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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菜穗子和真琴換好衣服來到大廳裏時,隻見那個滿麵胡須的經理正隔著櫃台和一名女子交談。那女的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長著一張圓臉,頭發紮成馬尾。兩人看了一眼菜穗子她們,那女的還向著她倆輕輕點了點頭。菜穗子本以為她也是這家旅館的住客,卻聽經理在櫃台後介紹道:“她是在我這裏上班的女孩,名叫久留美。”


    “真是少見呢,居然會有這樣年輕的女孩在這裏。”


    久留美一臉開心地將兩手合在胸前,垂在她胸前那隻小鳥狀的銀色掛墜不停晃動。看到她的性格比外表看起來要開朗,菜穗子在一瞬間有種想法,覺得她如果生在大都市的話,或許還能做個模特之類的。而真琴卻一臉百無聊賴的模樣。


    要了一份混合三明治和橙汁之後,兩人在臨窗的圓桌旁坐了下來。過了一陣,久留美端來了料理。


    “聽說你們二位都是大學生?”


    久留美抱著托盤,站在桌旁問道。真琴回答了一句“是的”。


    “莫不會是……體育係?”


    久留美之所以會這樣問,估計是從真琴的體格上做出的判斷。真琴卻微微一笑,麵帶笑容地告訴她是“社會科學”。聽到這些自己不甚了了的詞匯,久留美一臉驚詫地說了句“是嗎?聽起來似乎挺複雜的”,之後便再不詢問有關大學的事了。


    “你們二位怎麽會選擇了我們旅館的呢?”


    真琴稍稍遲疑了一下,回答了一句“也不知為啥”。之前她和菜穗子兩人已經商量過,為了避免露馬腳,麵對他人的詢問時,要盡可能作出曖昧的回答。


    “你們是怎麽知道這裏的?是別人給介紹的嗎?”


    見回答問題的總是真琴,久留美靈機一動,扭頭望著菜穗子問道。菜穗子本想回答說是熟人給介紹的,但如此一來的話,對方勢必會追問是誰介紹的。要是在這時提起公一的名字,情況必定會變得很不利,而如果隨便編個名字出來的話,那麽自己的謊話立刻就會穿幫。


    “我在書上看到的。”


    菜穗子找到了個折衷的答案,而久留美似乎也沒有對此起疑。她點頭說:“是嗎?我們倒也曾在不少雜誌上打過廣告。”


    “久留美你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在這裏工作的呢?”


    這一次輪到菜穗子主動提問了。


    “從三年前開始的。”


    久留美回答說,“不過我隻在冬天的時候才會過來。最繁忙的夏天時,我自己的休閑小店也很忙,所以就不過來了。”


    “久留美她總是在最忙的時候不在店裏啦。”


    經理似乎也聽到了幾人之間的交談,隔著櫃台大聲說道。久留美扭過頭去,衝著經理嘟起了嘴。


    “人家一到冬天不就忙得團團轉的嗎?這樣成天做事,早就超過女子的勞動基準的啦。”


    “你說誰忙得團團轉啊?”


    走道上突然傳來說話聲。幾人扭頭一看,隻見一個身穿黑色毛衣的男子,正從菜穗子她們走過的走廊上緩步而來。男子與經理年紀大致相仿,身形消瘦。頭發上也不知是抹了發油還是什麽,看上去硬邦邦的,三七開發型的分際線就像是用尺子比著梳出來的一樣直,給菜穗子一種植物般的感覺。


    “上條先生。”


    久留美衝著男子打了個招呼。


    “您對我說的話有啥意見嗎?”


    “豈敢豈敢。隻不過我這也是頭一次聽你這麽說,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


    上條用手摁著頭發上的分際線毫不客氣走到菜穗子她們坐的桌旁。他對久留美說了句“給我來一杯藍山”,之後衝著菜穗子微微一笑,用手掌指了指兩人麵前的空座。


    “請問可以和你們二位同席嗎?”


    “請便。”


    真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然而上條卻似乎毫不在意。他蹺起二郎腿,看著兩人吃了一陣三明治之後,開口問道。


    “我聽大夫太太說了。你們似乎準備住那間humptydumpty房間啊?”


    “對。”菜穗子回答。


    “你們知道那房間是怎樣的一間房間嗎……”


    “知道。”


    上條吹了聲口哨。


    “人不可貌相啊,兩位真是夠勇敢的。久留美她直到現在都還不敢獨自一人進那間房間去呢。”


    “案件發生的時候,上條先生你是否也住在這裏呢?”


    吃完三明治,真琴把果汁的吸管湊到嘴邊,開口問道。上條打了個響指,說了句“那是當然”。這樣的動作,讓菜穗子更加覺得眼前這男子實在是惹人討厭。


    “我住在mill房間,去年也一樣。”


    “mill?”


    “就是‘風車’的意思。同時也是這家旅館的房間裏名字最讓人感覺乏味的一間。”


    其後,上條便開始嘰嘰咕咕地講起了英語。聽上去似乎是首mill的詩,但菜穗子幾乎連一個字也沒聽懂。並非是因為上條的英語講得很流利,其實菜穗子對自己的英語也頗有自信。之所以沒聽懂,完全是因為上條的發音實在太爛的緣故。


    “風起風車轉,風息風車停——就這意思。要是這歌能再有點深度就好了。”


    “上條先生,你當時有沒有和那個自殺的人交談過呢?”


    見對方的話題似乎要向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偏移開去,菜穗子趕忙把話題給扭轉了回來。隻聽上條自鳴得意地說了句“那是當然”。


    “過不了多久你們就會深有體會,一旦在這家旅館裏住下,與同住之人間的同伴意識就會自然而然地變得強烈起來。去年死掉的那人也一樣。直到臨死前,他都和大夥兒相處得很愉快。正因為如此,他的死才會讓我們覺得無比震驚。不過既然他患有精神衰弱,那也就沒辦法了啦。”


    “你和那人當時都聊了些什麽呢?”


    話問出口,菜穗子才開始擔心起自己這樣問是否有些糾纏不休來。然而上條卻絲毫不以為意,回答說“聊過許多”。


    久留美端來了咖啡,三人間的談話暫時中斷了一會兒。等久留美轉身走開之後,上條便立刻接著說道。


    “一旦住進了這家店裏,過不了多久,你們就會找到與其他住客間的共同話題的。比方說這家旅館本身。英國人為何要變賣掉這座別墅?為什麽每間房裏都裝飾有《鵝媽媽之歌》的歌詞……嗯,這些事其實隻需問問經理就能知道,但去年那人對這些事似乎很感興趣。”


    說完,他把咖啡杯端到嘴邊,美滋滋地啜起了咖啡。咖啡的醇香飄散到了菜穗子的鼻子跟前。


    菜穗子回想起公一生前就是學英美文學的。雖然她並不清楚搞的具體是哪方麵的研究,但既然旅館裏出現了《鵝媽媽之歌》,那麽估計公一也就不會對此不聞不問。


    “對了。除此之外,這家旅館還有另一件聽後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聞。”


    上條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遊弋。之後他探出身子,壓低了嗓門。菜穗子強壓著內心的不快,聆聽著上條的講述。


    “不光隻是去年,聽說前年這裏也曾經死過人。所以去年已經是這裏第二次死人了。”


    “兩年前也……”


    菜穗子不由得身子一顫。扭頭看看真琴,隻見她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僵硬。


    “是怎麽……死的呢?”


    聽到真琴的語調中帶有了一絲緊張,上條似乎頗為滿意。


    “大體上可以算作是起事故吧。大體上……”


    說完,他指了指菜穗子她們身後的窗戶,“過段時間,或許你們會到周圍散散步。到時候你們就到這家旅館的背後去看看吧。後麵是一處深深的山穀,山腳下有條幾乎已經斷流的河。山穀裏架著座斷開的破舊石橋,前年那人似乎就是從那裏摔下去死掉的。”


    “大體上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喝幹了橙汁之後,真琴嘩啦嘩啦地晃動著杯底的冰塊。上條瞟了一眼櫃台那邊,之後用更低的聲音說道。


    “意思是說,這件事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墜崖而死這種事,光看屍體的話,是很難判斷死因究竟是事故、自殺,還是他殺的。因為沒有遺書,所以不是自殺;因為找不出凶手,所以也不是他殺。最後就隻剩下事故的可能……當時那起案子,最後就是這樣草草結案的。”


    “當時上條先生你是否也住在這裏呢?”


    菜穗子也開始對上條所說的事感起了興趣。一陣莫名的不祥預感,令她的心跳驟然加速。


    上條嘟起下唇,表情艱澀。


    “很遺憾,當時我來晚了一步。那年我到這家旅館來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三天時間了。別說屍體,就連死掉那人當時住的房間也已經被打掃得一幹二淨,連根柴棍兒都不剩。聽說發生了這麽件事的時候,我還曾經打算扮演一次日本的福爾摩斯呢。”


    上條抿了口咖啡,哈哈一笑。


    “當時那人住的是哪間客房?”


    菜穗子在心中暗自祈禱著別又是humptydumpty。要真是那間的話,倒還真會讓人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你猜猜看。”


    上條一臉開心的表情。菜穗子搖了搖頭,隻聽真琴在身旁冷冷地說道:“風車。”


    上條兩眼放光,舉起雙手,比了個投降的姿勢。


    “明察秋毫。你可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大夫和高瀨君都曾經把你誤認作是男的過吧?真不知道他們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一個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而另一個卻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啊。”


    “上條先生你為什麽要住那間呢?”


    聽菜穗子如此問道,上條笑著說:“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


    “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我隻是覺得有點興趣,所以就在那間房裏住了下來。但隻要成了這家旅館的常客,他們就每年都會為你準備好同一間房間。而經理似乎是理解成我對那間讓人感覺不快的房間情有獨鍾,打那之後,他們總會為我準備好‘風車’那間房。”


    與自己所說的話截然相反,也不知為什麽開心,上條的臉上反而卻笑得很開心。菜穗子在內心之中暗自吐了吐舌頭:比起那間“風車”來,還是眼前這男的住在那房間裏這件事更加讓人覺得可怕。


    “唉,又拖著你們聊了這麽久那些個無聊的事。”


    上條放下咖啡杯,看看表,之後站起身來,“很高興能認識你們。我的房間是你們住的那間往裏走的第二間。有興趣的話,隨時歡迎你們來玩。”


    之後,他衝著菜穗子伸出了右手,看樣子似乎是想和她握個手。盡管心裏老大不樂意,但這畢竟也是作戰計劃的一環,菜穗子最終還是伸出了手。從身形上還真是很難想到,男子的手竟會如此瘦骨嶙峋。


    上條又和真琴握了握手。要不是菜穗子被他那句惡心的“堅強的女性可真好”給雷到的話,或許她就會覺察到真琴的目光在刹那間變得犀利起來了。


    “至於兩年前的那件案子,你們就去問大廚吧。他好像知道得比較詳細。”


    說完,上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走廊的深處。菜穗子環視四周,不知何時,經理和久留美的身影也不見了。


    “惹人厭的家夥。”


    菜穗子一邊在牛仔褲上擦著剛才與上條握過的那隻手,一邊向真琴尋求同意。菜穗子知道真琴她原本就不喜歡男的。尤其是剛才那種類型的。


    “是啊……”


    然而真琴的話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兩眼怔怔地盯著自己的右掌。過了一陣,她突然冷不丁地說道。


    “可話說回來……咱也不能大意啊。”


    2


    距離穀底的高度大約有幾十米。如此陡峭的角度,與其說是山穀,倒不如說是懸崖來得更貼切些。站在崖邊朝下望去,感覺就像是隨時都可能會被吸入穀底似的。隻是短短數秒的時間,原本便有點恐高症的菜穗子便已感覺到有些惡心。


    正如上條所言,“鵝媽媽旅館”的後邊的確是座山穀。與對麵山崖之間的距離約有二十來米,斜斜的山崖上長滿樹木,看上去感覺似乎要比實際的距離要近一些。


    “那裏大概就是那座石橋了吧?”


    真琴指著斜坡上一處凸顯出來,有如巨大岩石般的地方說道。與其說是座橋,倒不如說是橋的殘骸。整座橋的百分之七十連接在對麵的山崖上,百分之二十與這邊相接,剩下的百分之十則落到了穀底。


    “從這裏摔下去的話,那可就是一點兒沒救了啊。”


    菜穗子的話音剛落,真琴就已經走上了斷橋。在延伸出去大約兩米的地方,石橋斷成了兩段。真琴在斷橋的端頭處蹲下身去。


    “危險,別這樣啊。”


    身後傳來菜穗子的聲音。石橋上積了一層雪,真琴仿佛隨時可能會摔下去一樣。橋前豎著的那塊“危險”的告示牌,顯得如此地具有魄力。


    “這橋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塌掉了的。”


    真琴站起身來,緩步走回。菜穗子放開捂著臉的兩手,問道:“那又怎麽樣啊?”


    “回想起剛才上條說的那事,我就在想那人怎麽會從這種地方摔下去的。之前我曾經考慮過橋是在那人從橋上走過時垮掉的可能,但上條當時並沒有這樣說過;而要是兩年前案發時橋早已垮塌了的話,那麽那人又跑到這裏來幹嘛?”


    “跑這裏來幹嘛……”


    菜穗子望了一眼橋下,之後便立刻挪開了視線。光是這樣輕輕一瞥,便已讓她的膝頭開始打起了顫。


    “大概是來散步的吧,之後一不留神就摔了下去。”


    “散步?到這種除了這橋之外啥都沒有的地方來散步?而且還隻身一人?”


    “上條可沒說過那人當時是一個人來的。”


    “他曾經說過,這案子到現在還鬧不清是事故、自殺還是他殺。也就是說,這案子沒有任何的目擊者。如果當時是兩人一起去散步的話,那就應該存在有目擊者才對。”


    “你想說什麽?”


    “什麽都不想說。”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的路上,真琴說:“我不過是在想,兩年前的那件案子,和去年的案子之間是否存在有什麽關聯。”


    “哥哥他去年是頭一次到這裏來的啊?”


    “之前對自殺的說法提出質疑的不正是菜穗子你自己嗎?既然如此,那就得考慮上所有的可能性才成……哎?”


    真琴停下腳步,望了望山穀下方。她望著山這一側斜坡的下方說:“下邊有人。”


    菜穗子也戰戰兢兢地朝下看了看,隻見樹林之中有個白影忽隱忽現。


    “是個人吧?也不知他跑那地方幹嘛去。”


    “大概是觀察鳥類吧。”


    “誰知道。”


    真琴稍稍偏了下腦袋,之後便再次邁開了步。兩人都默不作聲,靜靜地並肩走著。過了一陣,當兩人剛要轉過旅館正麵的拐角,菜穗子打算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隻聽身後有人問道:“兩位出來散步嗎?”


    “這邊,這邊。”


    見菜穗子二人四處查看,找尋聲音傳來的方向,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最終還是真琴率先將目光投向了上方。“啊……”


    菜穗子也隨著真琴抬起了頭。隻見尖尖的屋頂下,大夫太太在二樓的窗戶裏笑著衝她們招了招手。在這家旅館裏就隻有這間客房和另外一間有二樓。


    “太太你們住在那間房裏嗎?”


    菜穗子問。她的心裏不禁為那間房的遠景感到有些羨慕。


    “是這間和這下邊的那間。沒事的話就來玩玩吧。”


    “可以嗎?”


    “當然可以。是吧?”


    最後那句“是吧”,似乎是衝著屋裏的大夫說的。菜穗子看了看真琴,隻見她也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多有打擾了。”菜穗子衝著樓上說。


    大夫兩口子住的房間與菜穗子她們那間分別處在兩棟樓上,


    也就是所謂的“閣樓”。閣樓與主樓之間用走廊相連,惟有這裏可以不通過玄關進出旅館。菜穗子她們打算走進房間時,就見這間房專用的門扉上,掛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


    londonbridgeandoldmothergoose(倫敦橋與老鵝媽媽)。


    “這房間的名字可真夠長的啊。”


    “估計是因為房間是兩層構造的緣故吧。”


    菜穗子胡亂猜測了一句。出來迎接她們的太太微笑著說了句“說得沒錯”,把她們兩人迎進了屋裏。


    一進門,首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套待客用的沙發和茶幾。乳白色的茶幾在正中央,周圍是一圈讓人感覺內心沉穩的棕褐色沙發。大夫已經換上了一件藍色羊毛衫,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笑意盈盈地衝著兩人說了句“歡迎”。


    “我去給兩位衝茶。”


    房間的角落裏甚至還有處家庭吧台。太太拿出一罐日本茶來,說道:“這可是我們從東京帶過來的。”


    菜穗子扭頭在屋裏環視了一圈。牆壁和家具的色調,全都統一成了深沉的茶色。惟有窗簾是深綠色的。


    “拙荊對這房間很中意。”


    大夫往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撣了撣煙灰,衝著自己的妻子伸了下脖子。“經理也總會幫忙,替我們預留好這間房。”


    “喜歡這間房的人恐怕不止我一個吧?你自己不也說過住不慣其他房間的嗎?”


    “我不過隻是習慣住這間房子而已。”


    “又說這種話……你這人呐,就喜歡嘴上逞強。“


    太太把衝好日本茶的茶具放到茶幾上。在這種地方嗅到這樣的香氣,總會讓人有種懷念般的錯覺。


    “這房間的一樓就是‘倫敦橋’房間了吧?”


    菜穗子望著正麵牆上的壁掛說道。壁掛與她們那間的材質相同,同樣也雕刻著浮雕。甚至就連壁掛上的英文似乎都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londonbridgeisbrokendown.


    brokendown,brokendown.


    londonbridgeisbrokendown,


    myfaidy.


    “能讓我看一下嗎?”


    還不等夫婦倆回答,真琴便已湊到了壁掛旁,把壁掛給翻了過來。隻見背麵也同樣刻著這首歌的日語譯文。


    倫敦橋要倒塌了,


    要塌了,要塌了。


    倫敦橋要倒塌了,


    我的窈窕淑女。


    真琴把壁掛放回原位,問道:“菜穗子,明白這意思嗎?”


    菜穗子輕輕搖了搖頭:“英語的意思倒是明白……不過卻搞不懂這歌到底想表達什麽。”


    大夫雙手握住杯子,眉眼重得比以往更低了。


    “讓人捉摸不透這一點,似乎就是《鵝媽媽之歌》的專利啊。”


    之後他又解釋道:“似乎全都是些憑感覺即興寫的東西。好像就是為了配合曲調似的,總之挺有趣的。”


    真琴重新坐回沙發上,說:“難道還有曲子?”


    夫人回答道:“有啊。所謂《鵝媽媽之歌》,幾乎可以說是英國傳統童謠的代稱。比方說,《瑪麗的小羊羔》就是其中之一。”


    “啊,那首歌我聽過。是‘瑪麗有一隻小羊羔,小羊羔,小羊羔’吧?”


    菜穗子試著唱了兩句。那曲子她曾在很久之前聽過。


    “除了這首之外,你們應該還聽過不少其他的曲子才對。隻不過你們不知道,它們就是所謂的《鵝媽媽之歌》罷了。這首《倫敦橋》也配有著旋律。而這首歌的詞之所以會讓人感到玄妙,除了調子不錯之外,似乎還存在著其他的理由。”


    雖然並非是在有意賣關子,但太太卻先啜了口茶,感歎了一句“果然還是日本茶的味道最好”之後,這才微笑著繼續說道。“實際上英國也的確有座倫敦橋,但每次建造好之後就會被水衝垮。從十世紀到十二世紀的這段期間裏,英國人曾幾次試圖在泰晤士河上建造橋梁,結果卻每次都被大水衝毀,而這首歌講述的就是當時英國人的實際感覺。其實這首歌還有著下文,說是用黏土造的被水衝垮的話,下次就用磚塊造,用磚塊造的被水衝垮的話,下次就用鋼鐵造——如此逐級遞升,最終說是用石頭造。而實際上,在十三世紀建成了石橋之後的六百年裏,直到被人拆除之前,那座石橋都一直安然無恙。”


    “知道的可真夠詳細的呢。”


    真琴對太太的博學多才讚譽有加。菜穗子也露出了一副欽佩的表情。


    “也沒有啦。”


    太太看起來似乎很開心,麵帶羞澀地說。太太身旁的大夫卻一臉早已興味索然的表情,懶懶地說:“嘁,還不都是聽經理講述的嘛。”


    太太嘟起嘴來,扭頭衝著丈夫說:“可我能記得清清楚楚,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你卻連自己去年在車站站台上摔過一跤都忘了呢。”


    “每次有客人來你都會重複一遍,記性再差的人也會記住的啦。”


    “你是在說我記性差嗎?”


    “那個……”


    眼看老兩口搞不好就要爭吵起來,真琴連忙插口問道:“經理對《鵝媽媽之歌》知道得很詳細嗎?”


    聽真琴發問,太太就像是這才想起真琴她們還在身旁似的,紅著臉說道:“沒錯,據說當時把各房間壁掛上的英文翻譯過來的人就是經理,估計當時他也對詩的內容學習調查過的吧。就像他所說的,其實這些有關倫敦橋的知識,也是經理告訴我的。不過如果換作是其他事的話,或許我轉頭就會忘掉的。”


    太太實在是糾纏不休啊。


    “是啊。”真琴陪笑道。


    菜穗子回想起了之前上條說過,經理知道每間房裏都掛著刻有《鵝媽媽之歌》的壁掛的理由——


    看來有必要找經理詳細地問問相關的情況啊。菜穗子心想。


    “既然這裏是‘倫敦橋’房間,那樓上就應該是‘老鵝媽媽’房間了吧?”


    真琴問道。夫人回答道:“是啊。”


    “可以讓我們參觀一下嗎?”


    “請,請。二樓的感覺也挺不錯的哦。”


    就像是早就在等對方的這句話了一樣,太太興衝衝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大夫用他特有的那種掃興口吻說:“也沒什麽可看的,她這人就喜歡誇大事實。”


    太太扭頭瞪了大夫一眼。


    二樓是間臥室。雖然屋裏也有一扇窗戶,放了兩張床,基本配置與菜穗子她們那間大致相同,但因為麵積比較寬,所以還放了衣櫃之類的其他家具。房間的角落裏還放著大夫夫婦倆的旅行包。見行李的數量似乎比在車站時看到的要多,菜穗子不禁感覺有些納悶。太太解釋說:“比較大件的行李我們提前就用宅急便給送過來了。”之後她把菜穗子拉到窗邊,故意磨磨蹭蹭地推開窗戶。


    “從這裏遠眺的景色可是很美的哦。你看那條山際線。是不是很像一塊鋪展開來的銀色布匹?大山可真是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啊,隨著太陽光的變化,大山也會不停地變換表情。剛才還帶著一絲淺藍的大山,轉瞬間就會變得有如一幅水墨畫一般。”


    菜穗子心想,想要遠眺附近的景色的話,這裏的確是處最為適合的地點。雪白的大山就仿佛一塊畫布,陽光在這畫布上交織出的光的藝術,的確會令人陶醉神往。然而,想要欣賞這樣的美景,前提是觀賞之人的內心之中,必須具有去欣賞它的閑情。對從剛才起就在尋思真琴為何一直盯著壁掛的菜穗子而言,雪山反射出的陽光,隻讓她感到有些目眩。


    “景色的確挺美的……這房間可真不錯。”


    菜穗子離開窗邊,把目光巧妙地轉移到了室內。“你在看什麽呢?真琴。”


    真琴把壁掛翻了個麵,正在看上邊的日語譯文。


    “這首詩也同樣讓人鬧不明白啊。”


    “讓我看看英文原文。”


    “嗯。”


    真琴翻轉壁掛,讓菜穗子看了看正麵。


    oldmothergoose,


    whenshewantedtowander.


    wouldridethroughtheair


    onaveryfinegander.


    “意思是說……從前有隻老母鵝,每次出門時,都要騎在漂亮的鵝背上,飄飄忽地飛過天空。”真琴看著壁掛的背麵念誦道。


    “的確是首讓人捉摸不透的詩啊。”


    菜穗子抱起雙臂,不解地說道:“goose指的應該就是鵝吧?為什麽鵝要騎在另一隻鵝的背上飛呢?”


    不知何時,太太也湊到了菜穗子的身旁。


    “這首詩就連經理也不是很明白,不過之前我曾在繪本上看到過,這上邊說的mothergoose似乎並非是隻母鵝,而是一個老太婆。所以經理也說這個mothergoose,或許是那老太婆的諢名之類的。”


    “那這首詩是不是也和《倫敦橋》一樣,隱含了什麽意思呢?”


    菜穗子試著問道。


    “有沒有隱義我倒是不清楚,但這首詩也同樣有著下文,而且故事還挺長的。不過據經理說,這首詩似乎並不像倫敦橋那樣存在有曆史背景。”


    “原來如此……不過話說回來,太太您的記憶力還真是挺不錯的呢。”


    這話雖然是對太太的一句諷刺,但她卻滿臉開心地說了聲“謝謝”。


    “咱們還是到這邊來欣賞一下大自然的畫卷吧。這樣晴朗的天氣可不多見哦,這種好機會可不能輕易放過。”


    太太對從特殊席位上了望這事似乎情有獨鍾。無奈之下,菜穗子隻好舍身作陪。真琴也一臉不情願地站到了兩人身旁。但在真琴站到窗旁之後,她手指的卻並非太太為之自傲的風景,而是腳下的山路。


    “那人是誰?”


    菜穗子也把目光投向了真琴指的方向,隻見一名一身穿登山裝的男子,正低著頭默默地往上攀登。估計他就是剛才在山穀裏看到的那人影吧。菜穗子心想。


    太太朝那邊望了一眼,之後便頗為懷念地說道。


    “啊,那是江波先生。他還在搞那事啊?”


    “搞那事?”真琴問。


    “他就喜歡觀察那些個奇奇怪怪的蟲子和植物,有時似乎也會觀察鳥類。當然了,他也是這家旅館的常客之一。”


    “他是獨自一人到這裏來的嗎?”


    “對,一直都是一個人來。”


    “是嗎……一個人來啊。”


    真琴一臉詫異地俯瞰著那個一身登山服的男子,菜穗子覺得自己似乎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上條也好,江波也好,他們為什麽每年都會獨自一人跑到這種地方來住呢?換作自己的話,自己是絕對不幹的。正是因為不願,所以才讓真琴陪自己來的。


    剛才真琴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再次在菜穗子的耳畔回響起來。並不是什麽都沒有,正是因為暗藏著些什麽,眾人才會聚集於此——


    3


    走出太太他們住的房間,兩人穿過走廊回到了主樓。從一間房間前路過之後,前邊就是大廳了。桌旁連一個人都沒有,經理和一名身材短胖的男子正在櫃台後邊有說有笑。那男子身材強壯得就跟個職業摔跤手似的,或許是身上脂肪較多,不懼寒冷的緣故,男子就隻穿了一件短袖的襯衫。當他覺察到菜穗子二人,扭過頭來時投來的目光,卻又安詳得仿佛動物園裏的大象一般。


    “這位是小店的主廚。”


    經理向菜穗子二人介紹道。男子笨拙地從櫃台的椅子上跳下,衝著兩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要是兩位對飯菜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或者特殊要求的話,請兩位盡管開口。兩位遠道而來,若是讓兩位覺得後悔的話,那我也會於心不安的。”


    “兩位也不必特意去記他的名字,我們這裏就隻有這一個廚師。而且他自己也為別人都這麽叫他而感到榮耀。”


    “少來揶揄我,經理。你自己的名字叫起來不也挺囉嗦的嗎?是叫啥來著?霧野……不對。”


    “霧原。”


    “對,好像就是這麽叫的。與其叫你這種就跟蟲子似的名字,倒不如直接叫‘經理’來得幹脆。不說這個了,兩位小姐有沒有什麽不喜歡吃的食物呢?”


    真琴幹脆爽快地回答了句“沒有”。大廚似乎早已從她的體型上看出了這一點,點了點頭。菜穗子也回答說幾乎沒有。實際上,兩人也的確沒有在料理的菜單上看到什麽特別討厭的食物。


    “那就好。如今大街小巷裏到處充斥著減肥的書,這種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隻要不挑食,營養攝取均衡,身材自然會好。不過這話由我來說的話,感覺似乎也就沒啥說服力了啊。”


    說完之後,大廚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了櫃台後邊的廚房裏。等大廚的身影消失之後,經理衝著菜穗子兩人擠了擠眼,說道:“他的手藝可不一般哦。”


    “對了,我們有點事想向經理請教。”


    真琴往剛才大廚坐的椅子上一坐,開口說道。菜穗子立刻便心領神會,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是有關《鵝媽媽之歌》的事。”


    “嗯。”


    經理露出了一臉僵硬的笑容。


    “估計你們都已經聽人說過了吧?掛在各房間裏的壁掛上的詩句,其實都有些來頭。”


    “是上條先生告訴我們的……”


    經理臉上的那蓬胡須之中,露出了一副“果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真拿他沒辦法,他那人就喜歡誇大事實。其實這事也沒什麽值得一提的。”


    “可他卻說過,這已經是他們這些常客之間的共同話題了。”


    “真拿他沒轍。”經理重複道,“沒這回事,就隻是上條先生自己這麽覺得罷了。”


    “可是……”


    “真的……”


    經理的言辭開始變得有些閃爍起來,“其實也沒什麽。《鵝媽媽之歌》的歌詞也沒什麽可值得深究的。不過就隻是件裝飾罷了。如果兩位不喜歡的話,那我去幫兩位把房裏的那壁掛給拿掉好了。”


    從對方的語氣之中,菜穗子感覺到了一般對方壓抑在心頭的一股怒火。


    “沒這回事。”真琴擺了擺手,“我們不是這意思啦。”


    “那兩位的意思是……”


    說著,經理把擦拭咖啡杯的布巾扔進了水池裏。“那就算了,我這裏也還有工作要做。”


    冷冰冰地拋下這麽一句之後,經理從櫃台後走了出來,消失在了走廊的深處。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麽了?兩人怔怔地望著經理的背影消失不見之後,大廚碩大的身影便從廚房裏鑽了出來。大廚伸長他那短短的脖子,確認經理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之後,他皺著眉說道:“你們問的時機不對。”


    “我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嗎?”


    見菜穗子一臉擔心的樣子,大廚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在意。”


    “那家夥喝高了或者心情好的時候自己也會聊起這事的,不過看樣子今天他的心情似乎並不太好。”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聽真琴問起,大廚再次朝著經理人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之後把既短又粗的食指貼到自己的唇前。


    “你們可別告訴其他人,說是我告訴你們的啊。”


    菜穗子和真琴對望了一眼,之後向著大廚探出了身子。


    “這事已經過去了八年時間了。”


    說完大廚抬頭看了看貼在牆上的日曆。精美的大海景色上,整齊地印刷著一年裏的日期。他似乎是在看過表示年份的數字之後才說的剛才那話。


    緊接著,大廚便打開了話匣子。


    八年前,經理當時在某公司任職。據大廚說,就隻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甚至就連具體描述的必要都沒有。而大廚自己則從當時起就已經是一名廚師,據他本人說,自那個時候起,他的廚藝便已經躋身一流。兩人在當時就已經是至交,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與兩人關係較為親密的人。那人是個帶著個六歲男孩的英國女性,早年丈夫死於交通事故。那女子的丈夫生前與經理是一同登山的夥伴,所以三個人的關係也頗為親近,而如今的這家“鵝媽媽旅館”,正是那女子丈夫的別墅。


    “可後來那個六歲的小男孩卻死了。”


    說到這裏,大廚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當時我和經理兩人一起到這座別墅裏來玩。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裏,那男孩出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當時我們把救援隊也找來,大夥兒一起四處尋找,到頭來卻還是沒能找到。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我們大夥兒才發現了那男孩。話說回來,母親的執著可真是夠厲害的,還不等天亮就獨自一人跑出門去,發現男孩是在崖邊失足摔下,掛到了樹枝上。”


    大廚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頓了一頓,重重地歎了口氣。


    其後沒過多久,那女的便提出想把別墅給賣掉。據她的話說,是因為她打算回家鄉去,準備把這裏給轉讓出去。而當時在公司裏上班的經理的夢想,恰巧正是離開公司,自己開家旅館。對自打學生時代起就開始對大山著迷的他來說,每天麵對辦公桌的工作根本就是一種痛苦的煎熬。當時那女的提出的價格,對這樣的一棟建築而言完全可以說是低廉得到了驚人的地步,而且這裏隻需稍作改動,就可以改換成一家不錯的旅館。


    “對經理而言,這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機。當然了,對我而言同樣也是。因為我跟那家夥說過,等他做了旅館的經理,要讓我來做主廚。而那家夥當時也是滿口答應。”


    說著,大廚衝兩人擠了擠眼。


    經理的決定讓那位英國女性頗為欣喜,說是如此一來,她也就能安心回家了。但當時她也曾提出過一個條件。而那條件委實令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每間房裏,都裝飾有一塊壁掛。請不要把它們給拿掉,也不要換掉——這就是當時她提出的條件,除此之外,她還希望不要對房間原本的構造進行改建。”


    菜穗子聽完之後,喃喃說道:“真是個奇怪的條件。”


    “確實很奇怪。所以當時我們也找她問過其中的原因,可她卻死活不肯說,就隻是麵帶微笑地一言不發。”


    之後,那種不自然的笑容從大廚的臉上一掃而空,他一臉嚴肅地盯著眼前的兩個女孩:“之後沒過多久,那女的就自殺了。”


    菜穗子倒吸了一口涼氣,而真琴也被他這句話震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大廚壓抑著內心的感情,用毫無半點抑揚頓挫的聲音接著說道。


    “她在東京自家的公寓裏服毒自殺了。她的身旁放著一封寫給我們的遺書,遺書裏這樣寫道:有關別墅的承諾,請務必遵守。那是通向幸福的咒語……除此之外,她還把她生前時常佩戴的一條掛墜也封進了信封裏作送給我們的留念。那是個小鳥形狀的古董。”


    “嗯,”菜穗子點了點頭,“就是久留美小姐掛在脖上的那條吧?”


    “女性的目光果然敏銳。就是那條。結果那混蛋卻根本不當回事,隨手給了那小姑娘。雖然有點老土,但那小姑娘卻很機靈,一直戴在身上。”


    “通向幸福的咒語……這話什麽意思?”


    聽過真琴的問題,大廚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她的死,或許是因為痛失愛子的打擊太過沉重,但當時她的精神狀態也並不是太好。說句實話,什麽《鵝媽媽之歌》啦,咒語啦,估計都是她的幻想罷了。但畢竟這事已經答應過她,而且也算是她的遺言,所以我和經理一直都按她生前說的在做。而且說起來,其實那些壁掛掛在房間裏也挺有氣氛的,所以最後我們也就任由那樣掛著了。所以說,經理剛才說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其實也是句實話。”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麽段故事……”


    菜穗子低垂著頭,望了真琴一眼:“如此說來,倒也難怪經理他不願提起啊。”


    “不光隻是這樣。”


    大廚把嗓門壓得更低了,“其實經理他一直在暗戀那個英國女子,這可是機密中的機密哦。”


    說完之後,大廚擠了擠眼,真摯的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臉上。


    4


    “八點左右,來到房間外,發現臥室門上了鎖。繞至窗外,發現窗戶也插了插銷。八點三十分時再次來到房外,發現房門上鎖。九點,第三次來到房外,房門依舊上著鎖。打開門鎖進屋,臥室房門也上了鎖。打開臥室門鎖進屋,發現哥哥已死,窗戶的插銷牢牢地插著……”


    手裏捧著根據高瀨的講述寫成的紀要,菜穗子在房內來回踱步。她這樣做,是希望能夠再現發現哥哥死去時的狀況。如此一來,菜穗子發現,當時現場的確是一間密室。不論再怎樣反複地推敲,其結論都沒有任何的改變。


    “果然還是不行。不管再怎麽想,當時都沒人能夠進出這間房的。”


    菜穗子縱身撲向哥哥當年死去的那張床上。而自從回到這間屋裏時起,真琴就一直躺在相鄰的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看。


    “早就說過,你這是在白費心機。假設你哥哥並非自殺,而是死於他人之手,那麽不能掌握當時所有客人的行動的話,就沒法兒解開這個密室手法的。如果光憑菜穗子你這樣瞎猜一通就能解開所有謎團的話,那麽警方早在案發之後就把這案子給偵破掉了。”


    “這個……說得倒也有點道理。”


    可菜穗子卻偏偏無法讓自己對這案子坐視不理。這旅館仿佛有種莫名的氛圍,令她感到焦躁不安。而大廚方才的那番話,也同樣讓人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急也沒用,目前畢竟還處在搜集數據的階段。”


    真琴用仰臥起坐的動作坐起身來,“現在讓人感到蹊蹺的,還是兩年前發生的那起事故。它與菜穗子你哥哥的死之間是否存在有什麽關聯……另外,就是你哥哥寄回去的那張明信片了。”


    “你說這個啊?”


    菜穗子從夾克衫的衣兜裏掏出了公一的那張明信片。


    “來到這裏之後,我總覺得明信片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與這家旅館似乎有些相似之處。”


    “相似之處?”


    “也就是說,”


    真琴從菜穗子手裏接過明信片,朗讀了起來,“瑪麗亞何時歸家——這話在東京時看起來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與這旅館各房間裏的壁掛上的那些文字對照過之後,感覺似乎與這裏的氛圍倒也蠻相配的。”


    “或許這句‘瑪麗亞何時歸家’,其實就出自《鵝媽媽之歌》中的某一節呢,”


    “的確有這種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哥哥他當時應該是在對《鵝媽媽之歌》進行著某種調查吧?如此一來,情況又會如何呢?”


    “單純地考慮的話……”


    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咒語”二字。菜穗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要是聽過方才大廚所說的那番話,哥哥他必定會感興趣的。”


    聊到這裏,隻聽屋外有人敲響了房門。菜穗子走出臥室,回答了句“來了”,就聽門外傳來了高瀨的聲音:“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好的,我們馬上就去……”


    不等菜穗子的話說完,就聽真琴叫了聲“高瀨先生”。隨後她把菜穗子推到一旁,搶先打開了房門。


    “稍微耽擱你一下,我有點事想問你。”


    看對方如此來勢洶洶,高瀨不禁往後倒退了一步。“什麽事?”


    “進屋再談吧。”


    把高瀨讓進屋裏後,真琴粗暴地關上房門,之後把手裏的那張明信片遞到了他的眼前:“請你看一下這個。”


    高瀨吃了一驚,連連眨眼,之後他接過真琴遞來的明信片,說了句“幹嘛呀,突然這樣”。高瀨那雙略帶茶色的眼睛在明信片上匆匆劃過,之後又將目光投向了兩人。


    “有什麽問題嗎?”


    “這是我哥哥去年寄回家去的明信片,”


    菜穗子說:“直到他死去之後,這張明信片才寄到家裏。”


    “……是嗎?”


    或許是這位一年前的客人讓他想起了太多往事的緣故,高瀨緊繃著雙唇,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


    “好了,你到底想問什麽呢?”


    “就是想問上邊的這些話。”


    真琴用手指著高瀨手裏的明信片,“上邊不是有提到過聖母瑪麗亞嗎?這句話實在是讓人感到費解。剛才菜穗子還提起,說或許這其實也是《鵝媽媽之歌》裏的一段。”


    “是這樣啊。”高瀨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明信片上。聽說或許與《鵝媽媽之歌》有關,似乎也提起了他的興趣。


    “這話看起來的確有點像,不過我自己倒是沒看到過。要不你們拿去找經理請教一下吧?”


    “莫不會是因為我哥哥當時正在調查什麽相關的東西吧?”


    當時公一的確在調查相關的情報,而且還委托了菜穗子也來幫忙。開始時高瀨還說了句“不清楚啊”,但其後他便仿佛想起了些什麽似的,將目光投向了半空中。


    “對了,當時他曾經拜托我給畫幅畫。”


    “畫幅什麽畫?”


    哥哥對繪畫之類的沒有絲毫興趣這一點,身為妹妹的菜穗子是最清楚不過的。如果硬要說他對繪畫感興趣的話,那頂多也就是漫畫之類的。


    “說讓我給畫幅這旅館的畫,平麵圖立體圖都行。”


    “旅館的畫……”


    思考了兩三秒之後,菜穗子和真琴兩人對望了一眼。而率先采取行動的人,果然還是真琴。她拉起高瀨的手,硬把他給按到桌旁的座位上,之後她自己也在對麵坐下了身。


    “菜穗子,有紙和鉛筆嗎?最好拿張大點兒的紙來。”


    “我這兒有便箋。”


    菜穗子轉身走進臥室,從包裏掏出了便箋和鋼筆。便箋的右上角上,還印著啄木鳥的插畫。


    菜穗子把紙和筆放到桌上,真琴撕下一張便箋,遞給了高瀨。之後她又擰開鋼筆的筆套,往紙旁一放。


    “幹嘛呀?搞的就跟逼著我簽合同似的。”


    高瀨的笑話並沒有把真琴給逗笑。“請你給畫一下吧,就像你當時幫菜穗子的哥哥畫的那幅一樣。”


    “也沒啥一不一樣的,就隻是張旅館的俯瞰圖罷了。不過畫這圖又有什麽用呢?”


    高瀨盯著兩人的臉看了一陣,之後他恍然大悟般地微笑了起來。


    “你們是聽人說起了那些有關咒語的傳聞了吧?是誰說的?經理嗎?還是大廚?”


    真琴點頭道:“還有上條先生。”


    高瀨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和上條先生聊過了啊?原來如此,是讓他給鬧的啊?嗯,這原本都沒人關注的咒語的事,本來就是讓他給傳出來的。不過我想你們應該也聽說了吧?那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麽咒語,不過隻是之前那房主的一些胡思亂想罷了。”


    “沒關係的啦。”


    真琴把便箋推到了高瀨的麵前,“總之你就畫吧。重要的是,當時原公一對那些咒語很感興趣的啦。”


    真琴的嘴角上雖然帶著笑意,但目光卻無比犀利。高瀨求助似的看了看菜穗子,然而菜穗子眼中的認真勁兒卻絲毫不亞於真琴。


    “拜托了。”


    菜穗子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就像是強壓著內心的感情,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高瀨見狀,也終於死心,一邊提起筆來開始畫,一邊說道:“不過我想這事和你哥哥的案子應該沒什麽聯係的吧。”


    ——最初的第一步。


    看著高瀨不停運動的手,菜穗子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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