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看我,在這之前一直在畫麵中登場的人物:久我和幸、中西貴子,以及雨宮京介……


    現在,我的觀點已非神的觀點了,我自己也變成登場人物之一!


    “求求你,麻倉小姐。”久我和幸說,“請告訴我動機,到底曾經發生什麽事呢?”


    “好吧,”我回答,“我會全部說出。”


    房間裏的空氣緊張了。


    一切都起始於那次的試演!


    東鄉陣平發表七個人的姓名,但是知道自己並不在其中時,我認為這一定是出了什麽錯,我自信自己已完璧的做出一切課題要求,除了具有特殊個性的中西貴子,以及展現其它流派職業演技的久我和幸以外,我自認為絕對不比其它參加考試的人差。


    可是結果卻令人難以置信!


    笠原溫子和元村由梨江等人合格了,為何自己卻會落榜呢?我很希望見東鄉陣平,質問他到底我有哪些地方表現不好?


    但,他的回答不隻暖昧,更毫無責任感,隻表示劇團有劇團的方針,一切照此行事。


    我終於明白了,這件事必定另有內情。於是我決定放棄戲劇回故鄉,更認為先決條件是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早日忘掉所有煩心之事。


    但,幾乎是故意刺激我似的,他們來了——笠原溫子、元村由梨江和雨宮京介三人。他們開始說服我繼續演戲,但卻完全不明白我是以何等心情在聽他們的話。尤其是雨宮京介的話最刺傷我的心,他這樣說:“如果當時你演麥克白夫人,評審應該會給你滿分吧!”


    所以,他說我舍棄這種表演才華實在可惜的邏輯背後,其實是暗中諷刺我不該自不量力的演出像茱麗葉這樣的角色。


    他的這番話,笠原溫子和元村由梨江也予以肯定,可見她們也和雨宮京介有同樣心意。


    之後,他們講些什麽我幾乎聽不進去了,我隻是在想,為何自己必須接受這樣的羞辱呢?就仿佛火山底下的熔岩在我心底流竄一般。他們不知道我內心的感受,仍繼續講個不停。我終於達到忍耐的界限,情不自禁大叫:“我不想接受以卑鄙手段獲得合格的你們同情,”


    一瞬間狼狽不堪的他們卻立即質問我這句話的意思,我當然說出了——溫子靠奉獻肉體給東鄉陣平,由梨江靠著捐錢……


    不出所料,他們大怒的站起身來。最生氣的人是溫子,她恨恨的表示,就算我想回戲劇圈,她也絕對不會幫助我。


    他們是開車到飛驛高山來的,車子停在我家前麵的停車場,不過附近食品店的貨車正好停在馬路上,使他們的車沒辦法出來。知道這件事後,母親去食品店找貨車司機,這中間,他們三人在我家玄關前等著。


    我在裏麵的房間聽他們的對話,因為我心想他們一定是在批評我。但,他們的對話中並未出現我的名字,溫子諷刺預定不久即將訂婚的雨宮和由梨江之感情,開玩笑似的表示她不應該當兩人的電燈泡。雨宮則說既然好不容易來到這兒,何不稍微到處逛逛再回去。兩位女性很高興的同意了。


    聽著他們說話之間,我覺得怒火再度泉湧了。我認為他們其實並非真正想來說服我,對他們而言,這隻是一場開車賞景之旅,在車上他們一定隻談和自己有關的愉快話題,不會再提及放棄戲劇的同伴之事。


    這麽想的時候,我感到悲哀了,我相信其它團員們一定也很快就會忘記我的事。


    於是,我腦海中浮現一抹邪惡的念頭,打算讓他們在途中求助無門。我拿著冰鑽從廚房後門外出,刺破他們的車後輪胎,又再刺破備胎。


    現在回想起來,那簡直是孩子氣的心裏,但,當時卻無論如何想破壞他們賞景兜風的愉快心情!


    動過手腳,我回後門時,他們從玄關出來了。溫子似發現到我,卻並未打招呼。


    食品店的貨車移開,他們也出發了,我從二樓窗口目送他們離去。高速胎的空氣不會馬上漏光,他們會在哪裏發現呢?或許會來向我求援也未可知!


    正當我想象之間,心情開始煩悶了,覺得自己做出蠢事而陷入自我厭惡,最後甚至祈禱他們能夠平安的回到東京。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是溫子打來的。聽到她的聲音,我大吃一涼,因為她正在哭泣。


    “糟了,怎麽辦?雨宮和由梨江,他們掉下去了……”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他們兩人怎麽啦?”


    “掉下去了,連人帶車,因為方向盤突然出毛病……在那之前我跳車,可是他們卻來不及逃出,所以衝下斷崖……從那麽高的地方,一定沒救了,他們一定死了。”


    不隻是因為溫子的尖叫讓我開始耳鳴!同時,我感到一陣劇烈頭痛。


    掛斷電話,我回自己房間,用毛毯連頭蓋住,想讓心情平靜下來。但是,腦海中,殺人這兩個字團團旋繞,我殺人了,殺死雨宮京介和元村由梨江。


    不知道這樣經過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把滑雪器具放在車上。母親似問我什麽,但我連回答些什麽也記不清楚了。


    我決心尋死!既然已經殺人,那麽通往未來的所有門戶皆已關閉了。


    我選擇那處場所是有理由的。從小我就喜歡滑雪,經常和朋友一塊滑雪,而那塊“禁止滑降”的牌子一直就對我很有吸引力,我常在猜測:到底那裏麵有什麽樣的危險在等待著呢?或許有危險,但也或許能夠見到從未見過的景物也未可知,正因為不能前往,所以想象的翅膀無止盡的擴展。


    也因為這樣,在想到隻有走向死亡時,我毫不猶豫的前往該處——那兒絕對是最適合我死亡的場所!


    “禁止滑降”的牌子很新,卻插在和我孩提時代約莫相同的位置。在那前麵的雪地上,連一道滑雪痕都沒有。我深吸一口氣,滑行於雪中。


    我將身體重心後移,使雪鞋的前端往上浮的前進,穿越過樹林間,滑下陡坡,而在經過一片小樹林旁時,我發現自己的死亡場所了。正前方是純白的斜坡,仿佛雪白的絹帶般,但是帶子前端忽然中斷,底下是黑暗的深穀。我閉上眼,開始走向死亡的滑降。幾秒鍾後,我覺得天旋地轉,瞬間,意識朦朧、消失了。


    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直到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什麽事,甚至連自己想尋死之事都已忘掉。但,想起之時我深深後悔自己沒死了,母親淚流滿麵、欣喜我能生還,不過連見到她的臉我都感到厭煩。


    她問我為何去那種地方滑降,我沒回答,我說不出口是打算尋死。


    我更在意的是另外的事,亦即雨宮京介和元村由梨江的事,他們的遺體究竟如何了呢?


    我故作若無其事的問起雨宮他們,但,母親卻說出出乎我意料的話來。


    “我已經通知雨宮他們這件事,他們都很擔心呢。”


    “雨宮……他在嗎?”


    “在啊,在劇團裏。我請他也通知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他們或許不久就會來探望你呢!


    雨宮京介和元村由梨江都活著……


    不久,我發現自己被騙了。他們很可能因為輪胎沒有氣而不知所措吧,而,很快看穿那是我動了手腳,所以溫子才會打那通電話,目的在向我報複,但逼真的演技讓我完全受騙。


    之後,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態。雖無什麽重大外傷,但專司下半身運動的中樞神經卻遭破壞,如醫師所說,自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無法動彈,簡直就像失去了下半身。


    我連續哭了好幾天。雖然主要原因在於自己的行動,可是一想到其過程,我心底的憎恨開始往上湧了,我請母親推拒他們的探望。


    比意料還更早出院,隻是若沒有輪椅,我什麽事也不能做。正好當天,本多雄一來了,本來我打算短期間內任何人都避不見麵,尤其更不想看到劇團的人,但聽說他來了,我忍不住想見他,畢竟本多雄一是對我的演技予以最高評價的人,而且對我總是非常親切,我也漠然能感受到他對我抱存好感,何況聖誕節也曾送我項鏈。


    但,我並不將他視為戀愛或結婚的對象,隻視之為好朋友之一。


    本多雄一帶來花束、古典音樂cd、漫畫,以及科幻動作電影的錄像帶,每一樣都是我喜歡之物,我高興得忍不住淚流滿麵了。


    他避免談及我的腿和滑雪、甚至戲劇或試演之事,隻談論其它各種話題。在他的體貼之下,我的心情稍微緩和了,卻也未能持續多久,毋寧是在他離去後,我更感受到寂寞和痛苦的煎熬。


    我用剃刀割腕,第二次自殺!


    我茫然凝視不斷流出來的鮮血。母親似乎在呼叫我,可是我連回答的氣力也沒有了,隻希望死神能趕快來將我帶走。


    突然,我聽到本多雄一的聲音。我以為是幻覺,但,不是幻覺!他跑到我身旁,用一旁的毛巾緊綁住我手臂,都把我勒疼了,嘴裏還反複的說要我別做傻事。


    等我再次清醒時,母親也在身旁,很擔心的樣子。


    我又再回到剛出院的醫院接受治療。幸好傷口未深達動脈,隻是割開皮膚,就算置之不理,流血也很快會停止。聽了醫師的話,我忍不住在想,居然連自殺都不會,之後,剩下本多雄一和我單獨在一起。他本來打算回東京,都已到車站了,卻因為在意我的神情反應而特地再望回。


    我向他說明一切——來見我的那三個人的事,以及我為何打算自殺的事。


    他充分理解我的痛苦、悲哀,以及憤怒,把臉埋在我坐在輪椅的膝上哭泣、咆哮,說是絕對不能原諒那三個人,要讓他們跪在我麵前道歉,直到我原諒他們。


    但是,我搖頭了。就算他們道歉,也已經無法挽回我的未來,即使會有一段時日令他們遭受自責心理折磨,過沒多久一定又會忘掉我的事,因為他們有著光輝燦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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