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齋飯明明清淡得很,但黃清芳卻吃得十分合口,都有了日後多研究一下齋菜做法的打算了。


    自打婚事生波,她就一直心情不好,直到今日方才覺得暢快許多,同時也越發覺得自己過去有眼無珠,怎麽就被張公子的甜言蜜語給哄住了呢?!


    那時候她與他是未婚夫妻,他待她殷勤小意,她雖然覺得他有許多不好的習性,但隻要他對她的情意是真的,又有什麽不能忍的呢?等日後成了婚,她再慢慢督促著讓他改過來就是。青梅竹馬的情份,可不是說玩兒的。他病得重了,她是真的又著急又傷心;他說不想連累了她,定要退婚,她是死都不肯答應的;後來雖說在父親的愁容、母親的眼淚,以及兄嫂們的苦勸下,她不情不願地應下了,心中卻真的有過他一旦病死,她少說也要替他守上三年孝的心思——哪怕是因此誤了花期,也在所不惜!甚至在婚事退了之後,她聽說他病情痊愈,還以為這份婚約有望重續了呢。


    誰知道,從頭到尾,她都不過是被人哄騙了罷了。張公子待她並沒有半點真心,連那多年青梅竹馬的情誼,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否則他婚都退了,也與心中的美嬌娘定了親,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又何必為了不叫人說他背信棄義,反給她栽了一個八字不好、刑克夫婿的罪名呢?


    黃清芳離開京城,遠赴金陵,期間一直心情鬱鬱,到達金陵後又病了兩個月,並不僅僅是因為情傷。她隻是想不明白,一個人怎會忽然變了臉?而她居然從來沒有發現?她怨恨的是張公子的無情,同時也有自己的愚蠢。要說這時候的她對張公子還有什麽留戀,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是高門大戶的女兒,自幼熟讀詩書,知道什麽叫自尊自愛,還沒那麽賤。


    而張公子跑到江南來糾纏她,她心中的恨意就更深了。也就是她兄嫂與家人一直攔著,沒讓張公子跑到她麵前來罷了。若是他們早就見了麵,隻怕她早就就把人罵回去了。如今時間一長,她心中的怒氣也消散了許多,麵對前任未婚夫時,還勉強能冷靜地嘲諷兩句。不過這已經足夠了。張公子一直記著她當初知道他“病重將亡”,還不離不棄,以為她永遠都會對他癡心一片,隻需要他說幾句甜言蜜語,就會再次接受他,真是太天真了!她在長江上能狠得下心,叫丫頭將他捅下水去,今日就能在深山老林裏尋個沒人的地兒,幹淨利落地埋了他!


    不過,既然遼王世孫把人接過去了,又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黃清芳便也樂得撒手不管。張家倘若真要跟王家對上,隻怕有的是苦頭吃,她隻管看戲就是了。隻要張公子與他的家人不再來給她添堵,她才懶得管他們的死活呢。


    這麽想,好象有些對不住張家去世的二老。小時候二老待她很好的。可是二老沒把兒孫教好,叫他們做了勢利忘義的小人,有如今的下場,也怪不到別人身上。倘若哪一天,張家真的受了王家連累,倒了大黴,她會記得每年七月中時,給二老上一炷清香,祭拜一二就是。


    黃清芳心情很好地吃完了齋飯,又拉著嫂嫂在西花園裏逛了一圈,還欣賞了寺中的幾處殿堂,禮了佛,上了香,才打算坐馬車回去。


    至於張公子,早就叫趙陌安排人送走了。黃清芳不問他把人送去了哪裏,黃晉成夫人雖然好奇,但也沒有開口,人就由得趙陌安排去了。秦含真心中好奇,又與趙陌更熟些,上了馬車後,便擠眉弄眼地跟趙陌暗示,看得趙陌一臉好笑,棄了馬鑽進馬車來陪她,方才有了說話的機會。


    秦含真便問他:“趙表哥,你打算怎麽安排那個張公子?悄悄送回京城去做個人證嗎?”


    趙陌笑了笑:“這個麽,先給他治病再說吧。他如今的身體也不適合長途跋涉,一不小心,在路上出什麽差錯就不好了。不過,可以讓他先寫信回家去報個平安。該怎麽做,張家自會拿出章程來。時間不等人的,他們總不能指望兒子病情痊愈後回到京城,再開始與王家反目。倒是可以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尋個理由整治了他那個妻子。至於用什麽法子去整治,叫張家人自個兒想去。我用不著替他們操這個心。”


    秦含真撇嘴:“不用說了,你肯定是要拿張公子來威脅他家裏人了。張家人就算想要搗鬼,不想跟王家明火執仗地鬥上一場也不行了。張公子好象是他們家唯一的嫡子是不是?就算張老爺有許多顧慮,張太太卻是疼兒子的。而對付兒媳婦,有個能狠得下心的婆婆也就足夠了。”


    趙陌有些詫異:“表妹是從哪裏學會這些的?我從小就見識過遼王府裏的烏煙瘴氣,有什麽不知道?表妹一向深受舅爺爺、舅奶奶的疼愛,你們家裏又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沒想到表妹竟然門兒清。”


    秦含真幹咳了一聲,含糊地道:“我們家從前是沒有妾,現在我二叔不是有了嗎?何況謙哥兒的生母自從嫁進我們家,就一直很多戲。我這也是見識得多了,才不會犯傻。”她總不能說是因為看得多了吧?


    趙陌沒有多問,反而還覺得秦含真多了解一下這些大宅門裏的陰私手段,也不是什麽壞事。她如今已經是永嘉侯府的嫡出千金,不再是小門小戶裏的小家碧玉了,生活在侯門大宅中,若是什麽都不懂,如何能應付得了旁人的算計?有時候,就算你本人不想生事,麻煩也會找上你的。多懂得一些東西,對秦含真來說有利無害。


    秦含真倒是有些窘迫。以她的年紀和閱曆,很多東西都不應該知道。但因為在趙陌麵前隨意慣了,她好象經常會不經意地泄露幾句現代用辭,也沒有隱藏本性。這麽做是不是有些危險?還好趙陌還隻是個孩子,又一向與她交好,並沒有多問什麽,否則她還真擔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穿幫了呢。


    秦含真咳了兩聲,掀起車簾去看外頭的景色,好轉移話題:“咦?那邊好象有個門,雖然看起來很舊了,但門後邊草木繁盛,是不是哪家的園子呀?”


    趙陌湊過去看了一眼:“看著果然象是個園子,隻是這也太破舊了些,興許是荒廢的宅子。”


    他派了個人去打聽,不一會兒便有了答案:“是前朝一個官兒建的園子,叫什麽東園的。那個官兒去世以後,這園子就漸漸荒廢了,如今沒什麽人在裏頭,長年都是關著門的。”


    原來如此,那就沒什麽可逛的地方了。


    趙陌笑著看向秦含真:“蘇州這裏還有許多不錯的園子,表妹若有興致,改日我們再尋幾個逛去?”


    秦含真正有些走神,聽到他這麽說,連忙回過神來:“不必太過麻煩了。看祖父那邊怎麽說吧。趙表哥你不是還有正事要辦?”比如處置張公子,還有給京裏寫信什麽的。


    趙陌笑了笑:“那有什麽?不過就是吩咐幾句話的事。”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秦含真也繼續走著神。她想起來了,那個園子的位置很眼熟,特別是跟西園寺之間的距離……她記得當初自己來蘇州旅遊的時候,留園是其中一個景點,但因為時間關係,就與西園寺擦肩而過。如今她終於去過西園寺了,卻差點兒沒把留園認出來!


    原來留園曾經有過荒廢至此的時期麽?那她所見過的那些亭台樓閣,如今興許大部分都還不存在了?想到這裏,她心裏還挺可惜的。


    前幾日她跟著自家祖父秦柏去過獅子林,那處園林倒是維護得很好,並沒有荒廢的跡象,隻是跟她印象中的獅子林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罷了。她還打聽過網師園,卻是早已廢棄了,目前作了百萬倉糴場,哪裏還有名園的半分光景?倒是拙政園,新換了主人不久,如今被修葺一新,草木繁盛,樓台壯麗,人人見了都要誇上一句,隻是沒有了傳聞中原園的那種清新雅致的風格了。


    秦含真心中感歎一聲,隻覺得時光真是奇妙之極。


    回到客棧,她把自己的畫稿拿出來放好,也不拿去給祖父過目,想了想,便尋了幾支細筆,攤開畫紙,回想著記憶中的留園,慢慢地勾勒著那些隱約還記得模樣的亭台樓閣、假山湖石。記憶已經很是模糊了,但托了她連日逛過不少蘇州園林的福,她跌跌撞撞地也畫了好幾幅草圖下來,乍一看,覺得跟記憶中的差別不是很大,過後慢慢修改就行了,便滿意地放到一邊。


    然後她又開始畫起了拙政園與網師園。她對這兩處名園的記憶更深些,尤其是拙政園,它太過有名了,她從小兒就沒少見它的明信片、畫冊、雜誌照片,還有電視記錄片等等,還知道它哪處園景最美,什麽季節最適合觀景,尤其是那處小飛虹廊橋,簡直比現場看實物都要清楚。她畫完了春景,又畫秋景,心裏想著冬景畫得少,改日下雪了,她可得好好觀察一下雪景才行,不然提了筆也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秦含真這一畫,又畫到天快黑。趙陌找了過來:“表妹在屋裏忙什麽呢?舅爺爺回來了。他今兒似乎淘換到一幅很好的古畫,更高興呢。表妹也過去瞧瞧吧?過一會兒就該吃飯了。”


    秦含真答應一聲,便去洗筆。趙陌瞧見她畫的那些畫稿,有些好奇:“這是哪裏的園子?我怎麽不大記得什麽時候去過了?”除了拙政園的幾處小景,其他地方他真是沒認出來。


    秦含真打了個哈哈,把畫收了起來,便拉著他出門:“隨手畫幾筆而已,不是什麽有名的園子。我都餓了,咱們快到前頭去吧。”


    趙陌由得她拉著自己往外走,卻忍不住回頭,再往書案上的畫稿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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