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岸邊停靠住了,輕輕發出“嘭”的一聲,整條船都震了一震。秦含真將身上的鬥篷攏了一攏,便站起身來,往艙房外走去。


    夏青正站在甲板上往岸邊看,見她出來了,忙道:“姑娘先在裏頭等一會兒吧?等他們準備好了,我再請姑娘上岸。如今外頭風大,碼頭上又人來人往的,姑娘站在這裏不大方便。”


    秦含真望了望岸上,也沒在意:“能有幾個人?正因為風大,我才想早些到岸上去,進了馬車就不冷了。”又問夏青,“祖父那邊怎麽樣了?”


    夏青道:“侯爺的船比姑娘的船更早靠岸,先前我瞧見侯爺已經上岸了,這會子隻怕已經上了車,就等姑娘呢。”


    秦含真點頭:“既然是這樣,咱們也別拖拉了,趕緊上岸去吧。後麵行李的事,你叫他們多盯著些,千萬別遺漏了什麽。”


    夏青應了一聲,又叫過豐兒與蓮實:“跟緊了姑娘,小心侍候著。我要盯著人運行李,不能隨姑娘一道回城,這一路上就要你們倆多費心了。”


    蓮實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豐兒則道:“姐姐放心,咱們也是熟門熟路的了,萬不會出了差錯。”


    夏青盯了她一眼:“千萬別粗心大意。如今不比以往,姑娘大了,要避諱的事情也多了。你們是姑娘身邊侍候的,若還象小時候那樣胡鬧,一旦出了差錯,就算姑娘寬厚不計較,侯爺夫人也是不肯輕饒的。且仔細著些吧!”


    蓮實依舊是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豐兒笑笑:“姐姐放心,你什麽時候見我粗心大意出過差錯?”


    這倒是沒有。豐兒素來辦事都是穩妥的,就是這個態度……夏青長在深宅大院中,見慣了小心謹慎的丫環,就不大適應豐兒的作風。豐兒到秦含真麵前當了三四年的差,一向深得秦含真的寵信,有要緊差事都是交給她去辦的。夏青心裏總是提心吊膽,哪怕豐兒從來沒出過差錯,她也忍不住多念叨她幾句。


    秦含真回頭看看三個丫頭:“我們走吧。船家已經架好板了。”


    三人連忙回過神來,齊齊應了聲是,便各自取包袱去了。


    秦含真穩穩地踏著踏板上了岸,岸邊早有永嘉侯府的下人豎好了帷幛,擋住外人的視線。她施施然走到前方不遠處的馬車,看到馬車簾子一掀,露出了祖父秦柏的臉來:“外頭冷,到祖父車上來吧。這車比一般的車要大些,坐著也穩當。我叫人燒好了暖爐,趕緊上來暖和一下。”


    秦含真笑著應了一聲,蓮實已經放好了腳凳,要扶她上車。秦含真沒讓她扶,自個兒攀著車廂邊就踩著腳凳上去了,鑽進車廂,頓時被一股暖意包圍住全身。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在車廂裏坐了下來,抱了個紫銅雕花的手爐在懷裏,就不想動了。


    她向祖父吐嘈:“才十月的天氣,怎麽就冷成這樣了呢?”


    秦柏微笑著放下手中的書本:“我們才從嶺南回來,難怪你會不適應北方的天氣,過幾天習慣了就好了。我們比原本計劃的時間要晚兩個月才回到京城,你祖母一定要抱怨了。”


    秦含真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知道會在登州對出海麵遇上台風呢?咱們平安無事地躲過一劫,祖母應該為我們高興才對。至於後來祖父因為沒在山東境內遊玩過,就想趁機逛一圈,結果耽擱了兩個月的行程,這就跟我沒關係了。祖父隻要說是自己想去玩的,祖母就不會說什麽。祖父可別叫我背了這個黑鍋。”


    秦柏好笑地指了指孫女兒:“你這丫頭,難不成你沒有跟著一塊兒去玩?沒有慫恿我去濟南瞧瞧大明湖?”


    秦含真幹笑一聲,其實她想去的是鼎鼎大名的大明湖畔,隻是沒遇上夏雨荷而已。不過順便去玩了一圈,也是意外的收獲。


    自從三年前的春天自江南返回京城,秦柏祖孫就大概是愛上了旅遊,每年都必定要往外地走一走。三年前先是去了大同城給秦安與小馮氏辦婚禮,次年就下了廣州探望秦平,去年秦含真留在家中陪祖母,秦柏卻往肅寧縣走了一趟,又轉道回了米脂,再沿山道入蜀,去尋找亡母葉氏太夫人的娘家族人。他足足在蜀中待了小半年,直到今年開春才沿長江順流而下,前往金陵。而秦含真也陪著祖母牛氏,自京中南下,走運河去了金陵與祖父會合,再往廣州去。


    他們在廣州住了小兩月,就自海上坐船折返。牛氏不大適應海船顛簸,到了寧波就吵著要回江寧老家去,改走運河回京,又想多陪孫子幾日。秦柏也不勉強她,這幾年夫妻倆分開的時間長了,倒不象從前總是粘在一起,並不是感情淡了,隻是各自習慣了獨立。他們夫妻倆約好,秦柏帶著孫女秦含真繼續走海路北上,牛氏則轉道金陵,在老家多留一陣子,再走運河回京,一家人在京城團聚。哪裏想到,秦柏與秦含真因在山東遇上台風,索性就停了下來,繞著大半個山東玩了一圈,再到東萊上船繼續北行,到天津上岸,轉走運河入京。比起原本約定的日期,足足晚了兩個月才到京城。


    這個時節,京城已經入了冬,外頭刮起了冷風,不知什麽時候就要開始下雪。他們剛從比較暖和的南方回來,一時間還真有些不大適應。秦柏倒還罷了,身邊沒少帶冬衣,秦含真的冬衣卻都有些小了,又想著家裏定然已經備了新衣,不想再花費錢財去添置。她就讓丫頭們把南下時帶的夾棉衣拆開來重新改了大小,繼續穿在身上。隻是她南下時已經開春了,帶的棉衣都偏薄,拆拆改改地,自然不如新衣暖和,所以這會子就有些扛不住冷風了。


    還好快要到家了,到家就好了。家裏定然已經做好了新衣服,隻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適?秦含真如今正處在發育期,一年就能長高好幾公分,人也壯實不少,今年新做的衣裳,明年就完全不能穿了。她還真怕家裏的管事們不知道,給她做的新冬衣偏小了,她還得再拆再改再做新的。如果是前兩年,她一個小丫頭將就著也就對付過去了。但如今情況不大一樣,她一回京就必定要參與到京城閨秀圈子的交際活動中去的,若是衣著上露了怯,難免會叫人笑話。


    馬車非常平穩,這是家裏特別叫人打造的,加裝了一些減震的裝置,用上了秦平特地叫人從瓊州捎回來的橡膠,連車輪也給蒙上了一層膠皮,自然比尋常馬車要穩當許多,車速還不慢。秦含真也沒再暈車了,除了有些疲倦,並無任何不適。


    他們花了半天時間,終於進了城,回到了自己的家,永嘉侯府。


    永嘉侯府與長房的承恩侯府毗鄰而居,麵積卻比承恩侯府要小一些。整座府第是呈五進三路的格局。中路五進,分別是前院、秦柏與牛氏夫妻所居的正院,充作校場的空地,以及秦平這位世子所住的四進院,最後是庫房。


    東路五進,第一進是客院,專門預備給族人或親友,以及秦柏所教導的學生們在京中借住。第二進與第三進是花園,第四進則是秦含真的院子了,再往後是廚房與仆役的住處。


    至於西路,格局則要更簡單些,一溜兒下去五個院子。頭一個院子不住人,平日裏做藏書、會客使,卻特地備下了廂房,是預備給吳少英住的,隻是至今還未派上過用場罷了。第二進院子是給秦安夫妻留的,第三進則是給謙哥兒備下。這三個院子,如今都空在那裏,不曾有主人,也就是書房院平日裏還有些人氣。再往後,則是仆役們聚居之所了,不必詳述。


    這麽大一處侯府,如今住的沒幾個主人,還真有些冷清。雖說長房就在邊上,兩房人關係還不錯,可以常來常往,但又哪裏及得上自家人多熱鬧?秦含真進家門的時候,就一直在想,自己與祖父這趟回來得晚了,隻留祖母牛氏一個人在這宅子裏,恐怕她老人家寂寞得很呢。


    牛氏早就得了下人的信兒,扶著丫頭往前院來迎了。遠遠地瞧見丈夫與孫女兒進了大門,她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你們真是氣死我了!拖到這時候才回家,不知道我會擔心麽?!”


    她從江寧返京,進了家門後,才發現早該回來的丈夫與孫女兒不在,一打聽,得知他們一直沒有信兒,也不知道在路上如何了,她就不由得擔憂起來。尤其是長房那邊聽說了消息,說山東海上起了台風,刮得不少船都翻了,她一直提心吊膽地,生怕傳來的是壞消息。過得十天半月,才收到信,說這祖孫倆正在山東境內玩呢,說要去爬泰山,叫她如何不生氣?!


    牛氏難得地衝著丈夫拉長了臉:“你們隻顧著在外頭快活,都不知道我聽說你們的船遇上台風後,有多麽害怕!老的是老沒良心,小的也是小沒良心的。我怎麽就這樣命苦,攤上你們這一對沒心沒肺的祖孫了呢?!”


    她哭了兩聲,又想起了大兒子:“侯爺的兒子也一樣是個沒良心的。我總盼著他早點兒娶個媳婦回來,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呢,都親自往廣州去兩回了,連人選都替他找好了,隻等著他點頭,就立刻能辦喜事,他卻死都不肯依我,真真氣死我了!”


    秦含真一聽到祖母提起了自家父親,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悄悄兒與秦柏對視一眼,祖孫倆不約而同地裝起了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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