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承恩侯秦鬆沉寂了這麽長的時間,既不出現在人前,也不邀請外人上門作客,甚至連家中設宴招待賓客,也不曾露過麵,外界早有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了,其中就有人猜想,他興許是出了什麽事。


    隻是,秦家上下人等都沒有露出異樣,在朝的秦仲海、秦叔濤兄弟都否認秦鬆患有重病,太醫院也沒人被邀請上門去診脈,也就是秦家二房的秦伯複那邊,有些似是而非的話傳出來,好象秦鬆出事了一般。但他既然沒有生病,皇帝對秦家的恩寵也不見有所減少,過節時給承恩侯府的賞賜一如既往地豐厚,而給秦家三房的賞賜又另算一份,絲毫不象是有問題的樣子,旁人也就沒把秦伯複的那些話放在心上了,仍舊將秦家視作聖眷極隆的人家,頂多是猜測承恩侯秦鬆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暫時不露麵而已。


    許家人因為知道當年婚約的變故,所以曾經想過,會不會是因為秦柏回京,皇帝心疼小舅子受了三十年的苦,所以遷怒到秦鬆身上,訓斥了他幾句?若是這樣,倒也不難解釋秦鬆不露麵的原因了,說不定是皇帝禁了他的足呢。許二夫人今日上門,就是想要探聽一個準信,許家人也好順勢調整一下今後家族行事的方向。


    可她萬萬沒想到,秦鬆惹的禍比許家所有人預料的都要大得多!倘若秦柏當年真的曾經回過京城,差一點兒就可以見到皇後娘娘最後一麵,卻因為被秦鬆趕走,而造成了終生遺憾的話……傻子都能預見到,皇上絕不會那麽容易原諒他!興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了!


    秦鬆若從此失了聖眷,會不會連累到許氏?再進一步連累到許家?!


    許二夫人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有些艱難地開口:“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呀?也沒聽說永嘉侯跟他兄弟之間有什麽仇怨……畢竟是親兄弟,承恩侯怎麽就能……下得了這個狠心?!”


    三十年呀,那可不是三十天,也不是三個月!一個人……能有幾個三十年?


    牛氏冷哼了一聲:“他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眼裏心裏哪兒有什麽兄弟手足之情呀?他連皇後娘娘這個親妹子都沒放在眼裏!否則又怎麽忍心看著皇後娘娘到死還在念叨著我們老爺呢?要不說皇上恨他恨得緊呢。換了是我,哪裏能狠得下心來?”


    她瞥了許二夫人一眼:“我們揪著他問的時候,他倒是說了個緣故,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說……最初是因為你們家姑太太馬上就要嫁過來了,他害怕未過門的老婆跑了,才會把我們老爺趕走的。到了後來,則是擔心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叫皇上知道了,不肯饒過他吧?”


    許二夫人的臉都綠了。她也想了起來,若說秦柏是在秦皇後去世前幾天回的京城,那不正好是許氏嫁進秦家的時候麽?許氏入門三日,秦皇後就薨了。算算日子,秦鬆還真的有可能是因為許氏,才會把親弟弟趕出家門的……


    許二夫人青著一張臉說:“承恩侯也是糊塗了,親事都定下了,姑太太馬上就要過門,又怎會跑了呢?我們家的人做不出這種事……”話還沒說完,她又發現了話裏的錯漏,臉色瞬間轉白了。


    牛氏輕輕哼了一聲,許二夫人便已經領悟了她的意思。當年許家可不是在親事定下以後,就變卦了麽?等到秦家東山再起,許家巴巴兒地再找上門去,為了確保聯姻,還做出了把女兒改許給大伯子的事。這個黑點是怎麽都洗不白了。秦鬆當年大約是對許家沒信心,自身也不是什麽正直之人,才會為了保住新婚妻子,而將親弟趕出家門去的吧?誰能料到他才成婚三日,皇後娘娘就薨了,再往後,便是為了保住秘密,將這個錯誤堅持下去了。


    如此說來,許氏豈不是成了禍根?而促成這門姻緣的許家,也是自作孽了!


    許二夫人頓時覺得自己的底氣弱了許多,在牛氏麵前,說話的語氣都軟了:“實在是對不住,我們……我們家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牛氏本意也不是要奚落這位新交的朋友,臉上便擠出了笑來,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沒事,我怪的隻有秦鬆而已,不與旁人相幹。你當年還沒嫁進許家呢,就更沒有責任了。便是要賠不是,也輪不到你。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就是覺得與你投緣,方才把心裏的話跟你說。你若是因此覺得不自在,豈不是我的罪過?”


    許二夫人稍稍緩過氣來。也對,當年許氏嫁給秦鬆的時候,她雖然跟丈夫定了親,卻還沒有過門呢。當年許家眼看著就要敗了,她娘家父兄還想過,隻要許家人沒有性命之憂,婚約就得進行下去,才是君子重諾的道理,為此特地勸慰過她好幾回,說她嫁後頂多就是丈夫的前程差一些,但子孫還有出頭的機會,叫她不必害怕……許家因秦家遭難而退婚,又因秦家平反而將女兒改許給大伯子,實在不是君子所為,如今會被責難,也是應有之義。她是個無辜的人,很不必將許家造的孽攬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裏,許二夫人臉上又勉強擠出了笑容來:“當年之事,雖說是我們家老太爺與大老爺做的主,但我們二老爺一直覺得十分不妥,對不住永嘉侯的。你不曾怨到我頭上,可見你是個寬宏大量又心善的人。能得你為友,實在是我的福氣才對。”


    牛氏笑著拉了拉她的手:“別跟我客氣,你我一見如故,當年那些事發生的時候,你還不曾嫁進許家,我也還不是秦家婦,那些陳年往事原不與你我相幹的。”


    許二夫人幹笑一聲,稍稍安下心來。


    牛氏又對她說:“秦鬆如今在禦前失了寵,皇上有旨,叫他在家靜養,清心寡欲地讀幾年書,他自然不能違旨,隨意出府在人前晃蕩。家裏有什麽喜事,他也不會露麵了。所以呀,別說今年他不作壽了,若是皇上一直沒有改變心意的意思,怕是他以後都不會再為自己作壽了。倒是省了我們好大的功夫,你們家姑太太也能省上一大筆銀子呢。”


    許二夫人隻能跟著幹笑,然後很快轉了話題,跟牛氏聊起了家常,說些什麽孫子讀書吃飯的閑話。


    不過,她想要聊家常,牛氏卻未必願意隨她的心意,今日牛氏還有事要打聽呢。兩人聊了一會兒,牛氏就忍不住問了:“端午那日,你們家四個孩子到這府裏玩耍,才吃過飯,你們大夫人就打發人把他們接走了。我瞧著大嫂子臉上不大好看,這到底是什麽緣故呀?她們姑嫂間難道有什麽嫌隙不成?”


    “呃……”許二夫人倒是知道這事兒,不過在外人麵前怎麽好提?但她想到牛氏方才的話,倒是多留了個心眼。如今承恩侯這位姑老爺是靠不住了,他自個兒還自身難保了呢,許家需得多為自身的前程考慮一下了。他們說到底,是曾經在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的人家,若不是靠著與秦家的姻親關係,也未必能保住這三十年的太平,家中子弟也都官運亨通。如今靠山沒有了,而秦家明擺著是三房崛起。許家曾經有過對不住秦柏的地方,眼下可再也不能得罪他了!


    許二夫人隻猶豫了一下,就選擇了坦白:“這事兒說來也不大光彩,老姐姐聽過就算了,別跟外人說去。其實是當年我們家大老爺將姑太太許給了承恩侯,心裏一直覺得對不住姑太太。老姐姐也知道,無論是容貌、才學、年紀、氣度,承恩侯處處都比永嘉侯差遠了。我們姑太太嫁給他,真真是委屈!但姑太太為了一家子的前程,還是嫁了。大老爺心中有愧,三十年來一直在想法子彌補。我那大嫂子,心裏就有些吃味兒,其實不過是婦人家的小心思罷了。後來,又出了件事兒,姑太太的閨女幼儀,生得很是可人,大老爺就想讓她嫁到許家來做嫡長媳。但大嫂子心裏不樂意,嫌幼儀年紀太小了,若真給侄兒定了幼儀,侄兒怕是要長到二十多歲才能娶親。兩家本是姻親,為了麵上好看,侄兒多半連通房都納不得,越發委屈了。這事兒後來沒成,大嫂子給侄兒娶了她娘家的晚輩,幼儀也尋到了好人家,隻是姑嫂間到底是有了嫌隙……”


    牛氏明白了,笑了笑:“這有什麽?承恩侯府的姑娘哪裏就愁嫁了?許大老爺想要親上加親,想法是好的,隻是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


    “可不是麽?”許二夫人撇嘴,其實當年許大老爺完全可以打她兒子的主意的,偏從來沒想過,否則說不定早就成了。許家長房就是這個壞習慣,什麽好事都隻想著自個兒,完全不打算讓二房占一點便宜。


    她有些意味深長地道:“我們家大老爺嚐到了跟府上做親家的好處,自然想要這好處長久一些。”


    牛氏盯著她:“他是不是還把主意打到我孫女兒頭上了?”


    許二夫人一個激靈,頓時坐直了身體,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什……什麽?”


    牛氏笑笑,沉下了臉:“你別哄我了。端午那日,你們姑太太叫我孫子孫女出去見客人,還特地囑咐了丫頭,叫把我孫女照著你們家崢哥兒喜歡的樣兒來打扮呢。這叫什麽話?就算是親戚間往來,也沒有叫我孫女兒巴結討好你們家孫子的道理吧?是你們大老爺和姑太太想要給兩個孩子結親?老天爺!你們家崢哥兒比我孫女兒整整大了六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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