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七點半。”


    “然後呢?”


    “跟媽媽一起吃晚飯。”


    “這樣啊。你爸爸沒回來,你們一定很擔心吧。”


    “嗯……”亮司小聲地回答,然後歎了一口氣,看著窗戶。受他的影響,笹垣也看向窗外,黃昏的天空一片紅色。


    “打擾你了,好好用功吧。”笹垣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笹垣與古賀回到專案組,和詢問彌生子的警察兩相對照,並沒有在彌生子與鬆浦的陳述中發現重大矛盾。如同鬆浦所說,彌生子也聲稱女客人來的時候,自己在裏麵和亮司一起看電視。她的說法是也許曾聽到呼叫鈴,但她沒有印象,接待客人不是她的工作,便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還說,她不知道自己看電視的時候鬆浦在做些什麽。另外,彌生子描述的電視節目內容也和亮司所說大致相同。


    如果隻有彌生子和鬆浦兩個,要事先串供並不難。但是當死者之子亮司也在內,就另當別論了。或許他們說的是實話——這種氣氛在專案組內越來越濃。


    這件事很快便得到證明。鬆浦所說的電話經過確認,的確是當天六點、六點半左右打到桐原當鋪的。打電話的當鋪同業公會幹事證實,與他通話的人確實是鬆浦。


    調查再度回到原點,以桐原當鋪的常客為主,繼續進行基本排查工作。時間無情地流逝。職棒方麵,讀賣巨人隊達成中央聯盟九連霸。江崎玲於奈因發現了半導體的穿隧效應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同時,受中東戰爭影響,日本原油價格逐漸高漲……全日本籠罩著風雨欲來的態勢。


    當專案組開始感到焦躁的時候,獲得了一條新線索,是由調查西本文代的刑警找出的。


    6


    入口裝了白木條門的菊屋是一家清爽整潔的烏龍麵店。店門掛著深藍色的布條,上麵用白字寫著店名。生意頗為興隆,不到中午便有客人上門,過了一點,來客依然絡繹不絕。


    到了一點半,一輛白色小貨車停在離店門稍遠處。車身以粗黑體漆了“揚羽商事”的字樣。


    一個男子從駕駛座下車,他身穿灰色夾克,體型矮壯,年齡看去約四十歲。夾克裏穿著白襯衫,打領帶。他略顯匆促地走進菊屋。


    “消息果然沒錯,真的在一點半左右現身了。”笹垣看著手表,佩服地說。他在菊屋對麵的咖啡館,從那裏可以透過玻璃眺望外麵。


    “還有個附帶消息,他正在裏麵吃天婦羅烏龍麵。”說話的是坐在笹垣斜對麵的刑警金村。他微笑著,清楚地露出嘴裏缺了一顆門牙。


    “哦,虧他吃不膩。”笹垣將視線轉回菊屋。提到烏龍麵讓他餓了起來。


    西本文代雖有不在場證明,但她的嫌疑並未完全排除。由於桐原洋介生前最後見到的是她,專案組始終對她存疑。若她與桐原命案有關,首先想到的便是她必然有共犯。守寡的文代是否有年輕的情夫——警察們以此推論為出發點撒下調查網,網住了寺崎忠夫。寺崎以批發販賣化妝品、美容用品、洗發精與清潔劑等為業。不僅批發給零售店,也接受客人直接下單,並且親自送貨。公司雖叫揚羽商事,但並無其他員工。


    警察之所以會盯上寺崎,出於在西本文代住的吉田公寓附近打聽出的閑話。附近的主婦幾度目擊駕駛白色小貨車的男子進入文代的住所。一個主婦說,小貨車上似乎寫了公司名字,隻是她並未仔細端詳。警察持續在吉田公寓附近監視,但傳聞中的小貨車一直沒有出現。後來,在另外一個地方發現了疑似車輛。每天到文代工作的菊屋吃午飯的男子開的便是白色小貨車。從揚羽商事這個公司名稱,立刻查明了男子的身份。


    “嘿,出來了。”古賀說。


    寺崎踱出菊屋,但並沒有立刻回到車上,而是站在店門口。這也和金村等人的報告相同。不久,圍著白色圍裙的文代從店裏出來。兩人說了幾句話之後,文代返回店內,寺崎走向汽車,都沒有表現出在意旁人目光的樣子。


    “好,走吧。”在煙灰缸中摁熄了和平牌香煙,笹垣站起身。


    寺崎剛打開車門,古賀便叫住了他。寺崎驚訝得雙眼圓睜,接著又看到笹垣和金村,表情都僵了。


    警察提出問話的要求,寺崎相當配合。問他是不是要找家店坐,他說在車裏更好。於是,四人坐進了小貨車。寺崎坐駕駛座,前座是笹垣,後座是古賀與金村。


    笹垣首先問他是否知道大江發生當鋪老板命案,寺崎目視前方點頭。“我在報紙和電視上看到了。但是,這件命案跟我有什麽關係?”


    “遇害的桐原先生最後出現的地方便是西本太太的住處。你認識西本太太吧?”


    看得出寺崎咽了一口唾沫,他正在思考應該如何回答。“西本太太……你是說,在那家烏龍麵店工作的女人?對,我算是認識她。”


    “我們認為,西本太太可能跟命案有關。”


    “西本太太?別傻了。”寺崎露出僅有嘴角上揚的笑容。


    “哦,很傻?”


    “當然,她怎麽可能跟那種命案有關。”


    “你們的交情隻不過算是認識,你卻這麽幫西本太太說話啊?”


    “我並沒有幫她說話。”


    “有人經常在吉田公寓旁看到白色小貨車,還說駕駛員經常進出西本太太家。寺崎先生,那就是你吧?”


    笹垣的話顯然讓寺崎狼狽不已。他舔舔嘴唇,說:“我是為了工作才去找她的。”


    “工作?”


    “我是把她買的東西送過去,像化妝品和清潔劑之類的,如此而已。”


    “寺崎先生,別再說謊了。這種事一查便知。目擊者說,你去她那裏相當頻繁,不是嗎?化妝品和清潔劑有必要那麽常送?”


    寺崎雙手抱胸,閉上眼睛,大概是在思考該怎麽回答。


    “我說寺崎先生,你現在說謊,這個謊就得一直說下去。我們會繼續牢牢監視你,直到你跟西本太太見麵。這樣你怎麽處理?你一輩子不跟她見麵了嗎?你辦得到嗎?請說實話,你跟西本太太的關係怎麽個不尋常?”


    寺崎沉默了一段時間。笹垣不再說話,靜觀對方如何反應。


    寺崎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我想這應該沒什麽關係,我單身,她老公也死了。”


    “可以解釋成男女關係?”


    “我們是認真交往的。”寺崎的聲音有點尖。


    “從什麽時候開始?”


    “連這個都非說不可?”


    “不好意思,作個參考。”笹垣露出和氣的笑容。


    “大概是半年前。”寺崎板著臉回答。


    “什麽機緣下開始的?”


    “沒什麽特別的機緣。在店裏常碰麵,就熟了。”


    “西本太太是怎麽跟你說桐原先生的?”


    “隻說他是她經常光顧的當鋪老板。”


    “西本太太跟你提過他常到她家去嗎?”


    “她說他去過幾次。”


    “聽到她這麽說,你怎麽想?”


    笹垣的問題讓寺崎不悅地皺起眉頭:“什麽意思?”


    “你不認為桐原先生別有用心嗎?”


    “想那些又有什麽用?文代小姐又不可能理會他。”


    “但是,西本太太似乎受到桐原先生不少照顧,說不定也接受他金錢方麵的資助。這麽一來,要是對方強行逼迫,不是很難拒絕嗎?”


    “這事我從來沒聽說過。請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依常理推論,有個男人經常出入和你交往的女子家,這女子因為經常受到他的照顧,不能隨便敷衍。後來男人得寸進尺逼迫她,她的男友要是知道這種狀況,一定相當生氣——”


    “所以我一時氣昏了頭,就殺人,對嗎?請別胡說八道了,我沒那麽蠢。”寺崎扯高嗓門,震動了狹小的車內空間。


    “這純粹隻是猜想,要是讓你心裏不爽快,我很抱歉。對了,這個月十二日星期五下午六點到七點,你在哪裏?”


    “調查不在場證明嗎?”寺崎氣得眼角都吊了起來。


    “是啊。”笹垣對他笑。因為警匪片走紅,“不在場證明”一詞也成了一般用語。


    寺崎取出小小的記事本,打開日程那一欄。“十二日傍晚在豐中那邊,因為要送東西給客人。”


    “幾點?”


    “我想,到那邊差不多是六點整。”


    如果這是事實,那麽他便有不在場證明。這個也落空了,笹垣想。“你把貨交給客戶了?”


    “沒有,不巧跟客人錯過了。”寺崎突然含糊起來,“對方不在家,我便把名片插在玄關門上就回來了。”


    “對方不知道你要過去嗎?”


    “我以為聯係好了。我事先打電話說十二日要過去,卻撲了空。”


    “這麽說,你誰也沒有見到就回來了,對嗎?”


    “不錯,不過我留下了名片。”


    笹垣一邊點頭,一邊思索,這種事在事後怎麽布置都行。向寺崎問過他拜訪的客人的住址與聯係方式後,笹垣放他離開。


    回專案組匯報後,中塚照例問笹垣的看法。


    “一半一半吧。”笹垣如實回答,“沒有不在場證明,又有動機。要是和西本文代聯手犯案,應該可以順利進行。隻是有一點比較奇怪:如果他們真的是凶手,那他們後來的行動也太過輕率了。一般應該會認為在命案風頭過去前,盡量不要接觸才對。可是寺崎卻和之前一樣,一到中午就到文代工作的店裏去吃烏龍麵。這一點我想不明白。”


    中塚默默地聽部下的話。兩端下垂緊閉的嘴唇,證明他認同這個意見。


    警方針對寺崎展開了徹底調查:他獨自住在平野區的公寓,結過婚,於五年前協議離婚。客戶對他的評價極佳——動作利索,任何強人所難的要求都會照辦,價格還很低。對零售店老板而言,他是求之不得的供貨商。當然,並不能因此就認定他不會犯下殺人案。不如說,因為他的生意隻能勉強支撐,挖東牆補西牆的經營狀態反而引起警方的注意。


    “我想桐原纏著文代不放,固然引起他的殺機,而當時桐原身上的一百萬元,也極有可能讓他眼紅。”調查寺崎經營狀況的警察在調查會議上如此分析,獲得了大多數人的同意。


    經過確認,證實寺崎沒有不在場證明。調查人員到他宣稱留下名片的人家調查,查出該戶人家當天外出拜訪親戚,直到晚上將近十一點才返回。玄關門上的確夾了一張寺崎的名片,但無法判斷他何時前來。此外,該戶主婦對於十二日是否與寺崎有約的問題,回答:“他說會找時間過來,可是我不記得跟他約好十二日。“她甚至還加了這麽一句話:”我記得我在電話裏跟寺崎先生說過,十二日我不方便。“


    這一句證言具有重大意義。寺崎可能明知該戶人家出門不在,卻於犯案後前往該處留下名片,意欲製造不在場證明。


    調查人員對寺崎的懷疑,可說是到了幾近黑色的灰色地帶。


    然而,沒有任何物證。現場采集的毛發當中,沒有任何一項與寺崎一致。此外沒有指紋,也沒有有力的目擊證人。假如西本文代與寺崎是共犯,兩人應該會有所聯係,卻也沒有發現這樣的形跡。有些經驗老到的警察主張先行逮捕再徹底審訊,也許凶手會招供,但這種情形下,警方實在無法申請逮捕令。


    7


    在毫無進展的狀況下,一個月過去了。多日留宿辦案的專案組成員漸漸開始回家,笹垣也泡進了久違已久的自家浴缸。他和妻子兩人住在近鐵八尾站前的公寓,妻子克子比他年長三歲,兩人沒有孩子。


    睡在自家被窩裏的翌日早上,笹垣被一陣聲音吵醒,克子正忙著更衣,時鍾的指針剛過七點。“這麽早,忙什麽啊?要去哪裏?”笹垣在被窩裏問。


    “啊!抱歉,吵醒你了。我要去超市買東西。”


    “買東西?這麽早?”


    “不這麽早去排隊,可能會來不及。”


    “來不及?你要買什麽?”


    “還用問嗎?當然是手紙。”


    “手紙?”


    “我昨天也去了。規定一人隻能買一條,其實我很想叫你跟我一起去。”


    “買那麽多手紙幹嗎?”


    “現在沒空跟你解釋,我先出去了。”穿著開襟羊毛衫的克子拿起錢包匆匆出門。


    笹垣一頭霧水。最近滿腦子都是辦案、調查,對世上發生了什麽幾乎毫不關心。供油吃緊的事他是聽說了,但他不明白為什麽要去買手紙,還得一大早去排隊。等克子回來再仔細問她好了,他心裏這麽想,再次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電話鈴響了。他在被窩裏翻個身,伸手探向放在枕邊的黑色電話。頭有點疼,眼睛也有些睜不開。“喂,笹垣家。”


    過了十幾秒,他整個人從被窩裏彈了起來,睡意登時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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