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這回是派人到京城來送獻給皇帝的壽禮,才順道給永嘉侯府捎信過來的。


    他雖然在封地肅寧三年半都不曾離開過,但每年的皇帝萬壽節、太後千秋以及東宮太子壽辰,都從不忘往京中送禮。他送來的禮也不算十分貴重,多是肅寧的特產,但勝在心意。比如今年他獻上的萬壽禮,主禮就是一座萬壽書法十二扇紙屏風,屏風上頭有一萬個趙陌親筆寫的壽字,雖然說不上每個壽字都是不同的寫法,但一萬個壽字裏頭,一百種寫法還是有的。每個字都是他親筆所寫,還從頭到尾都沒出過一絲兒錯,這裏頭花的心力,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光是這份用心,就足以稱得上難得了。


    屏風本身是黃花梨木製成,雕工也很精美,即使不算趙陌這一萬個親筆寫的壽字,屏風本身也足夠份量,能擺在皇宮裏了。皇帝見了,就龍顏大悅,還誇了趙陌好幾句話。


    這還不止,趙陌送來的萬壽禮,除去這座屏風是主禮外,其餘肅寧特產就不提了,主要是各色毛皮以及絨紡織物等等,還有一樣並沒有呈到禦前,卻有專門的奏折提到的禮物,那就是趙陌親筆抄寫的一百本《金剛經》。


    獻壽禮的使者從肅寧縣出發,一路上遇見一座寺廟,就把一本《金剛經》獻到那家寺廟的佛像前,為皇帝祈福。如此一路走到京城,正好獻出了八十九本,剩下十一本,全都送到了京城的皇家寺廟供奉。這一路上收到趙陌親筆抄寫佛經的寺廟,那使者都留有清單,全數呈覽禦前。皇帝想要查問是否屬實,隻需要打發個人去清單上任何一間寺廟打聽,也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皇帝一本佛經都沒瞧見,心中就已十分受用了,還對太子說:“廣路這孩子,每日也有許多正事要做,還費心思抄什麽佛經?光是那萬壽字屏風就夠他辛苦的了。聽說他從正月就開始抄,抄足了九個月才抄得了,日日不停。萬一累壞了身體,豈不是叫我們這些長輩心疼?你給他去封信,叫他很不必如此。他的孝心我盡知的,不在這些禮物上頭。”


    太子笑道:“他有心孝敬父皇,父皇隻管收下就是。我看這兩份壽禮都是勝在心意,雖然廣路那孩子抄寫得辛苦些,花費倒不大。他小小年紀就去了封地上,又沒攤上個富庶地方,家裏沒個人替他打理家業,他還要每年備禮送進京中,也很不容易。父皇若是心疼他,多賞他些實惠東西就好了,也叫他日子過得寬鬆一點。”


    皇帝大手一揮:“這個好辦!”隨手就賞賜了趙陌兩個皇莊,另有白銀一千兩,綢緞、文房、官印新書等若幹,這些就隻能算是搭頭了。


    因為心情太好,皇帝看到趙碩的時候,都難得地給了個好臉,還說他近日的差事辦得不錯,讓他以後再努力。


    趙碩的小心肝有些激動。他覺得自己又有了希望。作為距離皇儲之位曾經隻有一步之謠的皇侄,堂堂親王世子,趙碩一直覺得,如果不是被王家連累,又被偏心的父親與狠毒的繼母、弟弟們拖後腿,他絕不會混到今日這個田地。哪怕太子無恙,皇帝不需要過繼兒子,他也可以成為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世子。可惜,他運氣太差了,身邊的人隻會拖累他,他如今聖眷大減,還敢指望什麽?


    不過,如今他的嫡長子趙陌甚得皇帝寵信,雖然不大聽話,卻也沒少給他掙臉。有這個兒子幫襯著,趙碩覺得自己重獲聖眷的可能並不是沒有的。他也不再奢望能坐上那把椅子了,隻要能讓他能回複到失勢之前那深受皇帝與太子寵信的風光日子,就已足夠。他開始覺得,自己對待嫡長子,大概真的太過冷淡了些,還是要好好籠絡趙陌一番才是。


    說句心裏話,看到趙陌給皇帝送那麽用心的壽禮,趙碩心裏還有些酸酸的。他生日的時候,趙陌雖然給他也送了禮物,但隻能算是中規中矩罷了,甚至稍嫌過於“實惠”了——趙陌送來的都是些什麽醃過的野味,肅寧特產的毛皮、藥材、宣紙等等,還有些鮮果、幹果、盆栽什麽的,幾大車加起來都不值什麽錢,卻勝在量多,任誰瞧了都要說他兒子孝順,其實遠遠沒有那幅萬壽紙屏風用心。就算他趙碩不敢跟皇上比,難道這個孩子就不能也抄個幾百本佛經來給他祈福麽?他如今黴運當頭,正需要有人替他祈個佛呢。怎麽趙陌對皇帝與太子,就比對自己這個親爹還要孝順呢?


    趙陌對自家父親的想法一無所知,往宮中送萬壽禮,那是他此番派人上京的主要理由,但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還是順道捎給秦含真的那一封信。


    此前因為知道秦含真不在京中,他雖然送了禮物過來,卻沒有正經寫什麽書信。如今聽說她回京了,自然要把信寫得長一些,好敘一敘離情。這麽長的時間沒法收到秦含真的隻字片語,他心裏可煎熬呢。


    卻不知道秦含真此時此刻看著他寫的信,心裏更想打人了。


    趙陌的信原也沒寫什麽特別的內容,就象過去他常寫的那樣,先是問候了秦柏與牛氏,又問秦含真南下廣州玩得可開心,有沒有給他帶禮物回來?是否收集到了有趣的書本或紀念品,等等等等——這原是秦含真每次出門後回家,趙陌都必定要問的問題,算是舊例了。就算他不問,秦含真也要告訴他的。


    等這舊例說完了,趙陌又說起自己在這幾個月裏都在忙著做什麽,主要是忙壽禮那事兒。皇帝與太子心疼他抄寫壽字與佛經辛苦,但他本人卻不覺得累,反而認為這樣的壽禮獻上去,既體麵,又省錢,還順道練了字,十分劃算。以他的身家,若不是以心意獲勝,獻上去的壽禮如何能與其他家大業大的郡王們相比?


    說完了壽禮,趙陌又提到自己正在做的農田實驗。這幾年裏,他在肅寧縣的土地上進行了洗鹽實驗,還試種了不少東西,白柳、楊樹、枸杞和側柏都試種成功了,還連種了兩年甜菜,收獲還不錯。他還在封地境內興修水利,大大改善了肅寧縣原本的耕種環境,弄得他這位肅寧郡王在自個兒的封地裏聲望大漲,百姓一提到他,都誇他好,名聲都有些傳到京中來了。


    再加上趙陌一年往京中送三次壽禮,過年、中秋之類的重大節日,也會按時上折子給皇帝與太後請安。如此殷勤,在封地上又做得有聲有色,哪怕趙陌三年多來沒有上過一次京城,存在感也是杠杠的,沒人遺忘得了他。


    這些東西當然不是秦含真想打人的理由。問題在於趙陌在寫完這些正經內容後,居然筆風一轉,說起了他聽說的京中傳聞,比如許家某位少年舉人有心要求娶宗室貴女,卻在幾家王府之間搖擺不定之類的……


    秦含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聽說的所謂宗室八卦,可她前兩天才從牛氏嘴裏聽說了許崢許嶸兄弟有意與秦家女兒聯姻的事,今日就收到趙陌的信裏提起了許崢的八卦,而且還略有黑人的嫌疑,她怎會不火大呢?趙陌這小混蛋該不會是在這永嘉侯府裏安插了耳目吧?不然怎會消息如此靈通?!


    還有,他安插耳目亂打聽消息就算了,跟她提許崢幹嘛?就算許崢真個娶了哪位郡主、縣主,那又跟她有什麽關係?跟他趙陌就更沒有關係了!他在信裏說這個幹什麽?難不成她還能被那所謂的少年舉人光環所迷,跟別的京城閨秀一般,把許崢當成是白馬王子了?!


    真是太小看人了!


    秦含真心中忿忿,很想要把趙陌的信給撕了,隻是他的信前麵還有比較重要的內容,是涉及到鹽堿地治理實驗成果的,要是撕掉就不好了,才勉強打消了這個念頭,把信認真疊好,放到多寶格上那個裝了滿滿一匣趙陌書信的紫檀木匣子裏去。


    她心想,回信的時候,她一定要好好罵趙陌一頓才行。就罵他在信裏亂講什麽許崢的緋聞,那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許崢的祖母許大夫人如今跟秦家兩房人都鬧得有些僵,秦許兩家還未必能再次聯姻呢,不過是許家一部分人一廂情願罷了。許崢再出色,秦錦華又不是非他不嫁了,秦簡更不可能娶許岫。而他們三房根本就不會考慮跟許家議親。那些什麽八卦傳聞、流言蜚語,一點意義都沒有!


    相比之下……秦含真更關心的是趙陌在永嘉侯府是不是真的安插了人手。如果是的話,她就定要好好罵他一頓了,有機會還得要當麵罵!


    他既然在永嘉侯府裏安排了人,怎的她每次給他送信,還得打發李子跑這一趟呢?有時候祖父秦柏吩咐了李子去辦什麽事,又或是李子正好回了江南探親,她想派人去肅寧都沒法派,別提有多為難了。若是早知道他有人在府裏,這個問題不是早就解決了嗎?偏他還要裝不知情!


    太可惡了!


    秦含真哼哼幾聲,決定在回信的時候,一個字也不提許崢有可能聯姻的對象是秦錦華而不是自己,隻說兩房長輩很欣賞他的話,叫趙陌著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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