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梓哥兒的安排,就這麽定下了。秦含真也不提什麽過繼不過繼的事,光是把梓哥兒留在江寧,祖母牛氏反應都這麽激烈,好不容易才說服她點頭,若說要把梓哥兒過繼給別家做孩子,不是她孫兒了,她怎麽可能答應呢?


    況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把梓哥兒記作庶子,也就夠了。倘若以後再生出什麽風波來,再提過繼也不晚。


    隻是牛氏想到自己跟寶貝孫子隻能再聚幾個月,然後就要長時間分離,不知幾時才能再見,心裏便有萬分的不舍。不過她也知道,丈夫與孫女是為了梓哥兒的安危與未來前程著想,分離是不得已而為之,若她緊把著孩子不放,反而對他沒好處,因此她最終還是點了頭,並且願意配合丈夫的安排。


    當然了,在離開江寧之前,她還能與孫兒多相處好幾個月呢。這麽一想,她原本還覺得他們該回京城去了,那新侯府建好之後,她還沒搬進去住過一日呢,那可是她下半輩子要住的新家,如今卻又覺得,其實在江寧多住些日子也挺好的。


    這邊冬天比北邊暖和些,吃食也合她胃口,雖說族人們巴結得有些煩,但好歹是能說話的對象。不象在京城,她隻能去跟長房的人聊天,還時常感覺到那些高門大戶出身的妯娌、侄媳婦們對她這個村婦不大看得上。族裏的女眷們就不會給她這種感覺。


    南邊的宅子也大,出門行走都方便,還有些山山水水可看。若是在京城,大概她就要象丈夫描述的那樣,困在深宅大院裏少有出門機會了吧?罷了,她就在江南多待些時候吧,等明年開春要回京之前,她還可以勸著丈夫,帶上孫子孫女和趙陌,先往蘇杭一帶轉一轉,各處玩耍一圈,然後再北上。而在渡過長江之前,她還可以繼續把孫子留在身邊……


    牛氏迅速為自己做好了計劃,秦柏看著妻子的神情,多少也能猜到她心裏的想法。不過他並不在意。他本來是打算秋天回京的,但長子秦平臨行前鄭重向他請求,將亡妻關氏的靈柩運回江寧老家安葬,這一拖,就至少要拖到明年開春了。然而秦平難得向他這個父親開一次口,關氏又是冤死的,如今合家都離開了米脂,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在西北也不好,秦柏就決定了,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當當,方考慮回京的事。


    雖說他在江寧多待了一年,大大出乎他原本的意料之外。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京中安穩,皇上龍體康泰,太子地位穩固,長房安好,長子已經前往廣州赴任,次子在大同剛剛升了官,秦柏自問他們夫妻倆並沒有必須趕回京城的理由,便也安心留下來了,正好趁此機會,陪妻子與孫子孫女們多看看江南景致。


    妻子牛氏十分舍不得孫兒,秦柏也不忍見她難過。等明年開春回京,正式入住永嘉侯府,他們在京城待上一年半載的,若無要事,便可以再次出遠門了。他們可以去大同看看次子,順便把他的婚事給解決了;然後直接南下江寧,探望孫子;接著再出海往南,去廣州看看長子,商量一下長子續弦之事。他還沒出過海呢,對此早已心生向往了。等從廣州回來,妻子若想在江寧多住些日子,也是無妨的。


    秦柏與牛氏各有計劃,竟是十分平和地決定了梓哥兒的未來。秦含真哄了梓哥兒幾句,見他情緒還算平靜,對祖父祖母的安排並沒有抵抗的意思,也安下了心。她暗暗慶幸,還好吳少英事先對梓哥兒洗過腦,不然梓哥兒要是舍不得生母,當場哭鬧起來,她還需要費不少功夫呢。


    吳少英這時候帶著趙陌走進了正院,本來是想來描補的,沒想到屋裏卻是一片和樂融融的模樣,不由得怔了一怔。


    秦含真抬眼看見他們,忙笑著出來相迎。背對祖父祖母的時候,她偷偷向吳少英單眨了一下右眼,示意計劃非常順利。吳少英立刻就心領神會,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趙陌瞧見秦含真的小動作,眨了眨眼,沒有吭聲。


    吳少英笑著向秦柏、牛氏請安,道:“我聽下人們說,老師和師母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拌起嘴來了,便趕來勸和。沒想到您二位已經和好了。”


    牛氏瞥了丈夫一眼,哂道:“哪個跟他拌嘴了?他說話也不肯好好說,惹得人生氣,我一時說話大聲些罷了,才沒有跟他吵起來呢。我的脾氣素來再好不過了!”


    秦柏笑而不語,不打算拆夫人的台。


    吳少英笑道:“原來如此,卻是我誤會了。”又問秦柏,“學生在湖邊品酒,瞧見今夜月色極好,想請老師與師母也一並去賞月,不知老師師母可有興致?”他又看向牛氏。


    牛氏如今哪裏有這個興致?擺手道:“罷了,我不象你們讀書人,總愛看什麽月啊湖的,我還要跟梓哥兒說話呢。”


    秦柏也笑道:“今日趕路,有些累了,我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明兒再賞也不遲。少英明日還要早起,記得早些休息。”


    吳少英本來也不是真的要請他們去賞月,忙道:“是,老師,師母,那學生就先告退了。”順水推舟地退了下去。


    秦含真也借機退了出來,在回自個兒住的小院路上,她向趙陌道了謝:“表舅是為了幫我才把你拉上的,害你白跑一趟了。”


    趙陌笑著說:“這有什麽?若能幫上你的忙,我心裏也是高興的。不過,你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呢?方才當著舅爺爺舅奶奶的麵,我不好問,如今應該可以說了吧?”


    吳少英笑笑,想拿話岔過去,秦含真卻坦白地把實情說了出來:“我去跟祖父祖母說,要把梓哥兒改記成庶子,再改個名字,放在江寧老家住幾年,等他長大了,京城裏的人又不記得他的身世了,再讓他回家裏去。祖母舍不得,但我和祖父勸了半日,讓她明白這是為了梓哥兒的前程著想,如今祖母總算點了頭。表舅知道我要做這件事,怕我惹祖父祖母生氣,才會想拉上你去打圓場的。”


    吳少英驚訝地看了秦含真一眼。雖然他早察覺到外甥女與趙陌關係很好,常在一處讀書學畫,卻沒想到秦含真竟然連這種隱秘的家務事,也能跟趙陌坦白。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太過親密了些?秦含真竟然如此信任趙陌?


    趙陌沒有留意到吳少英的神情,他略一思考,就想到了秦含真這麽做的用意,笑道:“這樣也好,省得總叫人記得梓哥兒的生母是誰。給他換了身份,將來回了京,就算碤叔叔想要報仇,也找不到他頭上。不過我覺得,碤叔叔未必有那能耐。幾年後他是什麽處境,還難說得很。”


    秦含真抿抿嘴,冷哼了一聲:“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沒有趙碤企圖殺叔一事,也就不會有秦平“陣亡”的誤會了,何氏再是一肚子壞水,關氏也不至於因為絕望而選擇自盡。這家夥後來還為了惡心永嘉侯府,派何氏上門來鬧事,害得秦家人身陷流言之中,秦安與梓哥兒被人笑話。這一筆筆的賬,她都還記得呢!


    趙陌微笑著對秦含真說:“你放心,他蹦噠不了多久的,你等著看戲就好了。”又道,“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隻管跟我開口。表妹與我是什麽交情?很不必與我客氣。”


    秦含真笑了:“那就謝謝趙表哥啦。”


    趙陌住在宅子的另一邊,與秦含真的院子隔了一個花園。他其實很想拉著秦含真去花園裏散個步,賞個月什麽的,再多聊一會兒,但吳少英在這裏,他多少還需要顧忌一下,便客客氣氣地向吳少英告了別,又向秦含真笑著道了晚安,方才離去。


    秦含真沒忘記提醒他多注意腳下。花園裏小路不大平整,照明也不足,趙陌身邊也沒個人提燈籠照路,他隻能依靠月色前行,可別摔著了。她站在自個兒院子門前的遊廊上,遠遠看著他安安穩穩地抵達了花園另一邊燈光明亮的地方,方才安心地收回了視線。


    吳少英還站在她身後,微笑著問她:“含真與遼王世孫很要好呀?”


    秦含真嘻嘻笑了笑:“趙表哥對我很關照。我們常在一處作伴,時間長了,交情自然就好啦。”她挽起表舅的手臂,用稍微帶點兒撒嬌的語氣道,“您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遇到什麽麻煩事,不敢跟祖父祖母說的,都是尋趙表哥商量去的。他嘴緊得很,從不會對外說我的事。”


    吳少英看著她,不由得歎氣:“你呀——老師對遼王世孫很放心,也沒攔著你與他相處,想必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也不會多說什麽,隻是提醒你,你也一年一年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兒了,需得防著別人說閑話。眼下還罷了,等到了明後年,你就差不多到說親的年紀了,還是別總跟他在一塊兒的好。練字學畫都可以在自己房間裏做,或是到老師跟前去。有老師在,旁人自然不會多說你什麽。”


    他頓了一頓,語氣有些幽深悠長:“世人對於女子,總是要多苛待些的。即使你問心無愧,也要提防旁人碎嘴。需知道這世上……永遠都不缺存了壞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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