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t大理工學院位於校內西南端,從學校正門望過去,是在最裏麵的位置。建築物式樣非常古老,與其他學院顯著不同。


    理工學院包含理學院與工學院兩部份。工學院的建築物就占了百分之八十,其中包括電子電氣學係、機械工學係、金屬工學係、化學工學係等部門,每一學係都有自己專用的研究室。


    這一天是星期六,離牧村祥子死亡,已經有四天了。身穿體育服裝的加賀恭一郎,來到了金屬工學係專用的大樓中。他是社會學院的學生,這是他入學以來第一次走進這棟大樓。


    “幹嘛把走廊弄得這麽暗呢?”他邊走邊自言自語。


    不久,他找到了金屬材料研究室。門上掛著一塊木板,上麵寫著一些學生的姓名。藤堂的名字排在第三個,下麵的牌子寫著“在裏麵”。旁邊還有一些寫著“在實驗室”和“在餐廳”之類的牌子。


    加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敲了兩、三下門,可是沒人回答。藤堂曾說,沒人回答也可以進去。於是他就開門入內。一進門,就有一個衣帽櫃擋在前頭,看不到裏麵。


    “藤堂在嗎?”加賀低聲問,同時繞過衣帽櫃,往裏麵走去。


    室內有四張桌子,兩兩相對,但沒有人在,隻聽到水在流動的聲音。


    “有人在嗎?”他大聲喊。


    “來了!”隔壁房間有人回答。但那不是藤堂的聲音。


    接著,通往隔壁房間的門開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矮小男人走進來。他身上的那件“白衣”,大概已經好幾年沒洗了。加賀不認識他,不過感覺他像是一個學生。


    “藤堂正在收拾實驗器具……他說,馬上就好了,請你等一下。”


    “好!我坐這裏可以嗎?”加賀指著一張椅子說。


    “當然可以。”這名學生說。


    加賀拉出椅子時,看到地上有一個小水缸,裏麵裝了兩個滑輪,中間有一條彈簧狀的帶子聯接。兩個滑輪各有三分之一的部份浸在水中。滑輪不斷轉動,水流聲就是由此產生的。


    藤堂將門上的牌子換成“回家了”之後,就與加賀一起走出大樓。


    “叫我出來,是沙都子的主意嗎?”藤堂問道。


    “不錯。”加賀說,“今天中午,我在學生餐廳吃飯時,沙都子來找我,要我召集全部好友在四點時去見她,說要談有關祥子的事。”


    “我就知道!”


    “沙都子很關心你。她還問我,你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她很善良。”


    “祥子也是。”


    “沙都子很漂亮。你真有眼光。”


    “我隻是單戀。”


    “有時候,單戀反而此較好。”


    他們走到網球場。網球社的活動剛剛開始。若生勇躺在球場旁邊一張長椅上,臉上蓋著一條毛巾,好像在睡覺的樣子。加賀叫他起來,並問道:“華江呢?”


    “她先去了。集合地點不是在‘搖頭小醜’嗎?”


    “那我們也快走吧,免得讓她們久等了。”


    “我有點事,等一下才能走。”


    “是嗎?可別讓我們等太久喔!”


    “對不起。”


    加賀和藤堂離開網球場。加賀心想,平常成雙成對的若生和華江,今天竟然分開行動,真是罕見。


    他們走到校門口時,一輛紅色轎車從右方駛過來,在他們麵前停下。一個戴著太陽眼鏡的女孩露出臉來。


    “加賀,上來吧!”女孩嬌聲說。


    “是你!對不起,今天不行了,我有急事。”


    “那怎麽可以,你跟我約好的呀!”


    “我會去向教練道歉的。”


    “不行!”女孩說著,臉色一沉,關起車窗,望著前麵。加賀聳聳肩,歎了一口氣。


    “她是誰呀?”藤堂皺眉問道。


    “你不知道嗎?她是三島亮子。”加賀低聲說。


    藤堂似乎還要再問的樣子,加賀伸手阻止他,說道:“請你去向沙都子說,我有事不能去了。還有,請你別向她提起這女孩。”


    “你們要到哪裏去?”


    “下次有機會再說。”加賀說著,繞到轎車右側,開了車門坐進去。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藤堂慢慢走開。


    三島亮子發動引擎,同時問道:“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他叫藤堂,高中時和我一起參加劍道社,曾經擔任過主將。”


    “我好像見過他。”


    三島亮子是在祥子死亡的前三天,與加賀約好要在今天一起去警方的道場練劍的。他們兩人都常常參加各種劍道比賽,所以老早以前就互相認識並進而交往了。


    加賀在警察局的道場裏,向一位警官學習劍法。屬於縣警交通課的秋川義孝警官是劍道四段,但身材並不高大。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加賀,光是手臂就此他長了五公分。可是兩人對陣時,加賀不但無法砍到他,而且還節節敗退。加賀雖然攻勢猛烈,但招招落空。秋川很少出招,但一出招必定取勝。


    練完後,秋川教了一些秘訣給加賀。加賀心服口服,向他鞠躬致敬。


    接下來由三島亮子和一位女警官上場練劍。秋川向加賀說,這位女警官是兩年前的全縣劍道比賽冠軍。


    “您認識亮子嗎?”加賀問道。


    秋川搖搖頭說:“她父親是三島財團的重要人物,財大勢大,警察局長也要賣他的麵子,所以才會派我們來。”


    三島財團製造各種機器,從汽車到家電用品都有。加賀以前也曾聽說過,亮子的父親是堂堂三島公司的董事。


    “三島小姐的劍術很不錯,可是……”秋川看著亮子揮劍的動作,小聲說道,“大概已經沒辦法再進步了。”


    “她是今年全縣女學生的劍道冠軍呢!”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們學校那位金井波香的劍法。她非常有潛力,隻是還沒有完全發揮而已。”


    “她聽到這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可不是在說客套話。今年的劍道大賽,我本來還以為金井小姐會贏呢!”


    “可是卻輸了,真是遺憾。”


    “是很可惜。”


    “您認為她為什麽會輸呢?”※一見如故推理版精品推介※


    秋川想了一下,說道:“第一,她敗在戰術上。三島小姐的戰術勝過她。第二,她會輸,其實隻是一種偶然。”


    這個時候三島亮子使出絕招,攻向對方臉部。對方揮劍一擋,手中竹劍居然應聲而裂!


    2


    亮子開車送加賀回到t大校門口。加賀下車後,便往若生勇的住處走去。


    學校附近有幾排格式相同而簡陋的平房,若生住在其中一排的最左邊那一間。門的右上方用奇異筆寫著“若生勇”三個字。


    加賀敲敲門,若生立刻開門說:“加賀,你沒去,沙都子氣得要命呢!”


    “想也知道。讓我進去吧!”


    若生房裏整理得非常整潔,深綠色的地毯上,一片麵包屑也沒有。加賀盤腿坐在地毯上,環顧著四周說道:“華江常來這裏吧?”


    他知道若生本身並非喜好整潔的人,而且一個男人也沒有辦法整理得這麽幹淨。若生坐在椅子上,結結巴巴地說:“唔……嗯。”


    “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呀!她將來一定是個好太太。”


    “說到這件事……前幾天她的雙親曾來看我們。提起婚事,他們說兩、三年後再說吧,因為我們太年輕了……不過,我看他們對我的印象還不錯,主要是要看我將來找到的工作是否理想。”若生邊說邊摸下巴,似乎有點害羞的樣子。


    “不會那麽勢利眼吧?”


    “她父親在銀行工作,哪家公司好,哪家公司不好,都清楚得很。如果將來我進的公司不太好的話,他大概不會同意婚事的。”


    “這麽說,你的精神壓力很大了?”


    “也沒有那麽嚴重。對了,我要將沙都子講的話告訴你。這個比較重要。”若生說著,翻開一本筆記簿給加賀看。上麵畫著一幅四方形的房間草圖。若生問道,“這是什麽,你知道嗎?”


    加賀看了一眼,答道:“我猜是白鷺莊的略圖。”


    若生點點頭,說:“沙都子講的和這個圖有密切關係。我從最前麵開始講吧!祥子死亡那天晚上,藤堂在十點多打電話到公寓去,想找祥子。可是,祥子的房門鎖著,喊叫也沒人回答。所以,這時祥子很可能已經自殺了……然後,十一點的時候,波香回到公寓而去敲祥子的房門,但門鈕卻轉不動,也就是說,門已經上鎖了。到這裏你都知道吧?”


    “嗯!”


    “第二天早晨,沙都子去看時,門也是鎖著。她向管理員借了萬能鑰匙去打開,結果發現祥子已經死了。問題是,那天晚上去找祥子的,其實不隻波香一人,一個住在祥子隔壁的三年級女生,曾在波香之前去找過祥子。據她說,當她去敲門時,因為發覺門沒鎖,就打開門進去,可是房裏沒有開燈,一片黑暗。然而,當沙都子發現屍體時,裏麵的日光燈卻開著!”


    “……”


    “很吃驚吧?”


    加賀左手按住眉頭,閉起眼睛想了一下,然後張開眼睛說道:“事情也許是這樣的,那個女生去找祥子時,祥子還沒有自殺,可能剛剛要自殺;而波香去找她時,是在她剛剛自殺之後。”


    “可是,波香去敲門的時刻,離那女生去敲門的時刻還不到十五分鍾,而且不久之前,管理員曾去找過祥子,確認她的房門已經上鎖。人已經自殺身亡了,房門為什麽會一下子打開,一下子鎖上呢?日光燈又為什麽會忽而關著,忽而點亮呢?”


    加賀歎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說道:“總之……你的意思是,祥子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人殺死的……”


    “是沙都子說的。”


    “祥子被人殺死了……”


    加賀腦海裏浮起了祥子那天真無邪的笑臉,同時也想起了她那帶有關西腔調的聲音。雖然她是藤堂的愛人,但其他人也都非常喜歡她——這麽可愛的祥子,竟然被人殺死了!


    “凶手是誰?”加賀激動地說。


    “就是不知道,所以沙都子才召集大家,想叫大家合力去找出線索來。”


    “目前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完全沒有……這是沙都子說的。”


    “藤堂的反應如何?”


    “沒什麽改變。他本來就已經傷心透了,不管祥子是自殺或被殺,對他來講都是一樣的。”


    “知識分子就是這樣,真是的!”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根據沙都子的推理,當管理員去敲門時,祥子已經被人殺死了,而凶手那時還在她的房裏。”


    “為什麽那位三年級女生去找她時,房門沒有上鎖?”


    “凶手為了某種原因,必須要將門打開。也許那個時候,凶手正要打開門逃走,剛好那女生在叫祥子的名字,於是慌忙躲起來,等到那女生離開以後,再出來並鎖上門逃走。波香去敲門時,凶手已經逃掉了。這些全都是沙都子的推理。”


    加賀點點頭,拿起筆記簿說道:“這張圖裏麵,有一些奇怪的謎團,是嗎?”


    (圖1、圖2)


    “對!如果能夠解開這些謎團,一切事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若生拿起一支自動鉛筆,開始說明:“我沒去過白鷺莊,所以也不是很清楚,隻能把沙都子話裏的重點大略告訴你。詳細的情形,你可以去問沙都子。”


    “好。”加賀回答。


    “這裏是白鷺莊的入口。進門左邊是管理員室,肥胖的女管理員隨時坐在裏麵看電視或雜誌,並且嚴格監視著每一個進出公寓的人。管理員室對麵有個樓梯,還有一道走廊通往裏麵。走廊兩邊各有四個房間。一樓共有八個房間,其中一間是管理員住的。二樓的格局和一樓一樣,也是有八個房間。祥子的房間就在二樓右側,從裏麵算來第二間。波香的房間在祥子房間的對麵。剛才說的那位三年級女生就住在祥子的左鄰,也就是最靠裏麵那一間。靠後麵的地方還有一個樓梯,可以通往樓下走廊。這個樓梯旁邊就是後門,平常都鎖著,不過任何人都可以從裏麵打開。後門旁邊有間儲藏室,沒有鑰匙就打不開。樓上和樓下各有一間女用廁所。”若生說完,看著加賀。


    加賀望著略圖,以沉重的語氣說:“如果祥子是被人殺死的,那凶手怎麽能夠來去自如呢?”


    “問題就在這裏。”


    “第一個謎是,凶手是如何進出祥子房間的?”加賀指著圖說。


    “出來是很簡單。”若生說,“白鷺莊所有房間的門鎖,都是半自動式的。也就是說,隻要從室內將門鈕上的小開關按下去,再將門關上,就會自動鎖住。”


    “那麽,凶手隻要設法進到房間內就行了。要進去,其實也不是很困難,隻要向祥子取得鑰匙就可以了。”


    “凶手果然是熟人。沙都子也是這麽講的。”


    “如果是強行闖入的盜賊,祥子至少也會尖叫一聲。所以,很可能是熟人,進去以後乘機讓祥子喝下安眠藥,再……”加賀說到這裏,突然想到另一個難題,而陷入沉思中。


    “問題是第二個謎。凶手究竟是如何進入公寓,又是如何出去的呢?就是這一點,實在想不通。”若生說。


    “一定不是從正門。”


    “你也知道那管理員非常嚴格吧?沙都子曾問過她,可是她說,那天晚上除了住在公寓內的學生外,沒有其他人走過管理員室的前麵。”


    “發現祥子的屍體時,後門真的鎖著嗎?”


    “大概是鎖著沒錯,因為有好幾個證人。”


    “後門的鑰匙在管理員手裏嗎?”


    “對。如果房客有鑰匙的話,一定會從後門出入的。”


    “嗯,我有一個簡單的推理。”加賀以清晰的聲音說。


    “你是說,如果凶手是公寓內的房客,問題就很簡單了,是嗎?”


    “當然了。即使真凶是外麵的人,隻要公寓內有共犯,要進去行凶也很容易。行凶後從後門逃走,那名共犯再將後門上鎖就行了。可是,如果房客當中沒有凶手或共犯的話,就……”


    “就怎麽樣?”


    “就是密室殺人了。”加賀說。


    若生慢慢地點頭說道:“看樣子,你說的沒錯……”


    3


    次周的星期一,因為第二節沒課,加賀恭一郎便走到劍道場去。t大劍道社最近很活躍。加賀到達時,有四名男生和兩名女生正在練劍,另外一名男生在旁休息。正在休息的男生姓森田,是三年級的學生,目前擔任劍道社的主將。


    森田看到加賀後,大聲向他打招呼,並跑到他身邊。


    “學長來得好早啊!”森田搔著頭說。


    “大家都很有精神呢!”


    “是,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實力不夠。”


    加賀脫下鞋子走進去。森田搔著頭跟在他後麵。在長輩麵前就一直搔頭,是森田的老毛病。


    “其他四年級的有沒有來?”


    “最近都沒有……”


    “哦!”


    加賀知道大家都忙著準備畢業,所以沒有空來練劍。


    他換過服裝後,就與森田開始練劍。練完劍後,取下護罩休息了一下。這時,兩名手拿運動飲料的女生走過來。她們都是二年級的社員。


    “四年級的女生也不常來練習了嗎?”加賀問道。


    “是的,她們都很忙……隻有金井波香還會來。”名叫濱島直美的女生點頭回答。


    “她不是在全縣比賽以後就不來了嗎?”


    “是的……那次比賽完後,她雖然曾經來過兩、三次,但都沒有參加練劍。”


    “比賽完大約一個禮拜後,她來這裏向我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名叫須藤千枝子的矮個子女生說道。


    “奇怪的問題?”加賀看著千枝子說。


    “她問我,社員的履曆表放在哪裏。我說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那種東西,入社時也沒有填那種表……她就笑著說,那當然了。”


    “她還有沒有說些什麽?”


    “她說,沒有履曆表的話,可不可以拿一份全社成員的名冊給她。我就去向學生會借來影印了一份交給她。”


    “社團成員的名冊嗎?”


    那種名冊上麵記載著曆屆所有社員的姓名、地址、電話、出生地、畢業的高中等等資料。加賀和波香的名字就記在第十九屆社員之中。可是,加賀實在想不通波香要那名冊做什麽。


    “大概是要編通訊錄吧?”千枝子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


    “有可能。”加賀說完,就走開了。他想起來,波香是從來不寫信或寄賀年卡給別人的。


    他去洗了一個澡,換上衣服,便往社會學院的社會學係研究室走去。這裏和理工學院不同,是一棟鋼筋水泥的建築物,有五層樓。外觀幹淨整潔,造型頗為現代化,宛如一棟辦公大樓。


    全t大隻有這棟樓有電梯。不過,加賀不喜歡坐電梯。他從旁邊的樓梯跑上去,進了自己的研究室。裏麵有三男一女在談笑,都是他的同學。他和這些滿嘴英語、滿腦影歌星消息的同學非常合不來。所以當他進去時,互相都沒有理對方。


    加賀坐到自己的桌子前麵。他的畢業論文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他打算將社會心理學應用在武道、茶道和花道之中,寫出一篇論文來。


    當他寫了兩行字時,研究室的門開了,一個叫做丸山的助教走了進來。丸山剛從研究所畢業,年紀比加賀大不了多少。誰也不知道他平常在做些什麽事。有人傳說他的工作隻是在幫教授提皮箱。加賀認為這個傳說有點道理。


    丸山徑自走到加賀身邊,麵露驚慌之色,高聲向他說道:“警察……說要找你……”


    “在哪裏?”加賀問。


    “剛剛從校門口的警衛室……打電話過來……”


    “校門口嗎?”加賀說著,就起身往外走去。當他開門時,聽到那些在談笑的同學中有人說了一句“英文係的女生嘛……”他回頭一看,隻見其中一名同學縮縮脖子,停止說話。


    社會學院的大樓離校門口約有兩百公尺。加賀快步走過去,不到兩分鍾就來到了警衛室。裏麵有一個刑警,一看到他來,就把手裏的煙蒂丟到旁邊的煙灰缸中。穿著灰色西裝的刑警,自我介紹說叫佐山。加賀聽沙都子講過這個姓名。


    “我們找個地方談一下好嗎?”佐山看著四周說。


    “到咖啡店去吧!”加賀猜他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


    “是‘搖頭小醜’嗎?”佐山露齒一笑。


    “你怎麽知道?”


    “剛才我和若生就是在那裏談的。”


    “原來如此。”


    “在你們的地盤內探聽消息,似乎不是上策。”


    “有人在旁妨礙你嗎?”


    “有兩位美女,一直想從我嘴裏問出一些情報。”


    “她們成功了嗎?”


    “唔,逼問得很厲害……反正不要去那家店就對了。為了省時間,順便吃頓飯如何?”


    “好。”


    他們決定到t大旁的車站附近一家叫“北京屋”的唐人餐館去談。這家餐廳展示櫃內的模型飯菜上已經積滿了灰塵,但店內生意好得很,他們好不容易才在最裏麵找到一張空桌。兩人便相對而坐。


    “炸雞飯。”


    加賀向端開水來的女店員點菜。佐山也叫了同樣的飯菜。


    加賀喝了一口開水。佐山從西裝內袋中拿出一個香煙盒子,抽出一根已經折皺了的香煙,銜在嘴裏說:“聽說你和若生從高中時期就已經開始來往了。在校際比賽中,你代表劍道社、他代表網球社參加時,就互相認識了,是嗎?”


    “對。”


    加賀說著,想起了若生那和藹的臉孔。他覺得若生對陌生人似乎一點警戒心也沒有,什麽事都肯講出來。


    “你和藤堂也是這樣認識的嗎?”


    佐山的語調變了。此時加賀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了他的用意,於是點頭說道:“我和祥子也是一樣。”


    佐山一聽,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隻有黑眼珠不斷地轉動,一會兒之後才說:“很好。關於牧村祥子之死,我們必須重新偵查真相。”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她不是自殺的?”


    “這件事,你們同學之間也有許多謠傳。不過,現在我也不能說什麽。”


    “要問什麽快問吧!”加賀說著,又喝了一口開水。


    “客套話就省略了。首先,牧村小姐死亡當晚,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晚上,八點鍾以後你在哪裏?做些什麽事?”


    “你要問我的不在現場證明嗎?”


    “是你叫我開始問的。”佐山以毫不在乎的表情說。


    “那天是星期二,社團有活動,我練習到九點才走,然後直接回家……你可以去問每一個劍道社的社員。我在回家的車上,都跟一位學弟在一起,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接著,加賀說出那位學弟的名字。佐山拿出小簿子記下來。


    飯菜已上桌。大概因為顧客是學生的關係,份量特別多。佐山看到以後,睜大了眼睛。


    “牧村小姐是個怎樣的女孩?”他看著加賀問。


    “很好的女孩——我先吃可以嗎?”


    “請用。很好的女孩,是什麽意思?”


    “是指不會被人謀殺的女孩。”加賀邊吃邊說。


    佐山聽到“謀殺”一詞,表情也沒改變。


    “既然是這麽好的女孩,想必很受大家歡迎了?”


    “不錯!”加賀認為不需要隱藏事實。


    “她的男朋友隻有藤堂一個人嗎?”


    “你以為是三角戀愛而引起的情殺嗎?可惜就我們所知,她是沒有其他男朋友的。”


    “沒聽說過什麽謠傳嗎?”


    “沒有。”


    “她和藤堂的感情怎麽樣?一直到死前都很要好嗎?”


    “這個,旁人無從得知。”


    “當初我們認為她是自殺時,你們每個人都說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假定她是被謀殺的話,你有沒有什麽線索?”佐山吐出一口煙,看著加賀說。


    “謀殺嗎……可是,你們還沒有十分確定吧?”


    “你認為呢?你想是謀殺嗎?”


    “不知道。沙都子她們拚命探查線索,好像在玩偵探遊戲一樣。但也有可能是住在祥子鄰室那位女孩記錯了。人的記憶力,是很不可靠的。”


    “你這麽說,真令人泄氣。”


    “是嗎?”


    “希望你們以後要和警方充分合作。提供一點線索給警方也好。”


    佐山說著,拿起筷子,一分為二,又說:“我們在牧村小姐手腕下麵那個臉盆旁邊的地上,發現了一些擦拭過的痕跡。那些地方本來有血跡,但被人擦掉了。也有可能是牧村小姐自己擦掉的,但這是很奇怪的事,正在割腕自殺的人,會為了飛濺出來的血滴而操心嗎?”


    4


    下午第三節課下課後,加賀依約前往“搖頭小醜”。當他到達時,沙都子和華江正坐在櫃台邊和老板談話。老板看到他進來,便輕輕點了一個頭。


    “你們從早上坐到現在嗎?”加賀坐到沙都子身邊,問道。


    “我們才剛來。不過,早上我們也來過這裏。你知道這件事,是若生告訴你的嗎?”華江說。


    加賀搖搖頭說:“是刑警告訴我的。老板,一杯可可。”


    “他還說了些什麽?”沙都子露出稍微擔心的表情問。


    “隻是發牢騷,好像完全沒有收獲似的。”


    “我們才沒有收獲呢!目前還算平手。”


    “沒有必要跟刑警比賽吧?能夠幫助他們就算很好了。刑警還告訴我一件消息呢!”加賀接著把剛才佐山講的話告訴她們,也就是有關血跡被擦掉一事。


    沙都子聽完,點點頭說:“警察畢竟是專家。”


    “他們正在調查凶手是如何出入白鷺莊的。”加賀喝著可可說,“聽他的口氣,最有嫌疑的好像是白鷺莊的房客。”


    “很可能。那麽,首先應該懷疑的人是……”


    “波香!”


    “對!”沙都子皺眉說道,“他竟敢冒失地查問波香的不在場證明!那天晚上,波香明明跟我一起在‘波旁’喝酒!”


    “真荒唐!波香幹嘛要殺祥子?”華江說著。一口喝光杯子裏的水,然後將杯子重重地放到櫃台上,好像在表示她很生氣似的。


    “警方似乎一麵在調查凶手如何出入公寓,一麵也在探聽誰有動機的樣子。”加賀說。


    此時,一直在旁默默靜聽的老板插嘴說:“警察也來向我問過關於動機方麵的問題。他們通常都會到死者生前常去的地方探查。警察問我,祥子最近的樣子如何,以及交友狀況等。當然了,我講的跟你們講的都一樣。”


    “問誰也一樣。”加賀說著,將可可喝光。


    他們走出“搖頭小醜”。沙都子說要去白鷺莊,加賀和華江就和她道別,然後結伴回到學校。加賀要去練劍,華江則要練網球。她已經和若生組成雙打,想要向全國比賽進軍。


    “地方預賽是什麽時候?”加賀問。他想,這次要換自己去為她加油了。


    “十一月三日和四日,在縣立體育場。”


    “那快到了。在比賽以前,你還是不要去想祥子的事吧!”


    “這怎麽可能呢?”


    “你光操心也於事無補呀!”


    兩人來到網球場。若生已經換好衣服,正在做準備運動。華江便和加賀分手,向著若生跑過去。


    加賀正要離開時,遇見了網球社的前任社長。他和加賀一樣,都是社會學院的學生。兩人碰麵交談起來。前任社長說若生和華江搭配得很好,簡直天衣無縫,一定可以打到全國比賽。又說:“他們兩人如果能結婚就好了。不過,若生好像在擔心萬一找不到好工作就不能結婚呢!”


    “我也聽若生說過這件事,可是我不懂他為何那麽操心。”加賀說。


    “什麽?你不知道嗎?”前任社長睜大眼睛說,“若生的哥哥以前是學生運動的大將,現在雖然洗心革麵專心在做生意,可是已經上了黑名單。這對於若生的求職非常不利呀!”


    加賀以前從未聽說過此事。雖然他從高中時期就跟若生交往,但若生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這件事。


    “那麽,現在他考進的那家公司,知不知道他哥哥的事?”


    “我想應該知道。公司的調查單位是很厲害的。不過,很可能是認為弟弟和哥哥沒什麽關聯,所以假裝不知道吧?”


    “那家公司倒很仁慈。”


    “叫做三島精機,是一家很好的公司呢!我明年也要去考。”前任社長說道。因為他今年被留級,所以才這麽說。


    加賀從四點半開始,就到劍道社裏麵練劍。陪他練習的是主將森田和副將筒井,還有最近表現良好的服部,這三人都是三年級。然後加賀又隨意指定了一個一年級的學生陪他練。這名學生高高瘦瘦,加賀覺得他很有天分,便在休息時向森田問他的名字。


    “他叫齋藤。”森田眯著眼睛說。


    “他在高中時大概練得很好。今後再苦練一年,必成大器。”


    “金井波香也很照顧他呢!”森田說。


    “波香?”


    加賀心想,波香平常最討厭的就是指導後輩,現在竟然會去照顧一個一年級的男生,真是令人意外。於是他說:“叫他來一下好嗎?”


    森田大聲叫喚齋藤來到跟前,並且問他前幾天波香對他說了什麽話。


    齋藤搔搔頭說:“她誇獎我,說我動作靈敏。”


    “還有呢?”


    “問我高中讀哪個學校。我回答說是s高中。”


    加賀知道s高中的劍道社威名遠播。


    “其它還有沒有說什麽?”森田又問。


    “她還問了我一件奇怪的事。”齋藤答道。


    “問你喜歡哪一型的女生,是嗎?”森田開了一個玩笑。


    “她問我,上次的女子個人劍道賽,我有沒有去加油。”


    “加油?那你怎麽說?”


    “我說有。她又問我,那時坐在哪裏。我說,坐在啦啦隊的位子上。她就問,有誰跟我坐在一起。我說,和同樣是一年級的野口在一起。”


    “哦……”加賀心想,這真是奇怪的問題。他實在想不通波香的用意何在,於是便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這個月的月初。”齋藤以略帶緊張的表情回答。


    加賀忽然想到,這個時間剛好和波香去要社員名冊的時間一致。


    加賀在練習結束後,和學弟們一起跑步時,找到了那名叫做野口的一年級男生,於是邊跑邊問他,最近有沒有和金井波香談過話。額頭上長了兩、三顆青春痘的野口喘著氣,以非常緊張的語調說:“有……有,就在前幾天。”


    “她說什麽?”


    “她……她問我……上次的女子個人劍道賽,齋藤……有沒有一直坐在座位上。”


    “你如何回答?”


    “說有……不過,老實說,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5


    第二天早上,加賀再度走進金屬工學係專用大樓找藤堂。研究室裏麵隻有藤堂一個人。他正伏案寫字。


    “是你!要來怎沒告訴我?喝杯咖啡吧!”藤堂說著,放下鋼筆,起身去門口旁邊拿杯子。


    加賀坐到他隔壁的座位上,說道:“我以為沙都子告訴過你。”


    藤堂一聽,似乎呆了一下,但隨即恢複原來的動作,開始將即溶咖啡放入杯中。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加賀說。


    “意見……”藤堂背向著他,將熱水注入杯中,說,“我什麽也不知道。”


    “沒有線索嗎?”


    “沒有。怎麽會有呢?咖啡泡好了。”


    藤堂拿著兩個杯子回來,將其中一個放在加賀麵前,然後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加賀道謝後,伸手拿起杯子。他覺得這杯子好像是便宜貨。


    藤堂喝了一口咖啡,說道:“我認為祥子不是被人謀殺的。”


    “你是說,她是自殺的?”加賀看著他說。


    “她根本沒有被殺害的理由。”


    此時,門開了,一個身穿褐衣的矮胖男人走進來。這人年約五十歲,走路肚子微挺,眼神看來有點神經質。


    加賀發覺,這人進來後,藤堂的表情就僵住了,而且還將本來拿在手裏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


    這矮男人一看到加賀在裏麵,就露出稍微吃驚的樣子,同時從頭到腳將他仔細看了一遍,然後用尖高而稍帶鼻音的聲調說:“藤堂,稿件寫好了嗎?”


    加賀心想,體型矮胖而有這種眼神和聲音的男人,倒還真罕見。


    “還沒有……還剩一點點。”藤堂竟然站起來回答。


    “哼!那麽,學會是什麽時候開?”


    “下個月七號。”


    “知道就好!”這男人說著,朝四周看了一看,然後望著貼在牆上的明星海報,又說,“這樣不行哪!”他說完就走了。臨走前還瞪了加賀一眼。


    門關起來以後,藤堂歎了一口氣。


    “他是教授嗎?”加賀問。


    “是鬆原教授,在金屬工學係中很有影響力。最近係上要召開學會,他叫我幫忙寫講稿。說如果我表現良好,明年春天就要帶我去美國參加專題討論會。可是我的精神老是無法集中,寫不出來,就隻會一直喝咖啡。”


    藤堂說著,喝了一口咖啡,露出微笑,眼神閃爍不定。加賀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隻是覺得他好像比以前更加悲哀了。


    “教授知道那件命案嗎?”


    “知道。不過,他可不管那麽多。”


    “不愧是大人物。對了,刑警來找過你嗎?”加賀問。


    “來問過我的不在場證明。”藤堂的表情不太高興。


    “你怎麽回答?”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這裏做實驗。那個實驗,必須連續操作一天一夜的機器,旁邊要有人在才行。隔壁那個房間有一張床,就是做這種實驗時休息用的。”


    “那天晚上很冷吧?”


    “操作機器時並不會覺得冷。那天晚上十點以前,實驗室裏還有其它同學,因此我就去打了一個電話,想找祥子,回來後發現他們都走了,隻剩我一人,所以沒有不在現場證明。佐山刑警……可能在懷疑我。”


    “你到十點為止,都有不在場證明,這就夠了。”


    “我可以使用一些詭計來偽裝呀!”藤堂說。


    加賀一聽,故意笑了幾聲,問道:“那你的動機呢?”


    “情殺。”藤堂聳聳肩,以認真的表情說。


    加賀起身說道:“我要走了。”


    “請你告訴沙都子,說我為了追查真相,任何事都肯做。有什麽新的消息,請立刻通知我。”


    “我會告訴她的。”


    “還有,你就說,我不相信祥子是被人謀殺的。我認為她是自殺。”


    加賀向著藤堂揮揮右手,然後開門離去。


    中午開始下雨。學生餐廳每逢下雨就人滿為患,因為大家都在等待雨停,吃完也坐著不走。加賀端著一盤炸蝦飯,正在找空位,忽然見到了兩張熟悉的臉孔,便走過去坐在她們旁邊。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沙都子說。


    “波香怎麽沒跟你們在一起?”加賀看著沙都子和華江,問道。


    “最近都沒看到她呢!”華江搖著頭說。


    “你找波香有事嗎?”沙都子問。


    “沒有。白鷺莊現在情況怎樣?”加賀說。


    沙都子從皮包裏拿出一條淺藍色手帕,輕輕擦著嘴說:“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所有房客都受到警方的盤問,像不在場證明、和祥子的交情深淺等等。”


    “結果呢?”


    “不曉得警方如何判斷,不過,聽一位住在祥子鄰室的女生古川說,現在警方好像已經不再懷疑裏麵的房客了。”


    “那天晚上公寓裏麵有幾個人在?”


    “我看一下。”沙都子收起手帕,拿出一本小記事簿,翻開來說道,“本來一樓有五名房客,二樓有四名房客……”


    “人數不多嘛!”


    “那天晚上十一點,波香去敲祥子房門時,一共有五位房客在公寓裏。一樓有兩位;二樓有三位,就是祥子、波香和古川。”


    “其它四人都跑出去玩,外宿不歸,對不對?家長知道了,一定會搖頭歎息的。對了,十五個房間中,隻有九間有人住。另外六間空房,平常有沒有上鎖呢?”


    “當然有。我常去波香或祥子房裏過夜,因為一張床睡兩個人太擠,所以有時會想去別的空房睡,可是都沒辦法進去。”


    “哦……”加賀邊吃邊想,凶手應該不會躲在空房裏才對,“對了,我剛才去找藤堂談過呢!”加賀說著,便將藤堂說的話敘述了一遍。


    “我了解他的心情。”沙都子表情嚴肅地說。


    “藤堂說的也許是情緒話。不過,警方好像也沒有完全確定是謀殺。因為找不到祥子抵抗的痕跡,而且出入十分困難,所以也沒有排除自殺的可能。”


    “還有那些空白的日記。”華江插嘴說。


    “密室之謎還沒有解開嗎?”


    “沒辦法。”沙都子好像自暴自棄似地搖搖頭說,“我再三詢問管理員太太,她都說絕對沒有其它人出入,而且發現屍體時,後門也的確有上鎖。”


    “祥子房裏的窗戶有沒有鎖?”加賀問。


    “不但鎖著,而且高度離地麵有好幾公尺。”


    “那是十分完美的密室了?”


    “假定是從外麵侵入的話,就是完美的密室殺人。”沙都子望著空中說。


    “對了,這個禮拜六,你們有空嗎?”華江說。


    “禮拜六?”沙都子說,“我是有空……有什麽事嗎?”


    “你竟然忘記了!”華江露出遺憾的表情說,“是十一月二日呀!”


    “啊,是雪月花之日,我竟忘了,會被老師罵的。”沙都子按住額頭,輕咬著嘴唇說道。


    “我也忘了。華江倒記得很清楚嘛!”


    “我昨天和若生通電話時,他提起的。他問我今年要不要舉行。”


    “哎呀!真是諷刺,我們從高中就開始學茶道的人,反倒忘記了。”


    “那麽,今年要舉行嗎?”華江問。


    “當然要了。”沙都子說,“為什麽不要?明年就畢業了,今年可能是最後一次呢!”


    “老師今年幾歲了?”


    “六十四歲。”華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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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香有沒有忘記呢?放學後我去問問她。”沙都子說。


    “那我去找藤堂。”加賀說。


    十一月二日是加賀等人的恩師南澤雅子的生日。雅子已喪夫,又無子女,沒有人會去慶祝她的生日。所以沙都子、波香、祥子等人就想到,在這一天去她家開個茶會,就可以同時慶祝她的生日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雪月花之日”。因為茶會中要進行一項茶道的儀式,叫做“雪月花之式”。在這個儀式之中,可以決定由誰將生日禮物獻給雅子。第一次舉行時,雅子曾經感動得全身發抖。


    沙都子等人高中畢業時,雅子也退休了,所以“雪月花之日”辦了兩年就停止。上大學之後,沙都子她們邀加賀和藤堂重新舉辦,然後若生和華江再加入。到去年為止,一共又舉辦了三次。茶會進行時,雅子會親自做菜請他們吃。


    (這次的生日茶會,也可以算是祥子的追悼會吧?)加賀心裏有點感傷。


    6


    這一天,加賀上完第四節課,就直接到“搖頭小醜”去。好朋友們卻一個也沒來。若生和華江可能正在加緊練習網球,藤堂大概也在忙著寫稿吧?


    老板向著站在門口的加賀說:“沙都子來過,但隻看一看店內就走了,可能是去找波香吧!”


    加賀向他揮揮手,便走到外麵,本來想去劍道社,卻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就往白鷺莊走去。


    白鷺莊的大小看來和t大的社團活動中心差不多。牆上的窗戶有好幾個已經拉上了窗簾。加賀猜想,那些沒關窗簾的房間一定是空房。


    他站在公寓門口望向裏麵。管理員室中有個胖女人正在一邊看電視,一邊編織衣物。


    “金井波香在嗎?”加賀進門問道。


    中年的女管理員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瞪著他說:“你是誰?”


    “我是她的朋友。她在嗎?”加賀裝出笑臉問。


    “還沒有回來。她總是很晚才回來。”管理員的表情仍然很不客氣。


    “總是很晚?她都是到哪裏去呢?”


    “好像常常跑去喝酒,喝完才回來。”


    “喝酒……”加賀知道波香常常去“波旁”喝。


    “我和牧村祥子也是朋友,可以讓我看看她的房間嗎?”加賀又說。


    “這是女生公寓呀,你想讓我失去信用嗎?”管理員臉色大變,搖著頭說。


    “不行嗎?”


    “當然不行!”管理員說完,就不再理他,轉頭過去繼續編織衣物,嘴裏還喃喃念著:“最近的學生真是……”


    加賀離開公寓,正想回學校去,忽然背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褐色毛衣的女孩。


    “你到這裏來,有事嗎?”她說。


    加賀沒有回答,隻是望著她那張曬黑的臉孔。


    “我們一起上過法學課,還記得嗎?”女孩又說。


    加賀想起來了,以前曾經和她一起上過課,就坐在隔壁,也談過話,但沒有問她的名字,隻記得她好像是三年級的。


    “哦,對了,你是坐在我隔壁,一直打瞌睡的那個女生。”


    “人家是在冥想嘛!”


    兩人邊走邊談。女孩往車站走去,加賀就跟著她走。


    “你和看門的談些什麽?”女孩問道。


    “看門的?你也住在那棟公寓嗎?”加賀反問。


    “是被監禁在那裏。好可憐呀!”她點頭說道。


    “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


    “古川智子。”


    加賀一聽,停下腳步說:“你就是住在祥子隔壁那個人?”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她裝出一個吃驚的表情,然後又說,“對了,你是去向那看門的探聽上次那件命案吧?”


    “我想進去,但被她拒絕了。”


    “那是當然呀!”智子說,“那個患了更年期障礙症的女人怎麽可能答應你呢!”


    “我隻是想看看現場,並不是想當名偵探。”加賀說完,就要走開。


    智子立刻大聲說:“等一下,我有辦法讓你進去!”


    “你有辦法?”加賀站住,望著她說。


    “可是有條件。”智子伸伸舌頭,說,“專門科目的筆記,每科一年份。”


    加賀一聽,歎氣苦笑道:“好吧!”


    智子轉身往回走。加賀跟在後麵問:“你不是要去車站嗎?”


    “車站又不會逃走!”智子回答。


    兩人來到公寓附近。智子帶著加賀拐入一條曲折的小路。這條路非常狹窄,兩旁一個路燈也沒有。他們走到一棟建築物旁邊。


    “這裏就是白鷺莊的後門。”智子指著一扇生鏽的鐵門說道,“雖然鎖著,但從裏麵可以輕易打開。”


    “幫我開好嗎?”


    “筆記呢?”


    “沒問題!”


    智子笑出聲來,然後沿著公寓旁邊的空地快步走開。加賀在原地仔細觀察這棟建築物。


    牆壁是奶油色的。通往屋頂的排水管,似乎最近才塗上了白色的油漆。排水管旁邊,大約和頭部一樣高的地方,有二扇窗戶,玻璃是不透明的,無法窺見裏麵。鐵製的窗框鏽得很厲害。和其它房間的窗戶比起來,大小和高度都不一樣。加賀猜這扇窗戶大概是儲藏室的。


    他走過去,伸手想打開這窗戶,但打不開。他想,可能是從裏麵鎖上了,便走回原地等待。


    一會兒,那扇門開了,智子露出臉來,用食指按在嘴唇上,小聲指示他說:“小心一點,別弄出聲音來。”


    加賀點點頭,走進裏麵。智子小心翼翼地開門上鎖。她的表情和剛才大不相同,變得非常正經。


    裏麵相當暗,後門旁邊有個樓梯。智子示意加賀上樓。加賀心想,從管理員室看不到這裏,凶手很可能也是經由這條路徑出入的。


    上了二樓,走廊也是很暗。智子指著最靠近的二扇房門說:“這是我的房間。”


    祥子的房間就在智子房間的右邊,加賀想要打開祥子的房門,但門鈕轉不劫。半自動式的鎖都是這樣。


    智子在他背後說:“門鎖著。不久以前警察來過,好像還在裏麵翻箱倒櫃呢!”


    加賀想起祥子房間對麵就是波香的房間,於是轉身望過去,隻見門上掛了一個寫著“忌中”的牌子。他覺得波香很淘氣。


    “進來喝杯茶好嗎?”智子說著,從皮包裏拿出鑰匙,插入門鈕上的鎖孔中,輕輕轉了一圈,門鎖便開了,聲音聽來很響。


    “等一下!請你再鎖上門好嗎?”加賀在她背後說。


    “再鎖上?”智子睜大眼睛說,然後將門鈕上的小開關按下,再關上門。


    “很好,可以打開了。”加賀說。


    智子再度開門,兩人走進去。房裏遠比華江經常打掃的若生房間髒亂,但比起加賀其它朋友的房間來,還算整潔。空氣中隻有化妝品和香煙的味道,比那些有汗臭味和食物腐敗味的房間要好多了。


    “放輕鬆一點吧!”智子說著,拿起桌上的茶壺,走到廚房去。廚房約有兩個榻榻米大,以二扇紙門和起居室相隔。


    “祥子房間的格局也是這樣嗎?”加賀問。


    “對。”智子一邊將茶壺放在瓦斯爐上,一邊回答。


    “聽說你去找祥子時,她的房裏一片黑暗。當時那裏的紙門開著嗎?”


    智子望著紙門,好像在回憶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伸伸舌頭說:“忘記了。”


    加賀心想,智子去找祥子時,如果凶手在裏麵的話,很可能是躲在廚房裏,也就是和祥子的屍體在一起。因為裏麵隻有起居室和廚房而已,沒有其它房間可躲。


    “你回房之後,有沒有聽到她的房門上鎖的聲音?”


    “上次警察也問過我。”智子端來兩杯烏龍茶,說道,“不過,老實說,我已經記不起來了。警察抱怨說我什麽都忘記,可是如果我還記得那種事,不是反而更奇怪嗎?”


    “對!”加賀接過烏龍茶說。


    “何況那個時候,我正在專心看電視,根本不會聽到外麵有什麽聲音。”智子邊喝茶邊說。


    “你好像跟祥子和波香很要好。住在這裏的房客,彼此有沒有常來往呢?”加賀問。


    “來往嘛,很少。大家都互不幹涉。”


    “哦!”


    “祥子學姐真的是被人謀殺的嗎?我實在不敢相信呢!”智子低聲問。


    “我也不太清楚。對了,一樓好像有間儲藏室吧?”


    智子點點頭。


    “可以進去嗎?我想看看裏麵的樣子。”加賀又說。


    “不可以。那裏的門鎖著,一定要去向管理員借鑰匙才行。可是我不想跟那個老太太說話。”


    “拜托你嘛!大恩大德,來日必當圖報。”


    智子笑出聲來,起身說道:“沒辦法,就賣個人情給你好了。”她說完就走出去了。五分鍾之後,她好像很吃力似地提著一台吸塵器回來。


    “我向她說,我的吸塵器壞掉了,要去儲藏室借一台來用,她才讓我開。”


    “謝謝!”加賀說著,接過吸塵器,放到牆角去。兩人便躡手躡腳地慢慢走下樓,來到儲藏室前麵。儲藏室的門鎖不是半自動鎖,而是普通的鎖。


    “門鎖已經開了。”智子說完,將門鈕一轉,門便無聲無息地開了。加賀仔細一看,發覺這扇門很新,門鎖和後門的一樣,可以從裏麵打開。


    室內大約有一二個榻榻米大,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各式硬紙箱堆放在裏麵。紙箱上用奇異筆寫著“日光燈”、“衛生紙”等字眼。除了紙箱以外,多半是一些打掃的用具。


    鐵製的窗框上塗著黑色油漆。兩扇玻璃窗之間用金屬片鉤住,是一種月牙鎖。


    (圖3)


    加賀扳下金屬片,打開窗戶來查看。月牙鎖好像是後來才裝上的,看來比鐵製的窗框新得多。


    “警察有沒有來查過這個房間?”


    “好像隻看了一下。因為沒有鑰匙就進不來,管理員太太又說那天沒有人去借這裏的鑰匙,所以不必詳細調查。”智子回答。


    他們走出儲藏室,正想從後門出去,忽然間最靠近的那扇房門開了,一個長發女孩走出來。加賀來不及躲,也無處可躲,當場呆立不動。


    長發女孩一看到他,就“啊”地一聲張開了嘴巴,但是並沒有大喊大叫,驚慌的程度看來遠比加賀預料的小。智子也絲毫不慌張,令加賀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長發女孩不久便默默地走了。智子打開後門,加賀走到外麵,立刻就聽到裏麵傳來門上鎖的聲音。在黑暗中等待了幾分鍾之後,智子就來了。她說:“我已經將吸塵器放回去了。”


    “剛才被人看到了,要不要緊?”加賀擔心地問。


    智子微笑眨眼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這裏有好幾個女孩經常帶男朋友從後門進入呢!管理員會管,難道我們就乖乖給她管嗎?我們有一個默契,就是在裏麵看到任何男孩子時,都不許聲張。”


    “禁止男人進入,其實是騙人的吧?”


    加賀心想,這個事實很重要,如果智子說的是真話,那麽即使凶手是男人,隻要避開管理員的耳目,一樣可以公然在裏麵到處走動。更重要的是,警方一定還不知道這些事實。


    “你可要保密喲!”


    智子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同時又像剛才那樣,對著加賀眨一眨眼。


    7


    加賀在“北京屋”吃完晚飯,回到家時已經十點了。他掏出鑰匙,借著月光開門入內,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味噌湯的香味。他猜想,父親一定是在傍晚就出門去了。


    他來到起居室,打開日光燈,看到桌上有一張便條紙,便拿起來看。上麵寫著:


    “明天不回家。有急事可打下麵這個電話聯絡。xxx—△△△△”


    明天不回家的意思,可能是說後天才要回家,但也有可能後天也還不回家。總之,明天加賀回來時,家裏也一定是沒人在。加賀想到這裏,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跟父親說過話了。上次談話是在兩個禮拜以前,談的是有關他就業的事。


    當時他向父親說,如果就職考試沒通過,就要去當研究生繼續念書。但父親完全沒有反應,隻是一直看著報紙,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有沒有自信通過就職考試?”


    “有!”加賀大聲回答。


    “那就不用擔心了。”父親望著報紙說。


    今年春天他向父親說想當教師時,父親的反應也是一樣,其餘什麽話都不問,令他感到非常泄氣。


    當時他想,如果父親問他為何想當教師,他就要說:“我想當一名教師或者一名警官,可是當警官會使家人不幸,所以還是當教師好。”


    然而,父親當時什麽也沒說。為什麽父親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加賀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當他快要升上初中時,有一天媽媽突然不見了,他便問父親:“媽媽到哪裏去了?”


    父親沒有回答。


    加賀反複地問,但沒有用。昨天還在廚房叮叮咚咚切菜的媽媽,今天忽然不見了。隨著時間的經過,加賀慢慢知道了那叫做“失蹤”。現在他已經完全忘了母愛的滋味是什麽。


    加賀將便條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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