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這不算什麽。”一成苦笑著搖搖手。


    授權簽約日期更動一事,的確是一成告訴康晴的。一成是從隸屬於國際業務部、同一時期進入公司的同事那裏問出來的。像這樣偶爾將各部門的小情報告訴康晴,也是他的工作之一。這不是什麽愉快的工作,但現任社長、康晴的父親要一成做年輕常務董事的助手。


    “那麽,請問有什麽吩咐?”一成問。


    康晴皺起眉頭。“不是跟你說過,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那麽見外嗎?再說,我要跟你說的也不是工作,是私事。”


    一成有不好的預感,不由得握緊了右拳。


    “好了,你先坐下。”康晴一邊站起來,一邊要一成在沙發上坐下。即使如此,一成還是等康晴在沙發上就座,方才坐下。


    “其實,我是在看這個。”康晴把一本書放在茶幾上,封麵印著“婚喪喜慶入門”的字樣。


    “有什麽喜事嗎?”


    “有就好了,正好相反。”


    “那是喪事了,哪一位亡故了?”


    “不是,還沒有,隻是有可能。”


    “是哪一位?如果方便告訴我……”


    “如果你能保密,是沒什麽不方便的,是她母親。”


    “她?”明知用不著問,一成還是向康晴確認。


    “雪穗小姐。”康晴有幾分難為情,但語氣很是明確。


    果然,一成想,他一點都不意外。


    “她母親哪裏不舒服?”


    “昨天,她跟我聯係,說她母親倒在大阪的家裏。”


    “倒在家裏?”


    “蛛網膜出血。她好像是昨天早上接到電話的。學茶道的學生去她家跟她母親商量茶會的事,競發現她母親倒在院子裏。”


    一成知道唐澤雪穗的母親在大阪獨居。“這麽說,現在人在醫院?”


    “好像馬上就送過去了,雪穗小姐是在醫院打電話給我的。”


    “哦。那麽,情況如何?”一成雖發問,卻也知道這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如果能順利康複,康晴就不會看什麽《婚喪喜慶入門》了。


    果然,康晴輕輕搖頭。“剛才我跟她聯係,聽說意識一直沒有恢複,醫生的說法也不怎麽樂觀。她在電話裏說,可能很危險。很少聽她說起話來這麽柔弱。”


    “她母親今年高壽?”


    “嗯,記得她以前提過大概七十了吧,你也知道她不是親生女兒,年齡差距很大。”


    一成點點頭。


    “那麽,為什麽是常務董事在看這個呢?”一成看著桌上的《婚喪喜慶入門》問。


    “別叫我常務董事,至少在談這件事的時候別這樣叫。”康晴露出不勝其煩的表情。


    “堂兄應該不必為她母親的葬禮操心吧?”


    “你的意思是說,人都還沒死,現在想到葬禮太性急了嗎?”


    一成搖搖頭:“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堂兄該做的事。”


    “為什麽?”


    “我知道堂兄向她求婚了,可她還沒有答應,對吧?換句話說,在目前這個階段,怎麽說呢……”一成想著修辭,最後還是照原本想到的說了出來,“她還是與我們無關的外人。引人注目的筱塚藥品常務董事為了這樣一個人的母親過世忙著張羅,怕有微詞。”


    聽到“無關的外人”這個說法,康晴整個人往後一仰,看著天花板,無聲地笑了。然後他將笑臉轉向一成。“聽你這麽一說,還真嚇了我一跳。的確,她並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複,但也沒有給我否定的答複。如果沒有希望,她早就拒絕了。”


    “如果有那個意思,早就已經答複了,我說的是正麵的答複。”


    康晴搖搖頭,手也跟著揮動。“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也沒結過婚,才會這麽想。我跟她一樣,都結過婚。像我們這種人,如果有機會再次組織家庭,怎麽可能不慎重?尤其是她,她跟她前夫並不是死別。”


    “這我知道。”


    “最好的證明就是,”康晴豎起食指,“自己的母親病危,會通知一個無關的外人嗎?我倒是認為,她在心酸難過的時候找上我,也算是一種答複。”


    難怪剛才他心情這麽好,一成這才恍然大悟。


    “更何況,當朋友遇到困難時伸出援手,這也是人之常情吧。這不僅是一個社會常識,也是做人的道理。”


    “她遇到困難了嗎?她是因為不知如何是好,才打電話給堂兄嗎?”


    “當然,堅強的她並不是找我哭訴,也不是向我求助,隻是說明一下情況。但是,不必想就知道她一定遇到了困難。你想,雖然大阪是她的故鄉,但是她在那裏已經沒有親人了。萬一她母親就這麽走了,她不但傷心難過,還得準備葬禮,也許就連她這麽能幹的人,也會驚慌失措。”


    “所謂的葬禮,”一成注視著堂兄,“包含準備階段在內,整個程序安排會讓逝者家屬連悲傷難過的時間都沒有。她隻要撥一個電話給葬儀公司就行。隻要電話一通,其他一切都由公司打理。她隻須同意公司的建議,在文件上簽名,把錢備妥就沒事了。要是還有一點空閑時間,就朝著遺照掉掉眼淚,不是什麽天大的事。”


    康晴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頭。“你竟然能說得這麽無情,雪穗小姐可是你大學的學妹啊。”


    “她不是我學妹,隻是在社交舞社一起練習過。”


    “不必分得這麽清楚。不管怎樣,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康晴盯著一成。


    所以我後悔得不得了——成想說這句話,卻忍耐著不做聲。


    “反正,”康晴蹺起腳,往沙發上靠,“這種事準備得太周到也不太好,不過我個人希望要是她母親有什麽萬一,我已有所準備。隻是,剛才你也說過,我有我的處境。就算她母親過世了,我能不能立刻飛到大阪也是個問題。所以,”他盯著一成,“到時候可能請你到大阪去一趟。那地方你熟,雪穗小姐看到熟人也更安心。”


    一成聞言皺起眉頭。“堂兄,拜托你放過我吧。”


    “為什麽?”


    “這就叫公私不分,別人平常就在背地裏說,筱塚一成成常務董事的私人秘書了。”


    “輔佐董事也是企劃部的工作。”康晴瞪著他。


    “這件事跟公司沒有關係吧?”


    “有沒有關係,事後再想就好。你應該想的就隻有一件事:誰下的命令。”說完,康晴嘴邊露出得意的笑容,盯著一成,“不是嗎?”


    一成歎了口氣,很想問“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叫我常務董事”這句話是誰說的。


    回到座位,一成便拿起聽筒,另一隻手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記事本,翻開通訊簿的第一頁,搜尋今枝,邊確認號碼邊按鍵,聽筒抵在耳邊等待。鈴聲響了一聲,兩聲。右手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得篤篤作響。


    鈴聲響了六次,電話通了,然而一成知道不會有人接,因為今枝的電話設定於鈴響六聲後啟動答錄功能。


    果然,接下來聽筒裏傳來的,不是今枝低沉的聲音,而是以電腦合成、活像捏著鼻子說話的女人聲音:“您要找的人現在無法接聽電話,請在嗶聲後,留下您的姓名、電話與聯絡事項”——成在聽到信號聲前便掛上聽筒。他忍不住哼了一聲,聲音可能不小,坐在他正前方的女同事腦袋顫了一下。


    怎麽回事,他想。


    最後一次與今枝直巳見麵是八月中旬,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卻音訊全無。一成打過好幾次電話,總是轉為語音答錄。一成留過兩次話,希望今枝與他聯絡,但至今未接到回電。


    一成想過,今枝可能出門旅行了。若當真如此,這個偵探的工作態度也太隨便了。從委托他開始,一成便要他與自己保持密切聯係。或者,一成又想,或者他追唐澤雪穗追到大阪去了?這也不無可能,但沒有同委托人聯係畢竟不太對勁。


    辦公桌邊緣一份文件映入眼簾,他順手拿起,原來是兩天前開會的會議記錄傳閱到了他這裏。那場會議討論的是開發一種自動組合物質之化學構造的計算機係統。一成對這項研究頗感興趣,也出席了,但現在他隻是機械地看過了事,心裏想著完全無關的事:康晴,還有唐澤雪穗。


    一成由衷地後悔帶康晴到唐澤雪穗店裏去。受高宮誠之托,他才想到店裏看看,便以極輕鬆隨意的心態邀康晴一同前往。他萬萬不該這麽做。


    康晴第一次見到雪穗時的情景,一成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康晴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墜入情網,甚至顯得老大不高興。雪穗向他說話,他也隻是愛理不理地應上幾句。然而事後回想起來,那正是康晴心旌搖動時會有的反應。


    當然,他能夠找到心儀的女子,這件事本身是值得高興的。他才四十五歲,沒有理由帶著兩個孩子孤獨地終老一生。如果有適合的對象,他理應再婚。然而,一成就是不喜歡他現在這個對象。


    一成到底對唐澤雪穗的哪一點不滿,其實自己也說不上來。就像今枝所言,她身邊有些來路不明的金錢周轉,的確令人感到不對勁。但是,仔細想想,這也可以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隻能說,大學時在社交舞練習場首次見麵的印象,一直留在他心裏。


    一成認為,這件婚事能緩則緩。然而,要說服康晴,就需要充分的理由,否則向他說多少次那女人很危險、不要娶她,他也不會當真。不,多半還會惹惱他。正因如此,一成對今枝的調查寄予厚望,甚至可以說,他把一切都寄托在揭露唐澤雪穗的真麵目上。


    剛才康晴托他的事重回腦海。如果有了萬一,一成必須去一趟大阪,而且是去幫助唐澤雪穗。


    開什麽玩笑,一成在心裏嘀咕。他又想起今枝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她喜歡的其實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開什麽玩笑。”這次,他小聲說了出來。


    3


    “我要出去兩三天。”秋吉突然說。當時典子剛洗完澡,坐在梳妝台前。


    “去哪裏?”她問。


    “收集資料。”


    “跟我講一下地點有什麽關係?”


    秋吉似乎有點猶豫,但還是一臉厭煩地回答:“大阪。”


    “大阪?”


    “明天就出發。”


    “等等。”典子走過來,麵對他坐下,“我也去。”


    “你不工作嗎?”


    “請假就好了,我從去年到現在一天假都沒休。”


    “我又不是去玩。”


    “我知道,我不會妨礙你。你工作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在大阪四處看看。”


    秋吉皺著眉頭考慮了好一會兒,顯然舉棋不定。若是平常,典子態度不會這麽強硬,但她一聽目的地是大阪,便認為無論如何都要去,原因之一是她想看看他的故鄉。他對自己的家世絕口不提,但典子由這些日子以來的對話,察覺他似乎是在大阪出生。


    然而,典子之所以想與他同行,還有一個更重大的理由。她的直覺告訴她,要了解他,那裏一定有什麽線索。


    “我去那裏沒明確計劃,也不知道行程會有什麽改變,連什麽時候回來都沒決定。”


    “那也沒關係。”典子回答。


    “隨便你。”他似乎不想再多說了。


    望著他麵向電腦的背影,典子不安得幾乎無法呼吸。她怕自己這個決定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然而,一定要采取什麽行動的想法更加強烈。再這樣下去,他們的關係一定無法維持——同居才兩個月,典子便飽受這種強迫性疑慮之苦。


    兩人住在一起的起因是秋吉離職。


    她無法從他口中問出明確的理由,他隻說是想休息一下。“我有存款,可以撐一陣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在他們的交往中,典子了解到這個男子這輩子恐怕從沒依靠過別人。即使如此,他沒有找她商量,仍讓她感到失落,她由此才打定主意要盡力幫他,希望能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提議同居的是典子。秋吉起初似乎不怎麽感興趣,但一周後,他搬了進來,一套電腦器材和六個紙箱。


    於是,典子朝思暮想和愛人雙宿雙飛的同居生活開始了。早上醒來時,他就在身旁。但願這樣的幸福可以持續到永遠。至於結婚,她並不強求。若說不想是騙人的,但她更怕提起這件事會讓兩人的關係發生變化。然而,不祥的風不久便席卷而至。


    當時,他們一如往常在薄薄的被榻上纏綿,典子二度迎向高潮,然後秋吉高潮,這是他們做愛的模式。


    秋吉從第一次就沒有用保險套。他的做法是在事後排在體外,對此,她從來沒有抱怨過。


    她無法說明那時為何會發現,隻能說是直覺。若一定要解釋,勉強可以算是從他的表情察覺。


    完事後,他往床上一躺,典子將手伸到他的雙腿之間,想摸他。


    “別!”說著,他扭過身子,背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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