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候府這幾天氣氛極冷,本是春日回暖的時節,府裏卻好似冬天倒灌似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棉花糖


    天才亮,老靖國候夫人許氏就已經忍不住,帶著人往明光樓急步而去。


    明光樓是魏眠曦的書房,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裏已經兩天三夜。從安怡郡主和晉王大婚之日的前一夜開始,他一步都沒踏出門過,也不許任何人進去。


    今日是安怡與晉王大婚第三日,按俗是宮裏宴請百官的日子,魏眠曦也在受邀之列。


    “去,去把候爺請出來。”許氏一邊從花園裏拐出來,一邊吩咐下人。


    “稟老夫人……候爺他不讓人進去……”下人跟在她背後唯唯喏喏。


    “沒用的東西。”許氏厲喝了一聲,在明光樓的院子前站住,其實她也不敢進。


    天光微明,院裏陶缸蓮景旁站著個人,背影纖細,像極了一個人。許氏心裏“咯噔”一下,竟錯覺是俞眉遠站在院裏。


    “誰在那裏?”她高聲問道。


    院裏那人回頭跑了過來,朝她施禮,溫聲道了句:“老夫人。”


    許氏定睛一看,這人是魏眠曦帶回來的孤女初九。


    “是你啊。”她心神稍定,沒好氣道,“傻站在這裏做什麽?去把候爺請出來。”


    “時辰到了,候爺自然會出來,老夫人不用擔心。”魏初九心裏歎口氣,她何償不想進屋,然而以魏眠曦的脾性,若這時候進去隻怕會被他毫不留情殺了。


    “你怎麽知道?他生性固執,萬一在裏麵……”許氏不喜她的語氣,便拔尖了聲調。


    話未完,明光樓的門便被人從裏頭打開。


    魏眠曦從陰影裏走出。


    ……


    明光樓裏狼藉得不成樣子。桌上筆架紙硯與格架上的書畫全都零亂鋪了滿地,書案四周堆了十來壇酒,被砸碎的酒壇濺得到處都是,大門才敞開,隔得老遠便衝出一股濃烈的酒味。


    所有人都噤聲。


    魏眠曦倒還平靜,隻是麵色黑沉,身上全是酒氣,衣裳被揉皺,全然不是平日清爽的模樣。


    他麵無表情地走到院中,魏初九先回神迎過去,上下看了他數眼,才急急拉起他的手掌,道:“你的手受傷了。”


    厚實的掌中,有幾道裂傷橫伏掌心,掌上全是幹涸的暗色血跡,看著像是他重握了利器所致。


    兩手皆有。


    “我沒事。”淡漠掃過自己的手,他把手收回,開口的聲音像沙入磨盤。


    “曦兒,你……”許氏想說話,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望,又不敢開口。早知他會對俞眉遠癡迷到這種田地,她便不該攔著那樁婚事,以致如今母子失和,他誓不取妻。


    “備水,我要沐浴更衣,順便找人把屋子收拾了。”魏眠曦吩咐一句,徑直往院外走去。


    多餘的話,一句沒有。


    許氏無奈,便推了魏初九一把道:“聽到沒有,候爺要沐浴更衣,還不快去準備。”


    魏初九跟著魏眠曦跑了。(.$>>>棉、花‘糖’小‘說’)


    ……


    俞眉遠今日起晚了,還是被霍錚給鬧醒的。


    霍錚這人,平時人前正兒八經又清心寡欲的,倒像個出世而立的翩翩少年,可一旦壞起來,三個俞眉遠都不是他對手。


    昨夜鬧了半宿,她是趴在他胸口睡著的,這會被吵醒,眼皮還上下打架,身體也軟著。霍錚隻好抱著她坐在床上,在她耳邊好話說了一籮筐,俞眉遠才勉強睜開眼。


    她有起床氣,被這麽吵醒滿心不順,又兼兩人私下裏沒大沒小慣了,她脾氣上來,抓起他的手就狠狠啃了一口。


    霍錚輕“嗤”了聲,看著手上一小圈牙印道:“阿遠,你好狠。”


    “霍錚,我討厭你。”俞眉遠轉頭忿然瞪他。


    殿上陽光朦朧,照著她生動的眉眼,就是生氣,霍錚都覺得美得入心,一嗔一怒間全是與從前不同的嫵媚,他忍不住便啄了她臉蛋一口,在她耳邊低聲道:“阿遠,這不能怪我,昨個兒夜裏我要饒過你的,是你說要以!身!相!報!”


    他被她撩得理智全失,能怪誰?


    “今晚你給我睡外間書房去!”俞眉遠臉大紅,眸中像要滴出水來,她不由分說握拳便往他肩頭錘去,豈料霍錚早有準備,大掌裹了她的拳頭,身子一歪就將她壓在床上……


    晨光繾綣,又是一陣耳鬢廝磨。


    等俞眉遠羞惱萬分地坐在銅鏡前手忙腳亂上妝時,時間已然不早。


    她不想再理這人了。


    ……


    大婚第三日,是百官進宮道喜,帝後賜宴太元殿。


    百官之宴設在午膳時間,百官與命婦同赴。前兩日是皇帝自家的宴飲,都不如這百官宴飲來得熱鬧。太元殿上紅縵繞著梁柱垂懸而下,喜氣非常。四周皆站滿隨侍宮女太監,太樂署的樂師在殿側奏起鸞鳳合鳴的喜樂,席上冷碟酒水齊全。殿裏諸官與命婦各自作揖行禮、應酬往來,笑聲不斷。稍頃,禮官唱起,帝後二人駕到。


    霍錚和俞眉遠跟在他們身後緩步進殿。


    百官先向帝後行了跪禮,隨後司禮太監宣讀大婚吉詞,百官齊舉杯向霍俞二人敬酒。霍錚與俞眉遠便遙敬諸人,連飲三杯。


    樂曲奏起,惠文帝笑著壓手令眾人落座,宴飲方始。


    大殿正中便有舞姬踏著樂音徐徐而入,一時間殿上紅緞高揚,舞姬們似楊柳輕折,腰枝纖軟,舞姿曼妙。一曲舞罷,下麵便有臣子站起敬酒獻賀詞,俞眉遠少不得陪飲,不多時便已喝了半壺下肚。


    她酒量雖好,然這殿上人多,又生著炭火,樂音也鬧,她坐了半天,酒勁發出來,便覺悶熱難耐。和霍錚耳語一句,她便告罪離席,去了後殿的熹和園透氣。


    初春寒冷,才踏出太元殿她便被冷得一醒,殿裏殿外差別太大了。


    熹和園裏種了一片蠟梅,二月正值花期,黃白紅三色梅花開得正豔,清香透骨,冰冽沁人,俞眉遠嗅了兩口便覺神清氣爽。


    在園裏繞了一圈,酒意發散得差不多,她方折身回去。


    才行至園子拐角處的小徑,俞眉遠就撞到一個人。


    魏眠曦不知何時竟跟了出來,站在小徑上冷眼看她,離她不過五步之距。


    俞眉遠正站在一株白梅下,她在園裏走了一會,身上落了些梅花,俏皮而清麗。


    她已非少女裝束。不同大婚那日的莊重,今日她身上是交領的大紅祥雲出鳳襖裙,腦後發髻高挽,鳳搖珠燦,明豔無雙,頰上暈開的紅與眼中的嬌壓過這滿眼繁花。


    那才是初嫁的姑娘該有的顏色。


    卻不屬於魏眠曦了。


    上輩子他沒給過她如斯嬌顏,這輩子她也不再給他。她已另嫁他人,不管他花多少心思、有多少悔恨,都已經挽不回來。生死可改,輪回可換,縱然他們都能越過這世上最難逾越的時間,可有些事卻比時光更難更改,比如她的心。老天給了他們機會,但她卻不肯再給。


    俞眉遠隻朝他微微頜首,道了聲:“魏將軍。”


    魏眠曦捏緊拳,一語不發。他看得出來這些日子她過得很愜意,眉眼平和,身上添了溫柔,沒了從前劍拔弩張似的冷刺,像極了剛剛嫁進魏府的姑娘,甚至……更美。


    他能夠想像她與霍錚恩愛的模樣,哪怕喝了再多酒他都無法將那些畫麵從腦中驅逐,他懷念歡喜膏,可又答應過她不能再碰,所以他隻能忍著針紮似的痛,日夜被過去和現在蝕心。


    她怎能絕情如斯?


    俞眉遠身後跟著的宮女麵麵相覷著,有些鬧不準魏眠曦要做什麽,他也不讓路,也不說話,隻是站著。


    “魏將軍?”她又喚了一聲,坦蕩平靜。


    他仍隻是緊緊望著她。


    “素歡,魏將軍怕是喝多了在這裏迷了路,你去殿裏找些人過來,扶將軍回去。”她想了想,點了身後一個宮女的名字。


    “是。”素歡應聲而去。


    “我沒醉。”魏眠曦卻隨之開口,“隻是想起舊事,有些移不開步。”


    “既然是舊事,還想來做甚。將軍是聰明人,當知這世上很多事不能回頭,我們都隻能朝前走,於我是如此,於將軍也是如此。”俞眉遠淡淡道。


    今日魏眠曦穿了赤紅衣袍,有些像她記憶裏初識時的少年。上一世他雖有負於她,可細數過往,大抵她對他誤會也深,執著他的過錯。可這輩子,她的人生已經有了霍錚,再也容不下另一個男人,魏眠曦於她,已是不可回頭之人,前塵已去,兩不相幹。


    “不能回頭?那我們為何會在此?”魏眠曦勾唇笑了。


    “不知。不過重新開始,不見得是走回頭之路。將軍是少年英雄,雄心萬丈,自也有你的路要走。我們的路,殊途難同。我要回去了,殿下還在等我。”俞眉遠語罷朝前邁了半步,示意他讓開。


    “殊途難同……”魏眠曦握緊拳,指尖摳進掌中傷口,傷口迸裂,血又透出白紗。


    俞眉遠皺了眉頭。廢了半天口舌,他怎麽還不讓路?


    正僵持著,有人忽從石山的洞中鑽出,笑著喚道:“阿遠。”


    俞眉遠轉頭,那人向她伸手,她歪了歪頭,甜笑著把手擱進那人掌中。


    乍起的笑,美到刺目。


    “魏將軍,你見了本王王妃,為何不行禮?”霍錚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拉,便將她拉入懷裏。


    “魏某……見過晉王殿下、晉王妃。”抱拳俯身,魏眠曦沉聲開口。


    霍錚隻隨意掃了他一眼,也不回禮,隻擁著俞眉遠往前走去,與他擦肩而去。魏眠曦退至路旁,任二人自眼前行過。


    “你怎麽出來了?”俞眉遠問霍錚,眼中沒有別人。


    “見你出來這麽久,所以來尋你。外頭天寒,你沒披鬥篷,我怕冷著。”他說著從身後跟的宮女手裏接過厚實鬥篷,抖開後便親自替她披上。


    “不冷。”她笑著道。


    “還說不冷手都凍成冰坨子了,快給我替你焐焐。”他握住她的雙手放在唇邊嗬了幾口熱氣,又覺不夠,索性把她的手往自己襟裏藏去。


    俞眉遠羞得飛快縮手,小聲嗔道:“青天白日的,外頭這麽多人,你安分些。”


    霍錚哈哈大笑著握緊她的手,朝前走去。


    所有的言語,一字未落地進了魏眠曦的耳。


    痛與恨蔓延滿心,無法抹除。


    ……


    大婚三日,終於消停,俞眉遠鬆了口氣,她的日子總算要恢複正常了。


    “阿遠,我不喜歡魏眠曦看你的眼神。”霍錚站在窗前鬱鬱開口。


    俞眉遠正蹲在床上忙碌著,聞言頭也沒抬回道:“他看我什麽眼神?”


    “如狼似虎。”霍錚孩子氣地開口。


    “哦。”俞眉遠隨意回了句,沒大理他。


    霍錚不樂意了,兩步走到床榻邊,往床上一坐,悶不吭聲看她。


    俞眉遠“撲哧”笑了。


    “好酸……有人這是打翻醋壇了?”她撲到他背後,環住他的脖子,“你還說我?也不瞧瞧這幾日宮裏宮外女人看你的目光,還有那個魏枕月,要這麽算來,你都被一群虎狼給看遍了。”


    “俞眉遠!”他臉上起些紅色。


    “好了好了,晉王殿下可是大獅子,哪裏還怕什麽虎狼,可憐我這隻小兔子,落了你的口,逃都逃不出去。”俞眉遠把臉蹭蹭他的耳朵,賣乖道。


    霍錚心裏總算舒坦了些,轉頭看到床上疊好的被子,他奇道:“你在床上忙什麽?”


    俞眉遠古怪笑笑,抱了被子摸起玉枕,一股腦兒全塞到他懷裏。


    “你!外頭睡去。”


    “……”霍錚怔了怔,想起晨起時她說的話,不由好氣又好笑,“你當真啊!”


    “當然。我說一不二。”俞眉遠拍著胸脯。


    “好。好。好。”霍錚連說了三聲“好”,忽然一展被子將她給裹了進去,“要我出去可以,你陪我一起。”


    “臭不要臉的,你放我下來!”俞眉遠大驚嚷起。


    霍錚充耳未聞,隻將被裹成繭的女人扛到肩上,往外走去。


    “霍錚!我還要打點明日回門的禮,你快放我下來!我……我不趕你出去就是。”俞眉遠扭動不已。


    他低聲笑了,為她難得的妥協。


    暮色已至,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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