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夠了啊。”麒麟在千離的身邊蹲下來,看著他手裏一根細細的竹竿在逗弄地上找食物的螞蟻,“就算幻姬不要你,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墮落的男人,特別不好看。”


    千離目光放在順著竹竿朝上爬的螞蟻身上,道,“她沒說不要我。”


    “得了吧。連我們都看得出她是什麽態度你還裝,不用自欺欺人了。”


    “她沒說不要我。”


    千離又重複了一遍,這次,麒麟不敢口氣輕鬆的跟他調侃了,從他的聲音裏他聽出了他的認真,若是自己再說什麽風涼話,隻怕他手裏的竹竿就要來戳他的眼睛了。但是,身為好兄弟,他必須告訴他真相,不能讓他在自我假設裏沉迷,從而迷失了自己。


    “幻姬沒說不要你,可她也沒說要你。”


    “所以?”


    千離終於轉頭看著麒麟,他來是告訴他這句廢話的?


    “所以……”麒麟的目光下移,看到螞蟻要爬到千離的手上了,連忙道,“螞蟻螞蟻,要親吻你的手了。”


    千離將竹竿放到地上,螞蟻從竹竿上爬下去,他則站起身子,慢慢邁開步子。


    “所以我覺得你沒必要心情不好。”


    當初他在九竅萬瑤湖羽化,幻姬拚命挽救他,盡管隻是讓他陷入沉睡,可以她當時的修為隻能做到那麽多,她盡力了。換做他和星華,無計可施。她是女媧後人,與生俱來複生祛病的天性本領。她做了她能做的,他也蘇醒了。兩人……要說,還是他欠了幻姬更多。如今她重現媧皇宮,女媧娘娘去了無垠休眠境,她肩膀上擔了天外天的重擔,澤被天地是她不可推脫的責任,她生來就必須承受比別人更多的東西,十丈紅塵的情情愛愛不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也不會像飄蘿那樣,愛是她唯一追求的。就算幻姬有心裝著他,她也不可能做到灑脫得拋下天外天不管,就如他們,再瀟灑肆意的尊神閑適時光,一旦天地大穩需要他們做出犧牲,便成了沒有選擇的必須。享受了多少尊貴和景仰,就必須承認多大的責任。


    麒麟繼續道,“你有你的執著和深情,幻姬有她的責任和無奈,別太固執了,累的是自己。”


    “我不累。”


    千離的聲音很輕。或許他們幾個覺得他現身天外天是為了急著和她再續情緣,隻有他自己知道,非也。他從來都不否認自己對幻姬的渴望,他是真的很想擁有她,讓她在千辰宮裏為後,每日陪伴在他的身邊。可他又不是嫩頭小神仙,豈會不知道尊神或者神姬的責任,她要擔負的東西,從他看上她第一天就知道,他早知她有一天會登頂封冠,俯視天地。隻是,沒想到會是在經曆了諸多痛苦之後,讓她的孤寂登頂之路顯得有點悲涼。在別人的崇敬和笑容裏,他和她的心底更多的是劫後的淡定與平靜。


    他自封情聖,可真的懂情嗎?懂女人不是懂情。情一字,寫著容易,要弄懂卻不可能。一萬對愛人有一萬對相愛的方式,誰又能說自己懂的情感就一定和別人的情況一樣,便是星華,恐怕都不能明白他和幻姬之間的情感。一隻眼睛裏隻有自己的妖精,一隻沒有任何責任隻曉得吃喝玩樂的妖精,一隻不用考慮其他人隻管自己性命的妖精,星華要做的事情隻有兩件,保護她和愛她。而他的幻姬不是這樣,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於是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用星華對飄蘿的方式對待她。如果隻需要保護幻姬和愛她,他敢豪言三十三重天不會有人比他更能當好一個夫君。


    幻姬的身份注定了她不能犯錯,同樣的錯誤,在別人身上能小懲小戒過去,而她必須承受幾倍甚至上百倍的懲罰。一如,半魂燼墟的屠殺,她付出的就是被天譴封沉一萬二千年。別人是唏噓她頭腦一時混沌變得殘忍,隻有他恨天道給她的懲處太重,她積下的福果難道還不夠抵消她的所作所為嗎?


    隻有在親身經曆了生死之後,才會明白活著是多麽重要的事。


    於是,他來了。


    他想看到她完好無傷的重回天外天,想看到她健健康康的走過他的身邊,想確定世界上還有一個叫鳳語佛的人。她的異世,他去不了。他們能為彼此做的,就是在各自的空間裏好好的活著,這樣才不枉他們拚命求同存的艱辛付出。


    五十萬年前無量祖師接她去無量世界修菩提道果,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曾去過無量世界,可惜沒有尋到她。那種失望和恐懼隻有他自己懂,他害怕沉睡醒來的自己是孤獨生活在世間,害怕她再五十萬年前的救他中散盡了異世仙靈。沒有人比他更在意她的性命,他最低的奢求是,她活著。


    五十萬年不是五年,她若活著,如此長的時光足夠她修得靈台清明心澄淨,不再對他熱情或者深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甚至他都想過,她若再現天外天,連徹底將自己忘記都是很正常的事。


    總算上天待他不薄,她不僅安然無恙的回來了,而且還沒有忘記他,更讓他覺得很高興的,他們還能心情愉快的聊天,她還敢調侃他,會膽大得戲耍他。


    “帝和,她懂我現在的心情。”


    也隻有她懂。


    “是不是不管你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能坦然接受?”


    千離反問麒麟,“為何不能?”


    麒麟輕輕的笑,“看到你這樣,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話。”


    有些事,想多了頭疼,想通了,心疼。當無可奈何的故事裏牽扯到的是自己心中之人,不管自己怎麽做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時,會發現原本膽大的自己變得很膽小,變得不是自己。隻因,哪怕是神,都害怕一個詞,後悔。


    千離看著花園的遠方,那裏一層層的仙氣飄渺,十分的好看,像是在朦朧裏躲著無窮無盡的希望,隻要仙氣飄散,就會看到更精致的美景。他以為,當最悲慘的故事都說完之後,剩下的應該是幸福。如果,沒有幸福,也沒關係,最小最低的希望得到滿足之後,以後會怎麽樣,都一定比現在好。


    “後麵的人,會帶回千辰宮嗎?”


    “誰?”


    “姍洱。”


    說著,麒麟回頭去看姍洱,朝她笑了下,等他再回頭時,千離不見了蹤影。


    “你看到他走了?”


    姍洱搖頭。


    大宴一直到深夜。


    幻姬沒想到印象中應該更愛避居深宮喜寧靜的天神和老祖竟然也能歡樂的聚長宴,一個個都能聊得上話,絲竹弦樂,美酒佳肴,舞姬翩翩,諸神仿佛有種樂不思蜀的感覺。待到席散時,圓月高懸,清冷的月光將天地之間照的詩意朦美。


    星華和河古最後離開。


    幻姬從主座上走下來,星華和河古看著她走近,比起星華的但笑不語,河古顯得熱情多了,翹著蘭花指戳了她的肩膀一下。


    “小姬姬你真是壞呀,五十萬年都沒有一點兒消息,真是讓我擔心壞了。”河古笑著逗幻姬,“你不知道你的河古哥哥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嗎?你老就不來找我玩,我會以為你死了,說不定半夜做夢會被你嚇到。而且,你一點預兆都沒有的回來,我會被你美得暈過去。”


    “嗬……”


    幻姬輕輕的笑了,“雖然你的話與眾不同,但我還是從中聽到了讚美,謝謝禦尊。”


    “哎喲,不錯噢。”


    “禦尊是想說,我變得很厚臉皮的自戀了吧。”


    河古爽朗的笑了起來,“五十萬年如果用來長臉皮的話,是能長挺厚的了。”


    “看來禦尊很有經驗。”


    河古:“額……”


    千小離,你是不是把你的功力傳給了你女人,變了一個人好嗎,不能被揶揄了。


    幻姬帶著笑意朝星華和河古看了一眼,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尚有點事,先失陪了。”


    “幻姬。”


    走開的幻姬回身看著叫住自己的星華,等著他後麵的話。


    “你知道他今日會來嗎?”


    “不確定。”幻姬對視著星華的眼睛,“實話。”


    星華笑了下,點頭。


    幻姬走後,河古問星華為什麽問她知不知道千離要來。


    星華語調輕鬆的說道,“沒什麽。走,喝酒去。”


    “哎喲,今夜你興致很高呀。


    媧皇宮後園。


    因為平日裏神侍們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尤其媧皇宮的後園又是在後宮之中,極少有人會來。幻姬將和千離單獨相見的地方選在後園,除了避開閑雜人等,也是真心想和他安安靜靜的相處。後宮本是男人不能進入的地方,隻是他闖她的寢宮都跟到他自己的房間一般,媧皇宮對他來說,哪裏有什麽他不能去的地方。


    看到天空裏的月亮倒映在園中湖心小亭的水邊,幻姬腳步輕輕的走過去,從岸邊到小亭裏,有一段蜿蜒的小水橋,她小時候很喜歡跑在上麵,聽到腳步踩著橋麵的聲音,噠噠噠的,很清脆,像是腳下生出一首樂曲。如今再走,孤身一人,緩緩的,無聲無響。


    亭中很涼快,湖麵上的風比岸邊大了不少,夜風吹起她的衣袂,讓她陡升一種莫名的空虛感,明明回來是掌權天外天的,太多事情和責任等著她,為何此時竟覺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一塊東西被人挖走了,心都輕了很多。


    幻姬慢慢的坐下,靜靜的望著湖水,波光在涼風的吹拂下晃動,水中的月亮也跟著蕩漾起來。曾記得,有很多次,她睡在湖中的小船裏忘記了回房,是神侍抱著她回宮。有一天,她以為又是神侍抱著她,想開神侍的玩笑,小動作做完之後才發現是女媧娘娘親自到後宮裏來看她。她永遠記得娘娘看著她時的笑容,仁慈,柔軟,美好得一塌糊塗。許多人對她說,她的笑容是他們見過最美的,她覺得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到過娘娘的笑容,娘娘發自內心的笑容,才是天地間最完美的笑。


    娘娘,你給幻姬的期許,幻姬自當盡力而為。


    等了一會兒,不見千離來,幻姬廣袖拂過,身前的小桌上出現一把鳳尾九弦琴。與其他九弦琴的不同的是,她這把琴不算真正的九弦琴,在第一根和第九根琴弦的下麵,各隱藏了一根極細的琴弦,事實上,這把琴有詩意根琴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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