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血液急速流失,陸孝嚴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團蒸氣從軀殼中脫離而出,飄飄忽忽向上浮起,一直升到半空中,俯視著車內幾近絕望的淩希和那具叫做陸孝嚴的屍體。


    說也奇怪,他明明沒了眼睛,沒了耳朵,沒了身體,卻照樣能聽、能看、能感知……想不到世上真有靈魂這玩意兒。


    看到淩希毫不猶豫將煙頭丟向油跡那一刻,陸孝嚴有種心髒被巨輪碾壓過的錯覺,他想衝上去狠揍淩希幾拳,把人打醒,拖出火海,再厲聲痛罵淩希一頓——別發癲了!我又不愛你啊白癡!我什麽都沒有答應過你啊白癡!跟我在一起嚐到的苦頭還不夠多嗎?瘋子!神經病!大白癡!


    可最終他什麽都做不了,死亡將他隔絕在人世之外,成了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烈焰吞沒一切,看著曾經鮮活的生命被炸得七零八落。


    後來,警察和消防車趕到了,大火很快被撲滅,鑒識人員從附近撿回了他們殘存的骸骨,兩隻燒成焦炭的手仍然緊緊握在一起。沒人知道淩希就是這樣握著他的手,義無反顧陪著他走向了生命的終結。陸孝嚴忽然間很後悔,後悔活著的時候從沒有哪怕一次主動去牽淩希的手,以至於讓淩希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從他身上索取到一絲溫存與愛意。


    再後來,陸孝嚴的遺體被送去了殯儀館,又在幾天之後被擺進昂貴的鍍金骨灰龕,運去了裏島售價最高的海景墓園。他終於要帶著並不屬於他的罪名被埋藏地下,入土為安了。


    -


    出了個殺人犯兒子,陸家深感臉上無光,一應喪葬事宜都隻秘密進行著。饒是如此,各路媒體記者還是收到風聲紛至遝來,長槍短炮擠滿了通往墓園的小路。


    談論明星緋聞與豪門恩怨向來是民眾茶餘飯後最喜愛的消遣活動,堂堂富家子,一夕階下囚,命喪逃亡路……半個月來每天都有關於陸孝嚴的各種新聞見諸報端,裏島的八卦周刊因為他銷量翻了幾倍。陸家是吃娛樂這碗飯的,陸孝嚴生前在生意上從無建樹,現在死都死了,倒著實做了回“娛樂話題”,也算死得其所吧。


    葬禮舉行的那天,蒙蒙細雨從清晨直下到黃昏,全賴雨水渲染出了些許哀傷的氣氛,使它不至看起來太像一個笑話。隨著幾輛豪車開到山腳下,陸家的男女老少們一個跟著一個粉墨登場了。


    被保鏢們簇擁著走在最前頭的是父親陸遠騰,身為裏島最大娛樂集團“騰華國際”的主席,父親走到哪兒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角,比旗下的那些影帝、巨星們更引人注目。命運就是如此神奇,倒退四十年,陸老板還隻是片場裏一個放飯打雜的小助理,不知幾世修來的福運,竟引得周家大小姐周華對他一見鍾情,並不顧雙親反對欣然下嫁。正是周小姐為他提供了第一桶金,又利用家族勢力替他保駕護航,陸遠騰才能在短短幾年間創出一番自己的事業。


    因為這層關係,周家人在陸家人麵前從來都是趾高氣昂鼻孔撩天的,就連乳臭未幹的周挺都不止一次在人前人後大言不慚,說沒有他姑姑周華就沒有陸遠騰的今天,沒有他們周家就沒有現如今滕華國際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說起來周華也是苦命人,放著多少門當戶對的富貴子弟不予理睬,偏要跟著窮小子陸遠騰吃苦受累,好容易守得老公出人頭地了,自己卻被查出罹患癌症,年紀輕輕就留下一雙兒女撒手人寰了。周華去世兩年後,名模孔繁珍為陸遠騰生下了第三個孩子陸孝嚴,無奈周家對陸遠騰迎娶孔繁珍一直橫加阻撓,致使孔繁珍到死都沒能做成名正言順的“陸太太”。


    現在陸家小兒子殺了周家獨子,堅固同盟變得岌岌可危了,外頭大把人在等著看笑話,看他們兩家人如何反目成仇自相殘殺。好在緊要關頭陸孝嚴自己開著車衝下山,撞了個屍骨無存,一場危機總算得以緩解。此時此刻麵對兒子的死亡,陸遠騰是欣慰大過於悲傷的,甚至連偽裝也懶得去裝。他半生風流情婦無數,野種不知留下了多少,又哪會缺兒子。


    大哥陸孝誠恭恭敬敬跟在父親身後,碩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完全看不出神情。大哥既是陸家長子,又是周家外孫,從小被寄予厚望,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人選,也是周挺最“親密無間”的表兄。長久以來,周少爺利用陸家的資源投拍電影洗黑錢,陸少爺則借助周家的路子撈偏門賺外快,管他在生意上再沒眼光再沒遠見,賬麵永遠是漂漂亮亮的。


    雖然陸孝嚴沒有親眼目擊周挺被殺的過程,也沒有任何證據,但他非常篤定真凶就是大哥。唯一令他琢磨不透的是,大哥到底出於什麽動機要去殺周挺?到底因為什麽深仇大恨甘願舍棄掉那顆幫他保住地位的有力籌碼?


    當然,作為一個“死鬼”,真相如何對陸孝嚴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小媽方瑤緊走幾步跟在父親身側,手挽在父親臂彎裏,一副小鳥依人的溫柔姿態。她穿著身黑白色係的香奈兒套裝,為了搭配衣服,還特意選擇了成套的黑珍珠首飾,戒指項鏈耳環胸針一樣不落,恨不能把“優雅名媛”四個字刻成金匾頂在腦門兒上。護士出身的小媽唯恐別人嘲笑她沒品位,出席任何場麵永遠是全套的高級定製加持,卻每每總顯得用力過猛。


    姐姐陸孝儀生怕被小媽搶掉風頭,不甘示弱地擠到了父親另一側。她攥著條真絲手帕,一會兒擦擦眼角一會兒碰碰鼻尖,看去無助而悲傷,可精致考究的底妝和故意描畫成裸色淡彩的嘴唇出賣了她。陸家大小姐自幼浸淫娛樂圈,是鏡頭前的常客,她年過三十還沒有固定的交往對象,可一年到頭花邊新聞仍源源不斷。親弟弟的葬禮對她來說不過是另一處展示風情的舞台罷了。


    最令陸孝嚴意想不到的是,自己那漂亮的小情人沐夏也來了,雖然沐夏很識趣地站在最後排角落裏,並撐著把大傘遮住了半張臉,陸孝嚴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如果陸孝嚴有手有腳,一定衝上去掐住脖子好好問問那家夥,何以如此惡毒冷酷,為了錢連半分舊情都不念!


    對於沐夏,陸孝嚴自認已算仁至義盡了。兩人本就是隻談性不談情的*關係,陸孝嚴出錢,沐夏賣屁股,公平交易你情我願。後來沐夏轉簽騰華國際旗下,陸孝嚴出於義氣也沒少幫著搭橋鋪路,唱片、廣告、偶像劇足夠沐夏接到手軟。


    中間好幾次陸孝嚴玩膩了,想甩掉沐夏再找別人,都是沐夏一把鼻涕一把淚死拖著把他求回去的。甚至於,某次陸孝嚴僅僅是不留神被鐵釘劃傷了腳踝,沐夏就抱著他的腳嗚嗚咽咽哭了整晚,還說什麽寧願自己死一百次,也舍不得陸孝嚴受到丁點兒傷害。誰又能想到,在最艱難的時刻竟是沐夏從背後給了他致命一刀。


    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道理陸孝嚴從小就懂。他隻是沒想到沐夏的演技那麽好,好到僅用幾句花言巧語就讓他輕易卸去了防備。


    -


    姐姐眼尖,很快發現了沐夏的存在,當即避開眾人施施然走了過去:“怎麽還追到這兒來了,是怕我賴賬不結尾款嗎?還是想警告我不要過河拆橋?嘖嘖,最好收斂收斂你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心思,跟我玩花樣,你幾歲啊小弟弟?”


    沐夏眨了眨大眼睛,顯得無辜又真誠:“孝儀姐誤會了,我和孝嚴哥畢竟好了一場,今天這種日子無論如何都該來送送他。”


    “哈,膽子真大!”姐姐妖冶的臉上滿是譏諷,“別忘了這些年你私下給周挺透過多少風,把老三推上絕路的關鍵性證詞不也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老三他隻是蠢蛋,不是軟蛋,就不怕他變成惡鬼找你索命?”


    沐夏顯然早有防備:“孝儀姐別嚇我啦,就算真有惡鬼,也是去索幕後真凶的命,哪裏顧得上我這種芝麻綠豆小角色。連大少爺和孝儀姐都不怕,我怕什麽?”


    原來出麵收買沐夏的人就是姐姐!原來沐夏一直在幫著周挺對付自己!陸孝嚴饒有興致地聽著,他倒要看看還有多少自己始料未及的“真相”。


    “都把嘴閉上。”大哥適時出現在沐夏與姐姐麵前,“還記得這是什麽場合嗎?胡言亂語也不怕被有心人聽去!”他瞥了眼不遠處的小媽,又壓低嗓門兒訓斥道,“別以為老三一死就天下太平了,萬一給周家摸到什麽蛛絲馬跡,不光是我,你們全都跑不掉。”


    小媽敏銳捕捉到了大哥的目光,明知自己不受歡迎還是聞風而動湊了過來:“誒呀孝誠,如今你可風光啦,周家絕了後,將來家業還不全交到你這外孫手裏?算命的說你是咱們陸家最有福氣的孩子,果然靈驗。”她假作同情狀掃了眼陸孝嚴的墓碑,又別有深意地歎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孝嚴也是,好好的幹嘛非要跟阿挺過不去,平常小打小鬧也就算了,何至於搞到動刀動槍的地步。要不是人證物證俱在,打死我都不信他會殺人,若說孝誠有這個本事,倒更靠譜些……”


    小媽是聰明人,什麽都知道,大哥也是聰明人,有本事讓小媽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看來隻有他陸孝嚴才是陸家唯一的蠢材。既然沒長出足夠聰明的腦袋,就活該被聰明人們玩兒死。


    不等大哥開口反駁,姐姐率先翻了個風騷的白眼:“憑老三那副德性,殺人放火有什麽稀奇?你現在替他鳴不平,當初幹嘛哄著爸爸逼他去自首?哼,我和大哥流著周家的血不假,可我們都是姓陸的,這麽急著把大哥往外推,難不成是想給你肚裏那個挪位置?”


    小媽一愣,下意識用手遮住了尚未顯懷的肚子:“孝儀說哪裏話,這份家業將來自然是要交給孝誠掌管的。我早和你們爸爸說好了,不管生男生女都絕不與你兄妹倆爭什麽。既然是一家人,就該和和樂樂才好的。”


    天知道這話假得有多離譜,眼看丈夫年近六旬,她使盡渾身解數想懷上一兒半女,為的就是將來有資本和陸少爺、陸小姐去爭騰華的半壁江山。


    “一家人?等生出來再說這話吧,不驗過哪知道是誰的種!”姐姐鼻子一哼冷笑道,“別忘了,你和那個小醫師的事還沒說清楚呢。”


    小媽臉色略變了幾變,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和藹笑容:“孝儀啊,我最近確實常與醫生見麵,可那全是為了照顧好你爸爸的身體。你要怎麽說小媽都沒關係,但這種話最好不要當著爸爸麵去講,他最近因為孝嚴已經操夠了心,千萬別再惹他生氣動怒了。”


    在這頭扮夠了好人,等那頭回到父親身邊時小媽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雙眼委委屈屈滿含淚花。父親見了自然是要過問的:“剛才不還好好的,怎麽,孝儀又難為你了?”


    小媽的看家本領就是裝模作樣:“和孩子們沒關係,孝儀隻是說話直了些。都怪我自己,懷孕之後變得特別情緒化,有事沒事總想哭。”


    父親臉上仍有些不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來我得找機會和她談談了,畢竟你現在還懷著孕呢。”


    小媽將臉輕輕靠在父親肩頭蹭了蹭:“別這樣遠騰,不要因為我鬧得你們父女不開心。你要真疼我,等寶寶出生後多陪陪我們母子就是了。”


    短短幾句話,把個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好妻子演繹得淋漓盡致,偏偏老男人陸遠騰就是吃她這一套。


    葬禮結束,父親在大哥與小媽一左一右的攙扶下步出陵園,登上車子絕塵而去。大戲終於散場,作為觀眾,陸孝嚴恨不能拍著巴掌高叫幾聲“好”來,好一出父慈子孝,好一幕夫妻和樂,好一場虛偽至極的葬禮,好一番令人作嘔的送別……


    -


    所有人離去之後,一個身著風衣短發利落的女人從樹蔭遮蔽處轉了出來,她俯身放下一束白色劍蘭,又獨自佇立良久,離開之前對著陸孝嚴嶄新的墓碑深深歎了口氣。


    那是盛曠,陸孝嚴的前妻。拋開感情因素不談,他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也曾是引人豔羨的一對璧人。


    盛氏“金鼎娛樂”是裏島最老牌的唱片公司,曾一手捧紅了風靡亞洲乃至享譽世界的幾大天王、天後,曆年間橫掃各大音樂獎項,簡直風頭無兩。隻可惜近些年唱片業日漸衰敗,又遭遇到罕見的金融海嘯,生意每況愈下。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陸家主動找上門來,提出強強聯手尋求全新發展方向的想法,兩下一拍即合。


    為了盡快取得彼此信任,陸、盛兩家做出了聯姻的決定,素無交情的陸孝嚴和盛曠就這樣被生拉硬湊綁到了一起,又很快在雙方家長逼迫下舉行了一場盛大婚禮,成了有名無實的合法夫妻。盛曠直率爽朗,初次見麵就講明自己早已心有所屬,陸孝嚴也順勢坦承了自己隻喜歡男人的事實,這對完全不可能擦出火花的男女在脾氣秉性上意外投緣,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可令陸孝嚴萬萬沒想到的是,所謂“合作”根本就是一場騙局,陸家從沒打算要去執行那些計劃,他們隻想借助盛家在業內的資曆和聲望去爭取到幾家國際大公司的注資,待利益得手後再一口吞掉盛家,而毫不知情的陸孝嚴就這樣成了父親和大哥的幫凶。後來在對付盛家的問題上他幾次違逆父親,父子關係一度降至冰點,可任他再怎麽吵鬧抗議,終究是於事無補。


    那段婚姻僅僅維持了一年,兩人既沒有孩子也沒有金錢糾紛,離婚倒也方便。辦好手續陸孝嚴請盛曠吃了頓飯,飯後他們平靜地揮手道別,一個說“再見”,一個說“保重”,最後盛曠也是像這樣,對著陸孝嚴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


    -


    沉寂數天,墓園裏又闖進了三個男人。


    打頭一個坐在輪椅上,胡子拉碴麵容憔悴,渾身上下透著宿醉過後的萎頓與茫然。幫忙推輪椅那個表情木訥動作僵硬,啤酒肚難看地腆著,襯得西裝生生小了幾碼。走在最後那個皮鞋鋥亮領帶筆挺,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十足冷漠精英派頭,隻是年紀輕輕的,胡茬與鬢角竟已斑白了大半。


    輪椅上的癱子叫林廣樂,木頭木腦的家夥叫戴誌友,精英男叫蔡史墨,三人都是陸孝嚴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好朋友。他們一起讀完了中學、大學,畢業後又共同創建了名為“天星”的廣告公司,躍躍欲試著想要大幹一場。


    那時陸孝嚴還是個潮氣蓬勃的大好青年,滿腔熱血幹勁十足,總想不依靠家裏的資源做點成績出來給父親大哥看看,也為過世的母親爭一口氣。四名好友各展所長,很快接手了幾單大項目,公司業務蒸蒸日上。無奈好景不長,就在他們沉浸於成功的喜悅中,暢想著各種美好未來的時候,因為陸孝嚴一時疏忽簽了單有問題的合同,導致前期所有盈利全部作為違約金賠償給了對方,凝聚著眾人智慧與心血的“天星”就這樣草草結業了。


    那場打擊猶如一盆冷水,澆熄了陸孝嚴的野心和熱情,讓他在懊惱與自責中荒廢掉許多年,不敢再妄想自立門戶。而在父親眼裏,他更是自此被打上“好高騖遠、難堪重任”的標簽,徹底失去了和大哥一較長短的資格。也是從那時起,陸孝嚴開始自暴自棄,過上了花天酒地的墮落生活。


    變故之後,蔡史墨遠赴英國繼續深造,戴誌友為一個女人和陸孝嚴鬧翻,林廣樂遭遇了家族破產和下半身殘廢的雙重打擊,變得一蹶不振,終日靠酗酒昏睡來打發漫長時光。當初意氣風發、誓言要攜手闖天下的兄弟們,就這樣被命運捉弄著各奔東西了。


    沉默良久,林廣樂第一個開了口:“呆頭,阿mo,今天站在孝嚴墓前,你們不想說點兒什麽嗎?”見沒人搭話,他緩慢扭頭望向蔡史墨,“阿mo,有句話憋在我心裏七八年了,今天無論如何要問問你……當初那張合同……其實是你動了手腳對不對?根本不是孝嚴的失誤對不對?”


    “你在說什麽啊?”戴誌友看看林廣樂,又看看蔡史墨,滿臉的難以置信。


    蔡史墨將眼鏡摘下來,捏在手裏用衣角一下一下擦拭著:“當年‘天星’逐漸走上正軌,陸孝誠找到我,讓我幫他監視孝嚴,順便想辦法搞垮‘天星’。我不答應,他就拿我爸在新聞處任職時接收過賄賂的把柄來威脅我,說要送我爸去坐牢。他害怕孝嚴事業有成,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我沒辦法的……公司結業之後,我實在沒臉見你們,所以不辭而別離開了裏島……不管怎麽說,阿樂,謝謝你當年沒拆穿我……”


    又是個意想不到的真相,事到如今,陸孝嚴已經不會再驚訝和憤怒了。當初他憋著口氣非要跑出來創業,多少也是受了大哥的慫恿和蠱惑,沒想到這根本就是個布局精良的圈套。送他順順利利衝上山頂,再一腳踹下去,讓他摔成重傷爬不起來,可笑他到死都還蒙在鼓裏。


    “你王八蛋!大叛徒!”不等蔡史墨說完,戴誌友一拳揮了過去,“孝嚴原來多驕傲的一個人,要不是那次打擊,也不會變成後來的鬼樣子!”


    起初蔡史墨沒有還手,任戴誌友發泄著,挨過幾拳之後他也火了,一把將戴誌友推出個趔趄:“你又好到哪裏去?十幾年兄弟不信,就信個賤人挑撥,說翻臉就翻臉!孝嚴從來不睡女人的,更何況她那種貨色!好,全當你是為了愛情,可現在又怎麽樣?她死心塌地跟著你了嗎?還不是又上了別人的床!”


    戴誌友猛地一愣,轉而反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直抽得臉上肥肉亂顫:“對,我瞎了眼!我犯賤!我蠢!我活該被耍!”


    “都別爭了!現在孝嚴已經死了,爭出誰對誰錯又有什麽用!”林廣樂邊哭邊嚷著,他嗓子早被酒精毀了,吐出的每個字都聲嘶力竭,“你們知道我這輩子最難過的是什麽嗎?不是從大少爺變成窮光蛋,也不是飆車撞殘了腿,我最難過的是兄弟散了!說什麽有今生沒來世,簡直跟放屁沒兩樣,兄弟被人冤枉被人砍的時候,你們他媽的人在哪裏!”


    蔡史墨呆立片刻,慢慢彎下膝蓋,“噗通”跪在地上掩麵而泣:“我對不起孝嚴,對不起你們……這些年我在英國開了公司,賺了大錢,也娶了老婆生了兒子,卻沒有一天是開心的……我時時刻刻都記得,我是個出賣過兄弟的人……”


    很快,戴誌友和林廣樂一起圍上前,三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大男人頭抵著頭抱在一起嚎咷痛哭,直哭得兩眼通紅,鼻涕拖出老長。


    哭夠了,他們並排坐在台階上,各自點起根煙默默抽著,誰也不說話。曾經沒心沒肺的阿樂變成了渾渾噩噩的殘廢,曾經風趣睿智的阿mo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商人,曾經善良單純的呆頭變成了為情所傷自怨自艾的胖子大叔。曾經一起逃學、一起打架、一起在球場上肆意奔跑的少年們,都被歲月磨礪得失卻了光彩,變成茫茫人海中一顆顆庸常無奇的黯淡砂礫,還未老去就已衰敗不堪。


    曾經,曾經,用到“曾經”兩個字,就說明早已過去,再也追不回了,可他們的人生,自己的人生,都本不該是這幅模樣……


    -


    朋友們走後,墓園重又恢複了寧靜,剩下陸孝嚴獨自一人久久審視著自己的墓碑,無盡唏噓。從出生到死亡短短三十幾年,他沒能奢求到親情,不慎丟失了友情,又親手斷送了愛情。


    都說人這一輩子就像場賭局,無非是花費時間、付出努力去贏取理想,贏取成功,贏取幸福,贏取愛……有人生來腰纏萬貫,有人生來一文不名,有人運氣好,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千百倍的回報,有人運氣差,不停地下注,加注,摸牌,洗牌,最終輸得血本無歸。


    回頭看看,他陸孝嚴小半輩子起起落落跌跌撞撞,換來的也隻有一聲歎息,幾滴眼淚,和那個被深深辜負了卻無怨無悔的淩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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