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回到自個兒家裏,就命人將後頭車上載的幾箱子東西給趙祁送過去了。而他自己則是先回房間簡單梳洗了一下,換了一身衣裳,方才去見趙祁。


    趙祁正坐在床邊,盯著地上那幾個大箱子發呆。箱子已經被丫頭打開了蓋子,露出了裏麵的東西來。馬梅娘讓人收拾物件時,興許是十分匆忙的,並沒有精心整理過,因此裏頭的物品有些淩亂,隻能說是勉強按照不同的種類分裝了而已,並沒有整整齊齊地放好,其中一個裝了貼身衣服的箱子中,淩亂地丟了兩三個鏡匣,裏頭盛的是蘭雪生前用過的不大值錢的首飾,再有兩三件她平日常戴的金銀首飾,顯然是留給趙祁做念想的。反正馬梅娘在趙碩麵前,隻要推說一句“把舊首飾拿去叫匠人融了重打新的”,又或是聲稱賞了人,就能把這幾件首飾的去向給蒙混過去了。


    趙陌走進門,掃了趙祁兩眼:“穿得可夠暖和?這大冷的天,你才病過一場,稍好了些,可別再受了寒。”


    趙祁縮了縮脖子,小聲說:“已經穿得很多了,屋裏燒了火盆,很暖和。”接著又頓了一頓,“哥哥,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馬姨娘給的。”趙陌淡淡地道,“父親把你姨娘的東西都給了馬姨娘,她就把用不著的都裝了箱,叫還給你了。這事兒父親不知道,你也別四處嚷嚷去。馬姨娘是好心,別給她惹了麻煩。”


    趙祁目光一黯,低頭應了是。


    趙陌又道:“這些東西值不了多少銀子,你姨娘生前的私房大半都不在這裏,父親不答應,我也沒法幫你弄來。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你是一出生就上了玉牒的宗室子弟,宗人府每年都有錢糧發下來,不會餓著你的。你好生讀書,不要出去惹禍,等你長大了,想辦法領一份差事,也能另立門戶,不用看父親臉色。父親脾氣不好,你日後就少去見他吧。先前是我失策,想著先去辦事,等回頭去陪父親用完飯,就能一道接你回來,沒想到父親連那一會子功夫,都不肯容你在他家裏待。我日後不會逼你上他那兒去了,你就安心在我這裏住下。你未過門的嫂子那裏,你也不必擔心。她是個心善的,不會嫌棄你什麽。但你也得老實些,不要惹事生非。若是在外頭犯了事,不是你的錯,我自會替你討公道,但若是你的過錯,可別指望我這個哥哥會救你!”


    趙陌板著臉說完這番話,便起身要離開了。還未出得門去,便聽得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卻是趙祁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便光腳跑了過來,嗚咽著抱住了他的雙腿:“哥哥,你別走,別不理我。我錯了,我不是生你的氣,不是要故意瞞你事兒,我隻是害怕……”


    趙陌低下頭,看著趙祁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雙腿不放,哭得滿臉通紅的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他提溜著趙祁的衣裳後領,將人拉了起來,牽回到床邊按著坐了回去:“好好的哭什麽?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祁哽咽著道:“父親不要我了……姨娘也死了……父親還說我是個孽種,怎麽不跟著姨娘一塊兒死了,他馬上就要有新的兒子,不能叫我帶累了。我怕哥哥也會嫌棄我……姨娘為我害過哥哥,我知道我有罪……”


    這話雖然有些淩亂,但趙陌還是聽明白了,對父親趙碩的言行越發無語了。他沉著臉對趙祁道:“不要胡思亂想,我要是嫌棄你了,還能留你在家裏住著?不要管父親說什麽,他不喜歡什麽人時,從來都是恨不得對方去死的。但他又不是不會改主意。你以為他從前就很喜歡我麽?如今又怎樣?他有求於我時,還不是一樣得裝出慈父的麵孔來?真當一回事就太傻了。等你以後有了出息,他也一樣會待你親切有加。隻盼著到時候,你不要上了他的當,真以為他是真心的才好。”


    趙祁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抹了一把淚:“不會的……我隻信哥哥,除了哥哥以外,誰對我都不是真心的!”


    趙陌啞然失笑,板著臉道:“胡說,你嫂子就對你很好,她家裏人也都是好的。”


    趙祁眨了眨眼,覺得這時候不要頂嘴比較好,就順著趙陌的口風說:“哥哥說得是。”


    趙陌接著道:“要是想給你姨娘戴孝,就在家裏戴吧。父親不知道,你不用擔心他會罵你。”


    趙祁抿了抿唇,小聲道:“父親說了,姨娘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不許我戴孝,也不許我供奉她的牌位,說要是讓他知道我違了他的令,就要活活打死我。”


    趙陌翻了個白眼:“父親還管不著我的事兒。你不用理他。”


    趙祁還是小心地搖了搖頭:“不,等姨娘滿了七七,我去給她上香就好。往後我也隻在她的祭日裏去拜她,平日就算了。她不僅僅是我姨娘,還是對大昭不懷好意的敵人。我是趙氏子孫,不能供奉她。孝道雖然重要,但江山社稷更重要。”他心裏並不是很在乎蘭雪這個生母,從小兒他就是由父親和丫頭婆子養大的,生母一直視他為工具,並沒有多少真心。他嘴上不說,心裏卻明白得很,如今對生母更是怨恨有加。供奉蘭雪,給她戴孝?他小孩子家才不樂意呢。


    趙祁這麽說了,趙陌也不強求。反正他對蘭雪也沒什麽好感,不過是不希望趙祁心裏留下疙瘩罷了。他又安撫了趙祁幾句,便要離開了,臨行前腳下頓了頓,又回頭看他:“身上可大好了麽?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趙祁雙眼一亮,但又有些猶豫:“出去散心?去哪兒?”


    “明兒初五,我與永嘉侯府、承恩侯府的人一道去逛廟會。”趙陌回答道,“本來是想帶上你的,因你病了,就改了主意。要是你明兒身體能好起來,一塊兒去也行。不過也不必擔心,明兒去不了,大不了日後再去。新年裏,京城廟會多著呢,錯過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實在趕不上了,還有元宵節的燈會呢。”


    趙祁心動不已,他非常想去,隻是心裏又還有顧忌:“我……我從前也想過去逛廟會的,但姨娘和奶娘們總說,有人會在廟會上拐小孩,不許我出去……”


    趙陌笑笑:“不妨事,我們人多,讓人抱著你走,再多帶幾個隨從,團團圍住你,還怕什麽拐子?去年我和秦家的人就是這麽走的,逛完廟會後還去飯莊子吃了頓飯,玩了大半天才回家,買了許多有趣的小東西。你嫂子還畫了幅畫呢,我書房裏掛的那幅就是了。”


    趙祁忙問:“就是哥哥說了,一共有兩幅,一幅裝裱好了,另一幅要去找老師傅學了裝裱術,再親自裝裱起來的廟會畫?那畫畫得很好看呀!”他就是因為看了書房裏已經裝裱好掛起來的畫,才對廟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趙陌摸了摸鼻子,耳朵有些發紅:“啊……就是那幅。這事兒你嫂子不知道,你別告訴她。”


    趙祁脆生生地應了,又再三保證說:“我的病已經好了,明兒一定能跟哥哥出門的,哥哥千萬把我帶上。”


    趙陌看了他一眼:“行吧,明兒穿暖和些,叫丫頭替你帶上手爐和帽子、手捂子、鬥篷什麽的,要是在路上吹了風,還怎麽玩得盡興?”


    趙祁高高興興地應了。趙陌見他如此,心情也好了許多,麵帶微笑地離開。


    他一走,趙祁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低頭再看向那幾個箱子,抿了抿唇,叫了幾個丫頭過來:“把這幾箱子東西整理整理,放上防蛀的香藥,然後鎖起來吧。”


    丫頭們有些不解:“三爺,這裏頭有些銀子,還有能換錢的首飾,哪怕是舊衣裳,也都是好料子做的。貼身的衣物就罷了,那些沒怎麽穿過的新衣,拿出去當了,也能換得百十兩銀子呢。雖說郡王爺有貼補您零花錢,但手頭多些銀子,在外行走也方便些。您真的要把所有東西都鎖起來麽?”


    “鎖起來。”趙祁斬釘截鐵地道,“我有哥哥,用不著這些東西。不定什麽時候,這些東西還能派上用場呢。”


    丫頭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但還是依令行事了。不過她們才抬起了兩個箱子要挪走,趙祁又叫住了她們,踩著居家的鞋子跑到箱邊,從裏頭拿出了一大包東西,卻是胡亂用一件舊衣物包起來的幾本書冊子。趙祁把這包書冊子取了,跑回床上,便吩咐丫頭們:“繼續收拾吧,要是遇到有書紙之類的,但凡有字或者花紋的東西,再拿來給我。”


    丫頭們應了,兩兩合作,分幾次提著幾個箱子離開了趙祁的臥室。趙祁則低頭看著那幾本書冊子,想起曾經撞見過生母避著珠兒她們,偷偷摸摸地在房間裏擺弄一個小冊子,封麵看起來似乎跟這些書冊中的幾本有些相象。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些東西沒有被官府收走,哥哥也沒發現,反而送到他手裏了。但他覺得,要是能發現其中的秘密,或許……前天找上他的那些人,就再也沒法在他麵前囂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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