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銀閉上眼睛,忽然將臉轉向右上方的某處,一股股低沉的吟唱聲從雙唇間湧出,宛如鯨魚發出的渺遠呼喚,伴隨著海潮的起落聲蕩漾漂浮,一*向外推去。音波所過之處,整個空間忽然攪動起來,景色仿佛水紋那樣開始激蕩,甚至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紋。


    這不可思議的景象另所有人都驚呆了,人類們無法理解眼前夢境一樣不真實的景象,就連海妖們也有點兒懵。最先理解了水銀的意思的是灰燼。擅長心靈治愈術的他很快配合著水銀的聲波加入了自己的吟唱,兩道乍聽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聲音絞纏著,如深水暗潮般盤桓在空氣的每一個分子之間,一層層一*激蕩出去。唐逸感覺到擠壓著自己胸腔的力量越來越鬆,他一低頭,卻猛然發現那原本堅實無比的觸手似乎有一點點的……透明?!


    他猛地聯係起來了水銀之前說過的話,“精神幻覺”。


    四下景象的搖撼越來越劇烈,那些蠕動的管道上出現了一塊塊紙張被燒焦後逐漸灰飛煙滅般的破洞,大地也在搖撼著現出一道道裂痕。唐逸之前一直隱隱察覺到的異樣忽然無比明晰起來,他聽到了一種低低的哀嚎聲,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他順著水銀的視線看向對岸靠近牆壁頂部的某一個地方,模模糊糊的,他發現那裏的光線有一點點扭曲,隱約是一個不易察覺的輪廓。


    那是……什麽東西?


    此時纏繞他的觸|手力量越來越鬆,唐逸直覺那個模糊的影子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雖然他並不明白,不過在作戰中他的直覺曾經救過他和他的戰友們許多次性命。他蜷起腿,探手夠到了插在靴筒裏的一根他一直不離身的匕首,然後猛然將手抽出來,雙手一撐把身體掙脫出來,繼而踏著那時虛時實的蜿蜒匕首幾個迅捷而利落的跳躍,直接跳上了怪物巨大的腦袋。然後雙腿蓄力猛地一蹬,大喝一聲,子彈一般彈向那個隱約的影子。


    噗嗤一聲,匕首陷入了什麽肌肉一樣的東西,烏黑的血噴出來,打濕了他身上的戰甲。


    那東西發出一聲恐怖的哀嚎,然後唐逸感覺到一個粗大的鞭子一樣的東西狠狠抽在他肚子上,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重重砸在那些金屬管道上。此時那些蠕蟲一樣的管道已經隨著幻境的破滅消失了,露出來的是真正堅硬的金屬下水管道,唐逸被撞的七葷八素,簡直以為脊椎骨要斷了,啪地一聲倒在地上,嘴裏湧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唐雅!!!”諾蘭和譚醫生衝他跑來,其餘的海妖繼續追隨著水銀發出一波又一波如排山巨浪般的聲波攻擊。唐逸勉力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灰色的東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沿著下水道的穹頂迅速逃跑了。他來不及看清楚那東西的樣子,隻能看到一條長長的尾巴,以及彌留在鼻間的一種惡心的腐肉味道。


    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其實距離他們之前與大波感染者作戰的地方並沒有多遠,不遠處的地麵上還散落著一些感染者的屍體。河道中躺著一名十四隊的戰士和他的海妖的屍體,而另一個十四隊的戰士和他的海妖相互依偎著倒在牆邊,身上都是彈孔,是被迷惑了的隊員們射出的子彈造成的。他們以為自己打得是蠕蟲,但實際上都進了戰友的身體。


    bob和高彥心中自責又悲傷,默默在死去的戰友麵前行了個軍禮,眼睛裏淚花閃動。


    海妖戰隊中隊員代換速度近期越來越快了,明明叛軍的主力已經被消滅,為什麽任務卻越來越危險了?


    譚明淵迅速摘下唐逸的麵具,防止他的血液被吸入氣管,而諾蘭等人向著那灰色的東西逃走的方向追了幾步,發現追不上便放棄了,轉身來看唐逸的狀況。唐逸齜牙咧嘴地擺擺手,“我沒事兒,就是撞了下腰。”


    譚明淵問,“你能動麽?”


    “當然能。放心吧脊椎骨沒斷。”唐逸撐著身體坐起來。


    但是譚明淵仍然在檢查他的麵具,“你吐血了,看來是體內有出血的地方。需要馬上處理。”譚醫生說完一把把唐逸按倒,動作非常之有氣勢,表情非常之肅穆,嚇得唐逸一瞬間以為看見了孤兒院的老院長。灰燼緊張地看了看水銀,後者皺了一下眉毛,但終究沒說什麽。


    灰燼鬆了口氣,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如果水銀把譚明淵扔出去他就要在譚明淵落地之前把他接住的準備了。如今這年頭當一個治愈係的□□受也是非常辛苦的,百米衝刺一定要達標。


    隻見譚明淵戴上無菌手套從醫療箱裏取出一個罐頭,又從罐頭裏掏出一枚銀鐵色的隻有糖豆那麽大的小球,上麵密密麻麻布滿細細的折線。他把小球放在掌心,它忽然嘩啦一聲,變成了一隻銀灰色的小蜘蛛。


    唐逸石化了。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蜘蛛。


    “你你你你幹什麽!”


    “納米蜘蛛機器人,可以進入體內修補創傷。十二個小時後會在體內自行分解。”譚明淵說著衝唐逸使了個眼色,往水銀的方向瞟了一下。


    唐逸馬上明白過來,唐雅是不怕蜘蛛的……然而……他此時隻想仰天長嘯——臣妾做不到啊!


    唐逸垂死掙紮,“我真的沒事……”


    “來,乖,張嘴。”


    唐逸嘴唇顫抖著,遲遲不敢張開。


    醫生無法,歎了口氣,低聲說,“吃了這個和吃我親手做的壓縮餅幹,你選一樣吧。”


    唐逸與他對視三秒,緊緊把眼睛閉上,上刑場一樣的表情,大大張開嘴巴。那隻小蜘蛛順著醫生的手指快速爬入唐逸嘴裏,他隻覺得喉頭一陣酥麻癢意,全身一陣發毛。


    這海妖戰隊的福利真不是白給的,不僅要被海妖占便宜、要忍受黑暗料理、竟然還要吃蜘蛛……


    諾蘭衝他伸出一隻手。唐逸一隻手揉著喉嚨,另一隻手拉著諾蘭的手站起來。刺殺那個隱形怪物令海妖戰隊的正式隊員們第一次見識到唐逸的身手,bob和高彥對他簡直有點兒崇拜了。那樣強悍的爆發力,敏捷的身形準確的動作,一切都是在半空中完成的,就算是戰隊裏的隊員也少有這樣的能力。


    諾蘭和譚明淵也是一樣訝異。原本聽說唐逸進入戰隊前在陸軍那麽多年不過混了個小小的少尉,還以為是那種混日子的角色,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身手。敏捷程度就連彈跳力爆發力比人強很多的海妖也很難做到。


    諾蘭問唐逸,“你剛才刺傷那個東西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他的樣子?”


    唐逸皺著眉頭想了想,“很模糊,不過塊頭很大,比人要稍微大一些,好像是個長尾巴的東西。”


    “那些幻覺都是那個東西製造出來的?”bob不可思議地問道,“可是這麽逼真的幻覺不是隻有極少數精神力量強大的海妖才有辦法做到的嗎?就算是咱們戰隊,目前也隻有那麽四隻海妖可以做到吧?”


    “不錯。”水銀忽然開口,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就是那四隻有能力給人類製造幻覺的海妖之一,“然而就算是生物能強大的海妖,通常也隻能夠迷惑人類。同類,尤其是我,通常能識別出來。奇怪的是,這一次就連我,也是到後來才漸漸感覺到環境的異常和不真實。而且……”水銀露出某種厭惡之色,“它身上有種令人惡心的味道。”


    唐逸看著那怪物離開的下水道深處,那一片濃墨般的黑暗,“它還會出現的。如果誰再看到任何異常狀況,要馬上報告。”他的語氣堅定沉穩,竟有了幾分隊長的威嚴。bob和高彥都乖乖點頭,儼然一副跟班的樣子。


    諾蘭看了下表,神色凝重,“我們得趕快行動,已經在這裏耽誤太久了。”


    一行人迅速移動。唐逸瞪了跟在他身邊的水銀一眼,咬牙切齒道,“這一腳的帳我回去再跟你算……”


    水銀瞥了他一眼,毫無愧疚之意,“不用你來吸引注意,我怎麽趁機探測到他的位置?”。唐逸就納悶了,不是說水銀很聽唐雅的話嗎?為什麽他完全感覺不到?


    他們迅速找到通往地麵的豎井,抓著黏糊糊的鐵梯爬上器。諾蘭用力將井蓋頂開,一片慘白的天光灑落下來,宛如一束聖光射入深不見底的地獄。在潮濕陰暗的下水道裏跑了半天,忽然呼吸到外界的空氣,明明還是帶著濃重的嗆味,對比起來卻清新得簡直像在幾個世紀前。


    唐逸從井裏鑽出來,一時間眼睛被陽光紮得生疼,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散盡,眼前是一片衰敗蕭條的景象。


    街區空空蕩蕩,路旁躺著燃燒的飛行器,地上散落著玻璃碎片和人們逃亡中匆忙遺落的行禮,當然還有躺倒在馬路中間無人問津的屍體。超能激光彈燃燒的極光從天幕四麵八方升起,炮火聲隆隆震撼著大地,與眼前的蕭瑟寂冷形成鮮明對比。


    每個人都打開地圖導航,借助著建築物的掩護迅速跑過一座座殘缺的建築。沒想到短短兩天內210區被摧毀成了這個樣子,屋子的窗戶被震碎了,商店門戶大開,商品散落一地,卻看不見一個人影。原本210區的居民呢?就算被叛軍占領,病毒擴散,也總該能看到感染初期的平民吧?就算沒有平民,也該能看到幾個叛軍吧?


    但是一個人都沒有。整座城像是空了。他們接二連三摘掉了麵具,沒有敵人的情況下,實在沒必要戴著這麽悶的東西。風吹起塵沙撲在臉頰上,有一種空茫的微疼。


    剛過正午,炙熱的紫外線炙烤著□□的皮膚,唐逸感覺他們像是一群誤入死城的沙漠旅人,處處都透著異樣。他仍然和高彥走在最前麵,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高彥的動作。這個年輕人還沒有被感染的任何症狀,年輕的臉被陽光曬得皺了起來,用力擦著額頭的汗。


    “還有兩個街區。我們加快速度。”唐逸說著,率先小跑起來,其餘人也隻好卯足了勁跟上。


    轉過一座古老樸素的黑色磚樓,地圖上標記的建築出現在視線裏。一座正方形的建築,線條簡潔平直,通體潔白,卻沒有一扇窗戶。遠遠看上去像個超大的石膏模型屹立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間,背後是重雲堆砌黑黃相融的沙漠背景,帶著幾分荒謬而宏偉的美感。


    他們麵前的街道平整筆直,一路延伸向那研究所的腳下。一行人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著目標狂奔,一路上竟沒有任何阻礙。唐逸心裏覺得奇怪,但是時間緊迫,也想不了那麽多了。加上這麽多海妖跟著,隻要他們沒有發出警報,方圓數裏之內應該都是安全的。


    白色的正方體腳下有整個建築唯一的一處“瑕疵”——一扇透明但極其厚重的大門。透過傷痕累累明顯用激光炮轟炸過但顯然還未粉碎的防彈玻璃,昏黃的天光照射出研究所大廳裏明淨潔白的地麵。諾蘭調出研究所的立體資料圖,上麵顯示整個建築的出口隻有這一個,如今建築已經被鎖死,除非知道進門的密匙,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也進不去。


    “看來叛軍還沒能進去。”諾蘭檢查了一下大門,得出如此結論。


    bob接茬道,“這麽說裏麵還有活人了?”


    唐逸伸手觸摸門上的裂縫,隔著手套卻察覺到一絲涼意。這棟建築給他的感覺很不好,太過嚴絲合縫了,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真不知道為什麽要把好好的研究中心設計成這種墳墓一樣的外觀。


    有進無出,有去無回。


    “水銀,你能感覺到裏麵的狀況嗎?”唐逸轉頭問。卻發現水銀半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想得出神,竟沒有聽見他的話。


    “喂!”唐逸不滿,拽了一下他的頭發。水銀被驚了一下,揚起一邊眉毛看向唐逸,似乎有些不耐煩。


    “執行任務的時候不要走神!”唐逸本來想責罵一句,但是話說出來就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變成嘟噥了。


    另一廂諾蘭已經按照資料裏的密匙在門邊的密碼版中輸入一串複雜的字符,大門的鎖定係統便暫時解開十秒。趁著這十秒所有隊員們魚貫湧入,一連穿過三道門。唐逸跟在高彥身後最後進入,後腳跟剛剛踏出最後一道門,便聽到啪啪啪三聲再次鎖定的聲音。


    眼前是一片空空蕩蕩的大廳,地磚雪白無垢,如鏡麵一般反射出整座建築的內部結構。中心的地麵上印著大大的第三基地徽標,兩側有許多機器前台靜默地立著。站在一層抬頭向上看,會恍然以為自己掉進了某個巨大漩渦的底部。一層層的樓層環環相套著升上去,最高的天花板中間有一片由無數小燈組成的銀河係星雲。除了那片星雲發出淡淡的幽藍光芒,其餘的電源似乎都被切斷了。整個大樓裏影影綽綽,不聞人聲。


    諾蘭下令分組行動,迅速在大樓裏搜尋幸存者。唐逸和水銀負責四至六層。


    升降梯已經不鞥用了,唐逸端著槍快速沿著樓梯跑上四樓。走廊裏空空蕩蕩,房間一間挨著一間,有些門開著,裏麵有許多複雜精密的儀器,有些緊緊鎖著。唐逸在一間有類似手術椅的房間裏發現一件染了血的白大褂,地上散落著摔碎的試管,兩個平板電腦也躺在地上,屏幕都碎了,桌上的一些紙質資料也散亂不堪。


    唐逸蹲下身看著那件白大褂,眉頭皺了起來。這裏明明被鎖死了,為什麽還會出現血跡和打鬥的痕跡?是意外麽?


    唐逸伸手拿起幾張紙質資料看,不過上麵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公式數字還有一大堆他看不懂的英文單詞。唐逸看得頭大,“水銀,來幫我收一下這些資料,說不定譚醫生看得懂。”


    但是沒有回應。


    他回頭,“水銀?”


    水銀站在門口,靜靜地伸手,把門拉上了。


    唐逸一愣,“幹什麽關門啊?”


    水銀神色有些不對勁,那雙淺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仿佛能識別一切謊言。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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