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寫到最後,我微微感到一陣暈眩。


    這是一封隻寫了一行的沒用的信,但一切就是從這行字開始的。


    而且無法回頭了。


    我沒花多久時間,就做好了決定。


    總之,就是要不要執行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當然,這個決定勢必會和其他人的意見不同吧!他們被“正當”這兩個字所拘束,然後提出了第三條路。


    更何況——人們這麽說——更何況人類是一種軟弱的生物。


    這是大眾的普遍說法,但並不實在。


    不過是一些讓人聽了猛打哈欠的無聊意見罷了,內容隻有謊言和逃避。像那種意見,不論相互交流過多少次,還是什麽結論都得不到,更別說是動搖我的心了。


    現在,我的心被深深的憎恨所支配著。我無法舍棄這分憎恨,也無法帶著它繼續活下去。


    隻有執行一途。然後,我要再次問問“他們”,真正的答案究竟是什麽?


    不——“他們”應該不會告訴我吧!因為我早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真正的答案了。


    想到這裏,我心裏的憎恨,便如同熊熊烈火般燃燒了起來。


    “來自於無人島的滿滿殺意”——隻有這樣,而這就代表了全部。


    1刑警來的那一天


    “我被盯上了。”


    他將裝了波本酒的玻璃杯傾斜著,杯中的冰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在波本酒裏舞動著。


    “被盯上?”


    我懶洋洋地應聲道,隻覺得他在開玩笑。


    “被盯上……是指什麽?”


    “命。”


    他回答。


    “好像有人想殺了我。”


    我還是笑著。


    “幹嘛要你的命呢?”


    “唉……”


    他稍微沉默了一下以後,再度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他的聲音聽起來過分沉重,害我也跟著笑不出來了。我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後,轉頭望向吧台後酒保的臉,然後再將視線移回我的雙手。


    “不知道,但是有這感覺是嗎?”


    “不隻是感覺,”他說:“是真的被盯上了。”


    接著他又向酒保要了杯波本酒。


    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在注意我們倆後,我喊了他一聲:“呐,能不能說詳細一點?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就是……”他一口喝幹波本酒,燃起一支煙,“被人盯上了呀!就隻是這樣。”


    然後他壓低聲音說了聲“這下糟糕了”。


    “原本我是不想說的,不過還是忍不住講了出來。我想大概是早上那件事的關係吧!”


    “早上那件事?”


    “沒什麽啦!”他說完,搖了搖頭,“總之,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我盯著自己手裏的玻璃杯。


    “因為就算我知道了,事情還是無法解決?”


    “不隻是那樣,”他說:“這隻會造成你無謂的擔心啊!而且就我而言,也不會因為跟你說了這些事,心中的不安就因而減少。”


    對於他的話,我沒有作任何反應,隻是交叉了吧台下的雙腳。


    “嗯,總而言之就是你被某個人盯上了嘛?”


    “沒錯。”


    “但是不知道對方是誰嗎?”


    “真是奇妙的問題呀!”


    這是今天他進酒吧以來,第一次露出微笑。白色的煙霧從他齒間飄出來。


    “一條小命被人盯上了,但是對方是誰,自己心裏完全沒有底,真有人能這麽斷言嗎?要是你的話呢?”


    “我的話,”我頓了頓,“可以說沒有,也可以說有。因為我覺得殺意和價值觀是相同的。”


    “我跟你有同感。”他慢慢地點頭。


    “所以其實你心裏有底吧?”


    “不是我在自誇,不過大致上的來龍去脈,我是知道。”


    “可是不能說出來。”


    “總覺得如果從自己的嘴巴裏說出來的話,好像會讓這件事變成真的一樣。”他接著說道:“我是很膽小的。”


    然後,我們便沉默地喝著酒。喝累了之後就放下玻璃杯走出酒吧,然後漫步在細雨濛濛的路上。


    我是很膽小的——這是在我記憶中,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2他——川津雅之,是透過朋友介紹而認識的。


    這個朋友其實就是我的責任編輯,名叫萩尾冬子。冬子是個在某*社工作將近十年的職業婦女。她像個英國婦人一樣,總是穿著光鮮亮麗的套裝,帥氣地挺著胸膛走路。我從跨入這行起就和她結識,算算也差不多要三年了。她和我同年。


    這個冬子在我麵前沒說稿子的事、反而先提起男人,是在大概兩個月前的事了。我記得是宣布奄美大島進入梅雨季節的那一天。


    “我認識了一個很棒的男人呢!”她一臉認真地說:“自由作家川津雅之。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這麽回答。連大部分同行的人,我都叫不出名字來,更不可能曉得自由作家。


    據冬子所言,好像是因為那個川津雅之準備出書,他在商談細節的時候正巧和冬子同桌,兩個人就這麽認識了。


    “不但個子很高,還是個美男子呢!”


    “是哦!”


    這個冬子會說起男人的事,是非常罕見的。


    “冬子*的男人啊,我還滿想看看的呢!”


    當我說完,冬子就笑了出來。


    “嗯,下次吧!”


    我沒真的把這些話當一回事,她好像也是如此。就像是個隨意提起的話題,很快就忘掉了。


    不過在幾個禮拜之後,我終究還是見到了川津雅之。他剛好也在我和冬子去的那間酒吧裏麵,跟一個在銀座開個人畫展的胖畫家一起。


    川津雅之的確是個好看的男人。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公分,配上曬得很均勻的膚色,十分引人注目。身上穿著的白色夾克,也非常適合他。在注意到冬子之後,他從吧台向我們微微招了手。


    冬子輕鬆地和他閑聊,接著把我介紹給他。跟我原先想的一樣,他並不知道我的名字。在聽說我是推理作家後,也隻是疑惑地點點頭。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這樣。


    在那之後,我們在那間店裏聊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甚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麽會有那麽多話題可以聊呢?而且當時到底說了些什麽,我也想不起來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聊天聊到最後,我和川津雅之兩個人單獨步出那間酒吧。兩人接著踏入另外一家店,然後大約在一個小時之內離開。雖然我已經有點醉意了,還是沒讓他送我回家。而他也沒有堅持。


    三天後,他打了通電話來約我出去吃飯。反正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是個不錯的男人也是事實,我沒什麽猶豫就答應了。


    “推理小說的魅力是什麽呢?”


    進了飯店的餐廳,點完餐,用桌上的白酒潤了潤喉之後,他問道。我想都沒想,就機械性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你‘不知道’嗎?”他問。


    “要是知道的話,書就會賣得更好了。”我回答道:“你覺得呢?”


    他一邊搔著鼻翼一邊說:“造假的魅力吧。發生在現實生活的事件中,有很多都沒辦法辨清黑白,好和壞的分界很模糊。所以就算我們可以提出疑問,也無法期待一個精準的結論,永遠隻能得到真相的冰山一角。而就這方麵來說,小說卻能全麵完成。小說本身就是一個建築物,而推理小說則是這個建築物當中凝聚最多功力的部分。”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我說:“你也曾經為了善與惡的分界而煩惱過嗎?”


    “這個啊,有哦!”


    他微微揚起嘴角。看來真的有,我這麽想。


    “那有把它們寫進文章裏嗎?”


    “是有寫過,”他回答道:“不過,沒辦法寫進文章裏的事情也很多。”


    “為什麽沒辦法寫進文章裏呢?”


    “很多原因呀!”


    他似乎有點不太高興,不過很快地又恢複了溫柔的表情,然後開始談起繪畫的事。


    這天晚上,他來到我的房間。由於我的房間裏還到處留著前夫的味道,連他都似乎有點嚇了一跳。隻是沒過多久,他好像就習慣了。


    “他是新聞記者,”我說起前夫的事,“他是個幾乎不待在家裏的人。到了最後呢,他也就找不到繼續回到這個屋子來的意義了。”


    “所以就沒再回來了嗎?”


    “就是這樣。”


    川津雅之在前夫曾經擁抱過我的床上,比前夫更溫柔地和我*。結束了之後,他用雙手環繞著我的肩頭,對我說:“下次要不要來我家呢?”


    我們倆平均一個禮拜見一到兩次麵。大部分都是他來我家,我偶爾也會到他家去。他雖然單身而且沒有結婚經驗,但是他的房間卻整潔到看不出來。我甚至還曾經想象過,是不是有人專門在替他打掃房間。


    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很快就被冬子知道了。她來找我拿稿子的時候,他正好也在,所以我也沒什麽好解釋的。其實,本來就沒有什麽辯解的必要。


    “你愛他嗎?”冬子在和我獨處的時候主動問我。


    “我很喜歡他哦!”我回答。


    “結婚呢?”


    “怎麽可能!”


    “是哦?”冬子有點放心地吐了口氣,外型完美的嘴唇浮出一絲笑意。“把他介紹給你的人是我,看到你們感情很好,我當然也很高興,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太投入。維持現在這個樣子的交往形式,才是最正確的。”


    “別擔心,我至少也有過一次婚姻的教訓呀!”我說道。


    然後又過了兩個月,我和川津雅之的關係依舊保持在和冬子約定好的那個程度。六月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單獨去旅行,我很慶幸他沒有提到任何關於結婚的隻字片語。要是他真的說了,我不煩惱也就說不過去了。


    不過回頭想想,就算他提出結婚的要求也不奇怪。他三十四歲,正處於考慮到婚姻大事也理所當然的年齡。也就是說,他在和我交往的時候,也默默地希望我們的關係維持在一定的程度吧?


    然而,現在思考這些事情,已經失去任何意義了。


    在我們相識兩個月之後,川津雅之在大海裏斷送了他的生命。


    3七月的某一天,刑警來到家裏,告知我他的死訊。刑警比我平常在小說中所描寫的更為普通,但是很有感覺——也可以說是更有說服力。


    “他的屍體今早在東京灣漂浮時被人發現。拉上岸後,從身上的東西證明他就是川津雅之。”


    一個年紀不到四十歲,感覺起來很強壯的矮個子刑警說道。還有一個年輕的刑警站在他旁邊,不過這個刑警隻是安靜地站著而已。


    我沉默了幾秒鍾,然後吞了一口口水。


    “已經確認過身分了嗎?”


    “是的。”刑警點點頭,“他的老家在靜岡吧?我們從那裏請了他妹妹來認屍,齒模和x光片也都對過了。”


    接著刑警十分謹慎地說:就是川津雅之先生。


    我還是無法說話。


    “我們想要請教您一些問題。”刑警又開口說道。他們站在玄關,大門還開著。


    我麻煩他們先到附近的咖啡廳稍等,於是刑警們點點頭,靜靜離開了。我在他們走了之後,依舊待在玄關,呆呆地望著門外。沒過多久,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把門關上,回到寢室更換外出服。當我站在穿衣鏡前,想要擦點口紅的時候,嚇了一跳。


    鏡子反映著我疲倦異常的麵容,似乎連做出一點表情都覺得吃力。


    我將目光從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移開,調整呼吸之後,再重新和鏡子裏的我四目交接。這次的我就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了,我認同地點點頭。喜歡他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而自己喜歡的人如果死掉了,會感到悲痛也是理所當然。


    幾分鍾之後,我到了咖啡廳,和刑警麵對麵坐著。這是我時常光顧的店,有賣蛋糕。蛋糕很爽口,一點都不會過分甜膩。


    “他是被殺害的。”刑警像是在宣布什麽一般說道。不過,我並沒有為此感到驚訝。這是預想中的答案。


    “請問他是怎麽被殺死的呢?”我問。


    “用十分殘忍的方式。”刑警皺起眉頭。


    “後腦勺被鈍器重擊後,被丟棄在港口邊,。簡直像是隨手亂扔的垃圾一樣。”


    我的男朋友,像垃圾一樣被人隨手丟棄了。


    刑警輕輕咳了一聲後,我抬起頭。“那致死原因就是顱內出血之類的嗎?”


    “不。”他說完,重新端詳我的臉之後,再度開口說道:“現階段還無法作出任何結論。後腦的地方是有被重擊的痕跡,不過在解剖結果出來之前,沒辦法說什麽。”


    “這樣嗎?”也就是說,凶手有可能是用別的方法先把他殺死,再重擊他的後腦勺一記之後才棄屍的吧!倘若真是如此,為什麽凶手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接著想請問一下,”我大概一臉恍神的模樣吧,所以刑警才會開口叫我,“您好像和川津先生相當親近嗎?”


    我點點頭,其實沒有什麽否認的理由。


    “是情侶嗎?”


    “至少我是這麽覺得。”


    刑警問了我們相識的經過,我也照實回答。雖然怕造成冬子的困擾,但我最終還是說出了她的名字。


    “您最後一次和川津先生交談是什麽時候呢?”


    我想了一下,回答:“是前天晚上,他約我出去的。”在餐廳吃飯,然後到酒吧喝酒。


    “你們聊了些什麽呢?”


    “很多……其中,我低下頭,將視線焦點放在玻璃製的煙灰缸附近,“他曾經提到自己被盯上了。”


    “被盯上?”


    “嗯。”我把前天晚上他跟我說的話告訴刑警。很明顯的,刑警在聽完之後,眼睛散發出熱切的光輝。


    “這麽說來,川津先生自己心裏其實有底了嗎?”


    “可是沒有辦法斷定。”他也沒斷言過自己真的知道什麽。


    “那麽,您對這件事有什麽頭緒嗎?”


    我頷首說:“不清楚。”


    之後,刑警開始向我詢問他的交友關係和工作等等的事情。我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知道。


    “那麽請問您昨天的行蹤是?”


    最後一個問題是我的不在場證明。對方之所以沒有提到詳細的時間點,大概是因為正確的死亡時間還沒有判定出來吧!不過就算有了精確的時間點,我的不在場證明對於厘清案情還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昨天我整天都待在家裏工作。”我回答道。


    “如果您可以提出證明的話,我們在處理上來說會方便很多。”刑警盯著我看。


    “對不起,”我搖搖頭,“可能沒有辦法。家裏隻有我一個人,而且在這段時間之內,也沒有人來訪。”


    “真是可惜。令人覺得可惜的事情還真是多呢!百忙之中占用您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刑警說完便站了起來。


    當天傍晚,冬子如我預期一般出現了。她的呼吸很急促,甚至讓我以為她是狂奔過來的。我開著文字處理機,在一個字都還沒鍵入之前,拿了一罐啤酒想要喝。在喝啤酒之前我先哭了一陣子,等到哭累了才開始喝酒。


    “你聽說了嗎?”冬子看著我的臉說。


    “刑警來過了。”我回答。她剛聽到的時候好像有些驚訝,不過很快的又像是覺得理所當然一般默默地接受我的答案。


    “你有什麽線索嗎?”


    “線索是沒有,不過我知道他被人盯上了。”


    接著我告訴張口結舌的冬子前天我和川津雅之的對話內容。她聽完以後,像之前的刑警一樣遺憾萬千地搖搖頭。


    “有什麽你可以做的事嗎?比方說跟警察討論什麽的。”


    “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他沒有跑去告訴警察,想必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吧!”


    冬子又搖搖頭。“那你也沒有頭緒嗎?”


    “是啊。因為……”我停頓一下,繼續說:“因為關於他的事,我幾乎什麽都不知道。”


    “是嗎?”冬子看起來似乎很失望,和早上的刑警露出了一樣的表情。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想著他的事,”我說:“但是還是什麽都不知道。他和我兩個人在交往的時候,都在自己身邊劃了一條界線,以不互相侵犯彼此的領域為原則。而這次的事件,剛好發生在他的領域裏麵。”


    你要喝嗎?我問冬子,她點點頭,我便走到廚房幫她拿啤酒。接著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在他和你聊天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什麽事是讓你覺得印象深刻的呢?”


    “最近我們幾乎沒聊到什麽啊!”


    “應該還是會說些什麽吧?難不成你們都是一見麵就馬上上床嗎?”


    “差不多是那樣哦!”我這麽說的同時,感覺自己的臉頰好像稍微抽動了一下。


    4兩天後,他的家人替他舉辦了葬禮。我搭乘冬子駕駛的奧迪車,前往他位於靜岡的老家。很意外的,高速公路的路況十分順暢,所以從東京到他靜岡的老家隻花了兩小時左右的時間。


    他的老家是棟兩層樓的木造建築物。四周是圍著竹籬笆的寬廣庭院,主要用途是家庭菜園。


    大門邊有兩位女性靜靜地站著。其中一個是年過六十的銀發老婦人,另外一個是身材高挑纖細的年輕女性。我想那應該是他的母親和妹妹吧。


    來參加葬禮的人當中,有一半是他的親戚,另一半則是他在工作上的夥伴。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從事*工作的人和其他一般人的差異性。冬子在那些人之中發現了自己認識的人,於是走過去和他攀談。那是個皮膚黝黑、小腹稍微突出的男人,聽說是川津雅之的責任編輯。透過冬子的介紹,我才知道他姓田村。


    “不過真是除了驚訝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了啊!”田村一邊搖著他肥胖的臉,一邊這麽說道。


    “根據驗屍結果,他是在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被殺害的。好像是毒殺哦!”


    “毒?”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聽說是農藥的一種。被毒死了以後,好像還被榔頭之類的東西重擊了腦袋呢!”


    “……”一種莫名的感覺浮上我的胸口。


    “他那天晚上似乎去了一家平日經常光臨的店裏吃東西的樣子,由當時吃的東西的消化狀態看來似乎可以作出正確的推測,所以這個推測好像可信度非常高。啊!這些事情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我不置可否,但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那推測的死亡時間大概是幾點鍾呢?”


    “大約是十點到十二點左右,警方是這麽說啦!不過其實啊,我那天有問他哦,說如果有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之類的。結果他拒絕了我,說是已經和別人先約好了。”


    “這麽說來,就是川津雅之和某個人約好要見麵囉?”冬子說。


    “好像是啊!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應該窮追猛打地問出他要去赴誰的約了。”田村非常後悔地說道。


    “這件事情,警察知道嗎?”我問。


    “當然囉!所以,他們現在好像也很積極地在尋找當時和川津雅之見麵的人,不過聽說現在還是毫無線索啊!”他說完以後,緊緊咬住下嘴唇。


    當上香儀式結束,我正打算回去的時候,一個約莫超過二十五歲的女子走到田村身邊和他打招呼。這個女人點點頭之後,開口問道:“最近你沒和川津先生碰麵嗎?”


    “沒錯,因為從那次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一起合作了。川津先生應該也覺得自己跟我不太合吧!”


    這個十分男性化的女人像個男人似的說道。不過,她和田村可能沒有那麽熟稔。在交換了這麽兩句話之後,她就對我們稍微點頭示意,從我們麵前走掉了。


    “她是攝影師新裏美由紀。”在她走遠了之後,田村小聲地告訴我。


    “以前曾經和川津一起工作過呢!兩人的足跡遍及日本各地,川津先生寫紀行文,她則負責照相。應該在雜誌上有連載哦!不過聽說好像很快就停止了。”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呢!他再補上這一句。


    這讓我又再次發現自己對於川津工作方麵的事一無所知這個事實。搞不好從現在開始,我會漸漸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也說不定,隻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5葬禮過了兩天之後的那個傍晚,我正在做著和以前一樣的工作,感覺距離上次工作已經好久似的。這個時侯,放在文字處理機旁那具設計時尚的平麵電話響了起來。拿起話筒後聽到的聲音,微弱的像是透過真空管傳過來的。我甚至還以為是我的耳朵出了什麽問題。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大聲一點說話呢?”我這麽說完後,耳邊突然聽到“啊”的一聲。


    “這個大小的聲音還可以嗎?”是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因為有點沙啞,所以反而更聽不清楚了。


    “呃……可以了。請問您是哪位?”


    “那個……我叫川津幸代,是雅之的妹妹。”


    “哦。”參加葬禮的畫麵在我腦海中浮現。那個時侯,我隻跟她點了點頭而已。


    “其實我現在在哥哥的房間裏。那個……就是想說要整理一下他的東西。”她還是用著很難讓我聽清楚的聲音說道。


    “這樣啊。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不用了,沒關係,我一個人應該可以搞定。今天隻是整理,運送就等明天搬家公司來的時候再處理就好了。然後那個……我打電話給你,其實有些事情要跟你討論一下。”


    “討論?”


    “是的。”


    她要討論的事情是這麽一回事——她在整理雅之的東西時,從壁櫥裏翻出了非常大量的資料和剪下來的報章雜誌。這些東西當然也可以當成他的遺物,直接帶回靜岡老家,不過若是這些東西能帶給比較親近的人幫助的話,她想雅之也會高興的。如果可以,現在就叫快遞送過來給我——這對我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的資料,可說是自由作家挑戰各種領域之後留下來的寶庫。而且說不定還能透過這些資料,多了解一下活著時的他。於是我答應了她的要求。


    “那我就盡快叫人送過去。如果現在馬上送去的話,不要的東西還來得及拿去回收。那個……除了這件事之外,你還有沒有別的事需要幫忙呢?”


    “別的事?”


    “就是……比如說有沒有東西放在這個房間忘記帶走啊?或是哥哥的東西中,有沒有什麽是你想要的?”


    “忘記帶走的東西是沒有,”我看著擺在桌上的手提包,裏頭放著他房間的備用鑰匙。“不過倒是有東西忘了還給他。”


    當我說了忘記還給他的東西是備用鑰匙時,川津雅之的妹妹告訴我直接用郵寄的就可以了。不過,我還是決定親自跑一趟。一來用郵寄的很費事,而來我覺得再去最後一次已逝戀人的房間,也沒什麽不好的。不管怎麽說,我們也交往了兩個月。


    “那我就在這裏等你過來。”川津雅之的妹妹的聲音,直到最後都還是很小聲。


    他的公寓位於北新宿,一樓的一〇二號房就是他的住處。我按了門鈴之後,在葬禮時看過的那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出現了。瓜子臉,配上高挺的鼻梁,無疑是個美人胚子。可惜的就是鄉土味太重了,平白糟蹋了那個漂亮的臉蛋。


    “不好意思,要麻煩你跑一趟。”她低下了頭,替我擺上室內拖鞋。


    當我脫下鞋子、穿上拖鞋的時候,有聲音從屋子裏傳來,接著某個人的臉出現了。


    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張探出來的麵孔正是在葬禮上見過的女性攝影師,新裏美由紀。我們兩人的目光一交會,她就低下了頭,我也帶著些微的疑惑對她點頭示意。


    “她好像曾經跟哥哥一起工作過。”雅之的妹妹對我說:“她姓新裏,我跟她也才剛見麵。因為她說之前受了哥哥很多照顧,所以希望我能讓她幫忙整理這些東西。”


    接著她把我介紹給新裏美由紀:哥哥的情人,推理作家——“請多指教。”美由紀用和葬禮時一樣的男性化聲音說完,又在屋子裏消失了蹤影。


    “你有告訴那個人明天就要搬家的事嗎?”美由紀的身影消失了之後,我問幸代。


    “沒有,不過她好像是知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所以才來的。”


    “是哦……”我抱著不可思議的感覺,曖昧地點了點頭。


    房間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書架上的書籍有一半已經收到紙箱裏去,廚房的壁櫥也空蕩蕩的,電視和音響則是隻有配線被拔掉而已。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幸代替我倒了茶。看來這類的餐具好像還留著。幸代接著把茶端到在雅之房間裏的新裏美由紀。


    “我常常聽哥哥說起你的事。”她麵對我坐了下來,然後用十分冷靜的口吻說道:“他說你是一個工作能力很強,很棒的人。”


    這大概是客套話吧!即使如此,卻不會讓我有不好的感覺,臉甚至還有點紅了起來。


    我一邊啜飲著剛泡好的茶,一邊問她:“你經常和你哥哥聊天嗎?”


    “嗯,因為他大概每隔一、兩周就會回老家一次。哥哥因為工作的關係,常要到處跑來跑去,而我和媽媽最期待的,就是聽他說些工作時遇到的事情了。我在老家附近的銀行工作,所以對外界的事情幾乎完全不了解。”


    她說完,也喝了口茶。我發覺她講電話時的小音量,應該是天生音質的緣故。


    “得把這個還給你才行。”我從皮包裏拿出鑰匙放在桌上。


    幸代看了鑰匙一會兒之後,開口問我:“你和哥哥有結婚的打算嗎?”


    雖然是個令人困擾的問題,但也不是不能回答。


    “我們從來沒談過這方麵的事。”我說:“一方麵不想綁住對方,而且我們都知道,結了婚隻會為對方帶來不好的影響。再者……嗯,我們也都還不夠了解彼此。”


    “不了解嗎?”她露出相當意外的表情。


    “不了解,”我回答道:“幾乎是完全不了解。所以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被殺害,也沒有任何頭緒。甚至連他過去從事什麽樣的工作,我也沒問過……”


    “是嗎……工作方麵的事情也沒說過嗎?”


    “他不願意告訴我。”這才是正確的說法。


    “啊,這樣的話,”幸代起身走向放東西的地方,從一個裝橘子紙箱般大小的箱子裏,拿出一疊類似廢紙捆的東西放在我麵前。“這個好像是這半年來哥哥的行程表。”


    原來如此,上麵密密麻麻地寫了各式各樣的預定行程。其中和*社的會議以及取材等等的,好像特別多。


    我腦海裏突然閃進一個念頭:說不定和我的約會也寫在這些廢紙當中呢!於是我開始仔細翻查他最近的行程。


    看到他被殺害之前的日期上方,果然記了和我約會的店名與時間。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麵的日子。看到這個,一陣莫名的戰栗感突然向我心頭襲來。


    接著吸引我的目光的,是寫在同一天的白天欄位,一行潦草的字跡。“16:00山森運動廣場”


    山森運動廣場,就是雅之加入會員的運動中心。他有時候會跑去那裏的健身房流流汗。像這樣的事情,我還算清楚。


    不過令我在意的是,他最近腳痛,照理說應該是不能去健身房。還是說那天他的腳已經康複了呢?


    “怎麽了嗎?”因為我陷入沉默,所以川津雅之的妹妹好像有點擔心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回答道:“不,沒什麽。”


    說不定真的有什麽,不過我現在對自己的想法沒有任何信心。


    “這個可以暫時借我嗎?”我讓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行程表。


    “請拿去。”她微笑。


    話題中斷,我們兩個人對話中出現了一小段空白,這時新裏美由紀從雅之的工作間走了出來。“請問一下,川津先生的書籍類隻有那些嗎?”美由紀用質疑的口吻出聲問道,她的語氣中隱含著責備的感覺。


    “嗯,是的。”


    聽完幸代的回答之後,這個年輕的女攝影師帶著困惑的表情,稍微將視線移向下方。不過很快地,她又像下了什麽決心一般抬起頭。“我說的不隻是那些書籍,其他像是工作方麵的資料,或是集結成冊的剪報等等的,有類似這樣子的東西嗎?”


    “工作方麵的?”


    “您是不是有什麽特別想看的東西呢?”我向她詢問。她的目光突然變得非常銳利。


    我繼續說:“剛才幸代打電話給我之後,已經把他的資料全部寄到我家去了。”


    “已經寄了?”看得出來她的眼睛又睜大了一些,接著用那個瞪得老大的眼睛看著幸代。“真的嗎?”


    “嗯。”幸代回答:“因為我覺得這樣處理最好……有什麽問題嗎?”


    我看見美由紀輕輕咬住下唇。她維持了這個表情一會兒之後,把視線轉到我這裏來。“那麽那些東西應該會在明天送達你的住處吧?”


    “這個我也不確定……”我看著幸代。


    “市區內的話,應該明天就會到了。”她點點頭,對著新裏美由紀回答。


    “是嗎?”美由紀直挺挺地站著,好像在思考什麽一般眼神低垂。過沒多久她就再度抬起頭來,感覺已經作出了決定。“其實在川津先生的資料中,有一件我非常想看的東西。因為工作上需要,所以不管怎麽樣一定要……”


    “是嗎?……”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中浮起了奇妙的感覺。也就是說,她是為了拿到那份資料才來幫忙整理房子的。要是這樣,在一開始的時候說清楚不就好了?我心裏這麽想,但是沒說出來,隻試探性地問她:“那你明天要過來我家拿嗎?”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安心的表情。“方便嗎?”


    “明天的話沒問題哦!你說的那個資料一定要明天一大早拿到嗎?”


    “不,明天之內拿到就可以了。”


    “那就麻煩你明天晚上過來好了。我想到了那個時間,東西也一定已經送到了。”


    “真是麻煩你了。”


    “哪裏。”


    在我們決定了時間之後,新裏美由紀又補上一句。“不好意思,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就是在我去你家之前,希望你先不要將那些資料拆封。如果弄亂了,我要的資料恐怕會很難找。”


    “哦……好啊!”這又是一個奇妙的要求,不過我還是答應她了。因為就算資料寄到我這裏,我也不會馬上拿出來研究。


    我們之間的話題似乎沒有再繼續下去的跡象,而我自己也有一些需要好好思考的事情,於是我站了起來。走出房間之際,新裏美由紀又跟我確認了一次約定的時間。


    6這天晚上,冬子帶了一瓶白酒來我家。原本她公司就距離這裏很近,所以她常常在下班的時候順道繞過來,也經常就這麽直接在我家過夜。


    我們一邊品嚐著酒蒸鮭魚,一邊喝著白酒。雖然冬子說是便宜貨,但其實味道還不錯。


    當瓶中的白酒剩下四分之一左右的時候,我站起身,把放在文字處理機旁邊的紙捆拿過來。這是去雅之家時,幸代給我的雅之的行程表。


    在告訴冬子白天發生的事情始末之後,我指著行程表上那個“16:00山森運動廣場”。“我覺得這裏有點怪怪的。”


    “川津本來就有在跑健身中心啊!”冬子用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看著我。


    “很奇怪耶!”我啪啦啪啦地翻起行程表。“看了這個行程表以後,我發現除了這天之外,其他地方完全沒有寫上和健身中心相關的行程。我之前曾經聽他說過,他並沒有特別安排固定哪幾天要去健身,多半都是看看什麽時間有空,就直接過去健身中心。反過來說,就是為什麽唯獨這天的健身行程會特別寫下來呢?我覺得這件事有點詭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這陣子腳痛,照理說運動什麽的應該會暫停才對。”


    “嗯。”冬子用鼻子應了一聲,歪歪頭。“如果事情如你所說的話,的確有點怪。那你有想到什麽理由嗎?”


    “嗯,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想,這會不會是他和某個人相約要見麵的地點啊?”


    冬子還是歪著頭,於是我繼續說道:“就是說,不是在下午四點的時候去山森運動廣場,而是在那個時間和一個名字叫做山森的人約在運動廣場碰麵。會不會是這樣呢?”


    我看了他寫的行程之後,發現有很多行程都是以時間、地點、場所的順序來記錄的,比方說像是“13:00山田xx社”這樣。所以我才會試著用這種感覺來解讀。


    冬子點了兩、三次頭之後,說:“可能真的是這樣吧!名字叫山森的人,說不定就是山森運動廣場的老板哦!會不會是去采訪呀?”


    “這麽想或許比較妥當吧!”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又開口說:“不過我也有一種‘並非如此’的感覺。之前跟冬子說過了吧?他曾經告訴我說他自己被某個人盯上的事。”


    “對啊!”


    “那個時侯,他還對我說了‘原本是不應該讓你知道的,但是為什麽我會說出來呢?大概是白天那段談話的關係吧’,這麽一段話。”


    “白天那段談話?那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因為他說‘沒什麽’。但是說不定我和他的這段談話內容,在那天白天的時候,他也對某個人說過。”


    “那天就是,”冬子用下巴對著那份行程表,“下午四點,山森……的那天嘛!”


    “正是如此。”


    “嗯。”冬子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我是覺得也有可能是你想太多了。”


    “可能吧!”我老實地點點頭,“不過因為心裏像是打了個結一樣,我想要趕快把它解開。明天我會打電話到運動廣場去問問看。”


    “你是想要跟山森社長見麵嗎?”


    “如果能夠見得到麵的話。”


    冬子一口喝幹了玻璃杯裏的酒,然後“唉”的一聲,歎了口氣。“我還真有點意外呢!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麽拚命。”


    “有嗎?”


    “有啊!”


    “因為我很喜歡他呀!”


    我說完之後,把瓶子裏剩下的酒分別倒入我們兩人的杯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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