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孝嚴自認這是他所能說出口的最肉麻的情話了,可淩希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見丁點波動,甚至連之前因為程澈而流露出的惋惜與悲切也統統不見了蹤影。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淩希始終一動不動盯著手裏那杯漸漸冷掉的咖啡,仿佛被施魔法變成了雕像一般。


    氣氛有種莫名的尷尬,與其說這是示愛的場麵,倒不如說是談判陷入僵局更為貼切。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淩希終於抬起頭望向了陸孝嚴,誰知就在他打算開口的瞬間,車外忽然傳來了寶妹的大嗓門:“lyle哥,導演找你,準備開拍了。”


    淩希嘴唇動了動,臉上閃過一絲糾結,似乎還想再說什麽,可最後隻是輕輕“哦”了一聲,就這樣彎腰鑽出車子,把靜待回音的陸孝嚴一個人晾在了車上。


    陸孝嚴越想越鬱悶,抬起腳“嘭”地踹在了真皮座椅上,不想椅子竟然沒壞,皮革表麵除了蹭上點灰塵之外連個刮痕都沒有,這讓陸孝嚴倍感挫敗,心裏不禁翻騰起一股戾氣,非得立刻去拳館狠狠打一場發泄出來才行。


    帶著這股戾氣陸孝嚴剛要抬腳往外走,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他派去調查程澈錄像泄露事件的手下,這電話來得倒很及時。


    對方簡明扼要匯報著進展:“陸先生,我們查到了私下聯係記者那個人的身份,她姓江,是一間百貨公司的售貨員,她本人和電視台方麵沒有任何直接、間接關係,事發當日她在上班,也不可能以其他途徑進入電視台。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沐夏助理的表妹。而交出錄像後她並沒有提出任何條件,也沒有索要過錢款,也就是說……


    “我知道了。”陸孝嚴掛上電話,反而恢複了平靜。


    為了不給人抓住把柄,輾轉通過無關人士出麵,沐夏倒還沒有蠢到家。如果不是這樣,也不至費上他這麽大功夫,不,這樣才好,這時機剛剛好,原本計劃中的一些事可以動手去做了……


    陸孝嚴跳下保姆車,朝淩希的方向望了過去,那邊機器都已經架好了,但還沒開始拍攝,導演正在跟對手演員講著戲。見不方便走過去打招呼,陸孝嚴就遠遠朝淩希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走了,淩希看見了,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抬手小幅度朝外擺了擺。


    一瞬間,陸孝嚴就像癟掉的籃球被重新充好氣了似的,頓時又變得精神百倍了。麵對淩希,他的要求會不自覺降低再降低,沒有回應,那麽說一句話也可以滿足,沒有話,那麽給一個眼神也可以滿足,沒有眼神,好吧,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也就足夠了……


    -


    沐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房間很小,沒有窗子,隻靠一盞壁燈提供著照明,牆壁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排透氣孔,看樣子像是地下室的雜物間。


    自從踏進陸家大門,沐夏內心就在極度忐忑不安著,他不知道晚上的行動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之後等待自己的又將是什麽。


    大屏幕開始播放紀錄影片的時候,他避開眾人耳目悄悄溜上二樓,假裝成找洗手間的樣子,一點點靠近了樓梯後側臨時充作媒體播放間的控製室。按照本來計劃,他是打算編個借口把裏麵負責播放的人騙出來,然後再去偷偷把片子換掉,誰知剛準備敲門的當口,一名服務生端著咖啡走了過來。


    沐夏十分緊張,想立刻轉身離開,可這樣一來隻會更惹人懷疑。服務生越走越近,不用轉身沐夏也能清楚感覺出兩道目光正齊刷刷投向自己的後背,就在他緊張無措、幾乎快要奪路而逃的時候,那名服務生忽然開口小聲說道:“挺哥讓我來幫你的。”


    沐夏好像遇到了救星一般,懸著的心一下落了地,不待他開口,對方又補充道:“一會兒我負責把人引開,你進去放片子。”


    剛剛好短片播放完畢,服務生推開房門端著咖啡氣定神閑走了進去,對方不疑有他,反手來接咖啡,服務生趁機手腕一抖,頓時有幾滴咖啡潑出去灑在了對方的衣襟上,惹得那人老大不高興,服務生趕緊點頭哈腰賠起了不是,並催著那人趕緊跟自己去洗手間處理一下,否則隻怕拖久了就真清洗不幹淨了。


    服務生帶人前腳離開房間,躲在拐角處的沐夏便一閃身鑽了進去,那些機器的操作方法他很熟悉,一切都進展得格外順利,按下播放鍵,總算是大功告成了,誰知沐夏剛要起身離開,頸側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記,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隔著一道門,外頭隱約有人在說話:“大少,查過了,這小子賬戶上昨天進了八十萬。”


    沐夏豎起耳朵費力聽著,八十萬?說的難道是自己?沒錯,他賬目確實有筆進賬,他老爹欠高利貸還不起,幹脆躲了起來,放債的小混混整天跑來找麻煩,他被逼無奈隻好跟陸孝嚴借了一筆錢。他知道這筆錢陸孝嚴是不會讓他還的,所以他才更要費盡心思死守在陸孝嚴這樣的人身邊,為錢,為情,也得到為更好的生活。


    又一個聲音響起,有些耳熟,像是大少陸孝誠:“什麽人轉給他的?”


    之前那人畢恭畢敬答道:“對方是通過第三方匿名轉賬的,目前還沒查到身份,不過……太太昨天到銀行提了一筆現金,數目恰好也是八十萬……”


    安靜片刻,陸孝誠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賤人!”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遠去,沐夏感覺腦子清醒了不少,隨之而來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果周挺能隨便買通一個服務生混進陸家,為什麽非要逼著自己一個生手來做這些事?如果服務生不是周挺派來協助自己的,又怎麽會對自己的目的和行動步驟都了如指掌?打暈自己的人到底是誰?那個來曆不明的服務生又跑去了哪裏?


    -


    陸孝嚴回到家剛好趕上一場好戲,姐姐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又哭又鬧吵著要自殺,嚇得管家和傭人們亂哄哄擠在門口勸個不停,而大哥則徹底撕破臉皮,正在書房裏指著方瑤鼻子大罵:“狐狸精,迷惑了爸爸不夠,還要處心積慮來算計我!你不就是想要錢嗎?好,要多少開個價吧,我們陸家有得是錢,也從來不缺女人!”


    “閉嘴!”父親一聲斷喝,“逆子!你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嗎?”


    大哥痛心疾首,已經失去了素日的理智與冷靜:“爸爸,你別相信她,那錄像……我慢慢再跟你解釋,總之我們是被人陷害的。你可別再被這女人花言巧語給騙了,就是她,一切都是她花錢指使人幹的!她想讓我當眾丟臉,想毀掉我這個陸家繼承人,這樣她就可以取我而代之,吞掉整個陸家和騰華了!”


    小媽很擅長扮豬吃虎、以退為進:“孝誠,我知道你們兄妹素來對我有成見,我也不敢爭辯說自己沒有半點私心,可我作為妻子,向來是把丈夫擺在最高的位置,就算我想要害你,也萬萬不會挑在這樣一個日子,難道傷了遠騰的麵子,對我又有什麽好處?”


    大哥連連冷笑:“好聽,說得真是好聽!那你怎麽解釋昨天轉賬了八十萬到沐夏那混蛋的戶頭上?”


    不等小媽開口,父親搶先說道:“八十萬是嗎?我來替她回答,那是我讓她交給管家老張的,老張在咱們家裏辛辛苦苦工作幾十年,他女兒要結婚了,我做主人家的,總要盡一點心意。”


    “竟然有這麽巧的事?”大哥狐疑地望向父親,那表情好像是懷疑父親在故意說話包庇小媽,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怒而轉向小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才是你的根本目的對不對?賤人!你是故意的,這所有事,一環一環都在你計劃好的,先是讓我在大庭廣眾下出醜,然後故意泄露那八十萬的款項給我知道,為了就是讓我在爸爸麵前指控你時可以反咬一口,這樣不但凸顯了你的無辜,還可以加深我和爸爸之間的矛盾,一舉兩得實在高明!”


    父親悲憤交加,手腳抖動得厲害:“夠了!你還要無理取鬧到幾時!”


    “爸爸你是老糊塗了嗎?這個女人到底給你吃了多少*藥?”大哥情急之下,連底牌都草草掀了出去,“你知不知道她在外頭養了小白臉,給你戴了綠帽子,那孩子根本不是你的!等生出來一查dna就真相大白了!”


    小媽臉色一變,又飛快撲進父親懷裏,淚如泉湧:“對不起遠騰,我真的受不了這樣,如果這個孩子的出現真的讓孝誠、孝儀恨之入骨,不如幹脆打掉他算了,我真不想他還沒出世就被人潑一身髒水,我不想因為我這個媽媽,讓她一出生就受到非議。”


    父親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瞪著大哥抬手狠狠朝外一指:“滾!立刻給我滾!滾出去!”


    小媽絲毫不給大哥再次辯白的機會,直接拉著父親轉身走向沙發:“遠騰你別這樣,不要動肝火,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好不好?求你一定要當心自己身體。”


    大哥深知和小媽這一仗是再無勝算了,幹脆破罐子破摔,一甩書房門走了出去。恰巧秘書打電話過來要匯報處理媒體相關事務的進展,小媽接了電話要轉交給父親,父親扶著額頭疲憊地擺擺手,又指著一直站在旁邊默不做事的陸孝嚴說道:“把電話給老三吧,這件事就交給孝嚴做主好了……我很累,想一個人安靜待會兒……”


    -


    掛斷電話,陸孝嚴讓人把沐夏從地下室帶了出來,沐夏一見陸孝嚴差點哭出聲:“孝嚴哥,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破壞陸老先生的壽宴,可是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陸孝嚴不耐煩地甩甩手:“行了行了,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鬧出這麽大亂子,別說爸爸和大哥,就連我也恨不得一刀剁了你。不過我也不是那種狠心絕情的人,畢竟你也陪過我不短的日子,無論如何,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丟掉小命兒。”他從口袋裏掏出把鑰匙隔空拋給了沐夏,“這樣吧,先到上次我帶你去練過車的那個度假屋躲幾天,等風頭過了,大家火氣都消了,我再慢慢替你跟大哥講情。”


    沐夏已經六神無主了,陸孝誠這頭他算是徹底得罪了,周挺那裏恐怕也是靠不住的,如今他心裏唯一信得過的,就隻有陸孝嚴一個了,聽見陸孝嚴這麽說,他也覺得很有道理,趕緊接了鑰匙,跟著陸孝嚴的手下逃離了陸家大宅。


    送走沐夏,陸孝嚴小聲問手下:“老大那頭什麽動靜?”


    手下謹慎答道:“大少爺有派人偷偷跟著,看樣子是沒死心,還想從他嘴裏把太太這個‘幕後主使’給挖出來。”


    陸孝誠畢竟是陸家的大少爺,裏裏外外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算想對沐夏做點什麽,也不會選在自己家裏動手。既然如此,就幹脆提供個安全又僻靜的場地給他好了,不不不,光是這樣還不夠,還要替他架好機器,擺好道具,找好臨演和觀眾,靜待他粉墨登場。


    陸孝嚴氣定神閑點起一支煙,深深吸了兩口,又撥通了蔡史墨的電話:“阿mo,我這一切順利,你也準備動手吧……”


    -


    蔡史墨的車子就停在度假屋一側的盤山小路上,因為是夜裏,又有樹木遮擋,所以十分隱蔽。在他身側,有人手持相機和攝像機記錄著山下發生的一切。


    最先趕到的是陸孝誠一行人,他們大搖大擺將車子開到度假屋門口,然後在陸大少爺的率領下氣勢洶洶踹開門闖了進去。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右,這些人又罵罵咧咧地出來了,其中兩個還在用紙巾擦拭著手上的血跡,看情形,要麽是想問的已經問到了,要麽是什麽都沒有問到。無論結果是哪一種,其實都不重要了。


    這行人駕車剛剛消失在公路盡頭,就見幾名黑衣人從暗處竄了出來,那是周挺的手下。他們飛快來到度假屋附近,一個人動作利落地用鎖鏈封上了房門,其他幾人將從車庫裏搬來的汽油迅速潑灑在房屋四周,然後燃著火柴丟在了汽油上。騰地一下,金黃色的火苗熊熊燃起,短短幾秒鍾的間,滾滾濃煙便吞沒了整幢建築……


    -


    彼時陸孝嚴正在私人會所裏招待幾名娛樂界的資深大佬,沒辦法,家裏出了那麽大一樁醜聞,想壓下來總要給夠媒體記者們好處才行。正在倒酒的功夫,手機響了,陸孝嚴朝眾人抱歉地點了點頭,一個人端著酒杯走上了露台。


    電話是沐夏打來的,沐夏的聲音充滿了恐懼,斷斷續續,吱吱啞啞,活像被捏住喉嚨垂死掙紮的老鼠:“救命!孝嚴哥救命!求求你快來救我!”他抑製不住地嗚嗚哭了起來,“著火了,門打不開,這裏好多煙,我已經報了警,可是不知道警察多久才能到,我好害怕!孝嚴哥,救救我……”


    陸孝嚴慢悠悠抿了一口酒:“沐夏,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麽嗎?”


    沐夏微微一愣,哭著哀求道:“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聽周挺的話陷害大少爺,我……我……救救我……”


    “嘖嘖嘖,你還是不知道。好吧,你受周挺威脅跑到壽宴砸場子並沒有錯,拿著周挺和陸孝誠的錢跟在我身邊當臥底也沒有錯,甚至偷偷泄露程澈吸毒的錄像這都沒錯,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換做是我也會這麽做。”陸孝嚴悠閑地晃了晃酒杯,又將酒杯對著燈光舉了起來,觀察著掛在杯壁上緩緩滴落的酒液,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褪盡,“你唯一做錯的,就是不該算計到淩希頭上,無論你有沒有真的害到他,我都不會再讓你繼續活著!”


    “什麽意思?你想殺我?火難道是你派人放的那個服務生是不是你的人?難道這整件事都是你一手策劃的?”陸孝嚴的話讓身陷火海之中的沐夏徹底絕望了,他瘋狂地尖叫著,“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眼睜睜等死的滋味怎麽樣?”陸孝嚴牽動嘴角輕蔑地笑了一下,“不用分享,拜你們所賜我早已品嚐過了,如此難忘的一刻,沒有好酒和音樂實在可惜,想聽什麽歌?我可以放給你。”


    “王八蛋!我要殺了他!”火舌劈劈啪啪,伴隨著沐夏痛苦地哀嚎著,“我要殺了你們!我變成鬼也不放過你們!”


    “嘭”的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麽東西爆炸了,電話隨之中斷,滿耳隻剩下永無止境的忙音,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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