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淩三秋的假設,如果青龍王確實被域外天魔奪舍,再加上餘璉的“魔界擴張”的聽聞,確實能解釋很多情況。若不是青龍王本身體質特殊,能夠化卵重生,恐怕現在所有人都還對此一無所知。陸塵瀟想了想後果,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陸塵瀟的反應,讓餘璉和淩三秋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陸塵瀟也被他們弄得愣了一下:“怎麽了?”


    淩三秋扭開臉,餘璉倒是沒有回避:“我以為,你並不討厭這樣的……情況呢?”


    陸塵瀟被這兩人弄的一頭霧水:“什麽情況。”


    “這個世界徹底成為魔界的一份子。”餘璉言簡意賅地說。


    要不要這麽無知好麽,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成為了魔界的一份子,那麽,用不了多久,整個正道就會覆滅,人族和妖族都會產生變異,凶殘嗜殺,修煉成魔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出路,當然是……不……好了……


    陸塵瀟呆住了。


    那麽,到底有什麽不好呢?


    正道,他一直在嫌棄裏麵都是一群老不死,半分好感也欠佳。相反的是,陸塵瀟對魔道的歸屬感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困惑。他堅持自己不擅長修煉其他道法(而太衡劍派的功法毫無疑問驗證了這一點),如果不是魔道給了他一條路,他大概會和凡人一樣困惑於生老病死。雖然世界淪為魔界會多出很多像他一樣卑鄙無恥的人,可陸塵瀟怕這個嗎?不怕,相反,這樣的社會法則他如魚得水。


    陸塵瀟不擅長的是,有人對他好,有人對他溫柔。


    他最不擅長也最害怕的,是欠人人情。


    既然如此,那麽世界淪為魔界的一份子,對於陸塵瀟而言,到底,到底有什麽不好呢?


    陸塵瀟思來想去,也沒有一個答案。


    他給了自己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那很好。但這些理由最終也沒能堅定他內心裏的想法,相反,反倒是“絕對不能這樣”的想法落地生根。陸塵瀟糾結半天,也沒能為自己的反常找一個理由,最後隻好一臉“我的心思你們不要猜”的表情開口:“我想什麽,非要給你們一個解釋不成?”


    陸塵瀟這麽色厲內荏的一說,餘璉又忍不住笑了,惹得陸塵瀟惡狠狠地瞪了他好幾眼——笑,笑,笑個毛線啊!莫名其妙地窮開心!然而,下一秒餘璉的手又輕容地放在了陸塵瀟的肩膀上,他很輕地歎息一聲:“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


    陸塵瀟的心弦猛然一顫。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好的現象,但他確定的是,現在的自己越來越容易被外物拉動心情起伏了,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越來越遠。這是好現象嗎?陸塵瀟不知道,但他的感覺並不是那麽糟糕……似乎很小很遙遠的時候,他被母親牽著手走過漫長的台階行道,回首就能看到二十三十個孩子在蹦蹦跳跳地跳花繩,熱熱鬧鬧,歡聲笑語。而年幼的陸塵瀟心底,竟然依稀浮現了一點羨慕。


    喜歡。


    想要靠近。


    但歡笑和熱鬧始終都是別人的,和他無關。


    陸塵瀟定了定神,側臉瞥了一眼餘璉,他身上的白衣和白發清淨無暇,像是落滿了潔淨如霜花的陽光。有那麽一瞬間,陸塵瀟險些脫口而出——如果他選擇站在魔道那一邊,餘璉你會陪他嗎?


    幸好他沒有問出這樣的話。陸塵瀟想。


    正如餘璉從來都不會逼陸塵瀟表態,相應的,陸塵瀟也應當對一些事情抱以寬容。畢竟,對於這兩人微妙的關係來說,有些事情如果不說,還有回旋的餘地,一旦斬釘截鐵地下了定義,那才是半點希望都沒有了。


    餘璉很敏銳地意識到了其中的微妙的處境,不得不說,在這方麵也隻有他才能處理得這麽漂亮。


    餘璉想了想說:“這樣的話,我們恐怕需要調查更多情況。”


    他的話語剛落,淩三秋尾巴上的白毛盡數炸起來,他舉起雙手打斷餘璉:“我先事先說明,我現在正在避風頭,而且還受了傷,調查情況不要找我。”


    餘璉十分無言地看著他:“讓開,沒說要找你。”


    他抬起手,招來筆墨,雪白的宣紙嘩啦一聲盡數展開,因為太長,尾端翻卷折疊而起,像是瀑布浪花一樣從桌邊傾瀉而下,堆疊如雪沫。餘璉用舌尖舔濕筆尖,然後沾了沾墨水,便在紙頭上寫下了一行字:


    可能的線索,蘇嬰。


    看到這個名字,陸塵瀟眼角就是一跳。


    然而餘璉寫的一點也沒錯,蘇嬰確確實實是出現的很詭異,這個世界上修為越高,就代表著修行越長,時間越久,在世間留下的痕跡也更多,哪怕是天縱奇才橫空出世的太史飛鴻,那也是所有的功法都有來曆出處,這個世界不存在生而知之,所有人都是在漫長的求知之路上上下求索的人。但蘇嬰真正意義上的橫空出世,他沒有過去,所有人知道的隻有他接替大自在天的魔主之位時的驚豔無雙。


    他的法術前所未有,前所未聞。


    從這個角度而言,如果說蘇嬰身上沒有一點蹊蹺之處,那才是不可想象的。


    餘璉隨後寫下了第二個名字:


    東海青龍王。


    暫且不論當年的如何,而淩三秋這個膽小的家夥,從始至終都沒有和“青龍王”正麵麵對過,如今的青龍王到底是一個什麽情況,注定是要親眼驗證一下的。


    寫完這個名字之後,餘璉停頓了一下,沒有再寫下去。


    他抬起頭注視著陸塵瀟,滿眼都是詢問之意。


    陸塵瀟從他手中拿過筆來,寫下了第三個名字:謝廬溪。


    是的,謝廬溪,當年事情一共四個當事人,餘璉,嗯,正在陸塵瀟麵前,陸塵瀟猜他知道的其實並不比自己多多少,可以說是所有當事人中間最一頭霧水的家夥了;東海龍王……正在呼呼大睡呢,陸塵瀟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能醒來;素素,這位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而最後一位……金鵬……


    對於普通人而言,人死如燈滅,輪回之後的人也隻是另外一個人。


    但對於修真者,前世並不是不能夠追溯的。


    陸塵瀟看了餘璉一眼:“你在遲疑什麽?”


    餘璉放下筆,圓圓的筆杆在桌麵上滾過,留下了老長一段的墨痕。他確實在遲疑,語氣也十分的不肯定,他說:“謝廬溪能夠被看做金鵬,但金鵬可不僅僅是謝廬溪啊。”他說完,就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因為,金鵬的魂魄還有一部分,被當年滿腦子都是“我死了你也別想好過”的陸塵瀟吃掉了。陸塵瀟想了想自己曾經吃掉過的那麽多魂魄,不由感覺到眼前一黑——不提把謝廬溪的魂魄剝離出來的痛苦,就是確定那到底是哪一條都夠讓人糾結了好麽!


    論當年腦子進水做過的壞事……都是他如今要流的血淚。


    陸塵瀟猶豫了又糾結,糾結了又猶豫,最終也沒有下定決心。在魂魄上動手腳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陸塵瀟親自操刀,其中的痛苦也和淩遲沒什麽差別。然而,現在要從他魂魄裏剝離東西出來,那肯定手藝還不如他。


    ……怕疼。因為真的很疼。


    餘璉誤解了陸塵瀟的猶豫,開導道:“如果你是害怕有人會在你魂魄上動手腳的話,我會全程盯著的。”他最終也沒有直截了當地說,請相信他,讓餘璉來做這個剝離魂魄的操刀手。


    陸塵瀟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希望這麽做?”


    ……剝離魂魄是能隨隨便便做決定的事情嗎?


    “因為這件事情對你也有好處。”餘璉的語氣竟然是不可思議地嚴肅,“魔祖留下的那六部功法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你以前身處魔道也許還不覺得,現在換了太衡的功法,應該感覺很明顯了吧——劍台上麵盡是裂痕,這就是你魂魄斑駁不純的後果,再往後走,每一步都會更加艱辛的。”


    這個說法倒讓陸塵瀟愣了一下:“不是因為我天賦差嗎?”


    餘璉很是無語地看著他:“你以為正道的功法都是講究天賦的嗎?天賦好,一日千裏,天賦差,永遠修不成?那麽還看性格品質做什麽,直接鑒定一下天賦即可,剩下的就別浪費別人時間了。”


    哦,好像道理也是這樣。


    陸塵瀟認認真真地想了想,似乎真沒有哪個正派的人特別講究天賦的,大多都是看道是否相同,道不同則路殊。當然,也不是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但是因為天賦太差到像是陸塵瀟這樣,倒好像真的前所未聞。


    ……所以,其實並不是他真的不擅長練劍嗎?


    陸塵瀟忍不住扯住了衣角。


    媽的,心好痛。


    他倒是沒有懷疑餘璉現在說出這個事實的用心,陸塵瀟清楚自己是一個什麽貨色,如果不是這個契機恰到好處,陸塵瀟隻會懷疑餘璉心懷歹意,最終鬧得不歡而散。但是……但是……陸塵瀟糾結地看著餘璉:“沒得商量?”


    “沒有。”


    “沒有其他辦法?”


    “沒有。”


    “這樣吧我們把這件事情交給太史飛鴻吧……然後撒手再也不管了如何?”


    “就算是太史飛鴻來做,也繞不開的。”


    陸塵瀟第一次發現他這麽討厭別人誠實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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