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拓實和時生一起在東京站乘坐高速長途客車。東條家似乎定在今天為須美子守夜,明天舉行葬禮。拓實難以決定是否要以親屬的身份出席。事到如今再擺出做兒子的麵孔,未免太自作主張了。


    “虧你想到坐長途客車,真細心。”時生說道。


    “坐新幹線太貴了嘛,我今後各方麵也要節約一點了。”


    “嗯……如果你說坐新幹線,我就會勸你坐長途客車。看來過去確實不會改變的。”


    “你小子從昨天說話就雲山霧罩的,是不是腦袋燒壞了?”


    車準時出發了。對拓實來說,上次坐新幹線是頭一回,這次坐高速長途客車也是初體驗。這條東名高速公路以前他從未見過。


    拓實在車中眺望著坐新幹線時沒見過的景色,心中想著東條須美子的事。她的死亡使他感到衝擊,但並沒有引起悲痛的情感。非要說有什麽感覺,就是一種失望。現在他才覺得應該與她多交談,而遺憾的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唯一挽救的機會,就是在最後一次見麵時,他對以前的一切道了歉,並對她生下自己表示了感謝。到底她聽到多少不得而知,但看到她的眼淚時,拓實確信自己的心意一句傳達給了她。


    時生一直默不作聲,閉著眼睛,但似乎並未睡著,不時還皺皺眉頭,像在為什麽事猶豫不決。拓實跟他搭話,他隻是隨口敷衍。


    車上有衛生間,可在足柄的服務區仍要停車休息十分鍾。拓實催時生趕快離開座位。


    “你怎麽呆頭呆腦的,身體不舒服?”


    “不是。”


    “那是怎麽了?”


    “沒什麽。”


    他們朝衛生間走去。走到一半時生站住了,將視線投向停在路旁的摩托車。


    “喂,在摩托車店打了幾天工,不會就成摩托車發燒友了吧?”


    “鑰匙還插著呢。”


    “什麽?”


    “鑰匙沒拔掉,那輛摩托車。”


    拓實一看,果然如此。


    “太粗心了。以為這種地方沒有小偷,要麽就是太著急,快要尿褲子了吧。”


    時生對拓實的玩笑話無動於衷,樣子很古怪。


    “反正你又不會開。”拓實道。


    “我在摩托車旁邊的空地上練習過。”


    “那又怎樣?走吧,我倒快要尿到褲子上了。”


    拓實剛走了幾步,隻聽時生大叫一聲。拓實回頭看去。


    時生在看一輛紅色豐田花冠。三個女孩正在上車,其中一個紮著馬尾。


    “都是漂亮妞啊,原來你也喜歡。”


    “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了什麽?你認識她們?”


    “不,”時生搖了搖頭,“還沒認識……”


    “還沒?”


    不一會兒,隨著輕微的引擎聲,花冠啟動了,從兩人眼前駛過。


    “好,漂亮姑娘走了,我們也走吧。再磨磨蹭蹭,車要開走了。”


    時生一動不動。他做了個深呼吸,轉向拓實,嚴重有一股極真摯的光芒。


    “幹什麽?”拓實不自覺地擺了個姿勢。


    “拓實,”時生咽了一口唾沫,“就此別過了。”


    “啊?”


    “到此為止了。時間雖然不長,但和你在一起,我過得很開心。”


    “你小子說些什麽?”


    “能與你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幸福,在這個世界相遇之前,我就這麽想。與現在的你相遇之前,我就非常幸福了。我覺得能生到這個世界上真好。”


    “時生,你小子……”


    時生咬住嘴唇,像是在忍受什麽,又慢慢地搖了搖頭。


    “也許不應該改變過去。但是,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麽,卻什麽也不做,也辦不到。”說完,他就跑過去,跨上那輛摩托車,發動了引擎。


    “啊,喂,你幹什麽?”


    拓實也急忙跑過去,可時生已經駕車離開。


    “喂,時生!”


    他高喊著,可時生隻看了他一眼,並未減速,駛上了高速公路。


    拓實急忙環視四周,見客車司機正慢吞吞地走著。


    “喂,快點開車!”


    見他氣勢洶洶,司機往後縮了一下。“你是誰?”


    “我是乘客。快開車!”


    “還有兩分鍾呢。”


    “那有什麽關係?我有急事。”


    “那可不行。要乘客齊了才能開車。”


    拓實跟著司機上了車,見乘客還沒到齊,他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你身邊的乘客呢?”乘務員問道。


    “他坐了別的車,不回來了,快開車吧!”


    乘務員一臉驚訝。


    客車終於開動了。拓實緊盯著前方,然而要追上早幾分鍾出發的時生已不可能。


    時生的行為令人費解。他又為什麽要說那些話呢?改變過去——他老講這種話。這是什麽意思?他跳上摩托車又想去幹什麽?拓實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時生。


    過了一會兒,客車突然減速了,幾乎是急刹車,拓實往前猛地一栽,額頭差點撞上前座的靠背。其他乘客也驚呼連連。


    拓實朝前方看去。隻見車輛排起了長龍,堵塞十分嚴重。客車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拓實咂了咂嘴,乘客們議論紛紛。


    “各位請稍等,現在正在調查。”乘務員安撫道。


    拓實擔心時生,便瞪大眼睛四處張望。然而,隻看得見點點汽車尾燈,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乘務員手持話筒,開始解釋:“根據剛收到的信息,前麵的日本阪隧道似乎發生了嚴重火災。具體情況不甚明了,但隧道已經無法通過。”


    乘客們立刻叫嚷起來。


    “怎麽會這樣呢?”


    “我們怎麽辦?”


    “堵在這兒動不了了嗎?”


    乘務員和司機交談了幾句,又拿起話筒。


    “我們暫且在靜岡的出口處下高速,然後走國道去名古屋,希望在靜岡下車的乘客請報名,我們可以繞道靜岡車站。”


    拓實提出在靜岡下車,但他並非為了盡快到達名古屋。


    數十分鍾後,車又開動起來。又過了兩小時,才到達靜岡車站。夜已深了。


    看了車站內的電視,拓實才明白事情原委。日本阪隧道中發生了追尾事故,引發火災。現在留在隧道中的車輛仍在燃燒,全無滅火的指望。


    拓實給東條家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今夜自己恐怕沒法趕到了。東條淳子已經從新聞中得知事故,聽說拓實平安無事,似乎也放心了。


    “你真是遇上麻煩了。拓實先生,今夜你要住在那邊嗎?找得到旅店嗎?”


    “會有辦法的,明天我坐電車過去。”拓實掛斷了電話。他不準備投訴旅店,想在靜岡車站內待上一晚。他想,如果時生那時在日本阪隧道前,肯定會過來;如果那時已過了隧道,就與事故無關了——他不願想象,那時時生正在隧道之中。


    然而,拓實想起時生昨天說的話。他似乎已經預見到會發生事故。他是為了阻止這場事故,才搶了摩托車飛馳而去嗎?


    真是這樣嗎?


    一些無處可去的人不斷湧進靜岡車站,大概是找不到旅店。拓實坐在裝著喪服的包上麵,看著每個從麵前走過的人。沒有時生。


    然而,有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乘紅色花冠的那三個姑娘,特別是梳馬尾的那個,臉記得特別清楚。三人都已疲憊不堪,蹲在地板上。


    拓實想跟她們打招呼,又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車站裏徹夜人滿為患。拓實就這樣等到天亮。到早晨首班車發車時,時生依然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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