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眼一見殷野王、韋一笑毒傷已愈,盡複舊觀,大為訝異。


    七手童子乃使毒的高手,獨門秘製無人可解,不想這二人居然完好如初。


    殊不知張無忌昔日盡得魔醫“蝶穀醫仙”胡青牛所傳,醫道之精舉世無比。


    他又得胡青牛之妻“毒仙”王難姑的一本“毒經”,舉凡世上使毒、解毒之法罔不精擅,七手童子的毒藥雖劇毒難解,他詳加鑽研之下亦得拔除。


    張無忌不睬段子羽,對周芷若道:“這位便是當今峨眉掌門百劫師太。”


    周芷若笑道:“那應是同門師妹了?”


    百劫淡淡道:“你當日不辭而別,無異自逐出派,峨眉派中無你這號人物。”


    周芷若不以為忤,笑道:“我也並無重入峨眉之意,看在一派的情分上,我不與你交手便是。”


    張無忌道:“段盟主,你今日人手不濟,我也不難為你們,待你在玉門關會齊各派後,本座準於玉門關外候駕,至於到得了光明頂否,端看你們的本領了。”


    說完揚鞭即行,百多號人滾滾而過,須臾已絕塵不見了。


    段子羽雖有意截下殷野王,以報大仇,又恐混戰之下,峨眉怕要一役而覆沒無餘,隻得壓住心頭之火。


    段子羽等一路而行,漸漸有各派人馬追至會合,聲勢日益浩大,待到玉門關前,張宇初兄弟率天師教各壇精銳而至,並將張宇真、史青護送到來。


    史青一見段子羽麵,即撲入懷中痛哭不止,哀聲動地,段子羽撫慰半日,良久方始好些,猶啼痕滿麵,淒楚感人。


    段子羽在玉門關裏等了三日,各派人眾約略聚齊,少林、丐幫、崆峒、華山、昆侖、嵩山、衡山、泰山、恒山還有幾大武林世家,各路遊俠齊集麾下,武當一派未到,大家心知肚明,亦無人感到意外。


    天師教收服的海沙幫、巫江幫、神拳門、五鳳刀、巨鯨幫等亦到,中原武林除武當一派外,一傾而空,齊聚玉門關,準備與明教作最後一戰。


    張宇初來至段子羽盟主大帳,商議聯手進擊之事。


    段子羽笑道:“大哥,此事咱們各作各的,中原武林與貴教各不相幹。”


    張宇初苦笑道:“羽弟,你是真怕被我搶了你的盟主之位?天師教千年多來不涉足江湖中事,卻也沒誰敢小覷了。”


    段子羽一笑置之,心中早有定義,於此事上寸步不讓。


    天師教與中原武林各派擇日出關,兩列人眾浩浩蕩蕩,蜿蜒如流,滔滔不絕,實為武林空前絕後的盛況。


    行出十裏許,遙見前方黑壓壓一片人群,莽莽平沙大漠中,望不到邊際。


    張宇初一揚馬鞭道:“羽弟,魔教列陣而待,看來倒是要真刀真槍地大幹一場。”


    段子羽大感匪夷所思,都是武林中人,何以如大軍般排起陣法來了,比武搏命他固然泯然無畏,但望著這一簇簇的方陣,大是躊躇,不知如何處分。


    司徒明月道:“張教主學過嶽武穆兵書戰策,雅擅用兵,這些教眾大多衝鋒陷陣,身經百戰,這一關實難衝過。”


    段子羽望望身後,人數固然不少,卻都是武林豪莽,哪懂得什麽兵法戰陣,萬萬想不到張無忌會有此絕招。


    張宇初立於馬背上端詳一陣,神情凝肅,他乃天師教史上不世出之奇才,於諸子百家,天文地理,兵書戰略,星相卜筮無一不窺,無一不精。


    段子羽訝異道:“大哥,魔教大搗什麽玄虛?”


    張宇初凝聲道:“這可不是鬧虛文,是貨真價實的兵陣,想是嶽武穆所傳,乃天覆、地載、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八個方陣,陣法變幻無方,張無忌居然有這一手,倒是難以對付。”


    段子羽勒馬四顧,見群雄亦麵麵相覷,既莫名其妙,更不知計將安出。段子羽暗道:“終不能就此被嚇住,無功退回玉門關。”


    他驀地裏縱馬疾馳,直衝陣前,張宇初在後大叫道:


    “羽弟,不可莽撞。”一提馬韁衝了過來。


    方陣中並無人出來阻攔,一陣亂箭射出壓住陣腳,段子羽以倚天劍撥打亂箭,雖然無恙,卻也不敢過分逼近。


    高聲叫道:“張教主,請出來敘話。”


    張無忌與周芷若並騎而出,駐馬陣前,笑道:“段盟主,你武功高強,且破破我這戰陣如何?若是自忖不能,還是趁早回中原吧。”


    段子羽笑道:“張教主,你我俱是武林中人,比的是刀劍拳腳,你怎地弄出這等玄虛來。”


    張無忌冷冷道:“本教值此強敵壓境的關口,有什麽招便用什麽招,又何必多言。你若能衝過此陣,本座在大光明頂上招呼你,若是不能,嘿嘿。”


    段子羽從馬上直振而起,撲向張無忌,喝道:“我先過過你這關。”


    張無忌屠龍刀霍霍飛舞,周芷若軟鞭矯翔靈動,段子羽一劍正點在屠龍刀上,借力躍回馬上,周芷若軟鞭也走了空,張無忌拍馬回轉,與周芷若馳入陣中。


    段子羽氣得怒發上豎,但見這密密層層的方陣,亦感一籌莫展,與張宇初拍馬躍回。


    張宇初詳思一陣道:“這八卦陣內五行生克,陰陽消息,硬衝不得,你我分兩路從遠處繞過,他若欲阻攔,必然分陣,變化也就多了。”


    段子羽知除此外實無良策,便道:“好,咱們分路進擊,看誰先到達大光明頂。”


    二人擊掌三聲,相對大笑,各率屬下分左右繞行,明教八卦方陣果然隨之而動,一變而為一字長蛇陣,橫截其中。


    但這關外莽莽大漠,一望無垠,兩方人眾不憚路遠,避開陣勢,從遠處繞行,堅不與其陣勢相撞。


    明教原以為雙方必合為一路,以便統籌事功,不虞各自有主,分路繞行,隻得將陣勢分開,遙擊兩方人眾,如此一來,已全然不成陣勢,而為五行旗、天鷹旗、天地風雷四門各自阻擊了。


    段子羽等繞過二十餘裏,遂與五行旗相遇,五行旗分金、木、水、火、土,自含五行生克之理,連環進擊,彼此呼應,宛如一環。


    但武林各派人數不少,幾派咬住一旗廝殺,少林寺的一百零八人羅漢大陣更顯神威,將銳金旗殺得七零八落,不成陣勢。


    雙方激戰多時,五行旗不敵後撤,烈火旗在地上噴灑石油,縱火焚燒,霎時濃煙蔽日,築成一道火牆,群雄被燒傷不少,阻斷了去路。


    待火焰滅盡,地上遍是燒焦的屍體,五行旗眾已然蹤跡不見。


    段子羽經此一番惡戰,才真正領略到明教可畏之處,無怪乎綿延數百年,以一教與天下抗爭而得不滅,實有其過人之處,心情不免沉重,回望一線蜿蜒的玉門關,又想起班超之言:“臣不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


    今日所率群雄不知有多少能生入玉門關了,心下感觸百端。


    各派續行幾十裏,未見敵蹤。其時已是黃昏時分,天地一線處圓圓的落日照在荒沙上,金黃絢爛,與中原的落日大不一般,段子羽傳令宿營安歇,各派埋鍋造飯,有的幹脆吃些幹糧了事。


    入夜時分,朔風漸厲,浸入肌骨。各派疏疏落落點起篝火驅寒,遠處望來,猶如天上的朗朗疏星。


    帳外傳來一陣簫聲,嗚咽宛轉,淒厲蒼涼。四人出外一看,乃是百劫按孔吹簫。


    吹的是一首“碧海潮生曲”,她內功深湛,管聲低迥悠揚,靜夜中傳出老遠,各處喧嚷的人聲登即寂然,惟聞簫聲布滿空中。


    簫聲中似有“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之意,人人恍如置身海灘,聞那千古不絕,洶湧翻卷的滔天駭浪。


    有頃,簫音一轉,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激越慷慨,令人雄心陡起,血脈僨張,急欲擇生死而赴大義。


    張宇真竦然道:“此乃荊軻西入強秦,一去不返的不祥之音,師太何有此感。”


    段子羽心情益發沉重,自己之生死固可等閑視之,然而一聲令下,將中原武林盡招至這荒漠大野,前途茫茫,生死不明,倘若全軍盡覆,自己有何麵目複見世人。


    項羽自刎烏江豈非前車之鑒。


    簫音漸低漸弱而至無聲,眾人似覺簫聲仍有無盡之意低回耳中。


    段子羽想起初出道時,峨眉派威壓武林,大有一柱擎天之勢,而今精華凋喪而趨式微,也難怪百劫師太突發此悲音。


    須臾,百劫師太來至賬中,麵容平淡莊雅,向段子羽道:“羽兒,倘若我此番不能返回中原,峨眉一派全仗你扶助了,我已將掌門指環傳與淨思。”


    段子羽愕然道:“師太,此戰雖凶險,尚不致如此,縱然傾中原之力不能滅此巨患,全身而退並非難事。”


    百劫淡淡道:“此千載一時之機,不是魔教覆滅,便是我中原武林之大劫,豈可半途而廢,貽笑後世。”轉身走出帳中。


    張宇真愀然不樂道:“尚未到光明頂,師太倒先托孤安排身後之事,未免忒煞悲觀。”


    段子羽道:“古人抬棺而後戰,無非以必死之心求全勝之功,兵凶戰危,凡事殊難逆料。”


    睡至中夜,驀地裏一聲慘叫,靜夜聽來益發淒厲恐怖。


    段子羽一躍而起,出得帳外,但見朦朧月光中,虛舟子正揮劍追逐一人,段子羽飄身而至崆峒派營中,卻見崆峒三老之一的常敬之已然斃命,屍體紫青冰冷。


    段子羽怒道:“韋一笑。”飛身疾掠攔截,韋一笑見段子羽追來,登即不與虛舟子兜圈子,徑直前掠,腳下黃沙騰起,遮住身形。


    段子羽恚怒殊甚,正欲緊追,忽見虛舟子腳下一個趔趄,摔倒沙上。


    段子羽扶起他一看。左肩上一記紫色掌印,虛舟子歎道:“不想韋一笑中了我一記七傷拳,猶能如此。”


    滿臉驚詫之色,牙齒卻冷得打戰。


    他生性傲僻,雖寒毒入體已甚,仍不肯出言相求,段子羽伸掌按在他肩上,頃刻間將寒毒拔盡,虛舟子掌傷雖愈,心傷師叔之死,自己又沒能截下吸血蝠王,感愧交加,回至派中。


    翌日,各派繼續西行,迤邐向光明頂進發。


    段子羽急欲與明教交鋒,率先而行,各派於後分路並進,約好聯絡策應的信號。


    行至中午,赤日炎炎,頗有大火流金之像,段子羽與三女四手相握,段子羽體內九陰九陽交融而成的神功便在三女體內循環周流,陰陽自行調和,體外寒暑之變已然無侵。


    四人驀見遠處沙丘後塵沙騰起,如颶風卷起相似,隱隱有金戈鏗鏘之聲傳來。


    四人連成一體,疾衝而至,躍上積如小山般的沙丘,向下俯瞰,都是既驚且愕。


    但見莽莽平沙中,大旗麵麵,迎風獵獵作響,千餘人正在沙地上激戰成一團。


    司徒明月訝聲道:“天鷹旗,五行旗,天地風雷四門,明教精銳怎地盡集於此,光明頂上豈不無人把守。”


    張宇真看了有頃道:“是雙方主力交鋒,此次天師教所轄二十八分壇傾力而至,看來無須我們動手,此戰便可定出勝負。”


    段子羽凝神端瞧,見天師教二十八分壇,上應天上二十八星宿,此番赴西城與明教決戰,果然精銳盡至,未留餘力。


    或許因路徑不熟,陷入明教主力包圍之中。


    但天師教立教千餘年,亦自有其過人之處,二十八分壇隱隱而成九宮八卦陣勢,陣中所蘊五行生克的變化更極盡易理之精奧,明教兵威雖盛,卻也一時無奈之何。


    張無忌、楊逍、殷野王於外圍揮旗調動教眾,遊走攻擊,張宇初負手立於陣內,意態甚閑,似是對明教的陣勢不屑一顧。


    段子羽高聲喊道:“大哥,待小弟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他內力精深無比,下麵激戰之聲雖如雷如潮,這幾句話卻清清楚楚傳至每人耳中。


    張宇初揚聲應道:“兄弟,你無須下來,今日天師教要與魔教一決雌雄。你帶人先將大光明頂掃平,再回來不遲。”


    張無忌等見段子羽四人驀然間現身沙丘之上,不由得心中慌亂,那沙丘高甚,張無忌隻道中原武林齊至。


    若依張宇初之言,乘光明頂守備空虛,徑自取了,毀掉自己立身根基,倒是著實可憚。


    他手中繪有一頭雄鷹的法旗一揮,天鷹旗登即從戰陣撤去,向沙丘這麵湧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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