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閔才良家中,東方敘沒有驚動任何人,徑直尋了他家後院一間清幽小築,抱了裴練雲進去。


    裴練雲神識渾渾噩噩地打量四周,還在跟他嘀咕:“這不是我睡的地方。”


    “師父不是說,自己睡的地方重新找,原先那間留給奚皓軒?”


    裴練雲一拍腦袋,麵無表情地點頭:“有這回事。”


    說完,她又用手去捏東方敘的下巴,迷迷糊糊地訓道:“誰教你這麽沒規矩?我是師父你是徒弟,下次再用你的手捏我的臉試試?”


    東方敘握了她的手,反而應聲:“好。”


    裴練雲哪裏花了精神聽他說什麽,他應聲答了,她便大度地原諒他的無理。


    最近他對她無理的次數有點多,奚皓軒曾在她豆蔻年華時說她,這個年紀是最不服管教的時候。她當年也氣得奚皓軒追殺了她半座獨秀峰,想來東方敘也到這個年齡了。


    不過她不似奚皓軒那廝,毀了他一點東西就小氣地追殺她,她算是很大度的師父了。


    她今夜回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心思多了便少有的煩悶,漸漸的睡意上來,沐浴也不使喚東方敘,直接掐了個避塵決弄幹淨了,閉上了眼。


    修真無歲月,又是枯燥和艱險的環境,常年不得放鬆。對裴練雲來說,隻有每次在醉酒時,才能感受浮生若夢,天地與我無憂的愜意。


    說來也怪,其他修煉者要想提升神魂境界,和體內真元實力匹配,跨過每一層境界的門檻,隻能看機緣和頓悟。因此築基之後,越往後的境界,越是難跨過,萬年以來昆侖也就那麽十多名渡劫期的太上長老。


    裴練雲則不同,隻要在她徹底放鬆時,神魂境界就有提升,若不是身邊不安因素太多,不能肆意醉酒,她早就能從金丹期真正衝擊到元嬰期或是更後麵的境界。


    喝酒對她來說,其實真是休息、修煉兩不誤了。


    待她睡沉,夜色也漸深,已經過了四更。


    整個古蘭城都安靜下來。


    東方敘一直坐在她身邊守著,為她蓋好被子,折好被角。


    她即使睡著了,總會有一隻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幾次試過沒掙開她,東方敘也就順勢在她身邊躺下。


    她的周圍彌漫著醉人的酒香,夜色裏此處一片朦朧,引人躁動。


    東方敘側躺撐頭,呼吸壓抑,定定地看著她青絲垂散,緋頰美顏,眸中神色暗沉不定,紅色若隱若現。


    房間內不知何時多了個青玉色人影,淡淡的影子,極瘦極長,如簫上簫穂隨風搖曳。一眼看去,不似人,更似幽靈。


    影子半跪在地,一言不發。


    直到東方敘瞟他一眼,伸手在裴練雲眉心處一點。


    裴練雲睡得更沉了。


    “說。”東方敘麵對影子,聲音冰冷入骨。


    影子的聲音也如幽靈般,如泣如怨,但吐字卻非常清晰:“那處廢墟在百年之前,是古蘭城裴氏大家族的祖宅,被謝錦衣手下的幾個小魔襲擊,全家兩百一十三口無一人幸免。”


    耗費幾百年殺魔聚陣,又大動幹戈殺普通人全家?


    東方敘唇邊勾著冷嘲,靜靜地注視著下跪的影子,鳳眸漸漸一片血紅。


    “死了些普通人也就罷了。血輪法王花費數百年布置,要複活其分體,你也不知?”


    影子全身透出一股死氣,讓他極為痛苦,但不管身體顫抖成怎樣,他也異常恭敬地回道:“尊上,您交代過,不要幹涉血輪法王的事,說是‘那老僵屍若不搞點事情出來,哀牢山上又少了幾分樂趣。’”


    這影子的聲音雖然難聽,卻將東方敘的語調學了個九成九。


    室內靜默一瞬,那影子身上的死氣才終於消散了些。


    東方敘鳳眸微眯,漠聲道:“那老僵屍確實喜歡自討其辱。”


    影子連聲附和。趕緊把短時間內調查的一切蛛絲馬跡稟報出來,細細地說了自己探查到的謝錦衣的一切布置。


    這十多年來,哀牢山沒了主人,血輪法王的動作倒是越來越多了。


    東方敘好似全部都聽了進去,又好似理也沒理那影子。他伸臂抱了裴練雲在懷,翻手間拿了顆顏色晶瑩翠綠的丹藥,銜著以唇渡到她嘴裏。


    那丹藥入口即化,裴練雲本能地伸出舌尖舔了。誰知那舌尖剛一露出,就被東方敘咬破,精血染了東方敘雙唇,異常妖豔。


    裴練雲卻沒感覺到絲毫疼痛,傷口觸及丹藥,瞬間就愈合如初。


    東方敘用拇指抹了抹唇角,滿指鮮紅。


    他低低地一笑,以血為契,畫出一道複雜的法印,拍入了裴練雲的心口。


    “別的事我不管,但是,”他細細地親吻著她的眉間、鼻梁,癡迷地吻住她的唇,“誰也不準再傷了你。”


    東方敘幾乎傾身覆在了她身上,手指不自製地拉住了她腰間的束帶。


    每次她醉酒,對他的撩撥,都讓他難以抑製。


    但他不管心火如何旺盛,最後也會壓抑住,半途收手,慢慢地分開和她的距離,隻靜靜地望著她。


    影子潛伏多年,知道尊上迷戀這個仙修,雖不讚同,卻也不敢反對。


    此刻他見東方敘呼吸紊亂,氣息粗重,早已不能自持,於是,他小心地建議:“尊上若喜歡,盡管享用,您現在的身體雖然童身修煉最好,但隻要元陽不出,也無損。”


    東方敘抬眸,冷冷地道:“然後等她醒來,什麽都忘記?”


    影子有點茫然,忘記又如何,難道尊上不是想要那個嬌美誘人的身體?十年前玉清宗發生的事情他看在眼裏,知道一些□□,裴練雲的身體,可是修真界難得的好東西。


    東方敘伸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上裴練雲的腦袋,任她黑發在指間流淌。


    “我要她,清楚地記得我的一切。”


    他又吻上她的臉頰。


    “我要她的身體和心,隻能有我。”


    壓抑和興奮的低笑,有些神經質地回蕩在屋內,大概世間也少有東方敘這種會因身體某處怒脹壓抑的痛,反而更激起他興致的人了。


    “等待也是一種樂趣。”東方敘嗅著她身上的清香,滿眼沉醉,“美味要留著慢慢享用。”


    影子:“……”


    夜靜如水,轉眼東邊的晨光就漸漸從地平線上溢出。


    裴練雲神識先醒,內視之下,神魂境界果然有些突破的跡象。如今再使用那盞古蓮燃燈,應該能堅持更久的時間。


    她翻身坐起,推開房門,東方敘正靠在扶欄邊,遠眺天邊染紅的雲朵。


    聽她動靜,他轉身,鳳眸微挑,眸如點星,別有一派慵懶魅惑姿態,在晨光的朦朧光暈下,極為漂亮養眼。


    裴練雲晃神一瞬,心跳又快,麵上卻無任何表情。


    她拉了他進屋,仔細交代:“我會給房間加數層禁製,我不進來,你不準出去。”


    東方敘:“因為外麵的邪氣?”


    裴練雲神色凝重起來,連東方敘都感受到不妥了嗎?


    其實這也難怪,明明外麵已經升起初陽,周圍卻一片寂靜,更是有陣陣腥風不斷飄來,和不知何處升起的邪氣混雜在一起,彌漫出厚厚的霧霾。


    她輕輕點頭:“我先去找奚皓軒,你就在此處。”


    東方敘要陪她一起,卻被她下了命令。


    “我是師父,你要聽我的!”裴練雲不容許東方敘反對。


    東方敘這次倒是很聽話,也不堅持,點頭應了,安靜地坐到屋內一角,靜心打坐。


    裴練雲還是不放心,第一次在他麵前祭出了古蓮燃燈來增強禁製的威力。


    東方敘掃了一眼那燃燈,迅速低頭,掩下眸中的驚詫之色。


    這東西是……


    裴練雲神識有所增長的好處,在使用古蓮燃燈的時候,盡顯出來。


    平日裏需要消耗大量真元的禁製,被燃燈輔助,隻需要極少即可結印成功。


    她左腳剛踏出門,東方敘又突然喚住了她。


    “何事?”她問。


    “師父的法寶……”東方敘頓了頓,說,“盡量少露於人前。”


    裴練雲聽出他的關心,心頭沒由來一軟,沒說“你當師父是傻的”那種生硬的話,語調柔和地回他:“記著了。”


    霧霾漸漸深重起來。


    待裴練雲尋到奚皓軒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皆把頭轉向了旁邊扭捏站著的阿珠那。


    阿珠那眼睛一瞪:“你們看我做什麽?我雖然有煉製屍鬼,但古蘭城數千人,我現在的實力可沒辦法全部煉了他們!”


    奚皓軒換了昆侖玉清宗的衣服,玉冠束發,青衫溫雅。他聞言,看向裴練雲:“看來外麵都是些屍體了,還是把普通人卷了進來,可惜。”


    裴練雲則對阿珠那攤手:“東西給我。”


    阿珠那耍賴,裝作不知:“什麽東西啊?”


    奚皓軒替裴練雲作了解釋:“昨日我處理城主事務,裴師妹帶著小徒弟外出逛街,你獨自留在這裏玩的那東西,還需要我提醒更多嗎?”


    阿珠那一怔。


    她忽然指著裴練雲,滿臉憤慨:“你!你又算計我!”


    “不是你又想逃跑嗎?”裴練雲不答反問。


    昨日奚皓軒忙著處理事情,本來也沒管阿珠那。而一直看管阿珠那的裴練雲,好像有所感觸,拖著東方敘喝酒,這些都被阿珠那操控了動物屍體監視著,見真的沒人再看著自己,阿珠那才偷偷做了那事。


    “對,我是想逃,我一個魔修跟你們去昆侖,不是找死麽?”阿珠那百般不願地從懷裏拿出昨日由她保管的卷軸,遞到兩人麵前,“算我笨,結果現在連自己都逃不了。”


    卷軸上的魔氣早已經消散,此刻和一個空白的普通卷軸沒有絲毫區別。


    裴練雲接過卷軸,一道真元打進去,空中突然出現一根若隱若現的紅線,指向遠方。


    她沒有多言,跟著紅線方向而去。


    阿珠那有些驚訝:“這是什麽東西?”


    奚皓軒的耐心極好,跟在裴練雲身後解釋道:“任何陣法都應該有陣眼,昨日裴師妹見這卷軸之中並無陣眼,便留了心,用了她特製的跟蹤藥粉,隻要陣法運轉,以她的真元就能順著痕跡找到真正的陣眼之處。”


    阿珠那趕緊轉身:“你們慢走,我不送了。”


    奚皓軒也不攔她,倒是高聲問裴練雲:“裴師妹,古蘭城中這麽多人真的成了屍體?”


    裴練雲:“現在滿城都變成陣法一部分,存留的人恐怕不多。”


    奚皓軒望了眼半空懸浮飄動的卷軸,歎道:“到達陣眼之前,為了安全不變成僵屍,看來隻能依靠這卷軸了,隻有在它周圍,才能避免陣法的影響吧。”


    阿珠那的身體一僵,眨了眨眼,趕緊折身返回,跟在兩人身邊,義正言辭:“我對南疆更為了解,有我你們可以少很多麻煩。”


    奚皓軒一笑,照樣也不阻攔她返回。


    他才不會告訴阿珠那,就算沒有卷軸,以他和裴練雲合力製造的禁製,也足夠城主、閔才良等幾家在陣法影響下暫時無恙。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算裴練雲對普通人生死不甚在意,那邊還有她心疼的小徒弟,不好好保護起來是不行的。


    而對阿珠那來說,她根本不會管閔才良一家人的生死,也沒意識到奚皓軒他們會施加援手相助幾個普通人。


    至於東方敘……阿珠那是做夢都想敬而遠之的。


    “你們仙修做事,是不是總喜歡拐彎抹角啊?”阿珠那一邊走,一邊埋怨,“你們想我用秘法來開啟卷軸上的陣法,直說不就好了,何必使壞讓我想趁著你們不注意的時候開啟呢?”


    奚皓軒哦了一聲,笑問:“我們讓你做什麽,你就要做?”


    這個嬌豔的魔修心裏時時刻刻想著逃跑,有什麽壓箱底的本事難道會真的暴露給從來勢不兩立的仙修?


    他和裴練雲不假裝無視,阿珠那恐怕就算上了昆侖也不見得會激活那陣法。


    阿珠那明白自己又鑽了別人的套,冷哼了一聲:“我算是看透你們了!”


    奚皓軒調笑道:“沒那麽快看透,再觀察觀察。”


    阿珠那無語:“你們真是仙修?可不可以正直一點,坦誠一點,心胸開闊一點。搶別人魔修的奸詐屬性是什麽意思?”


    裴練雲突然轉身問:“你開啟這陣法要想怎麽逃?”


    問到關鍵處,阿珠那卻不答話了。


    她扭腰媚笑,半真半假地回道:“我哪裏懂這個陣法有什麽用,隻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學著那女人利用卷軸祭出黑手抓人。哪裏知道激發陣法後,周圍環境就全都變了呢?要是知道怎麽逃的方法,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裏?”


    知道阿珠那還藏著事不說,裴練雲也沒再追問。


    有時候不是追問就能知道結果。


    她淡淡地掃了阿珠那一眼。


    阿珠那抱胸警惕:“你別又打我什麽主意!”


    裴練雲轉身,什麽都沒說。


    沉默反而讓阿珠那心裏更加不安起來,也暗下決定,反正裴練雲做什麽,往後自己都不要去相信就是。虧她昨日還以為裴練雲真的心情差借酒消愁,結果完全是為了讓自己當餌來釣魚!


    阿珠那再次在心裏腹誹仙修的裝模作樣。


    裴練雲卻是一直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奚皓軒則在心裏掂量,自己和謝錦衣的實力差距。雖說他們一個是昆侖有名的丹修弟子,一個是哀牢山有名的魔修,境界相差不多。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同境界下的魔修攻擊力總是會高於仙修。否則也不會任由謝錦衣在他們眼皮底下殺了城主夫人秋宛彤。


    奚皓軒現在留了幾分希望在裴練雲身上,這個師妹總會在關鍵時候給人驚喜,或許她還藏著什麽好東西,才能如此淡然地尋過去。


    幾人各懷心事,往古蘭城深處尋去的時候,古蘭城外兩道素白的身影禦劍而至。


    女子柔弱嬌嫩,白衣墨發,臉色有些病態。


    男子風姿神韻,飄渺若仙。


    正是追著裴練雲而來的墨潯師徒倆。


    他們落至城門口時,此刻的古蘭城已經是邪氣衝天,外間的暖陽絲毫照耀不進其中。裏麵陰森詭異,靜得可怕。從隱約半開的城門縫看去,裏麵不斷晃蕩的僵硬的軀體如鬼魅般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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