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遊艇碼頭在夏季時分真是熱鬧非凡。


    各式各樣的船隻停泊在港邊,四周圍繞著啟程前的沸騰活力。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曬得黝黑的年輕人們。背負著行囊的他們,腰部線條利落有型。


    海洋沐浴在豔陽下熠熠生輝,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湛藍。


    我們到了約好的地方之後,春村誌津子小姐便來迎接我們。“天氣晴朗,真是太幸運了。”她還是笑容滿麵地說道。她今天的造型是坦克背心配上短褲,讓我們完全忘了她平常的形象。


    “大家都來了嗎?”我問。


    “是的,就剩你們兩位了。”


    我們跟在她後麵走,沒多久就看到站在白色遊艇甲板上的山森社長。他注意到我們之後,便舉起那隻暴露在t恤外的粗壯手臂。


    “前些日子真是有老你了。”等我走到遊艇旁邊時,他開口對我說道。


    “受您照顧了。”我說完之後,他摘掉深色的太陽眼鏡,抬頭望向天空說:“這還真是最適合遊艇出遊的晴朗天氣呢!”


    一會兒之後,金井三郎安靜地走過來替我們把行李拿到遊艇裏,我們跟著他走進船艙客房。裏麵放了一張小床,秘書村山則子和山森母女都在。村山則子看見我們之後,對我們輕輕地點頭示意,然而山森夫人卻連正眼也沒瞧我們一眼。可能她還在對那時我們帶走由美的事感到憤怒吧!由美則是沒有發現進入客房的人是我們的樣子。


    “船尾的地方也有客房。”金井三郎這麽說完,便繼續走向狹窄的通路,所以我們也就繼續跟著他。通路上還有廁所和浴室,讓我有點驚訝。


    船尾的客房也已經有人先住進去了,是一名年輕的男性。過了不久之後,我就回想起他的臉了。


    “竹本先生也一起來參加了嗎?”我開口向他搭話。竹本正彥原本正在看雜誌,聽到我的聲音之後,他抬起頭來。


    “啊!”他露出一副好久不見的表情,“前幾天真是謝謝您了。”


    等到金井三郎走開之後,我才向他介紹冬子。


    “其實是山森社長邀請我來的。他這麽一提,我才想到自己連哥哥過世的地方都還沒看過,所以毫不考慮就參加了。”


    “是哦……”我心中百感交集。竹本正彥可能覺得山森社長是一個親切的人吧!他應該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哥哥正是因為他和其他人見死不救,才命喪黃泉的。


    “對了,在那之後怎麽樣了?還有人去調查你的事或是在你家外麵亂晃嗎?”


    “沒有耶!最近沒有了。對了,就是在和你見麵那陣子之後,就突然什麽狀況都沒有了。”


    “這樣嗎?”我點點頭。


    過了十分鍾之後,我們的遊艇出發了。然而這艘船將駛往何處?不用說,這時候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2遊艇以緩慢的速度南下。由於我並不知道遊艇正常的速度為何,所以現在這個速度算快還是慢,其實我無法判斷。*控遊艇的山森社長說了“我們用比較悠閑的步調去哦”,所以我想這大概算是比較慢的速度吧!


    我和冬子並排坐在後半部的甲板上,遙望著漸漸離我們遠去的本州。看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之後,本州根本就像是夾在天空和海洋中間的髒東西。


    “我們一開始去山森運動廣場的時候,在和山森社長見麵之前去了遊泳池一趟吧?”我用隻有冬子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我記得啊!”


    “那個時侯,我們把貴重物品先寄放在櫃台了對吧?”


    “嗯。”


    “我記得我們遊泳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


    “嗯,是這樣沒錯。”冬子應該不知道我為什麽問這些問題吧!


    “如果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搞不好足夠從皮包裏把我家的鑰匙拿走,然後到附近的鎖行複製一把備用鑰匙。假使不可能,得到鑰匙的模型也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是啊……”


    “就是這樣。”我微笑說道:“想盡辦法找了個理由讓我們去遊泳池,隻是因為想要找機會弄備用鑰匙。我昨天晚上想到的,不過就算是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我還是很在意。”


    的確是如此。因為那把備用鑰匙是因為對方“不再需要了”,才會落到我手上。


    “你的意思是說,當我們打算去見山森社長的時候,對方就已經知道我們打的是什麽如意算盤了嗎?”冬子說。


    “正確的說法是,對方比我們自己還知道我們這一步要做什麽。因為在我們還不知道快遞送來的紙箱裏裝的是什麽東西時,他們就已經知道了。”


    “為什麽會知道呢?”


    “那當然是——”我稀鬆平常地說:“新裏美由紀告訴他們的囉!她身負將船難意外的相關資料從川津家偷出來的重則大任,卻失敗了,所以隻好馬上聯絡山森社長。雖然原本隔天那些資料就可以平安送到新裏美由紀的手上,可是我們兩個人無預警地造訪山森社長,讓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擬出這個備用鑰匙的計畫。然而實際上最委屈的,要算是喬裝成老人的樣子來打探我家的阪上豐了。”


    “他們也是照他們自己的方式努力了呢!”


    “是呀!”


    他們可能真的很努力,不過隨便進出別人家裏是很令人困擾的,況且還沒脫鞋子。為了弄掉山森社長的足跡,你們知道花了我多大的工夫嗎?


    “不過,”冬子的聲音像是隱藏著千頭萬緒,“這次的遊艇旅行目的到底是什麽?參加的全都是他們的同伴……我不覺得光靠這樣,事件可以獲得解決。”


    “的確是……很詭異”。我看著駕駛室。在山森社長旁邊的山森夫人,不知道在和由美說些什麽。由美的眼睛看不見海,不過她看起來像是用全身去感覺它。


    沒來由的,我打了一個冷顫。


    在出發幾個小時之後,遊艇抵達了去年的意外現場。山森社長為了讓大家知道,把全部的人都集合到甲板上來。


    “那就是我們漂流到的海島。”沿著山森社長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好像人蹲踞著的形狀的海島靜悄悄地浮在那兒。從這個位置看不到別的島嶼,所以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就隻有那裏長滿了茂密的草木,儼然成為一幅怪奇的景致。那座島嶼就像是來自一個莫名的國度,恰巧在這個時侯停在那裏小歇片刻似的。


    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大家都靜默地盯著那座無人島看。在一年前,曾經因為漂流到那座島上而撿回一條命的人們自然不用說;沒有成功抵達而喪命的竹本幸裕的弟弟,胸口也應該同樣有著滿意的澎湃。


    “哥哥他……”第一個說出話來的是竹本正彥。不知道什麽時候,他來到了我身後,手上還拿著一小束花。


    “哥哥他很會遊泳的。”他用平靜的口吻以每個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說:“我做夢也沒想到哥哥會死在海上。”


    他來到我們旁邊,將手上的花束丟到吞噬他哥哥的大海中。花束在我們眼前短暫地漂了一會兒,然後就以緩慢的速度流走了。


    他向著大海雙手合十,我們也跟著他這麽做。若是這時有別的船隻和我們擦身而過的話,不曉得會用什麽樣的眼光看我們這艘船呢!


    我們抵達y島的時間,一如預計是在傍晚左右,住宿的地方派了車子來迎接我們。如果車子沒有出現的話,這還真是個物資缺乏到令人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小島。小型巴士載我們到住宿的地方,是棟比較起來還滿新的兩層樓建築物。全是鋼筋水泥製,有種高品質國民宿舍的風情。建築物的前方,有一個被樹林圍起來的停車場。


    我們進入房子以後,便先往各自的房間走去。我和冬子的房間是二樓的邊間,南側的窗戶下麵就是停車場,窗戶打開還可以看到海景。房間裏有兩張床和一個小小的輕便型書桌,另外還有茶幾和藤椅。枕頭旁的台燈上設有鬧鍾。


    其實也還不錯。


    晚餐六點開始。雖然是個不太熱鬧的晚餐會,不過大家本來就都不熟,也不能勉強。


    山森卓也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說著釣魚和遊艇的事,秘書村山則子也默默地聽著。金井三郎和春村誌津子小姐則是活像這個旅館的工作人員一般忙進忙出。我再次回想起這兩個人好像是情侶這件事。


    竹本正彥非常沉默,不過我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並不是特別板著一張臉,隻是好像沒有特別想要跟誰說話的樣子,不停地夾著餐桌上的新鮮生魚片。山森社長偶爾會向他搭話,不過對話好像都沒有持續太久。


    晚餐結束了之後,大家不知道為什麽都移動到隔壁的客廳去。客廳裏放著電動玩具和無洞撞球台等娛樂設施。


    最快靠近撞球台的是竹本正彥。他熟門熟路地在球杆前方塗上巧克,然後像是稍微小試身手一般,球杆敲上白球。白球碰了球台邊邊三次之後,命中了他前方的紅球。“哇!”有人發出了讚歎聲。


    “您可以教我嗎?”村山則子一邊靠近他,一邊問道。


    “這是我的榮幸。”他說完,將另一支球杆交給她。


    當他們開始講解四顆球規則課程之後沒多久,山森社長和一個矮小黝黑的男人一起從餐廳走了出來。矮小黝黑的男人應該就是這間屋子的管理人。


    “佑介!”山森社長用格外洪亮的聲音喊道。佑介是石倉的名字。他正好要開始跟金井三郎和誌津子小姐玩射飛鏢,手上已經拿著黃色的飛鏢了。


    “你要不要陪我們一下?”山森社長雙手做出排麻將的手勢,石倉的目光瞬間變了顏色。“人已經找好了嗎?”


    “就差你一個了。”山森社長回答:“這裏的主人和主廚已經加入了哦!”


    “是哦……那我玩一下好了。”石倉這麽說著,一麵和他們一起走到樓梯那邊。我是在看到這棟建築物的空間配置圖的時候,發現麻將間在地下室。


    這個時侯突然響起了音樂聲,我四處張望,發現山森夫人剛從放在角落的投幣式點唱機那裏離開。她走到坐在沙發上等待的由美那邊,低聲說了什麽。由美的手指在書上移動,我想那大概是點字書吧!


    金井三郎和春村誌津子小姐在玩飛鏢,我們在他們旁邊玩著老式彈珠台。機械手臂老舊,運作非常遲緩,所以想要得到高分可是比登天還難。不過即使如此,冬子還是拿到了足以重新玩一次的分數。真是了不起。


    玩了幾次之後,我發現自己似乎很難贏過冬子,便先行回到房間去了。冬子說什麽她想要締造更高的成績,所以還是努力不懈地*作著機械手臂。


    我爬上樓梯,不過卻在途中停下腳步往下看。


    打著撞球的人、射飛鏢的人、圍著麻將桌的人、在彈珠台上燃燒著熊熊鬥誌的人,以及聽著音樂的人和讀著點字書的人。


    這些人就是今天晚上在此投宿的住客。


    3回到房間的時候,枕頭旁邊放著的鬧鍾指針指著八點整,我決定先去衝個澡。


    進去浴室之後,我先把浴缸的塞子塞起來,轉開熱水。就算浴缸是西洋式的,我還是非要好好地將全身浸在熱水裏不可,這是我的習慣。熱水發出跟尼加拉大瀑布一樣大的聲音,氣勢洶湧地從水龍頭流下來。


    利用浴缸接水的時間,我刷了牙、洗了臉。旅館替我預備好的毛巾相當柔軟,質地很好。


    等到我洗完臉之後,浴缸裏的熱水已經滿得差不多,夠我把肩膀以下的部位都浸入了。我關上水龍頭,水聲便像被什麽東西吸走一樣,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一邊在熱水裏舒展身體,一邊思索著這次旅行的事情。


    這趟行程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說好聽話,是一周年忌日的悼念之旅,但我不覺得真的是這樣。難道有什麽非把這些成員再一次聚集在同一個地方的理由嗎?


    還有一件讓我掛心的事。那就是:為什麽山森社長要邀請我們參加?如果他還想作什麽怪的話,我們的存在對他來說隻是礙手礙腳而已吧!


    在怎麽想也想不透的情況下,我拔掉了排水孔的塞子,準備先洗頭之後,再來衝個澡。排水孔的排水聲加上衝澡的聲音,讓整個浴室十分嘈雜。


    我出了浴室,發現冬子已經回來了。她趴在床上看雜誌。


    “你打完彈珠啦?”我一麵用浴巾擦拭著頭發,一麵問道。


    “嗯,沒辦法,零錢都用光光了。”


    意思是說,如果零錢沒用完的話還會繼續打下去嗎?我覺得我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麵。


    “其他人呢?”


    “山森夫人和由美還在客廳。竹本先生和村山則子女士還沉醉在江湖浪子「《江湖浪子》(thehustler)是電影明星保羅?紐曼的代表作之一,描述職業撞球高手巧妙的球技與多彩多姿的生活。」的氣氛裏。看來他們兩個很合啊!”


    “誌津子小姐他們呢?”


    “說是要去散步,不過誰曉得咧?”冬子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說著。


    頭發擦幹後,我走到小型書桌那兒,拿出大學筆記本來,開始進行整理事情發生順序的作業。畢竟我們這次的行動可是要在不遠的將來寫成真實小說的,不多少做一點這方麵的功課就說不通了。


    我不經意地瞥了枕頭邊的鬧鍾一眼,上麵顯示現在時間是八點四十五分。


    在我工作的時候,冬子進去浴室洗澡。筆記本裏全是問號,讓我的心情非常煩躁。就在我快要受不了的時候,她從浴室裏出來了。


    “好像陷入僵局了哦!”她看穿了似的說。


    “有點奇怪。”我說:“從各種角度來判斷,犯人應該就是竹本幸裕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位名叫古澤靖子的女性。而這件事情山森社長他們一行人大概也都知道,可是他們卻沒有要找出古澤靖子的意思。反倒是在懷疑竹本正彥似的,調查了他身邊的大小事。簡直就像是認為古澤靖子不是犯人一樣。”


    “不能說他們沒有在找古澤靖子哦!”冬子從冰箱裏拿出兩瓶果汁,把果汁分別倒入兩個杯子裏,“說不定是在我們看不到的暗處活動呀!你想想看,我們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們私下在調查正彥。”


    “這麽說也是沒錯————啊,謝謝。”冬子幫我把果汁放在桌子上。


    “總之還是隻能先觀察一下了。而且我們也還不知道山森社長舉辦這次旅行的真正目的啊!”


    我點點頭,看來冬子在意的部分跟我一樣。


    我又轉頭麵對書桌看了一會兒筆記之後,望著窗外的冬子突然發出聲音。“咦?”


    “怎麽了?”


    “沒什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有人從玄關出去了。可能是誌津子小姐吧。”


    “誌津子小姐?”我也拉長身子從窗戶向外看去。隻可惜外頭沒有街燈,樹木又非常高大茂密,所以沒有辦法看得很清楚。


    “這個時候出門做什麽呢?已經九點四十分了。”被冬子這麽一說之後,我看著鬧鍾,的確是這樣沒錯。


    “可能是散步吧!金井先生沒有跟她在一起嗎?”


    “不知道,我覺得應該是一個人。”冬子望著窗外,搖了搖頭。


    過了沒多久,我們就上床睡覺了。今天早上起得很早,再加上白天的疲勞漸漸開始滲透出來的緣故,我和冬子不停地打著嗬欠。


    “他們說早餐是八點開始。你可以幫我把鬧鍾設定在七點嗎?”


    冬子一說,我便把鬧鍾上小小的指針轉到七點。


    這個時侯,剛好是十點整——


    獨白四該來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是時候殺掉那個女人了。


    當那個女人的屍體映入他們的瞳孔時,他們究竟會有什麽反應呢?當他們知道,那個——乍看之下毫無關係的女人被殺的時候。


    不——無論誰都知道,那個女人並非毫無關聯的人。不僅如此,若是那個女人不存在的話,這次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是時候殺掉那個女人了。


    光是回想起那個時侯的感觸,就會令我的身體顫抖不已。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到目前為止那些一直被我壓抑的東西,讓我全身的血液沸騰難耐。


    不過,我的頭腦是冷靜的。


    我知道我不能照著自己的欲望無窮盡地殺戮,一定要透過精心的策劃才行。而且現在我的精神狀態,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可靠。


    沒什麽好迷惘的。


    舒服的夜色染上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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