。水銀歎了口氣,也隻得無奈地睜開眼睛。


    “有兩三次,都是去攻擊叛軍據點。”


    “我是說很深的那種外海。”


    “……沒有。”


    “你不激動嗎?對於海妖來說,這不就跟回家了一樣?”


    水銀沉默著,唐逸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片刻後,水銀才用平淡的聲音說了句,“海妖哪還有家。”


    唐逸閉了嘴,氣氛顯得有些尷尬。半晌唐逸忽然笑起來,“沒家好啊!我也沒家,也沒家人了。好男兒就要四海為家!”


    雖然這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相信。


    家是什麽概念,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孤兒院算家嗎?部隊算家嗎?現在的海妖戰隊又算家嗎?


    好像都缺了點什麽。


    水銀翻了個身,轉過來與唐逸麵對麵躺著。水銀的視線幽幽的,逡巡過唐逸粗粗的劍眉、微微上挑的眼角。看得唐逸心跳加速,臉頰發熱。


    “你想他嗎。”水銀忽然問了句。


    唐逸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水銀問的是誰。


    四個月了,水銀從未提起過唐雅。


    唐逸感覺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悶悶的。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水銀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懂,他為什麽從沒對我提起過你。”


    唐逸用力咧了咧嘴角,笑得有點難看,“可能是因為他討厭我。我可不是什麽好弟弟。我眼紅他運氣比我好,又討厭他成天一副裝逼的樣子,就喜歡給他添堵,一見麵就吵架,有時候還會打起來。”看到水銀微微訝異的目光,唐逸嗤笑一聲,“別擔心,打到最後通常都是我被揍得比較慘。”


    “如果他討厭你的話,就不會還時時去見你了。”水銀的視線顯得有些深遠,大概是陷入回憶中去找尋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去了,“我現在才知道,每年兩周的假期,他總會抽出一天悄悄出去,但是從來不帶著我,也不告訴我去哪裏。問他他也隻說是出去散散心。現在我才明白,他是去看你了。”


    唐逸想起來,每年一次唐雅傳簡訊約他見麵他還總是不耐煩,現在,卻是想見也見不到了。親人之間大抵就是如此。


    水銀斂下銀色的長睫,遮蓋住眼底波動的心緒,“有時候,我懷疑自己並不了解他。”


    唐逸莫名其妙地眨巴著眼睛,“別瞎扯了,你倆成天睡一塊你還不了解他?”


    水銀挑起一邊眉毛,“我和你不是也成天睡在一起麽。”


    唐逸漲紅了臉,“那不一樣!”


    “他心裏的某個地方,我永遠觸碰不到。不論我怎樣努力。”水銀歎了口氣,自嘲一般微微笑了,笑容有淡淡的悲涼,“說不定我對你的了解都比對他的多。”


    這句話聽在唐逸耳朵裏,卻對他產生了某種奇異的作用。胸口的壓抑倏忽間輕了,甚至有一點點竊喜。


    然而他在竊喜些什麽呢?這不是擺明了諷刺他沒深度很小白一眼就被看透了嘛……


    淩晨時分十五分隊和另外四個分隊背著厚重的行軍包整裝待發。唐逸訝異地發現瞿嵐也穿上了行軍服背著行李,他身旁跟著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高個海妖,比一般的海妖身形要稍微高大一些,看起來很有氣勢。


    瞿嵐竟然要親自指揮行動。看來這一次的任務比他們想象中還要重要。


    深水港前朝陽初升,天邊的雲巒在多彩的絢爛中變化著,黯淡的滄海也被渲染了顏色,延著廣袤的星球伸展開磅礴的臂膀。碼頭上雄偉的艦船濃縮成厚重的剪影,遙遙的那破舊的燈塔也披掛上一層神聖的光明。那艘潛艇果真如巨大的藍鯨一般橫躺在水麵上,圓柱形的身體黑得發亮,外殼上滄桑的痕跡顯現出它也是身經百戰的鬥士。


    唐逸還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看見過潛水艇,更別提進去了。他耳朵裏漫不經心聽著瞿嵐的訓話,思想卻早就飄到那藍鯨背上的圓形入口中去了。此時一名潛艇的船員特意從登船板走過來,打開了護欄想要迎接誰似的。緊接著十餘個身著各式平民服裝的人拎著行李箱從他們旁邊經過,大概是那些能源局的學者。


    唐逸的視線定格在其中一個染了藍頭發的年輕人身上。


    怎麽看著這麽麵熟呢……


    專家們登了船,所有海妖戰隊的戰士也排成一列緊隨其後,從中央控製塔前麵那個狹窄的入口順著梯子爬下去。潛艇從外麵看十分龐大,但是裏麵的過道和空間都很狹窄,有些過道僅能容納一人通過。從入口直接下到第二層便是睡眠倉,每個房間有上下鋪,共十個鋪位,剛好容納一個分隊的隊員。被擠得滿滿當當的房間,大家轉身都略微困難。初步安置好行李後所有隊員便去艦橋集合,進行登船的注意事項講解和初步分配任務。


    艦橋倒是十分寬敞,呈八麵形,每一麵牆壁都是顯示屏,映射出潛艇外的景象,令人恍然覺得置身在一座透明的玻璃盒子裏,浮沉在廣袤的海洋之上。精密的操作台投影在空中,藍鯨的主電腦“深藍”的影像是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女仆裝美少女,被投射在艦橋當中的艇長座椅旁,在隊員們進入的一瞬間便乖巧可愛地欠了欠身,“歡迎登船!”


    艇長的座椅也轉了過來,是一位相當嚴肅的老人。瞿嵐上前行了個軍禮,笑道,“吳上校,好久不見。”


    艇長也露出幾分笑意,“瞿嵐,幾年沒見,你倒是越來越像你父親了。”


    那廂寒暄著,剛才見過的幾個研究員由一個大約六十來歲的院士帶領著正式與隊員見麵。唐逸不由得注意到,那個藍頭發的一雙眼睛亮閃閃地遊移在他們隊伍裏一隻隻海妖、尤其是孔雀和水銀的身上,腦子裏忽然現出來一個影像。


    那小子……似乎是上次在歌舞伎町調戲水銀的那個小流氓?!


    怎麽可能?!流氓怎麽會混在研究員的隊伍裏?!


    唐逸瞪大了眼睛,用力扯了扯水銀的衣袖。但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那位黃院士介紹道,“這位嘛,其實是我的外甥韓琦韓博士,專業是深海生物研究。”


    唐逸腦子裏有一千隻草槽,這年頭怎麽流氓都能當博士啊?!他忍不住大大地啊了一聲,以至於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趕緊假裝清了清喉嚨,沉穩道,“抱歉,最近嗓子不舒服。”


    感覺到唐逸充滿敵意的目光,那個藍頭發衝著唐逸咧了咧嘴。


    潛艇緩緩駛離港口,潛艇巨大的腦袋頂入黑海絲綢般的表麵,泛著白色泡沫的浪花在巨大的身軀兩側展開。如一尾龐大的海怪向著地平線的方向駛去。藍鯨將在海麵行駛大約兩天,穿過一座座被海水淹沒的失落城市,從中華洋進入神秘而恐怖的太平洋,再南下駛向目的地。這個區域中沒有叛軍活動的蹤跡,因此唯一的危險,便是來自海洋。


    陸地漸漸推遠,一點點與地平線融為一體。海水的顏色在某個地方忽然變深了,向著四麵八方鋪張開去,直達天地寰宇的盡頭。藍鯨原本是那樣巨大的潛艇,在這滄海中卻如一隻小蟲,朝生夕死,無依無靠,隨波逐流。在這樣永恒的廣闊裏,如果沒有聲那定位和衛星定位,誰會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呢?


    這海洋已經吞噬了人類將近一半的領土,將屹立了千百年的城市拖入海底,在水草和海藻的腐蝕中逐漸倒塌陷落,將人類逼迫到角落裏苟延殘喘。


    潛艇為進行水下抗壓測試,時常會沉入海中。這個時候,便能在潛艇艙內那些映射著潛艇外部景象的屏幕看到那些林林重重的城市殘軀。那些一度巍峨輝煌的高樓如今被厚重的海洋生物覆蓋,在熹微的光線中如過往的幽靈一般接連從藍鯨身旁閃過,馬路上依稀還有被水草纏住的汽車,來不及逃走的屍骨被深深埋葬,睜著一雙雙空洞的眼睛仰望著穿行而過的巨怪。


    唐逸忍不住將手貼在冰涼的屏幕上,仿佛與那些黑暗中模糊的城市影子隻有一麵玻璃的距離。刹那間,一隻黑色的影子迅速從他麵前閃過,驚得他向後退了一步。


    “什麽鬼……”唐逸嘟噥了一句,卻沒想到,身後傳來了回應。


    “一條劍魚而已。”


    唐逸一回頭,卻是那個藍頭發的叫韓琦的假冒偽劣博士,正雙手插兜,嚼著口香糖,自詡風烈倜儻地衝他露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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