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悠悠醒轉,已經聽到城南、城東和城北三個方向殺聲震天。他看向身邊的幾名兄弟和好友,問道:“粵賊已經殺進城了?”


    身邊的好友劉蓉趕緊安慰道:“滌生,你且安心,粵賊準備正在攻城,鮑超和塔齊布、續宜、鳳山都已經領兵去殺敵守城了。”說的話卻不正麵回答。


    曾國藩與劉蓉相交多年,一聽,自然明白他的言不由衷是為了隱瞞自己。看來,粵賊已經攻入城內了!


    原本以為,將以前長毛賊攻城挖的地洞全部填埋,又將城外一兩裏內的民房全部拆毀,武昌城的防守應當是固若金湯。再加上自己讓各營官精心訓練湘軍,四處搜羅鄉紳的錢財,用於支付湘軍將士們的兵餉,這些自己家鄉的三湘子弟們,必定會對自己心存感激,以死想報。


    沒想到,讓曾國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是自己最得意的地方出了亂子:各營將士,竟然有三分之一還多的士兵逃亡,剩下的也毫無戰意。反倒是在武昌一帶新招募的兵勇沒有逃跑,但曾國藩清楚,這些兵勇,都還沒訓練出來,烏合之眾而已。


    傾注了全部精力大理的家鄉子弟兵,竟然拋棄自己偷偷逃走,真的讓曾國藩心如死灰。他心裏發苦,一個聲音發狂地呐喊著:“天道不公啊!若是粵賊不那麽早就攻占衡州、長沙,若是不占領老家湘鄉一帶,若是多給曾某一兩年時間好好練兵,何至於此!”


    曾國藩對於那名刺殺自己,又處處打壓,不給自己一絲一毫機會的粵賊酋頭馮雲山,生出一種無力感,有種欲哭無淚。


    他不禁低呼:“既生國藩,何生雲山?”


    曾國荃沒聽明白,倒是劉蓉聽懂了曾國藩話裏意思,卻難以安慰,隻得拍了拍曾國藩的肩膀。


    曾國藩看向劉蓉,這位同鄉老友自始至終一直幫襯自己,自己沒能給他絲毫正式官職,如今卻還連累了他。


    又想起還有一位老友郭嵩燾,不由對劉蓉苦笑道:“孟容,你還是沒有郭伯琛眼光好啊!他早先一步看透這天下大勢,投奔了明主!”


    劉蓉冷哼道:“滌生謬論,粵賊而已,何來明主之說?郭伯琛和左季高,都也是迫於形勢,被逼無奈而已。不過他們委身於賊,日後必讓史書和後人唾罵,讓家鄉蒙羞。”


    “嘿,史書是當權者所書,若是粵賊掌了天下權柄,何人敢唾罵?隻怕到時便成了從龍之功臣啊!”曾國藩歎息一聲。


    這時,城東忠孝門和賓陽門方向又傳來猛烈的喊殺聲。密集的排槍聲響起,而且,聲音似乎離總督署衙慢慢接近了。


    曾國華帶著幾名湘勇,跑了過來,急促地道:“大哥,那糊北巡撫青麟,竟然率領著二百餘親信,跟隨著瀏陽營等人的後麵,從武勝門出城逃了。”


    眾人臉上一變,紛紛痛罵貪生怕死的青麟,一邊急忙催促曾國藩也快點想辦法北撤!


    曾國荃更是性急地道:“兄長,別再多說了。你們護衛好兄長,我領人突圍,從城東北的壕溝出去,進入沙湖,讓那裏的楊載福他們率領水師護衛兄長逃出武昌府。”


    曾國藩聞言,知道賊兵已經攻入城內,守無可守,便伸手製止了曾國荃,一聲哀歎道:“武昌完了!大清也完了!想不到,我曾國藩正當壯年,卻學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可許,勞累雙親,悚惶慚赧至極。”


    一旁的劉蓉聞言,也是哀傷不已,勸道:“滌生兄,莫要多想!如今粵賊才開始攻入城內,武昌城雖然守不住了,但還可以早做準備,由我等著先去麻城,退守光州和商城一帶,再圖反攻。”


    “孟容,算了!我也累了。到了這一步,我算是看明白了,大清氣數已盡,怎麽幫扶都是徒勞。可笑我自詡知人之明,卻還沒粵賊看透自己家鄉的子弟兵需要的是什麽!自詡謀國之忠,卻無死戰的勇氣了。罷了罷了,孟容,沅浦,你們讓春霆他們都收兵吧,粵賊已經攻破城門,再抵擋也隻是徒勞,何況那些都是我們的家鄉子弟,就不要讓他們徒增傷亡了。”


    眾人都默然,心知曾國藩說的也是實情。武昌城內的湘軍們,本就不多,加上如今整個湘軍都已經無心思與粵賊作戰,在城門被打開的情況下,勢必兵敗如山倒,再行抵抗,不過是以將士們的生命來延緩徹底敗亡的時間而已。


    接著,曾國藩揮毫潑墨,先給朝廷寫了一份遺折,又給在兒子寫了一封遺書,交給曾國荃,道:“沅浦,你武力過人,便領一隊兵,突圍出去,將此奏折交給朝廷,也算我最後為朝廷出一份力了。至於遺書,若紀澤、紀鴻他們能幸存下來,就交給他們,若不幸,自然一切了了。”


    曾國荃聞言大驚,淚如泉湧,哭喊道:“兄長,你聽弟弟的,我拚死也要護你殺出去!”


    曾國華、曾國葆和劉蓉等人也都紛紛淚流滿麵,連聲泣勸道:“便衝殺出去!大丈夫豈可毫無鬥誌,自尋死路?”


    曾國藩雙眼茫然:“有鬥誌又如何?如今已回天乏力!莫再勸我!”


    說完,他猛地從掀開側腰的衣袍,露出一柄短劍,刷地抽出短劍,揮手便向自己脖頸割去。


    一旁的曾國荃眼明手快,早在曾國藩拔出短劍時便撲了上去,一把抓住鋒利的劍刃,嚎啕大哭:“兄長,不要!”死死地握緊劍刃,雙手血流如注。


    眾人也紛紛撲上前來,死死抱緊曾國藩。


    正在這時,震天的殺喊聲傳來,原來是城正式被粵賊攻破了,大量的賊兵殺進武昌城街巷,聽聲音似乎朝總督府衝殺而來。


    曾國荃正心急間,忽聽總督府大門被人猛地撞開,他嚇了一大跳,以為粵賊殺了進來,正準備領人殺出,忽聽來人大喊:“撫台大人,撫台大人,武昌城已經失陷了,卑職來護衛你殺出去。”


    卻是鮑超和塔齊布兩人領著近千湘軍將士衝入總督府。他們自知武昌已無力回天,便準備來護衛曾國藩撤出武昌。


    曾國荃一聽,急紅了眼,猛地一記拳頭打在曾國藩的手臂上,緊握的短劍頓時鬆開。他大聲叫道:“兄長,情況緊急,得罪了!”說完,便將曾國藩死死地鎖住雙臂,讓旁邊的親兵接下褲腰帶,將曾國藩死死捆綁了起來,不顧曾國藩的嗚嗚大叫,親自背著曾國藩,騎上戰馬,與鮑超和塔齊布會合,往城北衝殺而去。


    剛出了總督衙門沒多遠,才到白雲台處,前方突然不動了。


    曾國荃抬頭望去,卻見前麵街巷密密麻麻地堵滿了幾排賊兵,個個身穿灰色製式衣服,第一排手持盾牌和牌刀,後麵數排都是清一色的長長火槍,陰森森地瞄準著己方,讓人群後麵的曾國荃都後背發冷。


    鮑超一馬當先,騎馬領著百餘騎,手持盾牌和長矛,朝對麵衝去。


    隻聽對方齊聲高呼:“投降免死!”


    鮑超不理,加速往前衝去,未及七十步,便聽見對麵響起一陣密集而猛烈的槍聲。


    頓時,曾國荃和其餘的湘軍們都看傻了!


    隻見衝在前麵的鮑超和三十餘騎,全身猶如篩子般冒出血光,連慘叫聲都未發出,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餘下的幾十騎,紛紛扼住韁繩,不敢再衝。


    這時,曾國荃忽然發現身後側也亮起了大片火光,他回頭一看,心底一沉。隻見又是上千賊兵圍攏了過來,將他們近千湘軍全部死死封堵圍困。


    緊接著,四周的街巷不斷有火光亮起,數千賊兵手持精良的洋槍將曾國藩一夥團團圍住,齊聲高呼:“活捉曾剃頭,投降不殺!活捉曾剃頭,投降不殺!”


    曾國荃麵如死灰。


    “沅浦,放我下來!”曾國藩朝曾國荃狠狠地喝道。曾國荃渾身一振,不敢再多說,讓人幫忙將曾國藩解開,扶他下馬。


    曾國藩甩開攙扶他的曾國荃和曾國華等人,大步走向前麵,猛地轉身,朝被圍困在街口當中的湘軍將士道:“將士們,你們都是湘中湘北的子弟兵,都是我曾某人招來的,國藩對不住大家!如今曾某遭此大敗,自當身死。可你們家中還有父母妻兒和兄弟姐妹,還是要好好活下去!”


    “現在,我命令你們,全體投降,放下兵器,不得抵抗!”曾國藩突地下令道。


    一旁的曾國荃和塔齊布聞言大喊:“兄長,大不了一死,我陪你衝殺出去!”


    “撫台大人,不可!卑職護衛你殺出去!”


    曾國藩猛地轉身,一耳光打在曾國荃臉上,喝道:“夠了,沒用的。不要再害這些家鄉的子弟了!”


    又凝視塔齊布一眼,不再言語,轉身朝粵賊方向高聲喊道:“前麵不知是哪位將軍主事?大清糊南巡撫兼湖廣兩省幫辦團練大臣曾國藩,願率領湘軍將士歸降聖國,求將軍給兄弟們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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