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畫麵顯示箱崎交流道的影像。銀灰色的賓士反複通過幾次,其它各式各樣的車也通過了,但是出現兩次以上的隻有葛城勝俊的車。


    “真是奇怪,真的隻有賓士而已。”


    我們回到公寓,飯店房間就先放著。退房要等明天早上,我打算自己去辦手續。今天晚上退房的話,飯店方麵大概也會覺得怪異吧。


    “到底是哪裏奇怪了?多少透露一點吧。”樹理有些生氣地說。


    “跑在環形車道的車隻有賓士不是很奇怪嗎?應該還會拍到其它的車才對啊。”


    “不是拍到嗎?有計程車,有卡車,有一堆車!”


    “都隻出現一次,環形車道上繞圈圈的車隻有賓士,其它的繞圈圈的車一輛也沒有。”


    “那是當然的啊,我爸爸就是開賓士呀!”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應該有尾隨的車才是啊,比如說警方尾隨的車。”


    樹理嘴巴半開,她總算知道我在說什麽了!


    “警方的車就算不緊跟在後,也會在兩三台車後麵跟著吧?但沒有這種就怪了。不這樣跟的話,萬一出事就來不及反應了。但是到目前為止,錄影上並沒有像這樣的車子出現,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樹理沒回答,隻是歪著頭看著電腦畫麵。樹我來說,也沒有期望過她會對我說出什麽答案來。


    “有幾點可能,一個是可能有什麽理由不讓警方跟。從這種情形看來,一定是用了比跟車更好的追蹤方法,譬如說偵辦人員藏在賓士裏麵。”


    “有躲在車裏嗎?”樹理把臉靠近電腦螢幕。


    “確認看看吧。”


    我將賓士內部拍得最清楚的畫麵挑出來,然後放大,雖然畫麵粗糙,但還得出輪廓。


    “後坐好像沒有人吧。”


    “那會不會躲在後車箱啊?”


    “可能性很低。後麵放著裝了三億元的高爾夫球袋和另一個袋子,就算再躲一個人,這個人的身體沒辦法做出反應動作那也沒意義。所以我才特別指示,把這兩個裝錢的袋子放在後車箱裏的。”


    樹理對我的話理解地點了點頭,似乎對我的做法多少有點另眼相看的樣子。


    “喂,小說或電影裏不是也常演警方會在贖金裏暗藏追蹤器嗎,這一次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或許裝了追蹤器也不一定。”我同意她的意見。“除此之外,通常也一定會跟蹤,或是在某個地方監視。”


    “那會不會是監視啊?”


    “笨耶!我不是下指示開往向島方向了嗎!?有什麽理由他們會想到要在中途的箱崎交流道監視?”


    “我也是這麽認為……那……你有什麽看法啊?”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作腦筋,警方的人到底是藏在哪裏。”我一投身躺進沙發裏。


    其實還有一個可能,隻是這個想法我也不敢置信,所以也就沒說出口。那就是警方根本沒有動作。也就是說葛城勝俊根本沒向警方報案!要是這樣的話,隻出現賓士也就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了。


    而這樣的做法應該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我無從斷定就是如此,葛城勝俊身為父親,女兒的生命自是優先考量,不準通知警方,是他遵守這邊的指示也不一定。


    但是我還是想推翻這個想法。這個男人不是那種人,他不會那麽容易一威脅就屈服。他一定會想辦法攪亂犯人內部,設法救出女兒的。為了達成目的,必須要借助警方的力量,所以警方一定在哪裏嚴陣以待。當葛城勝俊在箱崎交流道像旋轉木馬轉呀轉的時候,警方一定是屏氣凝神潛伏等待犯人出現。


    “喂,所以是什麽時候啊?”樹理問我。


    “什麽時候?什麽事?”


    “真正要拿贖金的時間啊。不是已經決定了嗎?還是說又隻是做好預演的計劃而已?”她站在我旁邊,張開雙手,用一種揶揄的口吻說著。好像對我的做法不認同的樣子。


    “我隻是希望能把它做得完美,這也是為了你。你想要錢的吧?想要報複葛城家的吧?”


    “是啊,但是不想這樣拖拖拉拉的。”


    “不是拖拖拉拉,是很慎重,再怎麽說敵人可是葛城勝俊!”


    “那什麽時候拿?”


    “你為什麽那麽急?沒必要匆匆忙忙的吧。黑桃王牌在我們手上,隻要選好正確的時間、正確的方法可以拿到錢就好了。”


    樹理很激動地搖頭,一頭短發都亂了。


    “對你來說或許是個很好玩的遊戲,但也要設身處地為我想想啊,我已經受夠這種緊張的感覺了,我想快點鬆口氣!”


    她大聲說完之後,衝進了寢室。她的反應,對我來說也感到有些唐突。雖然知道她的感受,但是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有那麽突然的情緒波動。


    我走進寢室,看到樹理趴在床上,我在她身旁坐下,摸著她剛染的頭發。刀子讓我看她剛染的頭發時,是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現在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真令人不解!


    樹理換住我的腰,我靜靜躺下,就這樣重疊在她身上。


    “緊緊抱住我!”她輕聲地說:“能在一起也隻有現在而已了。”


    雖然知道沉溺*是件傻事,但是看著睡在我臂膀上的樹理如此地惹人憐愛,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能在一起也隻有現在而已——正是如此。這個遊戲順利玩完的話,我們是再也不會見麵了,不能在做這麽危險的事了,我從一開始就這麽打算的。


    但是現在我卻已經陷進去了。說真的,我開始想要和樹理在一起更久一些。不隻是這樣,還會想等拿到贖金後,再想想有什麽方法可以讓兩人不用分手。


    你在發什麽神經啊,佐久間駿介!你應該不是這樣的男人才對!


    隔天早上醒來,樹理不在旁邊。房間裏飄散著一陣陣咖啡香。


    從寢室門縫偷瞄,她在餐桌和廚房之間來回穿梭,而且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一些吃的東西。


    我拿起擺在櫃子上的婁位相機,想從門縫中拍攝她的身影,剛好在她拿托盤走過來的時候,我不用閃光燈按下快門,她並沒有注意到。我在相機的視窗上確認一下,雖然拍得有點暗,但仍能顯示出她那美麗的身影。我順手打開蓋子,把相機記憶卡抽了出來。


    “起床了嗎?”


    她好像聽到聲響,走了過來。我匆忙地把相機擺回櫃子上,記憶卡則握在右手裏。


    樹理打開門,走了進來。我馬上站到她身旁,她嚇了一跳。


    “什麽嘛,已經起床啦。”


    “才剛起來,好像準備早餐了吧?”


    “我是個吃閑飯啊,多少要報點恩嘍,再說老是吃奶油濃湯也會膩吧。”


    就在樹理背對著我時,我趁機把記憶卡放進吊在身邊的上衣口袋裏。


    菜色是火腿蛋、蔬菜湯、吐司和咖啡。這根本無法稱之為料理,但就冰箱裏的東西來看的話,這或許已經是極致了。


    “感覺好像有家庭的人。”咬了一口吐司後我說。


    “你為什麽不結婚?”


    “這個嘛……要我來說的話,為什麽大家都那麽想結婚?為什麽要跟一個不知什麽時候會膩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我無法發這種誓。”


    “但是隻有這個人會在你的身邊啊,譬如說不管你變成多醜的老先生,你不會是孤獨一個人呀。”


    “換句話說,不管對方變成多醜的老太婆,那也必須陪伴身邊。但總有一天一定會變成一個人的啊。結不結婚不都一樣。”


    “所以才要生小孩啊?就算配偶不在了,還有家人啊。”


    “是這樣嗎?你看看我吧,”我拿著叉子指著自己說:“我也有父母親,但我也是這樣一個人過活。幾年了也都不聯絡,這樣的小孩對父母親來說還是家人嗎?跟沒有是一樣的!”


    “就算不在家,至少知道在哪裏吧,隻要這樣父母親就很高興了吧。小孩過什麽樣的生活,說不定光想像都是有趣愉快的。”


    我喝了口咖啡,苦笑一下。她的表情好像在說,有什麽好奇怪的?


    “沒想到你會提到家庭的重要性。”


    好像說到她的痛處一樣,她低下頭去。


    我把火腿蛋的蛋黃弄破,跟著火腿一起吃。


    “為什麽不跟你的爸媽聯絡?”她就這麽低著頭問我。


    “沒事啊,這是最適當的說法了。對我來說,不過就是討厭而已。偶然就算會打電話來,也是說一些事務性的事,說完就沒話說了。”


    “你老家在哪?”


    “橫濱,在元町附近。”


    “好地方耶。”


    “女孩子一定會這麽說。但做為生長的地方,和挽著男友走在路上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有做什麽買賣嗎?”


    “我爸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類,跟元町商店街沒關係。”


    “那你父親還在工作嗎?”


    我搖搖頭說:“我爸爸過世了,在我小學的時候。”


    “喔……是這樣啊。”


    “我爸爸媽媽離婚了,我是跟著我爸的,我又回到媽媽那邊。當時我媽在娘家,我就跟著他們一起住。”


    我媽媽家裏經營家具行,在地方上是頗有名氣的店,祖父母也健在,和長子一家住在一起。隻有再加上我們母親兩人而已。母親在讓裏幫忙,家事全由她來做。其實並不會覺得丟臉,因為這是原來出生長大的家。不隻是祖父母,大舅夫婦也很疼愛我,他們也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們都不會把我當成是吃閑飯。


    “但後來我發現都是裝出來的和平假像。”


    “什麽意思?”


    “終究我們母子兩人在這個家是多餘的。是這樣沒錯呀,離婚女兒帶個小孩一直賴著不走,就算是再親的家人也是個麻煩。尤其是跟舅媽又沒有血緣關係,當然會覺得我們討厭。她是不會露骨地表示啦,但還是感覺得出來。仔細觀察,她表裏不一並不是隻針對我們。舅媽是個實際的人,而且很會做生意。所以實際上掌管店的舅媽而不是大舅。就算是店裏的人,也是比較信任舅媽的。這樣的話舅媽就不會覺得不舒服,她也一起表現得很積極,對待先生和公公的態度也比較強勢。這樣的狀況看在祖父母的眼裏並不有趣,他們會希望這個軟弱兒子把實際掌控權拿回來,但是我這個大舅,真的是個沒用的人,一碰到什麽麻煩事,馬上躲到舅媽背後。祖父母雖然焦急,但已經是退居身後的人了,店是由媳婦撐著的,就算是討厭也隻能裝出笑臉。就是這樣啦,在這種大家庭中生活,就會遇到一堆有的沒的狀況。”


    說了一大堆話,我補了一句:“很無聊喔,這種話題。”


    “不會無聊啊。那你那時候都是做什麽?在這種大人的世界裏,你有一大堆事情你得察言觀色,我想是很辛苦喔。”


    “不會很辛苦。但是會有一點困惑啦,不過知道如何應該的話也就變簡單了。也就是說觀察出規則,隻要遵守規則的話,就沒有什麽難的了。”


    “規則?”


    “意思就是不管是誰都會戴上應付某一種場合的麵具。但絕不能把那個人的麵具扯破。對某人的行為感到憂或喜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反正都隻是麵具而已,所以我也戴上了麵具。”


    “什麽樣的麵具?”


    “一言以蔽之,就是戴上最適合於當時場合的麵具。小時候就戴上大人所期待的麵具,話雖這樣說,但也不是演到模範生就好了。要戴著會惡作劇的小孩子的麵具,過段時間要戴上反抗期的麵具,這之後又戴上青春期的麵具,在未來就戴青年的麵具。重點是要讓大人感到習慣的麵具。”


    “真是難以相信……”


    “這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戴上麵具以後還比較輕鬆呢。不管是誰說什麽,他都不過是對著一張麵具說話,隻要在私底下暗自竊笑就好了,一邊竊笑對方,一邊考慮戴什麽樣的麵具可以讓對方高興,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煩的,但是采用這種方式的話,就不會覺得有什麽大不了。”


    “你就一起就樣做?”


    “就一起這樣做。”


    樹理放下叉子,兩手放到桌麵下說:“這樣讓人覺得好寂寞喔。”


    “是喔,我並不是這樣想。大概所有的人都隻是戴著大小不一的麵具活著的吧,你不也是這樣!?”


    “是這樣子嗎……”


    “不這樣的話,是沒辦法活在這個世間的。就一張真麵目,什麽時候會挨打都不知道呢。這是人世間的遊戲,是在適當場合戴上適時應付麵具的遊戲!”


    “青春麵具……是吧?”


    “你說什麽?”我把咖啡杯放下說道:“剛剛,你說什麽?”


    “沒什麽。”


    “不!我確實聽到了。青春麵具……你怎麽會知道這個遊戲的名稱?這還沒有在市麵上販賣啊?”


    我瞪著她看,她眼神閃躲,態度顯得驚慌,小小地吐了個舌頭說:“對不起我擅自偷看了!”


    “偷看什麽!?”


    “你擺在那邊的東西,還有電腦中的……”


    我歎了口氣,伸手去拿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說:“我沒告訴你不要隨便碰東西的嗎?”


    “所以才向你道歉啊。但是我也希望你了解我的心情我隻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在什麽地方出生、什麽的環境成長……”


    “關於我,剛剛說的就是全部了。不是多麽幸福,但也沒有特別不幸。”


    “那伯母現在……”


    “在我高中時改嫁了。對方是個買賣建築材料的上班族,很穩重的一個人,對我也很好。”我搖搖頭修正:“應該這樣說,戴著好男人麵具的一個,現在也一直戴著。”


    我的話就到此告一段落,樹理也沒有再多問。我有點後悔說了那麽多自己的過去。


    吃完早餐,我上網看了cpt車迷俱樂部的網站。上麵有新的留言。


    二十四小時(julie)


    早安。這邊已經準備好錢了,對於突然的合約延期,我相當地生氣!我隻好限定性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了,要是在時間內沒有任何聯絡的話,該向誰說,我還是會說的。我是這樣想的!


    對不起一早就這樣發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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