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朝心下頓時一突。


    他知道趙陌是遼王世子趙碩元配所出的嫡長子,也知道趙陌時常出入太子在金陵的住處。若不是趙陌年後在永嘉侯秦柏家中住的時間更多些,他都要覺得趙陌是隨太子一起住的了。隻因趙陌年紀還小,又搬去了永嘉侯家,李延朝平時並不怎麽關注他的事,直到這時候,才察覺有幾分不對。


    趙陌與太子來往密切,如今卻領著金陵知府出現在上元縣衙,莫非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動作?那太子呢?太子是不是也發現了?!


    李延朝的臉色立時白了。他雖然一心要為蜀王府立個大功勞,好將表弟送上東宮寶座,可眼下太子還活著呢!太子活著一日,便是一日的儲君,想要處置他,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若是太子發現了他的企圖,大怒之下要將他處死,便是日後蜀王幼子坐了龍椅,知道他曾經為自己出過大力拚過命,又有什麽意義呢?


    李延朝勉強地挺直了腰,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想著這回無論趙陌說什麽,他都不能認下罪名,一定要把事情糊弄過去才好。


    趙陌看著他那副心虛的樣子,笑得更深了些:“這位就是李大人吧?李大人看見我,一定很意外吧?你這是身體不好麽?怎麽忽然間臉色變得如此蒼白?”


    李延朝硬擠了一個笑容出來:“遼王世孫見笑了,下官是……是方才被這群犯人嚇到了,才會麵色蒼白的,與世孫並不相幹。”


    “哦?是麽?”趙陌挑了挑眉,微笑著看向金陵知府,“知府大人您看,李大人果然認得我是誰,見了我還一臉的心虛哪。”


    金陵知府有些神色不善地看著自己的學生,李延朝見狀,心中頓時一個激靈,忙辯解道:“遼王世孫這話是何意?您身份尊貴,降臨金陵,下官在城中為官,認得您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這又怎能算得上心虛呢?”說完後,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太好,忙補充道,“下官沒有心虛,下官怎會心虛呢?嗬嗬嗬……”幹笑了幾聲,雙眼隻巴巴地看著金陵知府。


    金陵知府麵色有些陰沉,盯了他兩眼,便將視線轉到他身後那群地痞上去。


    李延朝生怕露了餡,忙喝令眾衙差:“還不趕緊把這些犯人押下去?!”又賠笑著請金陵知府與趙陌到後堂用茶。他帶來金陵的那個師爺剛剛才趕過來,見到現場的情形,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也十分有眼色地示意衙差們拿下地痞,並且拿東西堵了他們的嘴再帶走。


    可惜,如意算盤打得再精,對方不配合也是無用的。那幾個地痞見官兵占了上風,又要將自己拿下,便知道不好了。為首那人最是精明,趁著衙差們還沒來得及把自己拿下堵嘴,就大聲嚷道:“縣令大人這是要滅口了?!您花錢,小的們辦事,辦得不好也就算了,小的們可從來都是起早摸黑,盡心盡責的。如今您翻臉不認人,早先答應給小的們的銀子也不肯給了,知道的,說是小的們辦事不力,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存心賴賬呢!當著這許多大人們的麵,縣令大人倒也有臉汙蔑我們是犯人?!小的們竟不知,自己到底是犯了哪條國法了?!”


    李延朝簡直要滿頭大汗了,拚命給師爺使眼色,讓他把人全都押下去。金陵知府卻不是聾子,他皺眉看了看地痞的方向,厲聲質問學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延朝幹笑著說:“這事兒說來話長,老師請往後堂用茶,待學生向您說明原委。”卻是打算把金陵知府支走,然後隨便尋個理由搪塞過去。


    趙陌怎麽可能讓他得逞?便笑著向前走了幾步,盯著那為首的地痞看了兩眼:“你看著倒是眼熟,卻不知是哪裏得罪了李大人呢?”趙陌的身份拿出來還是能唬一唬人的,更別說身後還有一位國舅爺在。金陵知府停了下來等他,並沒有聽李延朝的話立刻離開,反而皺著眉頭看後者,覺得他今日十分沒有眼色,說不是心虛都沒人信。


    那地痞看著趙陌,忽然笑了笑:“從前不知道小公子的身份尊貴,是小的們有眼無珠了。隻是小公子既然認得小的,自然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這會子卻裝什麽沒事人呢?”


    他帶人盯著淮清橋的宅子那麽多天,怎麽可能不認得趙陌?方才聽李延朝稱呼趙陌為什麽世孫,也知道對方身份不一般了。他嘴上雖在打趣,其實心裏早就懊悔了無數遍,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接下這項差使的,為了幾個銀子,招惹來這麽大的麻煩!


    趙陌隻是衝他笑笑:“我怎麽會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呢?隻不過是知道有人欲對我不利罷了。我年紀還小,跟著長輩到江南來遊玩,原本隻是為了散心,不曾想竟招惹了一位大敵,怎麽想都不明白,是幾時得罪了人家,那人又想要對我做什麽?我年紀小不懂事,遇到這種事,自然隻能報官。知府大人也不清楚原委,才來問李縣令,李縣令方才卻不肯認。如今聽你的話音,你是個知情的。趁著如今知府大人在場,不如你給我講解講解,也好給我一個明白?”


    地痞暗忖趙陌這是要逼他說實話了。事到如今,不說實話,也隻能護著李延朝而已。可他們兄弟如今已經得罪了李延朝,何必再護著他?說了實話,他們頂多就是挨幾板子,收不到銀子,好歹性命是能保住的。若是不說實話,直接叫李延朝命人押下去帶走,能不能活命還是兩說。


    地痞頭領衡量過後,爽快地交代了:“小的們也不知道詳情如何,隻是李縣令花銀子雇了小的們,讓小的們去盯淮清橋附近一處宅子的哨。小公子時常往那宅子去,想必也知道小的們說的是哪裏。李縣令再三叮囑小的們,一定要盯緊了宅子裏的人,有人出門,便跟上去,弄清楚那人是去了何處,要做什麽,日夜不得疏忽。至於李縣令到底想對宅子裏的人做什麽,小的們就不知道了。”


    趙陌對他交代的話非常滿意,回過頭看向金陵知府:“大人您瞧,我說得再不錯的。您方才還說我誤會了,如今又怎麽說?”


    金陵知府陰沉著臉盯著李延朝,李延朝麵色蒼白地辯解說:“是這地痞胡亂攀扯,學生並不知道什麽淮清橋的宅子。”


    趙陌冷笑著道:“李大人何必睜眼說瞎話呢?初三那日,我從那宅子裏出來,在路口瞧見李大人坐在茶亭處,盯著我那宅子瞧,十分古怪。自那日起我就多留了個心眼,又發現我出門在外時,經常有不知身份的人跟蹤,叫人查了,才知道是上元縣衙的人。我尋人打聽了李大人的來曆,得知李大人是京中世家子弟,名諱是上延下朝兩個字,就想起了一個人來。”


    他轉向金陵知府:“我在京中與宗室裏的堂兄弟,還有皇親家的表兄弟們來往時,記得塗家小公子身邊有個叫李延盛的跟班,說是塗家小公子的表兄弟,每日隻跟在他身邊討好賣乖。李大人與那李延盛名字隻相差一個字,又同樣是京中世族出身,莫不是同樣出身自塗家的姻親?塗家……確實有女兒嫁進了李家,想必李大人就是塗家的外孫了吧?我聽說他母親與蜀王妃是極親近的姐妹。因著太後娘娘的緣故,我待塗家素來恭敬,並不曾得罪過人,與李家更是從未有過往來。要說到結怨,那便隻有一樣……”


    趙陌頓了一頓,用滿含深意地目光看向李延朝:“幾個月前,蜀王殿下不知何故,與我二叔勾結,誣告我父親貪汙軍資,幸而皇上聖明燭照,還了我父親一個清白,又查出蜀王殿下與二叔來,兩位長輩都受了重罰。聽說蜀王妃因此恨上了我父親,難不成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讓李大人來尋我的晦氣?”


    李延朝臉色大變:“世孫不可胡說!這事兒與王妃娘娘沒有關係!”他幾乎嚇得魂飛魄散,隻覺得趙陌小小年紀,竟可怕之極,居然瞬間就把汙水往蜀王妃身上潑了。若真叫他得了逞,蜀王妃豈不是要吃大虧?蜀王幼子必定要受牽連了,結果隻會便宜了遼王世子。遼王世孫小小年紀,真是好精的算計!


    他身上微微顫抖著,說話的語氣裏透著外強中幹的意味:“蜀王妃身份尊貴,又是長輩,怎會對世孫做這樣的事?世孫可不能為了私利,便往無辜之人身上潑汙水。這事兒便是鬧到京城去,朝廷上下也隻會說世孫的不是。世孫還是謹言慎行些,免得為遼王世子招來更大的麻煩,越發不受世子待見了!”


    他本以為這幾句警告的話,能夠戳中趙陌痛處,誰知趙陌隻是笑了笑,竟是一臉不在意的模樣:“說得也是,我算是哪個牌位上的人?蜀王妃真要報複我父親,也用不著拿我開刀。隻不過……”他頓了一頓,看向李延朝,“蜀王妃不會做的事,不代表底下人不會做。興許有哪個眼皮子淺的小人,覺得這是討好蜀王妃的法子,就上趕著獻殷勤了呢?否則李大人要如何解釋,你派人監視我的宅子,是何緣故?”


    李延朝愣了一愣:“你的宅子?”


    “自然是我的宅子。”趙陌微微一笑,“我如今正跟著永嘉侯讀書,侯爺十分疼愛晚輩,送了我一處宅子,就在淮清橋邊上。我十分喜愛那宅子,年前還往那邊住了好些時候呢。隻是眼下正過年,永嘉侯夫人不放心我在外頭,就讓我搬回秦家去了。但我的東西畢竟還在那宅子裏,因此我時不時地回去看一看。”


    他一臉不解地看著李延朝:“李大人派人盯了我這麽久,難不成還不知道那是我的宅子麽?若是不知道,你派人來盯我的宅子做什麽?”


    李延朝能怎麽說?他難道還敢說出太子來麽?麵對金陵知府陰沉的目光,他眼下隻能欲哭無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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