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發出聲音,泰輔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伸出腦袋,仰望夜空。


    “怎麽樣?”功一詢問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雲。”


    功一歎了口氣,咂了咂嘴:“和天氣預報說的一樣。”


    “怎麽辦?”泰輔回頭望了望屋內的哥哥。


    盤腿坐在房間正中的功一開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剛剛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媽媽在店裏不知說些什麽。現在溜走的話,大概不會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雖然可能看不到,我還是要去。因為不想等到明天聽到‘其實可以清楚看到的’這樣的話再後悔。泰輔不願意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我也去。”泰輔怏怏不樂地應答。


    功一從書桌下拖出一個塑料袋,裏麵有兩人的運動鞋。傍晚時,瞞著父母偷偷藏起來的。


    在屋內換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單腳伸出窗外,緊緊抓住窗框,隨後另一隻腳也伸出窗外。前一秒還是這種懸掛的姿勢,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輔望向窗外,下方是倉庫的白鐵皮屋頂。功一跳落在上麵,輕鬆地撣去身上的灰。從很早開始就這樣逃出去玩,對於現在六年級的功一而言實在小菜一碟。泰輔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樣了,實際上還沒有抓住要領。


    “絕對不要發出聲音。”


    雖然這麽說,在泰輔抓著窗框的時候,功一已經身輕如燕地跳下了地麵。他從下麵擺動著手,讓泰輔快點下來。


    泰輔模仿著哥哥的樣子,兩手緊緊抓住窗框,一隻腳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渾身力氣懸掛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離白鐵皮屋頂的距離也遠了。


    本想“嗖——”地輕輕跳下,卻“哐——”地一聲,發出了比預想更大的響聲。泰輔側著臉看了看功一,隻見他皺著眉一言不發,這副樣子好像在說:“別發出聲音,笨蛋。”泰輔不出聲地說了聲抱歉。


    為了從白鐵皮屋頂跳下,泰輔彎下了腰。實際上比起剛剛從窗戶跳下,現在的狀況更為棘手。功一為何能夠這麽輕易就跳下,實在費解。


    “泰哥哥。”從他的頭上傳來了叫聲。


    吃驚地回頭往上一看,隻見靜奈把頭伸出窗外,睡意朦朧的樣子盯著泰輔。


    “啊,為什麽起來了。”泰輔抬頭望著妹妹,蹙眉說道:“好了,靜去睡覺。”


    “你們在做什麽呢?要去哪裏?”


    “沒什麽,和靜沒有關係。”


    “靜也要去。”


    “不行。”


    “喂~”下麵的功一壓著嗓子問道:“在幹嗎呢?”


    “糟了。靜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發出這麽大聲音的緣故。讓她快點去睡覺。”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呢。跟她說不行。”


    泰輔起身,抬頭望著將腦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說不行。”


    聽罷,靜奈便開始哭了。


    “靜都知道哦,哥哥們撇下靜自己去,好狡猾。”


    “什麽?”


    “你們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靜也想去看,想和哥哥們一起看流星。”


    泰輔有些狼狽,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看來他們的冒險計劃都被她偷聽到了。


    泰輔再次趴著對下麵說:“靜知道我們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煩地反詰。


    “她說想去看,想和我們一起看。”


    功一激動地回道:“跟她說小孩子不能去。”


    泰輔點了點頭站起來,望向窗戶。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靜奈抽搭著鼻子,柔軟而圓潤的雙頰上流滿了眼淚,她可憐巴巴地使勁望著泰輔。


    泰輔用力撓了撓頭,彎下腰,再次呼喚功一。


    “哥哥。”


    “幹嗎?”


    “還是帶靜一起去吧。被哥哥們排擠的話,靜太可憐了。”


    “雖這麽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們要爬很多石階呢!”


    “我知道。我來背她吧,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你怎麽可能辦得到。明明自己一個人都勉強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靜也帶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對泰輔擺了擺手。


    “總之,你快點先下來。”


    “額,但是,靜……”


    “你在那裏很礙事。還是你準備自己帶靜下來?”


    “啊,這樣啊。”


    “快點。”


    被功一一催,泰輔不顧一切地跳了下來。咕咚一聲,屁股著地。


    拍拍屁股站起來的功夫,功一已經跳上白鐵皮屋頂的邊緣,並繼續往上爬。


    站上白鐵皮屋頂的功一對著窗戶方向不知說了些什麽,終於穿著睡衣的靜奈伸出了腳,坐在了窗框上。“絕對沒問題,相信哥哥。”功一小聲說著。


    靜奈從窗戶跳下,功一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對妹妹說:“看吧,沒問題吧。”


    把靜奈放在屋頂上,功一一躍而下。然後站在泰輔麵前蹲在身子。


    “來,跨在我肩上。”


    “什麽?”


    “肩車,快點踩上去。”


    泰輔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著倉庫的牆,慢慢站了起來。泰輔的臉稍稍高出屋頂一點。


    “這次你是靜的肩車。小心點哦,你落下來沒關係,別讓靜受傷了。”


    “嗯。靜,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確認靜騎在泰輔的肩上後,功一慢慢蹲下。雖說靜還很小,但是肩膀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對於腰部和足部還是相當大的負擔。果然哥哥好厲害,泰輔由衷感歎。


    靜奈平安著地後,功一從帆布包裏拿出運動外套,給靜奈披上。


    “雖然光著腳,但有我背著你,別擔心。”


    “嗯。”靜奈高興地點了點頭。


    三人乘上同一輛自行車。功一負責騎車,泰輔坐在後座,中間橫坐著靜奈,功一的帆布包則由泰輔背著。


    “緊緊抓住哦。”這樣說著,功一開始騎車了。


    沒騎多久左邊出現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學校,這是三人上過的小學。接著沒多久,道路旁豎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坊,他們在神社前下了車。牌坊的一旁有條一米寬的石階小道。


    “好了,出發!”功一背著靜奈,開始往上爬。泰輔緊隨其後。


    橫須賀是由海洋和丘陵組成的,海岸不遠處就是上坡。雖然相當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樣林立著。三人現在爬的石階,正是為了此處的居民建造的。


    “同學們不知道會不會來呢”泰輔喘了喘氣說道。


    “不會來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們真厲害啊。”


    “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石階變得不那麽陡峭了,終於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塊寬闊的空地,這是預定建設郊區小城市的地方,一個月前剛剛平整的土地。推土機、鏟車之類的大型機械還擺放著。


    功一用手電筒照著腳邊小心地前進著。地麵上到處都是塑料繩。


    “這一塊還不錯吧,泰輔,塑料椅。”


    功一話音剛落,泰輔從帆布包中拿出兩個塑料椅,鋪放在地麵上。


    三人仰躺在上麵,靜奈被夾在兩個哥哥中間。功一關掉了手電筒,他們立刻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著。


    “哥哥,好黑。”靜奈不安地說。


    “別怕。我的手在這兒。”功一回答道。


    泰輔目不轉睛地凝視夜空。今晚的夜空一點光亮都沒有,別說是流星了,連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這個時候,泰輔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當時,功一也像今晚那樣溜出家,和朋友們一起見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對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時,泰輔就埋怨哥哥為什麽不帶上他,並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帶上他。


    等上一個小時,可以看到十顆、二十顆、數不清的流星劃過天空。根據功一的描述,泰輔想象著這個畫麵,不禁雀躍不已。他僅僅從書上知道流星,從未親眼見過。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沒有出現。泰輔開始覺得無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歎著氣回答,“這種天氣,果然還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來的哎,連靜也帶上了。”


    但是靜並沒有回應。“睡著了。”功一說道。


    之後,又耐著心等了一會,仍然沒有看到流星的蹤跡。正當這時,冷冷的液體打在了臉上。


    “啊,下雨了。”泰輔慌慌張張地起身。


    功一打開手電筒說著:“回家吧。”


    他們沿著來時的石階下山。幸好雨並沒有下得很大,但還是要小心被淋濕的石階,尤其是對於背著靜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處,他們無法騎自行車回家了,因為靜奈已經睡熟了,要載三個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著靜奈走著,泰輔推著車緊隨其後。


    雨持續下著,雨點打在靜奈的運動外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雖然回到了後門,但問題是他們怎麽把熟睡的靜奈弄到2樓的窗口。


    “從外麵看來,爸爸他們好像睡著了,悄悄溜進去吧。”


    “鑰匙呢?”


    “拿了。”


    背著靜奈的功一繞到前門,泰輔把車停在後門的通道旁,用鏈條式的鑰匙開了門。


    這時,從通道傳來了聲音,是門打開的聲音。


    泰輔偷偷往裏麵覷了一眼,看見一個男子從後門走出,隻看到了側臉,是個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輔的反方向。


    心生疑竇的泰輔繞到前門,功一並不在那裏。試著拉開刻著“有明“的大門,居然輕易就打開了。


    店內一片漆黑,但是收銀台處的門開著,光線從那裏漏了出來。門的那頭是父母的房間,旁邊是樓梯。


    泰輔正準備往那裏走時,功一出來了,背上仍背著靜奈。


    泰輔感覺到出了什麽問題。逆光的關係,他無法看清哥哥的臉,但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聲。


    “不要過來。”功一說道。


    “嗯?”


    “被殺了。”


    沒有明白哥哥的話,泰輔眨了眨眼睛。


    “被殺了。”功一重複著,沒有感情地說,“爸媽被殺了。”


    這次泰輔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沒了解狀況。他意義不明地笑了,雖然他明明知道哥哥並沒有在開玩笑的。


    望著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靜奈。


    泰輔的腳開始顫抖。


    雨看起來好像停了,出租車的雨刮停止了運轉。


    駛出國道16號線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個信號燈處右轉,沒多久後,京急本線的高架映入眼簾,它的旁邊停著好幾輛警車。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車,緩緩走向現場。細細的小道交錯成四個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鋪。刻著“有明”的大門斜斜開著,不斷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已是半夜三點了,難怪都沒有圍觀的人群,店被警戒線隔離開了。


    萩村經過店前,右轉,打算開始觀察周圍的樣子。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雖然黑暗中無法辨清那人的臉,但是從那印有“高爾夫俱樂部”的傘推測,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熱衷於高爾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當有名。聽說開始的契機好像是刑事課長的邀請,背地裏不少人都覺得打高爾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稱,他本人對此也應該有所耳聞了。


    “咻——”揮動傘的聲音。


    “好球!”萩村搭話道。


    維持著推球動作的男人還是留著一副標誌性的邋遢胡子,他停了下來,回頭望向萩村。


    “來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傘說道。


    “柏原才趕來得及時呢。”


    “我本來就在警署嘛。上級說之前的報告書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來,但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時,接到了這裏的報警電話,被嚇醒了。”


    柏原仍倒拿著傘,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傘。看來好像已經養成癖好了,一邊說話一邊還比劃著推球動作似的揮動著傘,傘柄的頂端“咯篤咯篤”地不斷摩擦著地麵。


    “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在這家店裏被殺害。”萩村聽罷,小聲向如是說著的前輩確認,“到底怎麽回事?”


    “聽說,店長和他夫人在一樓的房間內遇害,不知道有多少傷口,渾身都是血。”


    “柏原,看過現場沒?”


    “隻是粗粗掃過一下,鑒證科就到了。”


    “那對夫婦啊……”萩村皺著眉說,“三天前,剛剛來這裏吃過午飯哎。”


    “是啊,我點了牛肉丁蓋澆飯,真不錯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誰料到竟會這樣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會怎樣,真的無法預測。”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證,回來途中在這家“有明”吃了午飯。他們是店裏的常客。這裏的料理價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對於需要體力的刑警來說是救星般的存在。


    “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著家的方向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有2個兒子。”


    “是三個。”柏原回道,“還有一個小女兒。兩個男孩一個小學六年級,一個小學四年級。”


    “相當了解呢。”


    “剛剛見過,不,應該說,剛見過長子。我到的時候,他站在家門口。打電話報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記憶被喚醒了,他記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飯的時候,看到一個高高的男孩走進店裏,具體長什麽樣子無法記清了。


    “問過話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過來,還要再重複問一遍,所以讓他先在房間裏休息。”


    “哪個房間?”


    “二樓的。”柏原用傘指著樓上說道。


    萩村順著傘的方向望去,那兒沒有窗戶。


    “父母遇害,隻有孩子活下來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發生的時候是幾點?”


    “大約12點到2點之間。在孩子們出去的時間裏遇害的。”


    “這個時間,孩子們單獨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從褲子口袋摸出一本記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區小城市的建設地。”


    “這樣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瞞著父母,從二樓的窗戶溜出家的。長子說當時父母還活著。”


    萩村點著頭繞到後門。那裏有條狹窄的通道,通道上麵朝後門的那扇門開著,有光線從中漏出來,隱約可以聽見鑒證人員的聲音。


    後門旁有一間倉庫,屋頂是白鐵皮做成的。萩村順著屋頂往上看,不禁吃了一驚。


    二樓的窗戶開著,窗框上坐著一個男孩,他似乎並不在意下麵的刑警,出神地凝視著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語。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輔,妹妹叫靜奈。”邊看著記事本邊說著的柏原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真可憐哎。”


    隨後不久,萩村的上司趕到了現場。同時,幾個同事也到了。根據上司的指示,萩村負責問話,柏原負責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員到達,他不僅是最早到達現場的人,而且對“有明”有一定的了解,也認識發現屍體的孩子們。


    “現在哪是問話的時候,都沒人起床呢。”經驗豐富的山辺嘟囔著走了出去。


    “首先,從那裏開始問吧。”萩村指了指遠處的拉麵攤。正當這時,本部的警車趕到了。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曆史,敬請享用。


    菜單封麵如是寫著。功一想起了幾年前最初看到這段話時,曾問他的爸爸幸博:“我們家一百年前就開始開洋食店了?”


    “傻瓜,怎麽可能!”幸博一邊雕刻著洋蔥,一邊回答。


    “但是這裏寫著有百年曆史啊。”


    “曆史”這詞剛剛在學校學過。


    “曆史是指牛肉丁蓋澆飯的曆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蓋澆飯是日本人發明的料理。說起橫須賀,就會想到海軍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話還是必須要用日本人發明的料理決勝負啊。”


    “嗯。但是這段話好像在說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有百年曆史。”


    “隻是看起來像,我可沒這麽寫。沒關係啦,是客人自己誤解的。”這麽說著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來,圓滾的肚子也隨之抖動。


    功一他們的爸爸是個對於細枝末節相當草率的人,非常健朗,從不給他人添麻煩,也不指責孩子們。在功一的記憶中,爸爸從未說過“快去學習”或者“過來幫忙”之類的話。


    爸爸好像不是塊做生意的料。塔子媽媽總是偷偷跟孩子們抱怨。


    “爸爸真不會做生意。連客人都說定價可以再高一點的。他卻回我說店的特點就是物美價廉,就會逞威風。如果用便宜的材料還說得過去,卻說什麽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幹什麽。”


    雖說明白塔子的話,但是對於粗枝大葉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別的。素材也好,烹飪方法也好,都要一貫而之,絕對不會妥協。


    實際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親開創了“有明”。雖是簡陋小店,味道卻得到認可,不乏千裏迢迢趕來的客人。既然繼承了這店,幸博最討厭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這樣的事發生了。


    “今天的客人從父親那代就光顧了。他說比起上一代,口味變辣了。為什麽會這樣?我的舌頭到底怎麽了?”像這樣發火的事也有過。


    雖然功一沒有親眼目睹,卻也知道不僅有同行前來偷師,而且想要學習食譜的人絡繹不絕。這些都是從塔子那聽說的。


    “‘年輕人啊,雖然你真誠地前來,但我還是不能告訴你’爸爸如是解釋,‘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譜還說得過去,從父親那裏繼承的東西,怎麽可以……’聽說你們爺爺隻傳授了爸爸一個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這食譜有多少價值,他隻知道對於爸爸而言相當重要。父母的房間裏有個小小的佛龕,佛龕的抽屜中放著本古舊的筆記本。幸博時常從抽屜中取出來翻閱,有時也會記幾筆。不用說,自然是在寫料理的製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來看,被突然闖入房間的幸博逮個正著,他彈了彈功一的臉頰:“以後你有心繼承我的衣缽,我會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樣偷看。”


    功一咬緊牙關,忍著不讓眼淚流下。幸博問他為何要偷看這本本子。


    “有人說誰都能做。”


    “誰都能做?怎麽回事?”


    “昨天在學校,有人說隻要知道了製作方法,誰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誰說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點點頭。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麽?”


    “牛肉丁蓋澆飯。”


    幸博咂了咂嘴,歎了口氣:“想法真天真。”


    但隨即,他起身對著功一說:“過來。”


    跟著進入廚房的功一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菜刀。“切菜。”幸博說。


    “我來教你。從頭教你牛肉丁蓋澆飯的做法,是不是誰都能做,你到時再好好想想。”


    幸博臨時關了店,吃了一驚的塔子想要勸阻他,他卻置若罔聞。


    功一想要臨陣脫逃,他覺得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從最基本的湯開始烹飪。步驟的複雜、火候、味道濃淡的細微差別,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來爸爸每天都像這樣細心地烹飪著,想著這些,功一的思緒遊離了。


    明明是從上午開始的,待到完成時,夜幕已經降臨。幸博說:“其實本來應該花費更多時間的。”


    “嚐嚐看”幸博邊說邊把剛剛出爐的牛肉丁蓋澆飯放到功一麵前。


    功一用調羹大口大口地吃著,果不其然,還是和平日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


    “好吃。”


    “怎麽樣,還是認為誰都可以做出來嗎?”幸博問道。


    功一搖了搖頭。


    “做不出。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即使知道怎麽做,除了爸爸以外,誰也做不出。”


    聽到這句話,幸博滿足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這樣想就對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騙你。”幸博嚴肅地說,“不要在朋友家做,在這裏!做完給別人吃,然後收錢。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單單為了飽腹而做出來的。”說罷,他又笑臉逐開。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曆史,敬請享用。


    眺望著菜單,功一的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各樣的回憶,全是些開心得忍不住“撲哧——”偷笑的回憶。


    但是所有的回憶,在視線從菜單上抽離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們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現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們所占據了。


    “是有明功一嗎?”


    功一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看到眼前站著兩個高個男人。


    兩個男子是刑警。誰都沒有自我介紹就坐下了。一頭短短白發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麵坐下,高個的年輕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過了不久,走進了另一名男子,他拉開鄰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認識這個人,因為他來過店裏幾次,記得最近也有光顧過。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樣子,經常繞過收銀台一起聊高爾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時候,最早趕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筆錄嗎?”白發男子問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況已經和他說過了。


    “今天不行的話,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問著。


    功一微微搖搖頭:“沒關係。”


    其實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擔心萬一沒有自己的證詞會無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讓他逃了。


    “今晚的事,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白發男子如是說。


    “嗯……從哪裏開始說好呢?”功一的聲音有點嘶啞,他用盡全力地問道,連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這才意識到身體竟不受控製地在顫抖著。


    即使這麽詢問著,腦海中仍亂做一團,無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著柏原。


    “從那裏開始說怎麽樣?就是從家裏溜出去開始。”


    啊,功一點著頭,目光抽回白發男子身上。


    “十二點左右,我和弟弟從窗戶那溜了出去,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這樣啊,這件事自然是瞞著父母的吧。”


    嗯,功一點點頭。


    “溜出家的時候,父母在哪裏呢?”


    “在這裏說話。”


    “表情如何?”


    “沒什麽特別的,和平時一樣。”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樓的情形,父母當時在店裏說話。兩個人竊竊低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麽。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談這類話題,父母總相當謹慎以免讓孩子們聽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幾點?”


    “沒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沒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這樣啊,回來的時候是幾點?”


    “2點吧。不是特別確定,過了很久才看鍾的。”


    “沒關係。溜出門的時候是從窗口出去的,為什麽回來的時候要從這個門進來呢?”


    “因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兩個人的話就會從窗口溜進來了,帶著妹妹沒辦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著了。”


    “你帶了鑰匙?”


    “嗯。”


    “一直都帶在身邊的?”


    “和錢包放在一起。”


    連這也問到了,不知道這些能夠起到什麽作用呢。功一邊想邊一一作答。


    “接著,說說走進店裏時的情況吧。”白發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詢問著。


    “店裏的燈都關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於是,開了門就進來了。這時,發現那扇門微微開啟著,裏麵的燈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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