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豐盛無比,幾乎全都是趙陌在秦家三房時愛吃的菜。


    趙陌埋頭吃得開心,牛氏還時不時勸他多進些,又讓人給他舀湯:“我特地囑咐廚下的人給你燉的,最是清潤滋補,這個季節喝最好不過了。可憐見的,這才半個月的功夫,你怎的就瘦了一圈?人也黑了許多,可見是在外頭奔波勞累,吃盡了苦頭。既然如今能歇口氣了,就得多吃點東西,補回元氣才是。”


    趙陌朝她笑得乖巧:“謝舅奶奶,其實我也不算累,就是在外頭不如在家裏吃得舒心,總想念著舅奶奶的好湯好菜。”


    牛氏憐愛地說:“你既然喜歡,就多到家裏來,多吃舅奶奶的好湯好菜補身體。外頭的飯菜哪裏能跟家裏的比?就是遼王府的廚子,也不如咱們家的廚子合你心意。”她都在考慮,是不是送一個廚子給趙陌算了。但想到家裏的廚子做的菜,秦柏與秦含真也很愛吃,她又有些舍不得。


    趙陌怎會要永嘉侯府的廚子?有廚子做借口,他上門來蹭飯也名正言順些。他笑眯眯地對牛氏說:“隻要舅奶奶不嫌棄,我以後隻要在京裏,就天天過來。”


    牛氏樂得合不攏嘴:“好好好,你隻管來,我讓他們天天給你做你愛吃的菜。”又挾了一筷子菜給趙陌,完了她還歎道,“你才多大年紀?就要這麽辛苦地出門辦事。宮裏的皇上也使喚得你太狠了。朝廷上那麽多大人,差遣誰不行呢?偏要叫你這般辛苦。”


    秦柏不讚同地說:“夫人此言關矣。皇上看重廣路,是廣路的福份。他這樣的年紀,正是該多曆練的時候,辦事多了,有了經驗,日後便可承擔起更重的責任來。若隻是貪圖安逸享樂,京城裏的閑散宗室子弟有的是,他們除了頂著個宗室的名頭,又有什麽好名聲、好前程了?廣路若象他們那樣度日,整日花天酒地、遊手好閑的,日子倒是過得輕鬆了,可那跟酒囊飯袋又有什麽區別?”


    牛氏嗔道:“我不過是心疼孩子罷了,倒惹來你這一大通話。你們男人總想著建功立業,我卻盼著孩子們能平安喜樂就行了。跟你說不通,我跟孫女兒說去。”說完就問秦含真,“你說祖母說得對不對?”


    秦含真隻能幹笑,這種時候,站誰的那一隊,都是吃力不討好。祖父母老人家耍花槍,小輩們就不要摻和了。


    趙陌埋頭專心吃菜,時不時偷看秦含真一眼,也同樣非常有眼色地沒去參與秦柏與牛氏二老的鬥嘴小情趣。


    吃過飯,趙陌尋思著要到東府去尋秦簡說話,但又舍不得就這樣丟下秦含真,便打算拐她到花園裏去,借著飯後散步,然後一同去尋秦簡的借口,再跟秦含真相處一陣。


    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柏就先發話了:“廣路隨我到書房來,我有話與你說。”趙陌沒辦法,隻好辭別了牛氏與秦含真,隨秦柏去了。


    秦含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些不舍,她其實還想再跟他多說一會兒話的。他如今有差事在身,今天一別,還不知道能在京城待幾天,又要多久後才會回來了。


    也不知道祖父尋趙陌去,是要說什麽事呢?會不會是要詢問趙陌近來的差使?祖父秦柏已經從皇上那裏知道了一些內情,或許心中也在擔憂吧。


    秦含真猜得沒錯,秦柏把趙陌叫去書房,摒退左右,就是為了問起他調查寧化王的事。秦柏從皇帝與太子那裏聽說了一些消息,雖然不全麵,但也足夠令人膽戰心驚了。在這種時候,趙陌在出入皇宮後,就在京城消失不見了,多日後返回,一身風塵仆仆。秦柏又不傻,怎會猜不到他是幹什麽去了呢?況且依照皇上所言,遼王世子趙碩也有涉案之嫌,趙陌要洗脫自己的嫌疑,為生父贖罪,定是要出一分力的。既然趙陌是知情人,秦柏便向他打聽情況了。


    趙陌也不知道秦柏到底知道多少,先是問過皇帝與太子都提了些什麽話,方才斟酌著拿自己調查出來的一些情況說了,當中倒也沒有皇帝與太子嚴令他不得透露的內容。那些內容,連表妹秦含真都不知道呢。


    但光是趙陌透露出來的這些情況,秦柏就已經聽得心驚不已了。他看著趙陌,連連搖頭歎息:“你父親何其不智?!他根本沒有一絲希望,為何就非要往絕路上走?他什麽都不必做,就已經能穩坐遼王世子之位,將來也不會有其他人奪去他的遼王王爵。他何苦攪和進這灘渾水裏?成功了,他所得的不會比如今多多少。但失敗了,他卻連翻身的希望都沒有了。他到底在圖什麽?!”


    趙陌低下頭去:“我也不知道他在圖什麽,興許……他還在懷念過去風光的日子,想要重獲權勢吧。”


    秦柏搖頭:“他從前那是什麽風光?不過是借著皇上的聖眷,甘心受王家的擺布,被虛假的謊言所迷惑,以為自己真的得到了權勢地位罷了。但那些都是虛的,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獲得過權勢,如今又何必自欺欺人?倘若是真個知道自己走錯了路,有心改過,重獲皇上諒解,那就該老老實實做人,讓皇上看到他的好處,而不是又打起了歪門邪道的主意,行不忠不仁之舉。”


    趙陌沒有說話。在秦柏麵前,比不得在秦含真麵前自在,他說話還是要斟酌著些,並不是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秦含真不在意的事,秦柏未必不在意。


    秦柏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溫言安撫趙陌道:“你放心,鎮西侯府那樁婚事,隻是你父親與鎮西侯一廂情願,皇上不會應允的。你如今簡在帝心,皇上正打算留著你給太子殿下用,又怎會容忍旁人胡亂擺布你的終身大事?”


    趙陌僵了一僵,渾身不自在:“舅爺爺……您聽說了?”他本來不想讓秦柏知道的……


    “我自然是聽說了,皇上告訴我的。”秦柏隨口道,“太子非常生氣呢,皇上也覺得很不象話。你父親如今是越發糊塗了,鎮西侯也是老糊塗,跟宗室藩王世子打起交道不說,竟然還對皇室生出不滿來。皇上一片仁慈恤下的好意,都叫他辜負了!”


    提到鎮西侯府,秦柏就忍不住歎氣。長房大嫂許氏千挑萬選,才給唯一的嫡親女兒選了這麽一門親事,誰知過門後就一切都變了,婆婆嚴厲還好說,到底秦幼儀夫妻倆是恩愛的,也沒什麽妾室庶子戳人心肺,隻是少與娘家接觸罷了。可如果鎮西侯涉嫌謀逆,這就麻煩了。謀逆是十惡不赦的重罪,秦幼儀一家四口無辜受累,要丟了性命,豈不是太可憐了?想到這一點,秦柏就越發厭惡鎮西侯糊塗愚蠢,不忠不慈。


    趙陌猶豫了一下,便把鎮西侯世子夫妻倆並不讚同鎮西侯在長女婚事上的選擇一事告訴了秦柏,還道:“鎮西侯世子夫人應該是相中了簡哥,一直熱心地想要跟長房交好。聽她的語氣,似乎他們夫妻二人早有共識,都與鎮西侯不是一條心。但鎮西侯在家裏霸道慣了,做兒子的未必能拗得過他。這門婚事對簡哥而言是個麻煩,能避開些,還是避開的好。如今要顧慮秦二姑奶奶母子,已經足夠讓舅爺爺頭疼的了,何苦叫長房跟蘇家再添一重糾葛?”


    秦柏頓時肅然:“這事兒我不知道。其實簡哥的年紀,早就該定下親事了。他祖母母親都盼著他能考中進士,說親時能說到更高的門第。但其實夫妻相處,家世權勢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還是媳婦兒性情要好,兩個孩子能合得來。我會勸一勸長嫂,盡快給簡哥說一門親。即使不能即刻說定,也要先相看起來。倘若有人上門說蘇家的親事,也好有個借口婉拒。”


    但蘇仲英、秦幼儀夫妻的麻煩,就沒那麽好解決了。鎮西侯一旦坐實了謀逆的罪名,全家人都逃不掉。除非蘇仲英休妻,否則秦幼儀一定會受牽連。可就算他休妻,秦幼儀生的兩個兒子卻不可能跟著母親一起被休掉。他們一家四口著實無辜,秦柏也不忍心看著他們受罪。寧化王這件案子,還是要想個辦法才行。總要製止鎮西侯往死路上走,把一大家子都連累了。


    趙陌道:“倘若蘇家兄弟能戴罪立功,大義滅親,自然可保身家性命。可這事兒不能跟他們明言,就怕救人不成,反而打草驚蛇。畢竟誰也不知道鎮西侯到底是不是鐵了心要謀反。倘若他不知道見機行事,便是過去有幾十年的功勞,也都不作數了。旁人想救他,也救不得。”


    秦柏沉吟,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皇上隻是跟我提了提大致的情況,讓我提防著些,別不知情地叫有心人糾纏上來。他不想讓我操心太多,可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太子殿下是我親外甥,東宮與秦家是一榮懼榮,一損懼損。一想到有人想要算計殿下,我就寢食難安,希望能幫著出一分力。我雖然是把老骨頭了,手上還有些錢財人手。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廣路,你千萬不要客氣,隻管跟我開口。我隻是想為太子殿下盡一份心力。”


    趙陌有些意外,猶豫著說:“皇上不想舅爺爺操心太多……”


    秦柏擺擺手:“我也沒操心太多,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太子要緊。你一個孩子,封王開府還不足五年,能有多少人手財力?若再加上我們永嘉侯府,就能從容多了。我的人脈也比你寬廣些。”


    趙陌想了想,便正色道:“舅爺爺既然這麽說了,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鎮西侯府那邊,若能有法子探聽到些消息,就再好不過了。此外,還有蜀地那邊,蜀王府到底跟寧化王有什麽勾結?廣昌王前年曾秘密前往蜀中,又是否跟此事有關連?舅爺爺在蜀地有親友,若能幫著打聽一二,定比我們外人進蜀探聽要方便。”


    秦柏露出了微笑:“好,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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