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練雲心思正飄遠,突聽一聲當頭冷喝,沒有反應過來時,就感覺全身被一股巨力包裹,身不由己地飛起,躍至應元真人所在高位的台階下跌倒。


    她抬眸,正對上應元真人陰沉的視線。


    應元真人雖然身形外貌和東方敘差不多,都是纖瘦的少年身板,眉清目秀的青澀,但實力和接近渡劫期的境界威壓擺在那裏,沉默中不怒而威。


    他本就是修仙道士,就差和玄空門門主一樣清心寡欲,平日威嚴多,真正的怒氣少。要像這般滿臉怒容,也隻有針對裴練雲的時候。


    “宗主。”在師父麵前,她態度少有的恭敬,也不起身,就這樣直直跪著。


    “你可知錯?”


    裴練雲道:“既然宗主要我跪著,那就是有錯。”


    應元真人額角青筋直冒,裴練雲一臉坦然完全沒有絲毫愧疚感的模樣,頓時惹惱了他。他差點一拂塵給她打下去,沉默一瞬,又收回了手。


    “為何把沾了魔氣的鎖骨釘打入你師兄體內?不僅如此,還給他身上灑下腐心丹的丹粉,你以為做得隱秘,還真當老夫看不出來?”


    麵對應元真人的指責,裴練雲抬眸,麵無表情:“他要我死,難道我要伸出脖子給他?”


    應元真人哪裏容她這樣當著眾人外人的麵,絲毫不顧同門之誼,二話不說,揚起拂塵就對著她狠狠抽了過去。


    “混賬!”


    冷不防一道身影閃過,那拂塵卻是抽中了東方敘的後背。


    應元真人也沒料到東方敘會突然衝出來為裴練雲擋罰,臉色頓時鐵青,冷喝:“簡直胡鬧!”


    可當著滿大殿賓客,以他的修為和身份,又不方便再給東方敘一拂塵,把這個礙事的小徒弟給攆到一邊去。


    應元真人望向了蕭紫珞。


    作為玉清宗的刑罰長老,蕭紫珞更有身份開口。


    蕭紫珞為人刻板,也非常不喜東方敘目無尊長的行為。她冷冷看著裴練雲,說:“裴練雲,宗主責罰,輪不到你的小徒弟來為你代受,讓他趕緊退下!”


    裴練雲卻未答,全部注意力都在東方敘身上。


    “阿敘。你怎麽樣?”


    東方敘擺了擺手,撐手護在裴練雲麵前:“師父傷勢未愈,不能傷上加傷,我沒……”


    他張嘴剛說了個“沒”字,身體一晃,大口鮮血就對著裴練雲噴出。


    裴練雲眼眸一縮,隻覺得灑在臉頰上的血液滾燙無比,應元真人的修為打在東方敘身上,那不是要打碎他多少骨頭?向來講究的她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扶住東方敘,用手抹去他唇角的血跡,喂他吞下療傷的丹藥。


    應元真人也有些不耐煩,喝道:“裴練雲!”


    裴練雲仰頭直視上方儀容莊重、猶如仙人般的應元真人,對著應元真人,脾氣也上來。她冷聲道:“為何罰我?昨日死的若不是二師兄而是我,宗主是否就滿意?”


    應元真人沒想過她還會頂嘴,頓時慍怒:“豈有此理!”


    玉清宗眾弟子頓時跪了一地:“宗主息怒。”


    “老夫念你天資卓絕,十年前已經未曾追究分毫你的過錯,隻罰你斷崖禁閉。如今看來,你個性依舊乖張頑劣,不服管教!早知如此,當年就該把你逐出宗門!免得你如魔道般手段狠辣,害人害己!”


    這話說得決絕。


    修仙宗派之人,莫不以宗派為根源,就如普通凡人對家族的歸屬。若逐出宗門,便會如無根浮萍,四海漂泊。


    裴練雲繃緊了臉,一言不發,卻紅了眼眶,裏麵溢滿水霧。


    眾人極少見應元真人如此發怒,看著跪在前方的絕色身影,聯想到十年前關於玉清宗首席弟子裴練雲的傳聞。


    當初裴練雲跨級煉丹,救下神煉門門主嫡孫,揚名昆侖。同樣的,因為關注者多,她借用精英男修做爐鼎結丹鬧出人命的事情,也被大多人關注知曉。


    這種行為,在修仙者眼裏,與魔道無異。


    隻因如蕭紫珞那般通常實力卓絕、成為宗門守護長老一樣的存在的女修,都是自己苦修的結果。除了風月穀那種功法特殊的例外,以男修爐鼎來提升自己境界的女修幾乎都被看做貪圖捷徑、不學無術的魔道中人。


    修仙者常常將那些廣集男修爐鼎的女修罵作妖女、魔女,卻忘記了他們私下也會做表麵雙修,實則借用卓雅竹那種專門培養的女修爐鼎來提升修為的事情。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大多數望向裴練雲的目光,帶著濃厚的鄙夷。


    應元真人察覺到周圍的視線,越發覺得顏麵無關、怒氣衝衝。他揚起手,正欲再打下去的時候,白星瑜突然站了出來,跪在裴練雲身邊。


    “宗主息怒。”白星瑜垂眸柔聲道。


    應元真人正氣得發抖,聲音極為嚴厲:“誰給她求情,老夫一並處罰!”


    “弟子不是為裴師妹求情,隻是不希望二師兄枉死,望宗主給裴師妹一個機會,解釋清楚昨日之事。就算腐心丹是她所有,那沾染魔氣的鎖骨釘,恐怕也不是她隨便就能做出來。”


    白星瑜聲音溫婉,讓人心裏極為舒服。


    但怪異的是,就算她在給裴練雲求情,聽者總是難免會因話聯想。比如裴練雲一個修仙弟子肯定沒有魔氣,那鎖骨釘上的魔氣又從何而來?再比如風月穀全穀上下都因這東西滅亡,兩顆鎖骨釘是否又有聯係?


    懷疑一旦生成,就如滾雪球一般逐漸擴大,最後能得出的猜想,隻有裴練雲與謝錦衣勾結聯合這一條。


    加上裴練雲十年前的事,謝錦衣的淫|邪名聲,很難不讓人去想,裴練雲用男人做爐鼎修煉一事,是否就是謝錦衣唆使。否則一個接受正派修仙教導的弟子,如何得知那樣的邪法?


    應元真人頗有深意地掃了一眼白星瑜,滿腔怒火漸漸地熄滅。


    他重新坐回座位,問裴練雲:“你打入你師兄體內的鎖骨釘從何而來?”


    裴練雲微微動唇,沒有聲音。


    應元真人蹙眉:“要說便說,這是做什麽?”


    裴練雲這才開口:“說了宗主也不相信。”


    應元真人氣惱中又覺得好笑:“你說得有理有據,老夫又如何不信?”


    裴練雲聞言答道:“天元殿內。”


    “胡說!天元殿裏怎可能容納魔氣存在!”應元真人瞪眼橫眉。


    裴練雲偏過臉,留給應元真人“我就知道如此”的自嘲眼神。


    應元真人頓時漲紅了臉。


    蕭紫珞眸色一沉,上前對應元真人低聲道:“宗主,她說的有可能。”


    “哦?”


    雖然不喜裴練雲,但蕭紫珞本身性格正直。


    她實事求是地說:“宗門之內我全部檢查過一遍,沒有絲毫殘留的魔氣痕跡,這有兩種可能,第一,那東西裴練雲隨身攜帶,第二,留下魔氣的地方在極短的時間內,讓魔氣的痕跡消失。裴練雲能從天元殿中出來不受攻擊,身上應該沒有魔氣殘留,那麽能藏鎖骨釘的便是天元殿內。”


    蕭紫珞的話看似有些相互矛盾,其實不然。


    雖然天元殿內不容許任何魔氣靠近,但始終也有偏門手段能在短時間內封印鎖骨釘上的魔氣,讓鎖骨釘存在殿內而不觸發殿內禁製。


    如果是這種結論,那麽玉清宗上下隻要進過天元殿的弟子,都有嫌疑。


    偏偏劉克昨日又安排了所有人進天元殿內一圈,無人例外。


    應元真人不是傻的,相反事情稍微梳理,他就能想得更多,這種情況下,蕭紫珞開了口,不管他心裏如何想,已經無法將劉克死去的過錯全部怪罪到裴練雲身上。


    可是他責備的話已出,裴練雲把帶了魔氣的鎖骨釘打入師兄體內,又施加腐心丹在師兄身上也是事實,該如何責罰她又不顯得之前他說的話是錯的,的確是個難題。


    事情陷入僵局,沉默之中,大殿上方突然傳來“哈哈”的大笑聲。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高高的殿頂鬥拱之上,坐著一個身著血色紅衫的風流模樣男修。


    他墨發垂腰,束冠發帶飄逸,懶懶抬眸間,別有一番妖孽風味。


    男人長成這樣,世間少有,那般魅惑人心的美顏,讓所有人都馬上認出了他。


    “謝錦衣!”


    風月穀的女修才從他手裏死裏逃生,此刻再遇,麵對那張好看的容顏,竟是如同見到修羅,嚇得瑟瑟發抖,隻記得他奪命殘忍的手段。


    應元真人上前一步,安撫那些女修:“莫怕,這不是他的本體。”


    “哈哈哈!”謝錦衣仰麵笑道,“老道士,有點見識,差點被你逮住,我也不算冤枉。”


    蕭紫珞卻懶得和他廢話,長劍祭出,手裏掐動法訣冷聲道:“廢話少說,管你是不是本體,既然敢進入昆侖,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謝錦衣笑而不語,任她的攻擊穿透他的身影,也不為所動。


    “師姐,他手裏有厲害的法寶,隱了本體,留投影在此。就算你攻擊他三四百個回合,他也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老道士說得沒錯,大美人,你不對我客氣,日後也會讓你銷|魂難忘。”


    謝錦衣這話說得下流,蕭紫珞又拿這個投影沒有辦法,便閉眼凝神,眼不見心不煩。


    應元真人上前一步,將師姐擋在身後,冷盯著謝錦衣:“你潛入昆侖究竟有何意圖?”


    “意圖?”


    隻見那紅影一閃,落在了裴練雲麵前。


    他笑著,伸出雙指想要去捏裴練雲的下巴,卻突然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謝錦衣多年從生死線上徘徊,對殺氣的感知異常敏銳,那瞬間他居然感覺到一股實質的殺意刺入他的意識海,卻又感知不到殺意的來源,謹慎如他,頗為遺憾地放棄了調戲一下眼前小美人的打算。


    他轉了個身,隨意地坐在裴練雲身邊的台階上,掃視在場眾人,笑道:“我在此,自然是替我主上血輪法王來問候昆侖各位道友,千年不見,距離上次大戰,倒是多了不少新麵孔。”


    提到血輪法王的名字,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幾次仙魔大戰,哀牢山血輪法王之名,已經足夠昆侖眾人膽顫心驚。那萬年僵屍的血腥手段,看風月穀內的慘狀,便可覦一二。


    謝錦衣又接著說道:“隻是沒想到路過貴宗,無意中發現貴宗弟子的一些小手段頗為有趣,便借用來玩玩,若是因此冤枉了眼前這位小美人,那可就是我的錯過啦。這世間能把紅色穿得這麽好看的,我認第一,她勉強能算第二了,死了豈不可惜?”


    應元真人並不想聽他東扯西扯說其他,冷聲問道:“你說這帶魔氣的鎖骨釘是我宗派弟子所為?”


    “對啊。”謝錦衣笑道。


    應元真人沉聲道:“那個人現在可在殿內?”


    謝錦衣的視線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白星瑜呼吸一滯,臉色瞬間蒼白。


    “那個人嘛……”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謝錦衣要說出來的時候,卻見謝錦衣一笑:“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們?”


    應元真人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謝錦衣卻樂在其中:“你這個老道士,明明是個丹修,打起架來比劍修還狠,昨日差點傷了我的元嬰,若不是有主上的法寶護體,我可吃了大虧。現在還想我幫你抓內奸,哪有那麽好的事情?”


    他說完,哈哈大笑,徑直邁步往殿外走去。


    直至殿門口,那道紅色身影才如煙霧般散去。


    一群修仙人士,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一個魔修在昆侖來去自如,任誰臉色都不好看。


    玄空門主歎了聲善哉,說:“那血輪法王修為怕是更高一層了。”


    在場的人都知道,若不是靠血輪法王的法寶護體,那謝錦衣豈敢如此囂張?


    應元真人道:“來者不善。”


    他說著,掃了下方還跪著的白星瑜一眼,問:“你師父還在閉關?”


    白星瑜穩了穩心神,答:“是。”


    應元真人不疑有他,隻吩咐道:“待他出來,讓他立刻來見我。”


    白星瑜恭順地應下。


    應元真人這才將視線重新落在裴練雲身上。


    按照謝錦衣的話,裴練雲絕對是被冤枉了。但魔修狡詐,真真假假,反複無常,誰知道那謝錦衣是否刻意為之。


    就在他遲疑不決怎麽處罰裴練雲的時候,有人站了出來。


    “宗主若是考慮怎麽處置這個弟子的話,我滄溟宗少宗主有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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