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兩眼直盯著自家堂兄。她一看秦簡這表情,就知道裏麵一定有問題。


    “難道五妹妹其實沒那麽勤奮補課,純粹隻是想給我添堵而已?”這是非常自然而然就能得出的結論。秦含真與五堂妹秦錦容,關係雖然不算壞,但也沒多親近。


    秦簡忙道:“並不是這樣的。五妹妹絕不是有意與三妹妹過不去,隻是她……她……”他有些吞吞吐吐,“自打從閔氏族裏回來,五妹妹一直身體也不是很好,心情不佳,便有些鬧起了別扭。三妹妹你隻是恰好撞上她鬧別扭的時候了,其實她如今正與三嬸娘鬧脾氣,與旁人並不相幹。”


    秦含真聽得莫名其妙:“五妹妹跟三伯娘怎麽了?”


    這事說來話長。


    三伯父秦叔濤與三伯娘閔氏夫妻關係一向還算和睦。他們膝下有一個庶長子秦順,乃是一位丫頭出身的梅姨娘所生。據說這位梅姨娘野心勃勃,千方百計謀上位不說,還趕在正室閔氏之前,生下了庶長子,還曾有過傳言,說閔氏婚後幾年都沒有生養,乃是被她下了藥的緣故。但這隻是傳聞,並沒有實證,閔氏後來也順利生下了一女一子,梅姨娘卻早已被秦叔濤厭棄了,甚至連兒子都無法養在跟前,平日就住在聽雨軒後院的偏廂中,還不如閔氏跟前侍候的大丫環體麵。


    秦順性情才學皆平庸,閔氏也不曾薄待了他,一切日常待遇都是照規矩來的,年紀到了也送他去讀書,完全沒有壓製庶子的意思。有妯娌姚氏做對比,閔氏所為就顯得特別賢良。為此秦叔濤格外高看閔氏一眼,還覺得自己弄出庶長子來,十分對不住妻子,平日裏對妻子與嫡出的子女便多加偏愛,反而對庶長子隻是平平。若秦順待閔氏禮敬,他便給長子幾分好臉色。若秦順聽信生母所言,有隻字片語對閔氏不恭,他就能搶在閔氏有反應之前,先重重罰了秦順。因此梅姨娘即便有千般心計,萬分手段,也英雄無用武之地,誰叫她隻是個不得寵的小妾?想要讓兒子多得夫主青眼,她還得老實些呢。


    有這種種前情,當閔氏懷了第一個孩子的時候,秦叔濤就十分高興,一路對妻子照顧周到。後來閔氏生下了一個女兒,就是五姑娘錦容,秦叔濤也沒有半點不滿,反而對這個掌上明珠分外寵愛。五姑娘錦容小時候,秦叔濤待她,那真叫一個要星星不給摘月亮,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直到閔氏又懷上了第二胎,生下了六哥兒秦端,這份寵愛才稍微分薄了去。


    秦叔濤對嫡子十分看重,與庶長子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語。庶長子秦順與他的生母梅姨娘心裏如何酸澀就不提了,身為同胞姐姐的秦錦容,竟也吃起了親弟弟的醋。他們姐弟二人隻相差兩歲,又秦錦容滿七歲搬出聽雨軒之前,一直是共同養在父母跟前的。可秦錦容在別人麵前都還好,斯斯文文的,禮數也記得,偏在這個親弟弟麵前,就任性許多,什麽都愛跟弟弟爭一爭。有好吃的,她要爭;有好玩的,她也要爭;就連父母抱哪個孩子多一些,她也要跟弟弟爭個高低不可。


    秦叔濤隻當這是兒女間的小玩笑,並不當一回事兒。閔氏倒是會冷冷地教導女兒道理,可秦錦容不肯聽,她也不至於將女兒捆起來打,隻提醒女兒,若是為了與弟弟爭寵而犯渾,鬧出什麽不體麵的事來,做母親的絕不會手軟。秦錦容這才稍稍收斂了些,隻是在家人跟前,還是會時不時任性一下。


    秦簡告訴秦含真:“本來這些年下來,五妹妹雖然任性些,卻從不曾失了體統,因此三嬸娘也沒有對五妹妹嚴加管教,母女倆一直相安無事。可是前些日子,三嬸娘的娘家人要回老家祭祖,六弟好奇鄉下的風光,三嬸便帶著他與五妹妹一塊兒跟著去了。原本不過是回去探親的,誰知道就惹得五妹妹不高興了。”


    閔家是將門,世代習武,族裏的習俗,一向有些重男輕女。他們也不是對秦錦容不好,一樣是疼愛有加,樣樣待遇都是上好的,隻是他們待秦端更好,見了麵也是沒口子誇他。秦錦容素來就愛吃弟弟的醋,見狀不就打翻醋缸子了?據說她當著閔氏族中長輩的麵鬧起來了,讓閔氏沒臉,狠狠發作了女兒一番,還把她關了起來,不給她飯吃,又罰她抄書。後來是閔氏的母親嫂子從中勸和,才取消了懲罰,可她們母女間終究還是生出了嫌隙。


    秦簡對秦含真道:“五妹妹回家這幾天,一直在跟三嬸娘生氣呢,三叔親自哄她,她都沒消氣。小姑姑那日過來,她也沒露麵。說是生病了,其實是跟三嬸娘鬧別扭的時候不慎著了涼,喝了兩劑藥下去,已經沒有大礙了。她隻是拿病情做借口,不肯去見三嬸娘而已。三嬸娘要煞她的性子,禁她的足。三叔幫著說好話,道是要請曾先生來家中給五妹妹補課,免得荒廢了禁足的時光,其實就相當於取消了禁足了。偏五妹妹鬧起別扭來,曾先生過來給她補課,她把曾先生晾著不肯見,隻躲在屋裏裝病。三嬸生氣了,非要她聽課不可,曾先生就隻好天天都來府中空等了。”


    秦含真無語了:“這不是鬧小孩子脾氣嗎?五妹妹今年也有十歲了,怎麽還這樣不懂事?三伯娘也真是的,她跟五妹妹鬧別扭,做什麽拿曾先生做筏子?害得曾先生天天進府,想走不能走,又被五妹妹晾在一邊,人家招誰惹誰了?當初好歹也是教導過太子妃的老師。換了在別人家裏做女孩子的西席,肯定不會是這個待遇!”


    秦簡隻能幹笑:“這個……三嬸娘也是氣得狠了,才忽略了這一茬。不過如今妹妹們停了課,曾先生閑著也是閑著,雖然每日白跑,但也沒誰怠慢了她。五妹妹住桃花軒的正屋,東西廂房都空著。三嬸娘特地吩咐過,將西廂房收拾出來給曾先生,每日燒好了炕,熱茶點心不斷,還有書本棋盤可消遣。二妹妹親自去看過,曾先生耐心得很,安之如素,並沒有半點不悅。”


    遇到這種事,不耐心又能如何?曾先生也是慣在權貴人家走動的人,這點養氣功夫還是有的。若是真有大氣性的人,這些年她早就被承恩侯府的作派給氣得辭館而去了,不會留到今日。


    承恩侯府對待女兒們的西席,態度始終是輕慢了些,連孩子都受了影響。說起來,都是觀念問題。


    秦含真抿了抿唇,對秦簡道:“簡哥,我也不管三伯娘跟五妹妹要鬧什麽別扭,這是她們母女間的事兒,與我並不相幹。但曾先生好歹教了我們姐妹這些年,尊師重道的規矩,我們家還是要守的。五妹妹不懂事,不意味著旁人就能視若無睹了。我祖父門下的學生,可沒一個人敢這般怠慢老師。我給五妹妹送帖子去,約摸她也不會理,就算理了,她也做不了主。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去找三伯娘了。倘若三伯娘覺得曾先生是長房的西席,自當優先教長房的姐妹,我隻是附學的,沒資格多言,那我就厚著臉皮求一求大伯祖母,讓曾先生到我們三房來算了。到時候曾先生一樣可以給姐妹們授課,但好歹她在我家,不至於受這樣的氣。”


    秦簡忙道:“三妹妹言重了,哪裏就到這個地步?三嬸娘也就是被五妹妹氣得狠了,才會忘了這一茬,斷沒有不敬重曾先生的意思。”


    秦含真道:“我也不是要埋怨誰,實在是我現在更需要曾先生一些。二姐姐如今課業也不重,等明年及了笄,就不用再上學了。四妹妹隻是陪著二姐姐讀書。五妹妹倒是長房正經的姑娘,偏又不愛學習。曾先生留在長房,分明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還不如隨我回去呢。”


    秦簡有些無奈:“三妹妹若這樣說……那我就去向祖母進言吧。三妹妹先別尋三嬸娘說這些話,也免得三嬸娘不高興。”


    他說著就真個要去尋許氏說話,秦含真猶豫了一下,又叫住了他:“簡哥先別忙著去跟大伯祖母說,還是先問過曾先生的意思吧。如果她不樂意去我那兒,那我也不能勉強她。”


    秦簡有些驚訝,愣了愣才道:“這樣也好。那我回頭去一趟桃花軒?”


    秦含真卻說:“我自己去找她好了,不去桃花軒,免得她身在你們府裏,說話做事都要拘謹著來。我去她在侯府後街的家裏等她。”


    秦含真這麽說,就這麽去做了。她在曾先生租住的房子裏並沒有待太久,就等到了主人回歸。


    曾先生笑道:“大少爺親自去尋三奶奶說話,道有事委托我去辦,才讓我得已提前歸家。三姑娘久等了。”


    她已經聽秦簡提過事情原委了,委婉地拒絕了秦含真的好意:“我今年已經是四十七歲的人了,差不多該考慮養老的事兒。若是承恩侯府沒有再添千金,等五姑娘及笄,我便要辭館了。當初進府的時候,承恩侯夫人許了我豐厚的酬金,還答應送我一處小產業,讓我得以頤養天年。我隻看在承恩侯夫人這份好意份上,也當善始善終。三姑娘的心意,我已盡知,心中深感欣慰。無奈誠信乃是立人之本,我隻能辜負三姑娘的好意了。”


    沒想到曾先生竟然會這樣說。秦含真有些悻悻:“先生若堅持,我自然要尊重您的意思。隻是五妹妹任性,叫先生受了委屈,我有些看不過眼。不如我去跟伯祖母說,趁著冬天停了課,請先生到我家裏小住兩個月,指點我的琴藝棋藝?我想五妹妹如今大約也沒耐性補什麽課。”


    這回曾先生倒是沒有拒絕,微笑道:“那就拜托三姑娘了。”


    秦含真安心了些,說了幾句閑話,便恭恭敬敬地告辭了。


    她走後,丫頭給曾先生添了熱茶,遞上了一封帖子:“這是唐家人剛剛送過來的,說是太子妃要請幾位先生去東宮喝茶說話呢。”


    曾先生怔了怔,接過帖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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