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洞穴彼端,哪裏是萬丈深淵,直是神仙福地。


    遍地奇花異草,紅花綠樹交相豔映,錦簇燦爛,風光無限。


    他狂吼一聲,從洞中一躍而下,他此時功力何等了得,這一吼震得山穀嗡嗡巨鳴,好半天才靜下來,幾十隻嘻跳玩耍的猴子從樹上震落下來,惶惶逃走。


    他喜極若狂,不意絕境之外別有洞天。腳下芳草柔軟,鼻中所嗅盡是清幽花香,草地上幾隻野山羊悠然往來,賽似神仙,樹上鳥語間關,宛似仙樂一般。


    他不擇路徑,這荒穀中原就無路可尋,向前疾奔,奔出兩裏許,見一高峰阻路,放眼眺望,四周高山環繞,壁立千仞,依然沒有出穀之徑。


    他狂喜之餘,又不禁沮喪,看來此處真是絕地。


    但這絕地較那幾尺懸於崖上的平台,何啻霄壤之別。


    但見果樹處處,碩果累累,壓得樹頭亂顫,上麵結有桃子,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鮮果。


    他摘下幾枚,咬了一口,鮮美甘甜,似較諸外間鮮果格外好吃,一連吃了幾十枚,腹中大飽。


    雖無出路,但無饑餒之虞,心下略寬,暗道能老死於這等洞天府地中也不枉為一世了。


    陡然間想起司徒明月在平台上飽受風吹之苦,便忙忙過去,將之提了過來。


    司徒明月驀見這等奇妙景色,眼中也不禁喜悅。


    段子羽歎道:“司徒姑娘,不知我哪生哪世欠你的宿債,今日遭此報應。我這裏雖有吃的,可仍是絕地,看來注定要老死此土了。


    “我將你穴道解開,生死隨你自擇,反正現在死將來死,也不過幾十年之差,彈指一瞬耳。”


    伸出食指,隔空解了她穴道。


    司徒明月見他居然能隔空發指點穴解穴,驚駭莫名,尚未聽說有誰具此神功,須臾,穴道解開,段子羽在她身前放下一堆果子轉身走開,實覺事已至此,恨她、殺她都無濟於事,這等神仙府地豈能大染血腥。


    司徒明月怔忡半晌,忽然伏在草地上痛哭起來,哭聲之淒楚惹得樹上鳥兒紛紛盤上躍下,似又不忍卒聽,撲愣愣飛走了,幾隻猴子竟似欲來哄她一般。


    段子羽素性風流,憐香惜玉,這或許是大理段氏一脈所素有的,與之生具異稟差不多,最聽不得女孩子啼哭。


    他屢次饒他,救她,亦是因司徒明月生具花容月貌,雖無別意,亦不忍毀去造物主的匠心所製的尤物。


    此際聽她痛哭的酸楚無比,宛似杜鵑泣血,巫山猿啼,心下早已軟了。


    走過來坐在她身前道:“姑娘,也毋須如此,這裏風光景色俱佳,又無江湖險惡風波,在這裏住上一世,說不定沾些仙氣,得道成仙,證成正果,你看這些猴子、山羊何等快活。”


    司徒明月心下早已悔了,在平台上細思以往,不知怎的,居然全是段子羽的好處。


    兩次饒而不殺還則罷了,從巨鯨幫手中將之救出,實是功德無量,否則自己在那群海盜手中,必慘遭淩辱而死,死後都不得清白。


    自己也不知哪來的邪勁,非欲置段子羽於死地不可。


    眼見害得他如是之慘,他反來勸慰自己,不由得肝腸寸斷,自覺欠他太多,痛哭一陣後,抬起頭來,毅然道:“段……段公子,都是我害了你,你用九陰白骨爪把我抓死吧,或者用什麽方法折磨我都行,我該當死在你手裏。”


    段子羽不虞她轉向如是之速,直感匪夷所思。


    聽她語氣懇摯,又見她珠淚滿臉,陽光下瑩瑩生光,宛似帶雨梨花,豔麗不可方物。笑道:“姑娘,你我都出不去了,這恩怨二字也不用再提。這裏宛似仙境,那俗世恩仇一並忘了吧。”


    說著,忍不住伸袖欲為她拭淚,忽地憬悟,打了自己一下,道:“好險,差點又得罪姑娘。”


    司徒明月見他如此體貼細微,撲哧一笑,旋即又傷感滿懷,啜泣起來,深悔自己邪祟迷住心神,以怨報德,做出這等事來。


    段子羽見她不再尋死覓活,心中略寬,在這絕穀之中,有這麽個絕色女子時時相陪,殊不落寞,這等結局也不算太慘,心中反而隱隱有幾分高興。


    笑道:“姑娘害我沒害怎麽樣,可把自己害苦了。”


    司徒明月一怔,不解何意。


    段子羽道:“姑娘是聖處女。本應居貌姑射之山,不食人間煙火,現今日日對著個小淫賊,其苦莫大焉。”


    司徒明月不禁失笑,揮袖拭去臉上淚珠,段子羽雖無怪責之語,她總覺負之太深,低頭不語,先前不共戴天的仇恨盡化作悔恨和愧疚了。


    這翠穀雖無出穀之路,方圓也有兩裏多。司徒明月以桃子果腹後,與段子羽一起在四周查察。二人幹戈初化,玉帛未成,司徒明月心存愧疚,不敢正麵對他。


    段子羽卻惟恐言語舉止上稍有得罪,她再從這裏跳下去,自己日日與猿猴為伍,豈不忒煞寂寞,外麵世界俗人滔滔,這裏可是人稀為寶,求一而難。


    是以總距她幾尺遠,二人默默同行。


    西行兩裏許,山上一道瀑布飛流而下,料是山上積雪融化而成,陽光下猶如巨龍橫空,煞是壯觀,瀑布所瀉,積成一座清澈碧綠的水潭。


    兩人立在水潭前,默默觀賞。


    水潭清澈,兩人身容俱映現其中。


    兩人始終不敢正麵相覷,這番借水中影像而觀。


    司徒明月見段子羽麵容挺秀,英氣咄咄,實是千中難挑的美男子,默想他武功高強,在武林中名頭煊赫,卻被自己害得要抑鬱絕穀,與草木同朽,愧疚殊甚。


    段子羽見司徒明月修眉彎黛,秀眼生波,削肩蜂腰,婀娜多姿,與張宇真,史青等可謂各擅勝場,不分軒輊,俱是絕色風姿。


    兩人看著,驀然眼神在水中相遇,對視半晌,俱都失笑,兩人抬頭相望,四目交融,深情無限,霎時間恩仇雙泯,唯餘愛意綿綿。


    司徒明月在明教中乃聖處女身份,這是楊逍仿波斯總壇之例,在門下女弟子中挑選出卓犖超群之人任聖處女,將來接掌教主大位,意欲以聖潔懾服人心。


    是以明教上下誰也不敢多看她一眼,風言風語更是半句也無。若非如此,司徒明月也不會對段子羽怨毒至深,以致天涯海角,陰魂不散地報那一掌之“辱”。


    司徒明月忙轉過頭去,不由得臉泛羞暈,嬌波欲流,段子羽見她陽光下半麵臉頰鮮嫩盈盈,豔麗不可方物,霎時間竟癡了。


    段子羽以倚天劍砍伐樹木,便在寒水潭邊修起一座簡易茅屋,司徒明月默默相助,頓飯工夫便將茅屋修成。


    段子羽又欲在幾百米外修自己的茅屋,司徒明月淡淡道:“就在這旁邊吧。”


    段子羽一怔,見她已嬌羞滿麵,轉過頭去,終不敢太靠近,在十米外依潭而築。


    穀中雖有山羊,但亦屬穀中景觀,二人俱不忍殺食。


    好在潭中遊魚頗多,個個肥重鮮美,段子羽一陽指出,指不虛發,射死幾尾雪魚,點燃樹枝,烤而食之,登時油脂滿口,齒頰留香,的是美味。


    食畢,二人在潭中洗手淨麵,司徒明月忽道:“段公子,你真的一點也不恨我?”


    段子羽想了一會兒,笑道:“我也不知什麽緣故,按我平日脾性,你如此對我,我早將你殺了,可對你就是恨不起來。”


    司徒明月嬌羞不勝,心中大感受用。


    明教上下除楊逍外,無不對之敬重,楊逍雖有好色之疾,對她卻無有異念。


    但她反覺教中人隔的太遠,無一能及段子羽之體貼,聽他之言,竟也有一種生就宿緣的感覺,否則自己怎能初次出手便是對他,以後更是心中除了他再無別的念頭,雖然前恨後愛,然而愛恨豈非同根而生,感慨萬端,默然不語。


    夕陽沉墜,翠穀中青冥空蒙,四周高峰峻聳,山風吹不進來,百鳥啁啾之聲漸漸止息,山羊隨處而眠,猿猴棲息樹上,唯餘瀑布傾瀉聲響。


    一片祥和氣氛。


    二人對坐無語,見天色昏冥,景物朦朧,各自起身回到茅棚中。


    乾坤變化之機當真難以測其端倪,孰人能料於大天地中竟爾有此與世隔絕的小天地,禽獸草木之外隻有一男一女兩人。


    相距十餘米遠,兩人偃息木床之上,默思所處境地,都想到人之初祖是否便是如此。


    於鴻溟初開,混沌剖判之時,有一男一女兩人,獨別於草木禽獸萬物,繁衍生息,代代彌眾,而成現今之芸芸眾生。


    都不禁心濤洶湧,徹夜未眠。


    清晨,二人不約而同來至潭邊淨麵梳洗,忽然間都感到有些羞澀。


    各自想到昨夜的心事,均覺無以言對。這二人一人可望成天下第一大教教主,一人可望成中原武林領袖群倫的翹楚,可算是死冤家對頭,而今卻相對於絕穀之中,人世間的恩怨糾葛已成過眼煙雲,無痕春夢了。


    段子羽強笑道:“司徒姑娘,昨夜沒有睡好吧?”


    他見她眼睛略有紅腫,似是哭過。


    司徒明月嫣然一笑,低頭不答,似是怕被他看穿心事,大是嬌羞。


    段子羽半晌歎道:“都是我不好,自己摔死、老死也就罷了,還拉你來陪我,真是罪孽。”


    司徒明月幽幽道:“事至如今,你怎麽還說這種話,若非我鬼迷心竅,又何致如此。”


    兩人對望一眼,霎時間都明白責怨之語盡屬多餘。


    兩人又飽食一餐烤魚後,便捏泥為盆,碗之屬,以火烤之以成器皿。


    段子羽忽道:“千百年後,高山為穀,焉知此處不沉為平地,那時必有人以為此地乃遠古之人所居,而詫異器物之新,不類古物了。”


    司徒明月聞言莞爾,玩味斯言,未嚐沒有道理。


    二人勞作半日,將諸般器物都製好,二人不知不覺間言語多了起來,卻於先前之事避而不談,惟恐觸傷情懷。


    到得傍晚,幾隻雪雞飛過,大理段子羽的一陽指對付雪雞自是遊刃有餘,指不虛發,二人又得以大享美味,陶陶然快不可言。


    一連十餘日,二人無事便徜徉於芳草綠樹間,與猿猴、山羊為伍。


    這些動物雖見有天外飛客闖進,初時不免惶懼,慢慢熟絡起來,竟也親熱起來,不以異類為嫌。


    猴子更善解人意,每日攀至高處摘些鮮果送與二人,大盡地主之誼。


    穀中鮮果累累,甘甜爽口,食之不盡,碧水潭中水族昌盛,取之不竭,不時有雪雞飛至,也都成了二人腹中之物。


    二人日漸習慣,反覺這穀中時光較諸外麵的血腥世界不知強盛多少,俊郎玉女時時相伴,亦不落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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