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此刻正怒火衝天。


    盧嬤嬤方才跟她說了金環的許多可疑之處,諸如金環以妾的身份每日在正室小馮氏麵前侍候,曾經侍候過何氏,沒理由不知道孕婦會有什麽症狀與忌諱;再比如娟兒被發現背主前一段時間,曾與金環來往密切,本來兩人互相看不順眼的,那段時日竟成為密友了,實在可疑;又比如小馮氏在路上誤食有桂圓的補湯,有人發現那前去客棧廚房傳話的士兵,曾經見過金環身邊的丫頭;還比如小馮氏誤食過一次桂圓後,隔日又誤食了馬齒莧,再隔幾天還吃錯了薏米仁,這些都是孕婦忌食之物,前一次金環讓含珠端給了小馮氏,後一次含珠不肯端了,金環就改叫別的丫頭代勞了。


    小馮氏的身孕幾次出問題,背後都有金環的影子,雖說盧嬤嬤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金環參與其中,但從未減輕過對她的懷疑。盧嬤嬤是內務府出身,做過多年宮女,早就見識過宮中許多見不得人的手段。金環的手段粗淺,隻是行事還算小心,不曾叫人拿住把柄罷了,但想讓人不起疑心?那是不可能的!


    牛氏原本就不喜歡金環,如今更是憤怒不已。這種時候她需要什麽證據呀?當初何氏做盡了壞事,何嚐不是仗著沒有證據,關氏死無對證,便在公婆麵前大放厥辭?這又不是在公堂上審案,證據不證據的,很重要麽?金環一個丫頭上位做的妾,居然有膽子要暗害正室與嫡子。倘若小馮氏的胎真個出了事,金環就是死十次都不夠賠的!


    想到這裏,牛氏就抱怨盧嬤嬤了:“你都看在眼裏,也知道那個金環不是好東西,怎的還不告訴安哥媳婦呢?她若知道是金環害的她,早早有了提防,這一路上也不至於受這麽多的苦!她吃錯了幾回東西,當真不會傷著肚子裏的孩子麽?”說到後頭,抱怨就成了擔心了。


    盧嬤嬤答道:“夫人放心,五奶奶就是頭一回喝黃芪桂圓燉雞湯時沒提防,喝得多了些,後頭吃馬齒莧時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薏米仁那回根本就沒入口。她在路上請不止一位大夫看過,都說不會有大礙,是不會傷著她肚子裏的孩子的。隻是一來路上辛苦,二來五奶奶日夜心憂,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就有些憔悴了。如今回到府中,有人照顧五奶奶,又不用提防什麽人了,五奶奶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至於說盧嬤嬤為什麽不把情況知會五奶奶小馮氏……盧嬤嬤不得不說了實話:“五奶奶其實知道,我早就跟她說過金環很可疑了。五奶奶也提防著呢,不肯再讓她在跟前立規矩,也不叫她侍候起居飲食,更不讓她下廚做飯菜,就是怕她從中做什麽手腳。若非如此,金環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六姑娘身上,讓六姑娘把有問題的菜送到五奶奶跟前。她還狡猾得很,馬齒莧那回,她把事情推到馬家的廚娘頭上,說是馬將軍夫人想吃野菜了,才派人采了馬齒莧回來,廚娘一不小心就把兩家的菜給混起來了,錯送到五奶奶麵前。至於薏米仁那一次,她還推說是另一位同行的太太打發人送來的,隻是在她手裏過了過手,事實上,那位太太打發人送來的,並不是她交到丫頭手裏的那盤菜!別人家原不知道實情如何,但金環借了人家的名頭,若是事情鬧大了,倒叫外人看了笑話。五奶奶是覺得,家醜不可外揚,萬一連累了五爺的名聲,就得不償失了,因此這一路上都忍了,有什麽話,等到了家再說。”


    牛氏的氣稍稍消了些,但還是忍不住抱怨:“這孩子也太傻了,太小心了些。這種事,當時就該發作的,要找人證物證也方便,怎能拖到回家以後?即使不想在外人麵前露了家醜,也該把金環捆起來押到車上,不叫她再有機會動手害人才是,怎的還容她到處亂走?我看她也不象是知道自己已經露餡的模樣。安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哥媳婦這是在做什麽呀?這麽大的事,她好歹要跟安哥說一聲!”


    盧嬤嬤替小馮氏辯解道:“五奶奶也是為難。我們不曾有半點證據,鬧到五爺跟前,五爺未必會相信的。更何況,五奶奶是妻,金環是妾,真把事情鬧大了,在馬將軍他們麵前丟了五爺的臉且不提,五爺若是誤會五奶奶是在趁機鏟除金環,那就糟了!五奶奶賢惠了這些年,五爺一向敬重得很,萬一誤會五奶奶是裝的,五奶奶豈不冤枉?”


    牛氏歎了口氣:“何必小心到這個地步?說來說去,安哥媳婦這就是心裏不踏實,顧慮太多。她是覺得自己娘家不顯,在咱們家立足不穩,還是想著自己一直沒能給安哥生個兒子,心中不安?實在是多慮了。她既嫁進了咱們家,就生是咱們家的人,死是咱們家的鬼。出身家世算什麽呀?我還不是個香料商人的女兒,一樣嫁給永嘉侯做了永嘉侯夫人。外頭的人也不是沒在私底下笑話我是商戶之女,是個村姑,粗俗沒見識,可那又怎樣呢?侯爺何曾小看過我?日子總歸都是自己在過的。”


    她對魏嬤嬤道:“一會兒你帶兩個有力氣的丫頭到西院去,就說是給金環使喚的,將她手下的丫頭換出來,審問清楚了。若那丫頭肯說實話,那就把人帶到安哥麵前去,叫他聽聽他寵的那個妾都幹了什麽好事!若那丫頭不肯說實話,交到外院去,叫他們尋個人伢子來賣了。不忠心的婢女,我們家可不敢用。至於金環,就叫丫頭們盯緊了她,不許她出屋子,也不許她跟人說話。一日三餐,都叫丫頭們送去,再叫她給我抄幾本佛經,什麽時候抄得我滿意了,再放她出來。若是安哥要問她,就跟他說,都是我吩咐的,看他是不是要違了我這個親娘的意!”


    魏嬤嬤忙答應下來,盧嬤嬤見狀,頓時鬆了口氣,笑道:“五奶奶雖然行事太過小心了,但也是因為知道夫人再公正不過。她受了委屈,夫人定會為她做主的。因此五奶奶才會裝作沒事人兒似的,等回了京城,再對金環秋後算賬!五爺是個孝順人兒,夫人吩咐的事,他再不敢違逆的。況且有了人證物證,又有夫人坐鎮,金環的罪名算是定了,五爺又怎麽還會寵她呢?”


    牛氏撇嘴道:“安哥那邊,還真要多說他幾回才行。他也不是頭一回栽在女人手裏了,被何氏騙倒就算了,何氏好歹也是官家千金,見過點世麵,他這回居然叫金環一個丫頭給騙了!他這麽糊塗,怎麽在京城做官呢?我算是明白侯爺為什麽不肯叫他回京來了。他這樣的性情,在大同有馬家人護持,還能太太平平地。回到京城,他什麽事都不懂,隻有被人糊弄的份兒,還不知會闖出多大的禍來呢!”


    幾位嬤嬤忙安慰她,說秦安絕不會犯這樣的傻。牛氏哼哼兩聲,實在是對小兒子沒什麽信心。


    盧嬤嬤趁機轉了話題:“金環身邊隻有一個丫頭侍候,叫奉兒。但她原本是有兩個丫頭的,另一個叫迎姐的,被她送給了六姑娘使。倘若要把金環的丫頭都給拿住,怕是要把迎姐也算上才好。”


    牛氏擺手:“那就都算上。不止是她使喚過的丫頭,安哥一家子在大同使喚的人,但凡是你覺得不夠忠心的,都給我扣起來慢慢兒審。咱們府裏不缺丫頭婆子,西院若是缺人,就讓管家拿家生子補上,總比他們夫妻在大同買來的強。”


    盧嬤嬤忙答應下來。


    魏嬤嬤笑道:“夫人,我替盧姐姐打個下手吧?她才病過一場,這會子身子還不大康健呢,就怕事情多了,她吃不消。”


    牛氏看向盧嬤嬤,笑道:“我差點兒忘了。那你們姐妹就一塊兒去,若還需要人手,隻管開口。”又問,“病真的好了麽?我聽說是水土不服?你都去幾年了,怎會這時候才出毛病?是不是有什麽蹊蹺?”


    盧嬤嬤頓了一頓:“確實有些蹊蹺,我自個兒都說不準自個兒是怎麽病倒的。病得厲害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會死呢。幸好五奶奶請來了好大夫,幾劑藥下去,我的身體就有好轉了。隻是我年紀大了,又傷了元氣,身體已大不如前。在大同時,還可以厚著臉皮混混日子。如今回了侯府,我這心裏七上八下地,就怕自己不中用了,沒法再侍候夫人。”


    牛氏笑著說:“這有什麽好擔心的?你隻管好生養著,手上的事若是實在吃不消,就交給別人去辦。皇上已經將你們賜給了我們家,往後你們養老送終,都是我們永嘉侯府的事了。”


    盧嬤嬤心頭大石終於落了下來,她離府數年,又大病了一場,也曾擔心過自己回來後會不會從此投置閑散,現如今總算能鬆一口氣了。她笑著向牛氏行了個大禮:“奴婢謝過夫人恩典。”


    牛氏沒把這件事當一回事。對金環的處置便算是結束了,後者反正是插翅難飛,自是要為自己的罪過贖罪的。牛氏如今比較關心另一件事:“六丫頭……平日性情如何?我瞧她禮儀學得不錯,就怕她跟她娘似的表裏不一……”


    正說話間,秦含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脆聲稟道:“祖母,太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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