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知覺的沉眠突然間消失,意識海浪般衝進腦中。[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俞眉遠驟然睜眼,盯著頂上的梁木一動不動。她好像做了個冗長的夢,可到底夢到些什麽,卻通通記不起來。屋子的窗戶敞著,風和沙一起吹入,帶來沙城特有的氣息。


    這屋子很眼熟,正是她在桑陵臨時的居所。


    她不是掉進了黑水冥沙?不是應該死了?為何睜開眼看到的仍舊是桑陵城的屋子?


    失去意識前,她似乎看到了霍錚。


    霍錚?!


    俞眉遠猛然坐起。


    痛!


    她輕嚎一聲。身體像被碾過似的,從肌肉疼到骨頭,腦中也鈍痛難當,胸口一陣陣發悶,她隻好又虛弱地往後挪挪位置,靠到床頭。她身上的衣裳還是那套素白喪服,白衣上染著的斑斑血汙已幹涸暗去,看來有人救了她之後把她送回城裏。


    誰救的她?


    俞眉遠腦中閃過熟悉的麵容,旋即又晃晃頭,把不切實際的幻想拋開。過度使用往音燭會使人神智不清,他的出現像是她的幻覺,可空蕩蕩的屋子,遙遠的戰火聲都讓人清醒。現實殘酷,容不得半點幻想。


    可若不是霍錚,那裏隻有魏眠曦?是魏眠曦救了她,又將她送回城中?這不可能,除非……桑陵城被他攻破了。


    如此一想,俞眉遠冷汗頓生,正兀自驚疑著,門外有人推門踏入。


    她聞聲轉頭,看到一人逆光而來。這人身著泛著黑青鐵光的戰鎧,一手抱著雪羽戰盔,雪白的羽飾上沾染的殷紅血色格外醒目,越發顯得他形容沉肅,步伐堅毅。


    他緩步行來,由暗至明,眉目鼻唇都是她心心念念的模樣。俞眉遠的目光漸漸凝固,身體也跟著僵硬,她隻怕自己一眨眼,一動彈,門口的人就會煙消雲散。哪怕一切隻是幻象,她也不願移開目光半分,隻想就這麽看著。


    世界仿佛一分為二,馬嘶鼓擂的戰音被剝離成遙遠的聲響,仿佛兒時俞園戲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熱鬧的曲子,刀光劍影、鑼鈸笙簫,她看得酣暢淋漓,然而不過牆角鑽出的一朵正當盛放的桃花,染著陽光闖入眼中,就能叫她忘記戲台上的恩怨情仇,整個世界隻剩下這個角落的風情。


    霍錚便是她心底無可取代的那朵桃花。


    一個角落,就是她的全世界,隻要他還在那裏。


    “阿遠,我回來了。”


    霍錚見她怔怔望著自己,不由揚唇淺笑。隻這一笑,便打碎了他在人前冷酷肅然的模樣。從孩童長成男人,他依舊是她心裏笑容燦爛的少年。


    他給過她的每一個承諾,都與重逢有關,而似乎每一次重逢,要麽出人意料,要麽九死一生。然而老天到底厚待他們,不論歲月如何,他們終能相逢。[.超多好看小說]


    眼前的姑娘為他著過嫁衣,為他穿上喪服,為他扛過生死,為他力敵千軍,他曾許她相守一生,護她終老,可到頭來卻都是她在守他護他。


    他愛她,窮盡碧落黃泉,哪怕踏上閻王殿,他都要回來。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俞眉遠動動唇,卻沒說出半個字來。她忽掀了被跳下床,赤著雙足衝到他麵前,踮起腳尖用力攀上他的脖頸,將自己的身體貼到他胸口。


    “咚”的一聲,霍錚手中的戰盔落地,他回應了她的擁抱,雙臂纏上她細瘦腰肢,將她緊緊圈到自己身前。


    她呼吸急切,雙手顫抖地摸過他的眉眼鼻唇,再將自己的臉貼上他的臉頰。


    溫熱暖暖傳來,所有的不真切漸漸成了可以觸碰的真實。


    “阿遠,我回來了。”他在她耳邊又重複一句,以頰輕輕蹭著她的側臉,“我答應過你我會回來,就算閻王想收我,我也要從黃泉路上走回來。”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俞眉遠才說了一個字,便已淚流滿麵。她狠狠埋頭,將臉藏進他脖彎裏,肩頭不住聳動顫抖著,難以扼製悲喜交加的情緒。


    霍錚抬手撫上她腦後的發,將哭得像個孩子的她擁在懷裏,燙人的淚水沿著他的脖子流到他心裏,化作心頭熱血,流向四腳百骸。


    “真的是我,我沒死。”待她哽咽的發泄稍緩,他才伸手挑起她的臉頰,柔聲開口。


    眼前一張被淚水洗過,哭得眼鼻通紅的臉,讓他憐意遍生。


    他的阿遠幾曾在人前如此哭過?


    拭幹她頰上淚痕,他以唇啄去她眼睫上的淚花,方看著又漸漸臉紅的姑娘道:“我不會再走了,阿遠。若生,我護你;若死,我陪你。不論生死,你我長守不離,此生同衾同**!”


    不論生死,長守不離,此生同衾,同**!


    再修來世。


    ……


    “霍引,嫂子的藥!”門口處傳來沐沉沙的聲音。雲穀山莊的人雖有排位,可平日相稱卻不按排位與年齡,他們都直呼霍引之名。


    門“咿呀”一聲打開,霍錚從裏頭伸出手來,沐沉沙好奇地從門縫裏往裏望:“嫂子可醒了?”


    “醒了。”霍錚端走藥就要關門。


    “醒了就好。連書呆說啦,讓你看了嫂子安安心就回去找他們,還有一屁/股的事等著你呢。”沐沉沙對霍錚說著話,手卻朝屋裏的俞眉遠揮揮,算是打招呼。


    俞眉遠已坐回床上,見狀彎了眉眼笑起。


    沐沉沙卻不由一愣。這笑甜美,與前兩日判若兩人。


    “知道了。”霍錚將門“砰”一聲關上。


    他真不想有人打擾他們。


    “你又下床做什麽?”一回頭,他就看到俞眉遠又下了床。


    “連二哥找你必有要事,我和你一起過去。你快和我說說如今戰勢怎樣了?魏眠曦呢?那日你救我之時,魏眠曦也在的。”此時顯然並非與他互訴感情之時,她情緒已然回複,很快就想起先前的事,忙不迭問道。


    霍錚將她拽回床上坐好,端起藥到她身前:“你虛耗精血過度,又被魏眠曦打傷,這是如心開的安神化淤之藥……”


    他話沒全說完,就見她已快速端起藥碗,轉眼喝完。他眸色一沉,心裏酸楚浮現。


    “好了。”她把空碗一放,一轉身就被他抱住。


    “不怕苦了?”他吻上她的額。


    她臉微紅:“怕,不過還是吃得了。”


    從前鬧藥,是因她知道,這人會寵著哄著她,她能肆無忌憚像個孩子,後來這人不在了,她就將所有的柔軟都收起,如今雖然重逢,可情勢急迫,並非鬧騰的時候。


    他笑笑,變戲法似的往她口中塞了顆鬆子糖。


    “哄你喝藥,我怎會忘了帶糖?”


    俞眉遠舌尖拔了下鬆子糖,那甜像要融掉她的心。


    “你還沒告訴我外頭情況怎樣了?”


    “我從西北帶了薑夢虎的兩萬兵馬過來,趁魏眠曦大舉進攻南城門時從北城突圍進城。如今這兩萬兵馬已經守在桑陵城中,魏眠曦的人一時半刻攻不進來,你大可安心。”


    兩萬?可魏眠曦帶來的兵力約有七萬,他們還是處於弱勢。


    這話俞眉遠並沒問出,她想起另一事來。


    “你怎麽會出現在墓裏?魏眠曦呢?”


    “當日被魏眠曦打落黑水冥沙,我僥幸沒死,發現了黑水冥沙下的暗道,暗道與城外的月芽泉相通,故我這次帶兵突圍時想先行潛入城中,與你們裏應外合,攻他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墓道變化,我誤打誤撞竟救了你。”想起當日之事,霍錚仍滿心後怕。


    這丫頭膽子肥得他害怕,竟打算豁出性命要和魏眠曦同歸於盡。若是他再晚一步,她進了黑水冥沙就生死難料了。


    好在皇陵中機關隱秘,當日他們未探的那條巷道乃是七星照鬼路,若是有人踏入便會啟動陵中機關,巷道會偏移原有位置,通向另一個地方。這本是大凶之局,不料她卻因此而遇見仙衣蝶,他也因此而救下了她。


    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魏眠曦看到我救下你,就從樹洞裏離開了。”


    可恨他抱著她,她又受了傷,他急著帶她進城找人醫治,隻能眼睜睜見魏眠曦從自己眼前逃開。


    俞眉遠點點頭,並未多問,探腳下地打算穿鞋。


    霍錚俯身,一把握住她的雙足。


    “老實躺著,你的傷沒好。城中諸事有我在,你不必操心。”


    她縮縮腳,雙腳仍被他握在掌中。


    “可是……”


    “沒有可是。好好歇著,等你好了再來幫我。”霍錚的口吻不容置喙。


    “那你快去連二哥那裏吧,他不是急著尋你。”俞眉遠有很多話要同他說,京中帝後亡故之事,魏眠曦與她的那場大婚,雲穀與銅骨城的生死相鬥……但如今他們並沒說長話的時間,就連見麵也隻能匆匆。


    “再急也不差這一時半會。”他將她的腳捧到床上,送入被中,這才起身轉頭。


    “你找什麽?”她見他在自己的包袱裏翻揀著,不禁問道。


    “找你的衣裳,替你更衣。”他挑了身朱槿色的衣裳走回。


    俞眉遠一低頭,看到自己身上那套素白喪服,頓覺不吉利:“給我吧,我自己換。”


    霍錚沒理她,隻伸手將腰間束帶拉開。


    進桑陵城之時事態緊迫,他隻來得及將她交給楊如心,確認她並無大礙後就匆匆離去。她暈了一天一夜,可除了中間來看過她一次外,他還沒在她身邊盡過半分心,如今隻想借著這點時間親手照顧她罷了。


    俞眉遠忙要按住他,可一伸手就是兩隻包著紮實繃帶的。在他不動聲色的堅持下,那手隻能又訕訕縮了回去。


    她手臂上亦有劍傷,霍錚極盡溫柔地抬了她的手,將素衣袖子從她臂上褪去,又小心翼翼替她穿好了幹淨衣裳,理好她的襟口,將係帶仔細打了結,這才罷手。


    “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他撫過她的長發,叮囑她道。


    俞眉遠點頭如搗蒜。


    不管怎樣,隻要他還活著,便是她人最大的幸事。


    ……


    大漠的夜來得晚,長空萬裏無裏,星鬥便一顆一顆清晰閃起。沙丘綿延起伏,滿目的金濤雖說氣勢壯麗,然而看久了也顯得單調,倒叫人懷念起京城的繁華,江南的細膩來。


    攻城戰暫歇,營帳如一朵朵小蘑菇,安插在了寬廣的沙漠上。


    於平在將軍帳外稟了一聲後,便匆匆掀帳而入,才踏裏帳裏,他就一怔。


    魏眠曦正坐在帳中喝酒。


    軍中有禁酒令,魏眠曦又是極其自律的人,從不在行軍作仗時飲酒,這次也不知他從哪裏弄來了一小壇酒,沉默地喝著。


    想起前兩日在桑陵南城門外看到的那一幕,於平大抵也能猜著他為何飲酒,隻是赤潼關那邊明明已經有了一個王妃,這桑陵又出現一個,倒叫人匪夷所思。


    心中雖有千種計較,於平也不敢問,隻是走到他身旁,躬身道:“將軍,人已集齊,隨時都能出發。”


    魏眠曦點點頭,仍隻是小口小口地飲著酒,他喝得很小心,仿佛每喝一口都是最後一滴。


    “將軍,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於平忍不住問他。


    “下墓。”魏眠曦終於雖到最後一滴,他仰頭將酒壇全傾,直至壇上再難倒出半滴酒後,方才開口。


    他們既將墓**入口送到他眼前,他沒道理不進去探個究竟。


    墓**在桑陵城下,就算他們將石林裏的盜洞封上,他們一樣也能再找個出口進入城中,順便能將這皇陵洗劫一空,亦或是逼他們出兵迎戰。


    這一戰,他一定要勝。


    此生與她既無法廝守,那便從此為敵。


    不死無休,說得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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