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音響的數字鍾顯示九點整,脅阪講介正坐在駕駛座上研究地圖,這幅景象我今天不知道看過幾次了。


    車子停在一棟建築物的停車場內,大概是美術館還是資料館吧,五稜郭(*五稜郭是一座建造於日本幕末時期的城池,因形狀為正五角星形,故稱為五稜郭,如今是一座公園。)就在旁邊,正確來說,是寫著五稜郭的看板就在我們旁邊。五稜郭裏頭一片昏暗,外觀看起來隻是一座普通的庭園。


    我們傍晚抵達函館,沒想到從劄幌開車到函館竟然將近七個小時,一路上又沒山穀坡路,隻是以一定的速度行駛在筆直的柏油路上,還是花了這麽久的時間。


    我們來函館是為了見氏家清一麵,由姓氏推斷,阿豐見到那位氏家鞠子應該就是氏家清的女兒。雖然不知道氏家的住址,我依稀記得藤村提過氏家任教於函館理科大學,隻不過之前去北鬥醫科大學找藤村的時候聽他在電話上說氏家去了東京,所以搞不好氏家還沒回北海道。


    話說回來,為什麽氏家的女兒和我長得很像?


    我直覺第一個可能性就是,我也是氏家的女兒。


    不但如此,我還是雙胞胎試管嬰兒的其中一半,另一半被放進了氏家太太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就是氏家鞠子。我曾在報上看過體外受精的技術能讓雙胞胎由不同的女性生下,如果這個假設成立,一切疑點都豁然而解。


    “或許吧。”脅阪講介也同意我的推論,“不過這麽一來你們的母親到底是誰?”


    “應該不是我媽媽。”我說:“我和媽媽長得完全不像,搞不好是氏家鞠子的母親呢?”


    脅阪講介對這一點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來函館的路上我一直思考這些問題。媽媽的死和伊原駿策有關,伊原生病了,他或是他的屬下想得到我的身體;我很可能是試管嬰兒,有一個女孩子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她可能是氏家的女兒,而氏家當年曾經和媽媽一起在北鬥醫科大學工作……


    我愈想愈覺得這整件事搞不好沒有解答,我將永遠找不出答案,隻能在一片混沌迷霧中漫無目標地繞來繞去。但我轉念一想,這突如其來的迷霧沒道理唯獨籠罩在我的周圍,一定有某個答案存在某個角落。


    想來想去,我決定見見那位鞠子,見到麵說不定就能找出先前不曾發現的拚圖片。


    抵達函館後,我打電話給阿豐請他幫我問鞠子何時回北海道,因為我自己實在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她。


    我打給阿豐的時候,脅阪講介也打電話回他公司,他說同事幫他查到了氏家清的住址。


    “這種事都查得到,真是厲害。”我大感佩服。


    “隻要抓住函館理科大學教授這個方向去查就行了,這就是情報網的威力。”脅阪輕描淡寫地說道。幹這行的就是這樣吧,我點了點頭。


    脅阪講介邊看地圖邊開車尋找氏家的住處,找了半天還是沒下文,開沒多久又停到路邊猛盯著地圖瞧。


    “好,我知道了。搞錯方向了。”地圖仍擺在膝上,脅阪講介發動引擎。


    “這次是真的找對路了吧?”


    “絕對正確,而且離這裏不遠。”他踩下油門。


    或許是入夜的關係,函館的街道比我想象中樸實,看上去就是一座平凡無奇的小鎮,電視旅遊節目介紹那些充滿異國情調的地區在哪裏呢?


    脅阪講介終於在一棟三層樓公寓旁停下車子,這一帶是很普通的密集住宅區,和東京沒什麽兩樣。


    “就是這棟三樓。”脅阪講介伸出拇指比了比樓上。


    我們走上階梯來到氏家的家門前,隔壁門突然打開,一名肥胖的中年伯母走了出來,她一看見我吃了一驚,接著不知為何臉上堆滿笑容。


    “啊,嚇了我一跳呢,你回來啦?”她親昵地對著我說。


    我一頭霧水應了聲“嗯”。


    “喔……”伯母一邊打量著脅阪講介,一邊繞過我們走下階梯離去。


    我轉頭問他:“怎麽回事?”


    “認錯人了吧。”他說:“她以為你是氏家鞠子。”


    我交抱雙臂吞了口口水,“她完全沒起疑耶。”


    “是啊。”他說。


    我鼓起勇氣摁下氏家家門鈴,沒人應門。


    “還沒從東京回來吧。”


    “有可能,隻能再跑一趟了。”


    “嗯。”


    我們回到一樓正要走出公寓大門,脅阪講介停下腳步盯著一排排的信箱,三〇五號信箱的名牌上寫著“氏家”,裏頭塞滿了信件,有些還被擠到外頭來。


    他輕輕抽出其中一封,看了看正麵與背麵之後遞給我。白色信封的寄件人欄印著某間女校宿舍的名稱,應該是一所天主教學校,收件人寫著氏家鞠子。


    “看來她住過這個宿舍。”脅阪講介說。


    “是啊,一看就知道是貴族學校。”


    “父親是大學教授,對女兒的教育也很講究吧。”


    “和我的際遇完全不同呢。”


    “讀貴族學校也不見得幸福啊。”


    “是沒錯啦。”


    我再次看著氏家鞠子這幾個字,心想這名字取得真不錯。


    離開氏家公寓,我又撥了電話給阿豐,阿豐說氏家鞠子預定明天回北海道,明天他還會打電話向她確認班機時間。


    這天晚上我們把車停在碼頭倉庫旁的陰暗角落,打算在車上過夜。伊原的魔掌應該不至於伸到函館來,但我們還是決定別住旅館比較安全。連續兩晚睡車裏,我也習慣臭毛毯裹在身上的感覺了;脅阪講介還是和昨晚一樣拎著睡袋自行尋找棲身之所,雖然覺得他很可憐,我可沒心胸寬大到願意和他一起睡在狹窄的車內。不管他了,北海道這個季節應該不會感冒吧。


    我打開天窗看著夜空入睡,今晚沒有星星。


    隔天早上,我們在附近公園洗了臉,找間咖啡店吃過早餐便朝氏家公寓前進。


    “好想刮胡子啊。”脅阪講介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撫著下巴,“頭也好癢,全身黏黏的。”


    “忍耐一下吧,我也很久不曾兩天沒洗頭了。”


    “買件內褲來替換好了……”他兀自咕噥著,我繃起臉挪動身子想離駕駛座遠一點。


    我們把車停在公寓前方的馬路旁等氏家出現,由於不知道氏家的長相,我們的策略是隻要看見差不多年紀的男士走進公寓,便由脅阪講介尾隨對方看是走進哪一扇門。守了一個小時,兩名進公寓的男士都不是氏家。


    “他離開東京之後會不會直接前往北鬥醫科大學?”


    “確實有可能。”脅阪講介點頭,“要不要去函館理科大學看看?搞不好會有線索。”


    “也好……”我一邊拿起昨天從氏家信箱抽出來的那枚白色信封。


    “啊,你沒把信放回去?這是犯罪行為耶。”


    “抽出來的人是你。”我搖了搖信封,“喂,要不要去這裏看看?”


    “咦?”他直盯著我的眼睛,“你是認真的?”


    “是啊。”我說:“我想多了解這個女孩子,我想知道她是什麽樣的小孩,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既然她曾經住校,直接去問宿舍最快了。”


    脅阪講介敲著方向盤思索了片刻,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學校地址,默默地打開地圖。


    “在深山裏呢,不過當做兜風倒是不錯。”


    “就這麽決定。”我說著拉起了安全帶。


    “但是,”他一臉嚴肅地說:“你的長相和氏家鞠子一模一樣,這一點別忘了。”


    “我知道。”我扣上安全帶。


    車子順著函館灣沿岸道路開了一陣子,我們駛進右邊的小路,越過一處小小的平交道之後,路麵斜度突然開始拔升,民宅愈來愈少,不久便進入森林裏,空氣味道也從剛剛的潮汐香氣轉為樹葉的芬芳。


    車子駛進一條像是以尺畫出來的筆直道路,路麵沒鋪柏油,眼前兩道清晰的車痕軌跡仿佛無盡延伸,道路兩側等距種植著高聳的大樹,透過樹木之間看得見遠處遼闊的大草原,車子開了好一段路都是這副景色。


    我開始懷疑永遠走不到盡頭時,前方出現了一棟淺褐色建築物。


    “太好了。”脅阪講介喃喃說道:“這條路看起來是直線,但我很擔心是不是一直在同一處繞圈圈呢。”


    那棟淺褐色建築是磚砌的古老教堂,前方有紅磚圍牆,入口則是黑色鐵門。脅阪講介在圍牆邊停下車。


    一下車,空氣異常冰冷,我不禁搓摩著兩手手臂。“拿去。”脅阪講介把他的風衣扔了過來,他自己則穿著厚實的運動外套。


    我一麵將風衣披到身上一麵窺探圍牆內部,但隔著鐵門隻看得見教堂,籠罩薄薄霧氣的四下一片靜謐,靜到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耳聾了。


    鐵門旁有便門通往一幢雅致的砌磚小屋,小屋的窗戶是關著的,內側以白色窗簾遮住,我走進一瞧,窗邊有塊牌子寫著“訪客請摁鈴”,旁邊有個小小的按鈕,我毫不猶豫摁了下去。


    不久白色窗簾掀動,窗口探出頭的是一名有點年紀的女士,臉上的皺紋流露高雅的氣質,她微微一笑打開了窗戶。


    “我們想參觀貴校的宿舍。”我說。


    “裏麵就是我們的宿舍,不過……”女士臉上掛著笑容,但仍有戒心,“請問您有什麽事呢?”


    “呃……”


    “我們想請教一些關於貴校畢業生的事。”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的脅阪講介開口了,“我們絕對不是可疑人物。”他說著遞出了名片。


    女士接過名片看了看,又還給脅阪講介。


    “真是非常抱歉,校外人士必須有介紹信才能入內,畢竟我們有保護學生的義務。”她的口氣溫和,態度卻很強硬。


    “那麽能不能讓我們見見貴宿舍的負責人?”脅阪講介不死心。


    “這個嘛……”女士麵有難色。


    就在這時,圍牆內的碎石地麵響起腳步聲,一名一身黑衣搭白色圍裙的女士正踏著沉重的腳步朝小屋走來,她圓滾滾的身材讓我聯想到《亂世佳人》(*《亂世佳人》<gonewiththewind>是著名的美國小說,又譯《飄》,出版於一九三六年,作者為瑪格麗特·米契爾<margaretmitchell>。)裏的黑人女傭。


    “我烤了派,你也吃一點吧。”胖女士笑著對小屋裏的女士說道。她手上端著蓋了白布的銀盤,然而當她轉頭一看到我,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哎喲,修女,這怎麽好意思呢。”小屋裏的女士笑嘻嘻地接過了銀盤說:“對了,修女,這兩位想參觀宿……”


    “啊啊!”胖女士張著符合她體型的大口說道:“這不是鞠子嗎?哎呀呀、哎呀呀,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看看你這身打扮……”她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真是……真是年輕又有朝氣啊,以前你都不肯穿長褲呢。”


    “修女,你認識她?”


    “她是這裏的畢業生氏家鞠子。鞠子,真是好久不見了。”胖修女堆滿笑容對著我說:“一切都好嗎?”


    我不禁“呃”了一聲,趕緊搖手說道:“抱歉,我不是啦。”


    “不是什麽?”


    “我不是氏家鞠子小姐。”


    胖修女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不知為什麽瞪大眼睛看了看脅阪講介,又轉頭對我說:


    “不是氏家……,這麽說你結婚了?”


    我嚇得倒抽一口氣,連忙澄清,“不是的,我叫小林雙葉,我並不是氏家鞠子小姐。”


    “咦……”胖修女的臉頰微微顫動,“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是真的。”


    “可是你……”胖修女猛眨著圓滾滾的眼睛,“……就是氏家鞠子呀。”


    “事情是這樣的。”脅阪講介幫忙解釋,“這位小林小姐是鞠子小姐的雙胞胎姐姐,因為某些緣故,從小沒和親生父母同住。她這次有機會來到鞠子小姐的故鄉,所以想順道看看妹妹當年住過的宿舍。”


    聽到這漫天大謊,我登時表情僵硬,但胖修女似乎相信了。


    “啊,原來是這樣呀。”她一臉恍然大悟用力點了點頭,“難怪你們長得那麽像,啊呀,難怪難怪,不過鞠子從沒提起有個雙胞胎姐姐呢。”


    “我想應該是鞠子的父母要她別說這件事吧。”我隻好順著脅阪講介的話扯下去,剛剛我還很客氣地稱氏家鞠子為“氏家鞠子小姐”,但這名修女身材胖神經也粗,好像完全沒發現。


    “那麽就由我帶你參觀宿舍吧。”她說。


    “謝謝你。”我說。脅阪講介也跟著低頭致謝。


    “不過,”修女豎起食指,“宿舍內男賓止步,隻能麻煩這位先生在教堂稍候了。”


    “咦?”拿著筆記本正要踏出步子的脅阪講介愣在當場。


    “這是規定。”修女將手放在我的肩上,“來,我們進去吧。”


    我轉頭對脅阪講介說了聲“拜拜”。


    宿舍是古董級的木造建築,前方就是一大片牧場,牛群或是悠哉漫步或是蹲著休息,這片景色讓我幾乎忘了這裏是日本。


    一走進宿舍,眼前是一排排的鞋櫃,我換了拖鞋之後往裏麵走。宿舍雖然外表老舊,內部卻很新,走廊鋪著地毯。胖修女說住宿生現在都在校園那邊,所以宿舍顯得非常安靜,這所學校的初、高中部還沒放暑假,比其他學校晚了些。


    我被帶進交誼廳,裏麵有一台大型電視和幾張圓桌,每張圓桌都配屬四張椅子,我們在圓桌旁坐下。


    胖修女說她姓細野,長年擔任宿舍舍監。她讓我坐下後,先離開交誼廳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上端了兩杯蘋果汁。


    細野修女對我說了許多氏家鞠子的事,她談到氏家鞠子的老實、勤奮與誠實,還穿插許多實例,她以為我是氏家鞠子的親人,當然不會在我麵前說氏家鞠子的壞話,這我能理解,但她說的每一句讚美都有憑有據,她口中的氏家鞠子實在太美好了,聽得我有些不是滋味,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會這樣。


    “她真的是個開朗的好孩子,不過那場火災還是有影響吧,總覺得她後來變得比較憂鬱。”細野修女的臉色沉了下來。


    “什麽火災?”


    細野修女聽我這麽問,頓時愣住,我不禁有些後悔。


    “就是……讓她家付之一炬的那場火災呀……”細野修女很詫異,“她的母親就是在那場火災中過世的……”


    我的心髒仿佛被人揪了一下,氏家鞠子原來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你不知道嗎?”細野修女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啊,嗯,我聽說過,但詳情不是很清楚……”我一時想不到借口有些慌了手腳,沒想到看到我奇怪反應的細野修女卻自行合理化。


    “一定是周圍的人不想讓你知道詳情吧。”她以憐憫的眼神看著我,視線中對我寄予無限同情,我隻好敷衍地應了聲“嗯”。


    這時一名年輕女孩走了進來,她穿著長裙,全身散發純潔的氣質。


    “修女,有客人嗎……”她話沒說完就看到了我,隻見她慢慢張大眼睛與嘴巴,“鞠子……”


    又來了。老實說我開始厭煩這種橋段了。


    “春子,你和鞠子是同一屆嗎?”細野修女有些意外。


    “不是的,修女,鞠子小我兩歲,不過我們是室友,對吧?”這名叫春子的女孩衝著我笑,我搔了搔頭望向細野修女。


    細野修女圓滾滾的臉龐露出了苦笑,“春子,我和你說,這位小姐雖然長得很像鞠子,但她不是鞠子。”


    “咦?咦?”春子小姐連眨好幾次眼睛,“不可能吧……”


    “敝姓小林,我妹妹承蒙您照顧了。”我自暴自棄地說道。


    “妹妹……?”


    “她是鞠子的雙胞胎姐姐。”細野修女重複一遍脅阪講介的謊言,春子小姐也完全沒起疑,用力點了點頭。


    “啊,原來如此,您和鞠子長得真像,我還以為是鞠子呢。”她頓了一頓又說:“一直盯著您看真是太失禮了,請容我再次向您致歉。”


    “沒關係的。”


    我還是頭一次聽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以這麽恭謹的敬語講話,感覺很新鮮,或許氏家鞠子說起話來也是這種口吻吧,我當初如果念這所學校恐怕也會變成這樣,樂團那些人要是聽見我這麽說話肯定笑翻了。


    春子小姐說她現在就讀這裏的大學部,暑假期間便過來宿舍幫忙,她念的是教育學院,所以沒意外的話將來也會一直住在這裏。我很想和她說,那你一輩子都別想交男朋友了,但現場的氣氛好像不適合開玩笑,隻好忍了下來。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春子小姐不停說著關於氏家鞠子的回憶,有些剛剛聽細野修女說過了,但也有不少當初她們瞞著舍監的秘密活動首度曝光,不過雖說是秘密活動,了不起隻是在房間裏玩模仿服裝秀,或是奇連署信給心儀的偶像明星之類的,畢竟當時氏家鞠子才中學一年級,玩不出什麽花樣吧。


    接著話題轉到我身上,春子小姐及細野修女並沒有問東問西的,但對於我和氏家鞠子從小沒住一起這一點,兩人都表達了強烈的關心,其實她們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很正常。


    “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我含糊地說:“養育我的雙親過世之後我才和鞠子相認。”


    “原來如此。”細野修女點了點頭,看她的表情似乎腦中有著許許多多的想象,但又不敢隨便開口問,幸好這兩人都很有教養,著實讓我輕鬆不少。


    “不好意思,我能請教一個問題嗎?”春子小姐似乎猶豫了很久才開口。


    “請說。”


    “小林小姐,您的親生父母,是氏家伉儷……也就是鞠子的父親與母親吧……?”


    “是的。”為了不讓她們陷入更大的混亂,我隻好這麽回答,但春子小姐聽我這麽說,臉色依然沉重。


    “怎麽了嗎?”我問。


    “呃,嗯,有件非常失禮的事不曉得該不該說……”她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和細野修女,“鞠子曾經和我說過一件事,我一直掛在心上。”


    “什麽事?”


    “就是……”她遲疑了片刻說道:“鞠子說她懷疑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


    “咦?”我一驚挺直了背脊。


    “春子,別亂說話。”細野修女以極嚴厲的口吻責罵春子小姐,或許這正是她麵對住宿生的一貫態度吧。


    “對不起。”春子小姐反射性地鞠躬道歉,“可是鞠子當初真的很煩惱,而且她說她和母親長得完全不像,她很擔心母親因此討厭她。”


    “你在說什麽傻話,世界上和父母長得不像的孩子多得是呀。”


    “是啊,我們當初也是這麽安慰鞠子,但她好像還是無法釋懷,後來又發生那起火災,我們就再也不敢和她提起這件事了……”春子小姐垂下了眼。


    我陷入沉思。阿豐在電話中說過氏家鞠子也正在調查自己的身世,這麽說來,她之所以會起疑就是因為母親和她長得不像?


    問題是,假如我和鞠子都是試管嬰兒,而我們和雙方的母親都不像,那麽我們真正的母親到底是誰?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荒唐事。”春子小姐見我沉默不語,連聲向我道歉,急得快哭出來了。


    “沒關係,我沒放心上。”我客套地擠出笑容。


    之後我參觀了一圈便告辭了,細野修女一直送我到門口。


    “請幫我向鞠子問好。”細野修女臨別之際對我說。


    “好的。”我點頭。如果這位胖修女得知我和氏家鞠子真正的關係,不曉得會露出什麽表情。


    走出大門,那輛mpv停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脅阪講介正在車裏睡午覺,我敲車窗叫醒他,和他說了剛剛得到那些氏家鞠子的情報。他聽到氏家鞠子和她母親也長得不像,盤起胳膊沉吟著說:


    “這麽一來隻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你們兩個都是試管嬰兒,而且分別被不同的代理孕母生下。”


    “代理孕母……”


    這個字眼聽起來很刺耳,我不想這麽定義生養我的媽媽。


    “對了,我突然想到,”我回頭眺望後方的道路,但往前或往後看都是一樣的景色。“搞不好我和氏家鞠子擁有相同的身體呢。”


    脅阪講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什麽意思?”


    “既然臉長得一樣,身體應該也一樣吧?雙胞胎不都是這樣嗎?”


    “那又怎樣?”


    “您上次說過,我的身體可能藏有某個秘密,伊原駿策那幫人才會這麽窮追不舍,而這些秘密應該也存在氏家鞠子身上吧?”


    “應該吧。”


    “那不就糟了!”我心跳開始加速,“得趕快通知氏家鞠子才行,壞蛋們接下來的目標很可能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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