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發揮了什麽樣的作用,等他收到秦簡的信,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江南已經是盛夏六月了。


    金陵城的夏天格外炎熱,而且還是悶熱,今年似乎連風都吹得少了。秦含真身處城中宅院,感覺自己就象是在蒸爐裏一般,身體裏的水份都悶著揮發不出去,叫人心情煩躁。


    “我真傻,真的。”她心裏暗戳戳地想著,“我單知道江南的冬天會比京城暖和,夏天也許也會更熱,卻忘了這金陵城就是有名的南京,四大火爐的威名世人皆知。穿來之前我去過南京,覺得那邊的夏天還好,可那年代的城市環境與氣候肯定是經過改善,又有空調,現在可沒那樣的好事。”


    她再一次後悔,為什麽沒有勸祖父祖母到城外去避暑呢?本來宗房那邊也曾邀他們回秦莊避夏的,在田野包圍又河網密布的鄉間,想必環境會涼快一點。可祖父祖母惦記著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到達的兒子秦平與寶貝孫子梓哥兒,秦含真又擔心鄉間蚊子會更厲害,搬回秦莊隻能住六房的祖宅,又要麵對族人親友們的重重包圍,清靜日子就要一去不複返了,因此沒多嘴。


    現在她卻覺得,隻要涼快一點,就算客人多一些也不要緊呀。古代又不是沒有防蚊手段。到涼快地方避暑,都是住別人家的房子,就跟現代住酒店差不多,六房祖宅不就是親戚家的房子嗎?有什麽可忌諱的呢?可惜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秦平南下廣州赴任,出發前命人送過快信來,說了他將會到達金陵的大概時間。算算日子,估計也沒幾天了。與其這時候費功夫搬到城外去避暑,過幾天後再回來,還不如多忍些時日呢。


    秦含真拚命搖著扇子,還跑到屋角堆的冰塊前借涼氣,總算覺得好過些了。青杏見了,卻勸她:“姑娘,你覺得熱,隻在冰前站一站就好,待身上略涼快些,就該遠離它了。那冰寒氣重,萬一著了涼就不好了。魏嬤嬤再三囑咐過的,叫你別貪涼呢。”


    秦含真無奈地衝她點點頭:“知道了,我就站一會兒。你們就不熱嗎?穿得比我還密實些。”她已經叫人用盡可能輕薄涼快的料子做室內家居服了,袖子也可以做得短一點,寬大一點,但丫頭們怕她失了體統,衣裳還是做了兩三層,袖子也依舊長到手背,看起來象是紗羅做成的,其實裏頭還襯著細棉布的裏呢,穿起來並不覺得有多涼快。她們倒是穿著布衣布裙,裏裏外外到處忙活,都滿頭大汗了,居然沒覺得難耐,真叫人佩服。


    青杏抿嘴一笑:“誰不熱呀?可再熱也要做活呢。”接著低下頭,壓低了聲音:“我隻盼著能多教導她們些,就算我走了,她們也能把姑娘侍候好。”


    青杏終究還是決定了要離開秦含真身邊,隨祖父母留在金陵安家。自從聽說了何氏的死訊,又得知梓哥兒即將到來,她就這麽決定了。沒能親自手刃仇人,她心裏還有些遺憾,不過仇人落得如此慘烈的下場,她心裏又有幾分暗喜。想到這樣的心態若是讓梓哥兒發現了可不好,為保萬一,她還是離開永嘉侯府內宅比較妥當。


    相比之下,李子反而沒有了先前的顧慮,不怕再遇上何氏會如何了。他如今留在江南也罷,跟著主人回京也罷,都是無妨的。內宅好丫頭易得,在外院行走的可靠小廝卻少有。他決定在秦含真身邊沒有靠譜的人接班之前,還是繼續留下來為她辦事。他還年輕,不想這麽早就在叔叔身邊享安逸了。


    青杏如今就在調教幾個從京城帶來的小丫頭,又讓叔叔從江南幾處產業的人口裏挑選合適的人手補充上來。秦含真身為侯門千金,往後搬進永嘉侯府,排場自然要比在承恩侯府時更大些,人手也要添足了。雖然這麽做,可能會讓這些小女孩們承受背井離鄉之苦,但忠心方麵比長房撥過來的人手更值得信任。幾處茶園、田莊上的佃戶倒是報名得很踴躍,即使會與骨肉長年分離,但侯府千金身邊的丫環可是肥差,多少人盼都盼不來?況且也不是一輩子不得重聚,過得幾年丫頭大了就放回來了,既積攢了身家,又得了體麵,在家鄉嫁人也能找到更好的人家,何樂而不為呢?


    青杏最近就跟在虎嬤嬤、魏娘嬤身邊幫著忙活這些事,即使天氣炎熱,也不放在心上,反倒興致勃勃。秦含真見她挺精神的,也就由得她去了,隻是囑咐她多注意身體,別累倒了,也提防中暑。


    青杏笑著應了她的嘮叨,又告訴她:“我方才在正院那邊聽說有信來了,不知是不是四爺的信?上回來信時,四爺說他們已經過了山東,到達徐州了,算算日子,這時候差不多該到揚州了吧?”


    秦含真大喜:“真的?”當即丟下了涼快的冰塊,拎著扇子就往外跑。


    她跑到正院時,趙陌也來了,回頭衝她笑了笑:“表妹,是京城來信了。簡哥兒還給我寫了一封呢。”


    原來不是秦平嗎?秦含真放慢了腳步,心中有些失望:“哦。”


    趙陌眨眨眼,含笑道:“表妹以為是四表叔來信了麽?別擔心,四表叔應該快到長江了,你再耐心等些日子吧。”


    秦含真衝他笑了笑,向祖父祖母見了禮,便拉著他一塊兒在桌邊坐下。


    秦柏看了信,笑著遞給了孫女:“沒什麽要緊事,京城一切安好。你二伯父二伯母擔心我們在南邊度夏,會受不了炎熱,叫人送來了太醫院配的秘配解暑藥丸。這藥丸去年我們也得過,效用還是不錯的。回頭叫丫頭送些給你和廣路,哪天覺得天兒太熱了,記得早起就吃上一粒,身體會好過些。”


    秦含真答應著,又去看信,見上頭寫到二房在距離兩座侯府三條街外的一處胡同裏,買下了一處三進的宅子,終於在上個月底搬了出去。長房十分大方,做足了臉麵,喬遷禮送得豐厚,秦仲海秦叔濤兄弟還帶著妻子去吃了暖居酒。不過據說來參加宴席的,多是秦伯複的同僚,還有崔家代表,並沒有什麽顯赫的人家,身份最高的就是長房兩兄弟了。看得出來,二房分家之後,身份大不如前,勢頭已經是往下走了。


    這是早就可以預料到的場景。也不知道薛氏為什麽忽然變得如此幹脆了。秦含真本來還以為她會賴在承恩侯府裏不肯走呢。三進的宅子,也住得不如侯府寬敞。但沒法子,離了侯府,哪裏有那麽寬敞又免費的宅子可住?京城寸土寸金,二房又不肯搬離原本熟悉的街區,怕降了身份。那一片住的多是達官貴人,地價本來就貴,三進的宅子對本來自詡高門大戶的二房而言已經是最低標配了,卻也花了他們幾千兩銀子。饒是二房有兩位薛家女,娘家豪富,這筆銀子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但他們還是花了這筆銀子,與往日行事風格有些不大一樣,叫人心中存疑。


    秦含真再往後看,發現信裏多是些瑣碎事,匆匆掃過一眼就算了。牛氏倒是拿出一個精致的小信封出來遞給她:“這是你的,說是錦華給你寫的信。簡哥兒也有給廣路帶信。你們幾個小孩子家哪兒來這麽多悄悄話可說?”


    秦含真忙將秦仲海的信還給了祖父,從祖母手中接過信,滿臉是笑,心裏急著要回屋看信去了。


    牛氏見了,越發沒好氣:“得了得了,我跟你祖父才沒興趣知道你們暗地裏說什麽私話呢,回去吧。今兒廚房做了綠豆湯,一會兒我叫人給你們送去,記得要喝,但不許放冰!若叫我知道你又弄什麽亂七八糟的刨冰,可仔細著!”


    秦含真笑嘻嘻地大聲應了,拉了趙陌就往外跑。兩人去了趙陌的院子,那邊地方要比秦含真住的廂房寬敞些。費媽媽是內務府出身,又在王府待了幾十年,熟悉許多解暑降溫的良方,隻是花的成本高些。趙陌如今不缺銀子,自然也不會虧待自己,還時常孝敬秦柏牛氏夫妻呢。秦含真如今得了空,就會到他院子裏享受一下。若有什麽降溫的新主意,也多是先跟有錢有閑又肯聽她擺布的趙陌商量。一天裏,倒有半天的功夫是在他院子裏過的。


    反正如今她年紀還不算大,有些規矩、忌諱什麽的,還不必太過嚴格。


    到了屋裏坐下,青黛送上費媽媽配的解暑生津的藥茶,就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秦含真連忙問趙陌:“你方才已經看過信了吧?大堂哥都說了些什麽?”邊說還邊去拆自己的信。


    趙陌微笑道:“簡哥兒說了二表叔沒在信裏提到的事。他們發現二房打算給皇上送人的事了,隻是符老姨奶奶沒答應幫二房的忙。你道二房最後找到誰頭上?念慧庵!庵裏有幾個姑子是你們家的家生子,對不對?秦二太太居然把主意打到她們身上,也虧她想得出來。”


    “可惜呀。”趙陌笑得意味深長,“簡哥兒一知道,就立刻向東宮告了狀。東宮太子也私下告訴了皇上。皇上吩咐了,叫簡哥兒家裏隻管裝不知道,由得二房行事。簡哥兒寫信來的時候,二房已經跟其中一個姑子接上頭了,據說那邊答應得很爽快呢,一點推拒的意思都沒有,隻是多要了些銀子。”


    念慧庵裏的人長年與外界隔絕,吃穿都由內庫供給,要銀子做什麽?


    秦含真眨了眨眼,立刻反應過來了,壓低聲音問:“這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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