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隻恨自己方才心太急,沒聽清動靜就自個兒跑了出來,又怨秦簡話沒說清楚,本族宗房的人,如何稱得上是貴客?更怨他把秦克用、小黃氏夫妻引入了福貴居,這院子原是二房所有,他們二房的人還在這裏呢,怎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叫別房的族人進來了?!


    她這是忘了福貴居早已歸屬長房,他們二房來此,已是客人,身份上跟秦克用夫妻原也沒什麽差別。


    小黃氏緊緊抓著薛氏不放,十指都快把她的皮給掐破了,神情狀若瘋癲,嘶啞著聲音厲聲質問著她:“嬸娘怎麽不說話?我的哥哥嫂子和侄兒呢?我的侄女兒呢?!當初他們來投奔你時,你在信裏是怎麽說的?你說會好生照看他們,會把我侄女兒送進宮裏去做娘娘,會讓我們黃家飛黃騰達,你說得好好的,現在他們在哪裏?!宮裏根本就沒添什麽新娘娘,我這幾年不知寫了多少封信來,你開始還說讓我耐心等待消息,後來幹脆不理人了!你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我連寫了十幾封信催我哥哥回去,你把信給他了麽?給他了麽?!我爹死了呀,他病得死了,我提前半年就給哥哥寫信,他為什麽不回去?為什麽?!我爹死時連個給他送終的兒孫都沒有,他死不瞑目啊!嬸娘難道就沒話跟我說麽?你為什麽不說話?你說呀!”


    薛氏被晃得幾乎散架,拚命掙紮著,呼叫兒子與丫頭們過來救自己。可小黃氏不知哪裏來的大力氣,竟然死死揪住了薛氏的衣裳不放,都把她的袖子撕破了,又馬上再抓上去。


    秦伯複驚慌失措地幫母親掙脫小黃氏,卻被她抓了幾把,手背上頓時顯出幾道血痕來。他是又氣又急:“快放手!不得無禮!”又去罵冷淡束手側立一旁的秦克用,“你呆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你媳婦拉開?!”


    秦克用淡淡地道:“她不過是一時激動罷了。她才經受喪親之痛,才會心急著想要尋到親人問個分明。複二哥與嬸娘既然知道實情,告訴她就是了。我從前每回上京,想要拜訪複二哥,複二哥卻總不得空,嬸娘也推說孀居之人不便見客。其實嬸娘與複二哥都是多慮了。嬸娘雖是孀居,本家侄兒卻是不必避諱的,況且我這個侄兒還年輕,外人說不了什麽閑話。而複二哥衙門差事再繁忙,也不是騰不出空來和兄弟喝一杯茶,說一句話。我想嬸娘與複二哥大約是有事不好跟我坦言,隻好讓我媳婦過來問個究竟了。”


    秦伯複急道:“我哪裏有事不跟你們坦言了?我們是真不知道你大舅子一家去了何處!當初他們自個兒嫌我給他們賃的宅子不夠寬敞,住得不舒服,說習慣了鄉居,要搬到京郊的田莊上住。我不好攔著,隻好由得他們去了,哪裏知道他們從此就斷了音訊?!你們連番來信,我並不曾看過,因此並不知道黃六老爺去世了。我倒想替你們送信給你大舅子呢,可我不知道往哪兒送啊!”


    “撒謊……撒謊!”小黃氏厲聲反駁道,“你們怎會不知道?三個大活人,怎麽可能說走就走了?!無緣無故,他們怎會搬到京郊去?!我哥哥絕不會說習慣了鄉居的話,他做夢都想在京城的大宅子裏長住呢!若是嫌住的地方太小了,他隻會找更好的宅子搬,而不會遷到京郊去!還有我侄女秋姐兒,她在哪裏?你們不是說已經將她送到宮裏去了麽?既然她還在,我哥哥嫂嫂就斷不可能離開!”


    秦伯複不由得語塞,支支唔唔地答不出來了。


    小黃氏抓緊了薛氏追問:“說呀,嬸娘為什麽不肯答我的話?我侄女兒到底在哪裏?!別跟我說你們不知道。嬸娘,做人不能這樣沒有良心!我為你們做了那麽多的事,還得罪了永嘉侯一家子。我前前後後給了你將近兩萬兩銀子!你們不能翻臉不認人啊!”


    薛氏已經被她撲倒在台階上死死壓著,階前的雪水透過棉衣滲進內裏,凍得薛氏哇哇直叫。她沒辦法,隻得嚷道:“秋姐兒還在念慧庵裏呢!皇上已經見過她了,可並沒有說要納她為妃的話。我也沒辦法,誰叫你侄女兒沒本事討皇上的喜歡?早知她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我也不會費了這許多心思,花了這許多銀子!你給的銀子全都花掉了,我還另外賠掉了許多。我沒問你們賠錢就算了,你還跟我要銀子?!你哥哥嫂子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苦處,還怪我沒能讓他們閨女立刻封了妃子。我一氣之下,跟他們吵了一架,他們才搬出去的。別跟我說什麽良心不良心的話,我們沒什麽對不起你們的,你幹了什麽好事,也跟我們二房沒關係,不要血口噴人!”


    小黃氏隻覺得眼前發黑,氣得渾身發抖:“你說得輕巧,說得輕巧!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你們害的!現在我哥哥嫂子侄兒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爹到死都沒有兒孫送終,死不瞑目!你們輕飄飄幾句話,就想撇清幹係?做夢!若你們不肯把我哥哥一家交出來,我就去報官!我要去告你們謀財害命!我倒要瞧瞧,你們家還怎麽高官厚祿,還怎麽有臉當皇親國戚!”


    薛氏跟秦伯複頓時色變。


    秦簡已經在旁邊看得愣住了,無措地看了看秦克用,見他一臉淡定地站在那裏,不慌不忙,又覺得自己似乎不該插嘴多說什麽,但卻暗中給院中的丫頭使了個眼色,暗示她趕緊到內院報信去。


    秦含真也悄然間退到了院門處,小聲囑咐了豐兒幾句,豐兒便會意地退了下去,轉頭尋秦簡的小廝說話去了。


    至於秦錦儀,她正癱坐在屋中的交椅上,被院子裏這場糾紛給嚇住了。


    很快,秦簡的小廝茗風便趕過來,向秦簡“稟報”:“哥兒,休寧王妃的車駕到得門前,聽說我們家今兒來的客人多,沒進門就走了,說是改日再來。”


    秦簡心知並沒有什麽休寧王妃上門的事,聞言愣了愣,但很快就接收到秦含真的眼色,會意地說:“知道了,回頭叫人備上一份禮,送到王府去賠個不是吧。今日是我們家失禮了,怠慢了貴客。”


    主仆倆對話間,薛氏、秦伯複與秦錦儀都望了過來,麵上露出絕望的表情。秦伯複顫著聲音問:“賢侄,休寧王妃這是……聽見了?”


    秦簡一臉尷尬:“大約是王妃忽然想起有什麽急事要去做吧?伯父不必擔憂。”


    若隻是休寧王妃臨時取消行程,承恩侯府何必送禮賠罪呢?這分明就是休寧王妃方才在侯府門口聽到福貴居裏的動靜了!


    秦伯複神色蒼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薛氏也是一臉灰敗,看向小薛氏的目光中滿是怨恨:“都是你這逆倫無禮的東西!”她揚起手就想一個耳光扇過去。


    小黃氏怎麽肯甘心挨打?反一手擋住對方,另一手把薛氏的衣領揪得更緊了些:“我逆倫無禮?難道還比得上嬸娘背夫棄家?!你都好端端地做著侯府二太太,有什麽臉麵來說我?!別以為你說幾句大話,就能把我嚇倒了。我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了!有本事你就將我打死,否則我就算是拚了性命,也要把我哥哥嫂子侄兒侄女找回來!”


    她一把推開小黃氏,掙紮著站起身,轉頭揪住了秦簡:“好侄兒,你祖父祖母可在?如今六房他們是一房之主,他們小二房的人做了壞事,房主怎麽也該出麵主持公道吧?我們秦氏一族可是有規矩的!違反了族規祖訓的人,是要革出宗族的!否則,豈不是讓他們玷汙了合族的名聲?!這樣的害群之馬,斷不能留他們在族裏!”


    秦簡訝然,小黃氏這話,是在暗示他們將二房逐出宗族?怎麽可能?!


    秦伯複扶起薛氏,薛氏卻顧不上兒子,被小黃氏的話激得跳起來了:“你做夢!我們早已分了家,不歸長房管了。說什麽逐出宗族的話?我們又沒幹壞事,怎能因為你一個小輩隨口說兩句,就要革了我們?!”


    小黃氏猛然回頭,瞪住薛氏:“我們是宗房的人,我們就代表了規矩!如果不想被革出宗族,就把我哥哥嫂子侄兒侄女還來!”


    “還來就來來!”薛氏一身狼狽,再加上休寧王妃這到嘴的鴨子飛了,她已經被氣得失去了理智,“你以為我願意養著他們幾個廢物麽?!半點忙幫不上,整天隻知道白吃白喝,每次見麵隻知道問他們閨女幾時能做妃子,我早就想趕走他們了!趁著如今你來了,趕緊把人帶回去,休要在我麵前胡攪蠻纏!”


    秦含真聞言,望了過去:“二伯祖母,原來你真的知道黃家人在哪裏呀?那你為什麽先前不肯說呢?克用嬸寫了那麽多封家書給她哥哥,你到底有沒有交給黃家人看呀?還有京城黃家嫡支幾次找你們尋問族人下落,你們為何總推說不知情呢?”


    薛氏頓時語塞,這回是輪到她吱唔起來了。


    院子裏一片寂靜。忽然間,小黃氏發出了低低的笑聲,漸漸地,她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到最後竟然變成了大笑,但笑著笑著,竟然就號啕大哭起來。


    興許是情緒太過激動了。她沒哭幾聲,整個人便是一僵,隨即軟軟癱倒下來,正好倒在上前抱住她的丈夫秦克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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