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一天,天氣寒冷起來,貴州興義府府城內,冷颼颼的寒風,讓城內人煙稀少,顯得有些荒涼。


    興義知府衙門內,卻是溫暖如春。


    一名雛氣未脫的青年正畢恭畢敬地站在知府衙門後院的東廂房內,旁邊,卻是端坐著二人,均是身穿滿清官服,卻是興義府知府張鍈及好友獨山州知州韓超兩人。另有個三十來歲的書生模樣之人,站在張鍈身側,一看便是幕僚之類的人物。


    雛氣未脫的青年,正是興義知府張鍈的長子,近兩年名動貴州的神童張之洞。


    張之洞祖籍直隸南皮,自幼跟隨父親在貴州興義府長大,又師從興義府的多位名師,獨山州知州韓超便是時間最長的一位,此番前來,原本就是為指導他學業而來,但一個讓他們全都震驚的消息傳來,一切都變了!


    早在十三歲那年,張之洞便回南皮參加縣試,名列榜首;而前年,年僅十五歲的他又回直隸順天府參加鄉試,再次名列榜首,成為科舉重地順天府的解元,消息傳回興義府,一時間人還未回來,便已名動貴州。


    年初才返回興義府的張之洞,在父親張鍈的安排下,準備好好研讀經書,為兩年後的春闈應試打算。為此,張鍈還特地將好友韓超和自己的幕僚宋傑招來興義府,沒想到,從直隸省親回來的韓超,和從廣西桂林府回來的宋傑前後腳幾乎同時抵達興義府衙。


    韓超心情沉重地道:“右甫兄,弟此番從直隸歸來,幾經曲折,說來話長啊!世道紛亂,賊寇四起,大清已經氣數已盡,縱然諸葛再世也無力回天了!”


    張鍈也是麵色肅然,他自道光六年來黔地出任大桃知縣開始,曆任清平、安化、貴築、威寧、古州諸州縣父母官,清明廉潔、勤於政事,又出任興義府知府、遵義府知府、貴西道道尹,到前年又再回任興義府知府,在這貴州一地為官近三十年,見證了這窮鄉僻壤的百姓在大清治下的窮苦生活,不斷有苗、回等鄉民起事造反,他雖然身為官府,派兵平定,但卻心中不免也有些同情和理解這些起事的亂民了。


    “南溪兄,你我都身為大清臣子,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盡自己本份便是!也不枉熟讀經書,身受聖人教誨。”張鍈歎道。


    “右甫兄,弟特意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急忙趕來,便是告訴你一件京師傳來的駭人消息。因為弟不知真偽,右甫兄一向眼光獨到,特來求教一二。”韓超兩眼睜得渾圓,顯然那消息十分驚人。


    張鍈久處興義府,自然知道這貴州本就是山高皇帝遠的偏遠之地,而這興義州又是貴州最西南端,同芸南廣西交界,更是道路難行,消息閉塞,就像幾年前的先皇駕崩,直到一個多月後,興義府才得知消息,對於此情形,他已經習以為常。


    “可是南方的粵賊攻下了京師?”張鍈問道。


    韓超麵色一驚,詫異道:“右甫兄怎麽知道?然不僅僅如此!”


    “之洞分析的。他說這天下,不是大清便是粵賊的。如今這南方,除了貴州和四川,都已經被粵賊占領,若粵賊的首領夠聰明,便會趁機一鼓作氣,揮兵北伐。前陣子,不是聽說粵賊從海路出兵,攻打天津府麽?證明之洞說的很有道理。若是這樣,我大清危矣!”張鍈不知道是該高興自己兒子的聰明,還是該為大清的危難感到難過,他隻是追問道:“到底大清怎麽樣了,京師有沒有被粵賊攻下?南溪兄你別賣關子了!”


    “果然興義消息蒙蔽,竟至如此!右甫兄,京師早在一個月前便被粵賊攻克了!皇上北狩熱河,說是北狩,其實是領著五千禁衛親兵北逃,卻半路被粵賊一股兵力攔截,王公大臣和一應後妃,甚至連皇後都全部被俘虜。”韓超苦笑道,已完全沒有了以往的臣子對皇上的崇敬。


    張鍈默然。


    “而後沒幾天,皇上在熱河駕崩!指定端華、景壽、肅順、瑞麟、文慶等五人為輔政大臣,聲稱有名妃子在去熱河的路上誕下一名皇子,繼位大統,立年號‘祺祥’。不過,與此同時,先皇的胞弟恭親王奕訢,也在綏遠稱帝,聲稱自己繼承大統,年號卻是‘祺瑞’。我大清變成了兩個皇帝,卻沒有皇城的局麵!”韓超有些嘲諷地道。


    他本是直隸昌黎人,秉性沉勇慷慨,人稱血性奇男子,本就對於滿旗貴族專斷重位,橫行朝綱,欺淩漢臣的行為,十分不滿。而此番對於大清皇上的倉惶出逃,更是心中一片冰冷,失望到了極點。加上如今大清崩塌,江山不穩,他和許多漢臣一樣,開始思索後路來。


    “什麽?”饒是一向鎮定的張鍈,也霍地站起,臉色大變,大叫起來:“南溪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小弟也生怕是謠傳,還特意從路過的湖南永順府買了份粵賊的《南方日報》,上麵便有刊登此事的文字。而且,右甫兄,非但如此,粵賊的頭領馮雲山,也在北京城裏登基稱帝了,聲稱什麽中華帝國。粵賊聲勢大振,直隸、菏南等地的大清官員,紛紛歸順。”說到這裏,韓超瞟了眼張鍈,略微遲疑地道:“右甫兄,小弟來見兄長,卻是另有一種更為重要的大事要跟你參詳參詳。”


    張鍈卻是放聲大哭:“吾皇英年駕崩,鍈不勝悲乎哀哉!”盡管對大清朝廷失望,但畢竟是皇上,雖然登基才五年不到,便駕崩了,身為臣子的張鍈,一聽這驚人的消息,還是大哭一場。


    一旁的張之洞卻道:“父親大人,您為大清做的已經夠多了,不欠他們的。還是聽聽老師說的驚人的消息吧!”


    張鍈止住淚,滿臉驚訝:“還有比皇上駕崩更驚人的消息?”


    韓超壓低聲音道:“這個消息是我半路上聽說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說是曲阜的衍聖公,以衍聖公府和孔聖人直係後人的名義,號令天下士林和儒家子弟全部起來背叛滿清,歸順中華帝國!還說,孔聖人已經托夢傳言,那姓馮的是順應天命,當為漢家乃至天下的明主,號令我們這些天下讀書人都歸順投靠。”


    “什麽?衍聖公真是這麽說的?”張鍈震驚了,急忙問道。


    一旁的幕僚宋傑,也是滿臉不信,他也是讀書人,對那曲阜的衍聖公府,視為聖地,而作為聖人之後的衍聖公,在他心中,與大清皇上的份量一樣,而且,這認同滿旗人為君主,還是因為衍聖公說的大清皇上為天下共主。


    而邊上的張之洞更是心中震動不已。他雖年少,但身為舉人,也是讀書人中的一員,自然清楚衍聖公在讀書人心中的份量。


    而且,每次更朝換代,衍聖公都會出麵支持新皇,而他支持的人,往往的確最後奪得天下。張之洞閑暇無事,也看過幾份往期的《南方日報》,他突然發現,這原本被朝廷聲稱在南方肆掠,四處燒殺搶掠的賊兵,根本不是那回事。


    經過對《南方日報》上報道的幾個事件進行驗證,他發現這份報紙上所說的,基本都是真實事情。而且,上麵刊登的各種西洋知識,讓他大為驚歎,眼界大開。


    也正因為這份報紙,他開始仔細分析了這所謂的“粵賊”,發現其頭領絕不是簡單的賊酋,而是一位憂國憂民、深謀遠慮的智者,目標不但是推翻大清的統治,還是真心為民謀利,要為百姓打造一個盛世幸福。這是一位民間崛起的梟雄!


    因此,隻要一聽到這位馮頭領的任何消息,張之洞都是很上心,盡管他知道,對方其實是他的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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