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聖誕節,各大百貨公司都搞起了促銷活動,折扣的幅度讓人光是看著就蠢蠢欲動。剛好淩希提早領到了一筆版費,再加上當月的薪水,足夠他去買一隻自己滿意的手表作為生日禮物送給陸孝嚴了。


    淩希這個人大事上灑脫,小事上麻煩,對於細節更是挑剔得一塌糊塗。手表的款式既要襯托陸孝嚴的形象,又要符合他自己的審美品位,找起來著實不容易。對於陸孝嚴來說,黑色稍顯沉悶,金色過於浮誇,鑽石這種東西除了招搖之外一無是處,皮革雖說複古又紳士卻少了那麽點硬氣,挑來選去,淩希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總算定下了一款銀灰色金屬鏈腕表。這一款從表盤到指針都全素到底,連品牌標誌也和底色融合在了一起,毫無累贅的裝飾,看上去簡單直接,正如他內心深處暗暗勾勒出的那個陸孝嚴一樣。


    結好賬,淩希提款卡裏的金額已經去了大半,接下來的一個月恐怕都要節衣縮食了,但他心裏很高興,畢竟陸孝嚴幫過他好幾次,而他能為陸孝嚴做的實在不多。


    剛從百貨公司出來,淩希就接到了吳老師的電話,吳老師讓他先回工作室等著自己,隻說是有些事要安排安排,卻沒說清楚具體什麽事。


    淩希還以為對方是一時糊塗了:“老師,我今天放假,而且接下來兩周的日程不都安排好了嗎?”


    吳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讓你回來就回來,肯定是有原因了。我現在正在開會,你要先到了就等著我,一結束我就下去。”


    反正淩希最重要的任務完成了,也沒其他安排,於是乖乖“哦”了一聲,聽從吳老師調遣坐車返回了工作室。因為是休息日,大部分人都不開工,整棟大廈靜悄悄的。


    一進門,眼尖的寶妹立刻發現了淩希提在手裏的包裝袋,隨即蹦蹦跳跳湊了過來:“呀,淩希,你買的?這牌子我超級喜歡,就是太貴了買不起。我薪水都上繳給老爸老媽當家用了,平時穿的用的全是地攤貨,你這能給我看看嗎?讓我也親手摸摸高價貨。”


    “我買來送人的。”淩希可不想嶄新的手表被印上指紋,所以委婉地拒絕了寶妹。他將包裝袋放回到了自己的桌麵上,想想不放心,又伸手朝裏側推了推,生怕自己無意間給碰掉在地上磕碰到。


    寶妹是個先天性“八卦症”病患,一聽淩希買那麽貴的表送人,病症瞬間就發作了,猴子一樣擺動著大臉直往淩希跟前湊:“是誰是誰?誰呀?送給誰的?”


    某個名字從腦海裏一閃而過,淩希心情頓時愉悅起來,眼底、嘴角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連話也比平時多了:“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


    寶妹嘴巴誇張地擴成了個“o”形,又很快眯起月牙眼“嘿嘿嘿”笑得十分曖昧:“淩希淩希,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是吧?是吧?是吧是吧?”


    “啊?”淩希一愣,歪著頭微微皺起雙眉思索著寶妹的問題,“算是吧……”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確切答案,他又沒有喜歡過誰,又沒有被誰喜歡過,根本無從判斷。


    “嗯,”寶妹扁扁嘴角,一副老前輩模樣拍打著淩希的肩膀,“小弟弟,關於這一點可要好好聽姐姐的話,你將來是要當明星的人,發唱片、拚銷量,投票打榜都離不開粉絲支持,雖然你覺得自己是實力派——好吧,你也確實有那麽點實力,但這張臉也不能白白浪費了呀,怎麽能隨便交女朋友呢。”


    淩希聽完一本正經地反問道:“那能隨便交男朋友嗎?”


    “哈哈哈哈……你的笑話好冷啊!”寶妹性格爽利,笑聲也穿透力驚人,“不過呢,作為你的粉絲要是知道你和哪個女生在交往,我一定嫉妒死了,真要換成男的嘛……反而我沒那麽介意啦,介意的一定是老古板,新生代接受能力都是逆天的。總之呢,談戀愛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就算你真談戀愛了,也偷偷的來,姐姐可是從小看八卦周刊長大的,聽我的準沒錯。”


    喜歡的對象到底是男是女,這對淩希來說沒什麽要緊,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在意外界眼光的人。可一本正經提到“戀愛”兩個字,卻讓他不自覺羞澀了起來:“也說不到那麽遠的……”


    寶妹一聽更興奮了,眉飛色舞地問道:“呦呦呦,你該不會是在玩暗戀吧?啊?”


    淩希想了一小會兒,認真地點了點頭:“差不多吧,就是……”


    “誒呀!”不等淩希說完,寶妹忽然指著牆上的掛鍾大叫了一聲,“時間到,差點忘了,今天有我大偶像參加的活動!”


    辦公室沒有其他人,寶妹急三火四打開了電腦,調出某個網絡直播頻道,邊粗魯地撕著薯片包裝邊指著屏幕對淩希說道:“呐呐呐,就是這個聖誕慈善義賣啦,我大偶像捐了拍品的。別吃醋啊淩希,你也是我偶像,是我的小偶像。我大偶像自從當了少奶奶,基本就半退休了,平常都不太露麵,這次也是為了做慈善才答應出來表演的……”


    淩希對慈善義賣並不感興趣,但寶妹不厭其煩地極力推銷下來,他也就敷衍地跟著掃了一眼。原來寶妹崇拜的大偶像是某位曾經風靡一時的混血影後,隻不過兩年前嫁給馬來富商之後就漸漸淡出了娛樂圈,已經很久沒接拍過新電影了,唯獨人氣依舊居高不下。作為主辦方邀請的重要貴賓,本人又是長得賞心悅目,導播時不時總會單獨切個特寫給她,也算是送給觀眾的福利了。


    攝像機一晃而過,淩希發現影後對麵有個人影說不出的眼熟,他不自覺貼近屏幕瞪大了眼睛,試圖確認那隻是自己一時的錯覺。等了很久,鏡頭終於再次旋轉過去,等到看清了那人的臉,淩希情不自禁“咦”了一聲:“他怎麽……”


    淩希看到的人竟然真是陸孝嚴!陸孝嚴西裝筆挺笑容得體,正端著酒杯與一群演藝界人士交際寒暄,絲毫不見平時對待林廣樂幾人時的飛揚跋扈。在陸孝嚴身旁,淩希還看到了另外一個熟麵孔,不等他發出疑問,寶妹已經預先替他叫出了名字:“快看快看,這不是沐夏嗎?嘖嘖嘖,看來傳聞都是真的了。”


    淩希不解地瞥了寶妹一眼,寶妹驕傲地炫耀起了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你經常進進出出電視台,都沒聽說過?外頭早就傳開了,說沐夏的金主是滕華國際少東,比賽名次也早就內定了,還有狗仔拍到過他們一起去酒店呢……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啦,你實力強嘛,就算比不上別人有靠山,唱得好照樣有觀眾買你的賬。”


    淩希看看寶妹,又看看屏幕,不知怎麽一陣緊張:“你說的滕華國際少東……是誰啊?”


    寶妹十分熱衷於向淩希科普各種娛樂圈常識,她手往畫麵上一指:“就是這人啊,陸遠騰的小兒子,叫什麽來著……”想了一會兒沒想出起來,寶妹從桌麵上亂七八糟的雜誌堆裏抽出一本,“唰唰唰”翻開內頁遞給了淩希,“這裏這裏,原來叫陸孝嚴。真可惜,長得又帥又有錢,怎麽就是個gay呢,唉,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找個這樣的男朋友……”


    淩希捧著雜誌,將那一頁從頭看到了尾,沒錯,畫麵裏的就是陸孝嚴本人,陸家的小兒子,兩子一女中的老幺。記者似乎對這位陸少爺沒什麽好感,言語之間把他描寫成了一個隻知道花天酒地遊戲人生的紈絝子弟形象,還不無誇張地諷刺說,與之傳出過花邊新聞的小明星可以從皇廷大道一路排隊到紅山港。陸孝嚴本性到底如何頑劣、行為到底如何放縱,這些淩希並不在意,他隻是有些糾結於陸孝嚴的身份,騰華的少爺騰華的少爺,原來……以陸孝嚴的身價就算和家裏鬧得再僵,也不會跑去做牛郎賺快錢的……


    淩希泄氣地放下雜誌,將目光投向了歡天喜地的電視畫麵,畫麵的陸孝嚴舉止灑脫貴氣十足,連帶著身邊形影不離的沐夏也平添了幾分光彩。知道陸孝嚴與沐夏之間可能存在著超乎尋常的關係,再看兩人的互動果然氣氛不同了,無論是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似乎都暗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息。


    第一次見到沐夏,淩希潛意識裏就覺得在哪裏見過,隻不過沐夏對他來說實在無關緊要,所以他並沒有花力氣去回憶。此時此刻,看到陸孝嚴和沐夏肩並肩站在一起,他終於想起來了,就是那次他陪著吳老師去談電影配樂事宜,在酒店大堂的電梯口,陸孝嚴帶著沐夏從他旁邊擦肩而過,電梯門合攏的瞬間,沐夏還踮起腳尖親了陸孝嚴一下。也正是那一次,他主動向陸孝嚴打了招呼,卻被陸孝嚴刻意忽略了。


    淩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發燙。其實不止程澈一個人說過他和沐夏長得很像,就連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所以說……陸孝嚴為什麽會對他好?還處處用心,關懷備至……淩希發現自己似乎鬧了個很大的笑話,還好,還好有些話沒有說出口,否則他真就變成一個笑話了。


    電視畫麵裏,拍賣環節正按部就班進行著,那位前影後特意捐出了丈夫收藏的一塊古董表,手表起拍價十四萬,每次叫價加兩萬,剛開始還有人湊熱鬧叫了幾輪,最後一個女人嫌麻煩,直接叫價三十萬成功拿下了。聽主持人介紹,那位拍下古董表的豪爽女人就是陸孝嚴的姐姐,騰華國際的二小姐陸孝儀。


    交易成功,主持人隨口問陸孝儀:“這款是男士手表,不知道陸小姐打算送給哪一位呢?還是說陸小姐已經名花有主了?可否跟我們大家分享分享?”


    陸孝儀笑得風情萬種:“真可惜,是我魅力不夠吧,一直都沒有人追呢。拍下這支手表是要送給我弟弟當生日禮物的,過幾天就是他生日,而且他也有收藏手表的習慣。”


    走下台,她直接將手表從絲絨底座上取了下來,朝陸孝嚴晃了晃,陸孝嚴也很配合地舉起手,任由她幫忙帶上,又將手伸向攝像機鏡頭,表示自己對剛剛收到的生日禮物十分滿意。


    淩希沒有再繼續看下去,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坐了幾分鍾,然後打開抽屜,默默將原本放在桌麵上的手表包裝袋塞了進去,東西全部擺放整齊,抽屜扣好,上了鎖,鑰匙放回口袋,還輕輕拍了一下。和陸孝嚴手上帶的那一塊相比,他買的表就隻能用“可憐”兩個字來形容了。


    桌麵忽然間空蕩蕩的,他左右看看,將一盒紙巾拿過來擺在了原本放著包裝袋的位置,這下感覺舒服多了。


    好吧,其實也沒什麽,陸孝嚴是陸孝嚴,沐夏是沐夏,他是他,沒必要自尋煩惱。陸孝嚴隻是他所認識的一個人,一個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對於幫助過自己的人,應該真誠地予以回報……僅此而已……


    -


    大概等了半個多小時,吳老師總算開完會回來了。一進門他就徑直走到淩希桌邊,顯得有點心事重重:“呃……淩希啊,計劃有變,上次咱們負責的那張專輯要推翻重做,主打歌也要跟著換掉,下禮拜進棚錄音,回頭有幾首歌的編曲你跟我再磨磨。”


    淩希抬手為難地蹭了蹭額頭:“老師,我下禮拜有比賽,之前還要錄特別節目。”


    “那個啊……”吳老師抱著胳膊斜倚在桌子邊沿,偏過頭盯著地麵看了一會兒,斟酌著說道,“比賽的事……就算了吧,還是正經的工作比較重要,這張專輯大家都很重視,也有你的作品在裏頭,希望出來的效果足夠好。”


    淩希慢慢站起身,有些錯愕地看向吳老師:“算了?什麽意思?”


    吳老師深吸一口氣,露出個故作輕鬆的笑容:“既然早說晚說都要說,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剛才開會小老板特意問起了你,這是他的意思。總之比賽就退出吧,節目組那頭我會幫你打招呼。”


    淩希微微搖了一下頭:“老師,我不太明白,為什麽要退出比賽?我已經進了決賽,而且唱得不比任何人差,我有信心可以拿到很好的名次,甚至是冠軍!”


    吳老師無奈地聳了聳肩:“這個問題難道不應該問你自己嗎?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做的事別做,這道理我早就跟你講過,可你聽不進去啊!從最初瑤瑤那件事,到後來的采訪,到底什麽原因,又得罪了誰,你想想就明白了。”


    “可是這麽做對公司有什麽好處?”淩希著急起來表情顯得有些僵硬,“我要是真拿了獎,也可以算在公司的成績裏頭,就算公司瞧不起這種規格的獎,起碼我出去表演開價也能有點底氣。”


    吳老師看看他,“哈”地冷笑了一聲:“你以為公司缺錢?缺人?缺獎項?別說你隻是個剛剛簽約還沒出道的新丁,就算你哪天大紅大紫了,身價倍增了,照樣隻是公司的一樣商品,老板高興就親手把你捧到天上去,老板不高興就一腳把你踩進爛泥裏。”


    寶妹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替淩希著急起來:“老師老師,別這樣,淩希很重視這個比賽的,之前那麽辛苦,眼看就要有收獲了,你能不能去跟小老板說說啊,就說……就說……就說以前都是淩希不懂事,現在他知道錯了。”


    “說說說,你以為我沒替他說過好話?”吳老師也是滿肚子委屈,麵對淩希他還能克製一二,對著寶妹就完全無所顧忌了,“人是我簽進來的,能得獎、能出名我臉上也有光彩,將來想推也容易。可現實怎樣呢?我光是替他擦屁股已經不知道第幾回了!哦,你們都有你們的想法,有你們的堅持,我就沒有嗎?問題是先要記住自己是誰,記住自己有沒有那麽大的分量!等到真把老板給逼急了,幹脆封殺你,大不了花點小錢養個閑人,可你就一輩子別想出頭了!”


    寶妹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看看吳老師又看看淩希,小小聲嘟囔著:“事情總商量的餘地,就再想想辦法嘛……”


    淩希學不會寶妹那樣的低聲下氣,他煩躁地啃了兩下嘴唇:“如果我一定要參加呢?”


    吳老師倍感意外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苦笑道:“淩希啊淩希,你是還沒吃夠教訓嗎?胳膊是永遠拗不過大腿的。算我拜托你好不好,別再給我找麻煩了,小老板明顯就是憋了一口氣,你讓他出了氣不就完了?真要一意孤行的話,你最好想清楚,公司跟你有合同,關於商業活動和娛樂活動都有相關規定,違約的話要支付賠償金給公司,七位數你賠得起嗎?”


    寶妹一下火了,聲音也跟著尖了起來:“憑什麽啊,幹嘛這麽欺負人?淩希又沒有做錯!明明是小老板自己好色招惹了瑤瑤,才搞出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惡心事,和淩希有什麽關係?”


    “你給我把嘴閉上!”吳老師一聲大吼,把寶妹嚇得打了個嗝,“跟我嚷嚷有什麽用?我他媽又招誰惹誰了?”他抽出支香煙塞進嘴裏,又掏出打火機來準備點煙,可打火機也鬧脾氣,連按了幾下都不出火苗,最終他煩躁地一把拔下香煙,丟在了地上用腳狠狠碾碎,這才抬起頭語重心長地對淩希說道,“淩希啊,說實話,我這個人呢,既沒有本事也沒有野心,更加沒有什麽生意頭腦,注定成不了大事業。我也是從小喜歡這一行,這輩子隻想找個合適又安穩的平台,好好做一些屬於自己的音樂。當初簽下你,也是看你對待音樂大態度上和我很像。你能不能也看在我賞識你一場的份上,就別再給我找麻煩了?你要想好,這次就老老實實聽上麵的安排,反正有我在,咱們慢慢來,等風頭過去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找出路。但你要非要跟老板對著幹的話……我也沒辦法……”


    說完這番話,吳老師轉身回去了他的房間。門一關上,寶妹當即忍不住哭了出來,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著,紅鼻頭一抽一抽,就差冒出一顆亮晶晶的鼻涕泡泡了。


    淩希嫌棄地瞄了寶妹一眼:“喂,不能繼續比賽的人是我,你哭什麽?”


    “嗚嗚嗚……”寶妹哭得更大聲了,“那人家就是不甘心嘛!嗚嗚嗚……我們幾個早都商量好了,不管你得第幾名,都一起衝上台給你獻花,我們連花都訂好了,最貴的進口玫瑰,一千零一朵,嗚嗚嗚……”


    寶妹咧著嘴哭了一氣,又去電腦上視頻連線了後援會的其他兩名組織者,將發生的狀況原原本本跟她們複述了一遍,如果不是隔著電腦,三個女孩幾乎就要抱頭痛哭了。反倒是淩希,插不上話尷尬地杵在旁邊,好像是個不相幹的人。


    又站了一會兒,淩希兀自抿抿嘴,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辦公室……


    -


    傍晚時分,太陽光被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擋住了,街道上冷颼颼的,一陣風吹過,來往行人都齊刷刷縮著脖子。淩希沒有特別的地方想去,也沒有特別的事情要做,於是放空大腦,就這樣漫無目的沿街邊一路走去。


    因為聖誕的緣故,那些店鋪櫥窗都被裝點得五顏六色,充滿了節日的喜慶氣氛。有些店家在門前擺放了綴滿彩燈和禮物的聖誕樹,有些特地請人穿上大紅袍戴上假胡子扮演聖誕老人招攬著來經過的客人。


    淩希像個小孩子一樣,邊走邊瀏覽著櫥窗裏各色各樣的商品,食物,衣服,玩具,擺設……遇到感興趣的就停下多看一會兒,即便那些不屬於他,光是看著也一樣能帶來滿足。


    水果店正在搞多買多送的活動,一對老夫婦認真挑選著果籃,老太太為了多配些草莓還是多配些火龍果糾結不已,反反複複比較了無數遍,老先生始終微笑站在一旁,完全沒有要催促的意思……


    玩具店裏擠滿了附近小學的學生,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子剛剛買了把仿真激光劍,興奮地握在手裏“嘿嘿哈哈”大叫著衝向自己的朋友,朋友也不甘示弱,抬起手臂一橫一豎交叉在胸前,發射起了動感光波……


    蛋糕店的門廊上掛著一串串閃閃發亮的小星星,一個抱著孩子的父親站在那裏,似乎在等人。小寶寶很好奇,抬頭瞪大眼睛望著那些星星,還笨拙地伸出小肉手想去夠,父親看到了,幹脆一把將寶寶扛在了肩膀上。這下小寶寶高興了,伸手摸摸這顆星星,碰碰那顆星星,沒長牙齒的嘴巴“咯咯咯”笑個不停,嘴角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口水珠珠……


    淩希在旁邊看得忘情,也不自覺跟著笑了起來。不想被那名父親一扭頭發現了他,四目相交,對方朝他善意地點了點頭。淩希有些不知所措,眼神躲閃著也點了點頭,就急匆匆跑掉了。


    裏島是個神奇的地方,越到夜晚就越熱鬧,尤其是聖誕這種集體狂歡的日子。都說聖誕夜要合家團聚其樂融融,可那些最美好的童話故事裏頭,聖誕夜一樣有人要穿著圍裙、捧著火柴四處叫賣,沒有顧客,沒有觀眾,沒有同情和施舍,連一個關注的眼神都沒有。好在還有大把大把的火柴,覺得冷了,點燃一支,幻想著麵前出現溫暖的火爐;覺得餓了,點燃一支,幻想著麵前是滿桌豐盛的食物;覺得孤獨了,再點燃一支,幻想可以和去世的奶奶一起飛向天國……然而假的就是假的,火柴終究會熄滅,等到火柴滅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人不能有太多幻想,否則會凍死在自己的幻想裏頭……


    -


    不知不覺一抬頭,已經走到了熟悉的天橋底下,淩希這才發現自己足足走出了幾站地,難怪兩條腿又酸又脹。他走到台階邊坐了下來,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叼在嘴上點起來慢慢抽著。


    相隔不遠的垃圾桶邊,乞丐老朋友正在專心致誌翻找著食物,他將一堆廢舊塑膠袋逐個拎起來抖著,試圖從中發現可以入口的東西,抖了一陣,隻聽“咚”的一聲,裏頭掉出了一罐完好的可樂。老乞丐如願以償抓著可樂仰頭就往嘴裏倒,想必他平時常常看別人這樣喝。無奈那可樂是沒開封的,根本倒不出東西,老乞丐將罐子拿在手裏研究了一會兒,開始用牙齒去啃可樂的邊緣。金屬質地的瓶身很滑,牙齒根本使不上力氣,啃了幾下沒啃開,老乞丐懨懨地放棄了,轉去尋找新的戰利品。


    一扭頭的功夫,老乞丐發現了坐在台階上抽煙的淩希,他定定看了一會兒,忽然張大嘴巴朝淩希“嘿嘿嘿”樂了起來。


    淩希驚訝不已,想不到老乞丐竟然能認出自己,他抬手小幅度擺了擺,可老乞丐並沒做出進一步回應,隻是直勾勾盯向他的嘴巴,還大力咽了口吐沫。淩希試著拿起煙盒晃了晃:“想要這個?”


    老乞丐依舊“嘿嘿嘿”傻笑著,同時伸出兩手,做了個“討要”的姿勢。


    淩希會意,將打火機塞進煙盒裏一並拋給了老乞丐。煙盒準確地落在老乞丐懷裏,又因為對方應對遲緩而掉落在了地上。老乞丐慢悠悠彎腰撿起煙盒,先是好奇地聞了聞,又打開蓋子從裏頭抽出一支煙來,學著淩希的樣子塞到嘴裏,然後……就“吧唧吧唧”大口嚼了起來。


    淩希急忙伸手去阻止:“誒!誒誒!”


    可他還是晚了,對方已經把香煙“咕嚕”一下吞掉了。終於吃到東西,老乞丐樂得合不攏嘴,黃乎乎的牙齒上沾滿了煙沫子,還津津有味地伸出舌頭舔個不停。煙盒裏還剩下幾隻煙,他幹脆都拿出來全數塞進了嘴巴,撐得兩腮都鼓了起來,眼睛眯著,好像正在品嚐什麽珍饈佳肴一般。


    淩希表情複雜地看了一會兒,實在哭笑不得。不用問,老乞丐是餓壞了,說不定已經斷糧好幾頓了。他有心幫忙去買份飯菜,掏掏口袋才發現,自己出來的太過隨意,手機和錢包統統沒帶在身上。淩希一時有些猶豫,吃不準應該立刻返回公司呢,還是先去之前打工的酒吧幫老乞丐要一點免費的剩飯剩菜。


    慘禍就在這一刻發生了,先是汽車輪胎異常刺耳的刹車聲,隨之而來是劇烈的碰撞聲和車輛報警器發出的尖銳鳴響。淩希猛地抬起頭,朝聲音來處望去,垃圾桶不見了,老乞丐也不見了,五顏六色的垃圾和玻璃碎片洋洋灑灑散落滿地,一輛小貨車失控衝上了人行道,迎頭紮在水泥橋墩上,車頭凹陷,引擎蓋支起,呼呼冒著白氣……


    淩希下意識朝後躲了一下,兩手握拳警備地收在胸前,確認車子已經徹底熄火,不會再橫衝直撞後,他放眼望向四周,尋找著哪個髒兮兮的瘦小身影,很奇怪,到處都沒瞧見老乞丐,直到一群等待過馬路的女學生指著車輪底下驚恐地齊聲尖叫起來:“啊!救命!壓到人了!”


    順著女學生們手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車輪底下露出一小撮白花花黏糊糊的頭發,還有順著地磚縫隙不斷蔓延的大片血跡。


    駕駛室震顫了兩下,司機踹開變形的車門,從裏頭連滾帶爬鑽了出來,他也知道闖了禍,麵對圍觀的人群磕磕巴巴嚷道;“不關我事啊,是刹車突然失靈了,我我我什麽都沒做!我沒喝酒,真的,你們要給我作證啊!”


    愣了半分鍾光景,淩希從震驚中猛醒過來,大步跑到車子旁邊趴在地上朝著車子底下喊道:“喂,你怎麽樣?能聽見我說話嗎?喂!”


    喊了半天,老乞丐完全沒有回應,照舊一動不動躺在那,司機在旁邊嚇得抖成了篩子:“他他他還活著嗎?不會死了吧?這可怎麽辦啊,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


    淩希氣憤地打斷了他:“別囉嗦,快打電話!”


    司機嚇懵了,兩手高舉著,投降一樣:“打什麽電話?打給誰?”


    淩希也急得語無倫次了:“打電話啊!警察!報警!不對,先叫救護車!”


    “哦,哦哦。”司機慌亂地摸出了手機,可是手指抖得太厲害,連著幾次按錯了號碼。


    淩希貼著地麵伸長手臂,輕輕碰了老乞丐幾下,對方動也不動。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去,老乞丐半邊身體都被車輪壓住了,四肢扭曲著,呈現出奇怪的形狀。淩希不敢貿然將人往外拉,思前想後,他轉回頭向圍觀的人群求助道:“誰過來幫個忙,跟我一起把車子抬起來!”


    一個路過的母親趕緊捂住孩子的眼睛,飛快跑掉了,那群最先發現老乞丐被卷進車輪下的女學生有心上前幫忙,卻又因為恐懼而不敢靠近,你推我、我推你地互相鼓著勁兒,一個中年女人拿出手機拍著視頻,還有剛剛湊過來的行人在彼此詢問著:“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等了半天,還是附近店家的老板帶著幾個夥計趕了過來,大家七手八腳將車子抬高,移向旁邊,使老乞丐的上半身露了出來。淩希脫下自己的外套,想幫來乞丐暫時包紮傷口止血,可老乞丐渾身都被血糊滿了,根本看不出傷口在哪裏,透過衣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整個胸腔是癟的,胳膊斷成好幾截,眼睛鼻孔嘴角都是血。淩希也顧不得髒了,直接跪在地上靠近他耳朵喊著話:“能聽見嗎?醒醒!再撐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


    來幫忙的店鋪老板要冷靜許多,他先是將手伸到老乞丐鼻子底下試了試呼吸,又將貼在耳根處感受了一下脈搏,最後翻開老乞丐的眼皮檢查過瞳孔,惋惜地搖頭道:“沒用了,這人已經死透了。”


    淩希無法想象,短短幾分鍾之前老乞丐明明還站在路邊吃香煙吃得歡快,眨眼間就這麽死了,他可憐巴巴望向店老板:“能不能……能不能再救一下?我要怎麽做?人工呼吸嗎?還是別的什麽?”他眼神飄忽著,不知道該看哪裏,無助地自責道,“我不懂這個,沒留意過,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急救?到底要怎麽做?”


    店老板歎了口氣:“怎麽,你認識他?”


    淩希想了一下,緩慢地搖了搖頭。他對老乞丐一無所知,老乞丐對他同樣如此,兩人自然談不上認識。可在他心裏,老乞丐就是他來裏島之後的第一個朋友。很多個孤單的晚上,他總會一個人坐在過街天橋的台階上,看來往的行人和車輛,看那些手牽手散步的情侶,看高樓上的萬家燈火,看老乞丐和野貓爭搶橋洞底下最角落背風的位置。


    人和人的交往,是世界上最複雜又最簡單的事,大部分人天生就是騙子,他們的眼神總是別有深意,他們的心事總需要反複推敲,他們的語言總會充滿欺騙,嘴上說著好好好,其實又不屑一顧,嘴上說著來來來,卻又很快轉身離開……隻有這個朋友是不同的,老乞丐不需要交流,不需要迎合,不需要揣摩和斟酌,你看他,他就會“嘿嘿嘿”地笑,遞給他食物,他就會香噴噴地吃,哪怕隻是一碗旁人看也不願多看的殘湯剩飯。


    茫然地站了一會兒,淩希想起什麽,半跪在地上將老乞丐的身體擺擺正,又將自己的外套蓋在對方身上,順便遮住了血淋淋頭臉,這樣看上去似乎體麵了不少。


    後來警察終於趕到了,給現場拍了照片,帶走了肇事的司機,很快救護車也來了,在確認死亡之後拉走了老乞丐的屍體,再後來那輛幾乎報廢的小貨車被拖車拖走了,環衛工人用水管衝洗掉了地上的血跡,喧鬧的人群一哄而散,擁堵的道路恢複暢通,夜幕降臨,路燈一盞接著一盞順次亮起,遠處小店裏傳來歡快的聖誕音樂——rudolph the red nosed reindeer,had a very shiny nose,if you ever saw it,you would even say it gl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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