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人的體格高大,即使是還沒有長大成人的孩子,也能看出他們和其他同齡人的差別。正因為如此,北地人的孩子也總是很早地就參與到了耕作、打獵和其他體力活之中。


    這不光是為了給父母幫忙,給家裏減輕負擔,也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身體。


    “雪原之上,孱弱的幼崽是活不下來的。想要在這裏生活下去,就需要保暖的皮毛和獵食的利爪,人類沒有皮毛,於是從其他動物身上獲取皮毛,人類沒有利爪,所以武器就是我們的利爪。”


    “當你走在雪地裏,不可除下你的皮毛,不可除下你的利爪。”


    每個北地人自小所接受的都是這樣的教育,塞勒涅自然也不例外,如果赫卡特像她想象中的一樣沒有離開過諾德王國,她也會和每一個北地孩子一樣,從小聽著這樣的話語長大。


    “不過,她在納格蘭帝國也同樣學會了這一點。”進入了森林之後,地上的馬蹄印就開始變得雜亂無章,塞勒涅仔細地從中辨認著最新留下的印記,“那對她來說,比弱肉強食的雪原還要殘酷。”


    “據我這麽些年來的觀察,人出生的時候就像是一張白紙,周圍的人與物會在這張白紙上留下痕跡。可能當人長大之後,會在自己的紙上畫出最豔麗的色彩來遮蓋最初的那幾筆,可是即使蓋住了,那些痕跡也是存在的。那是一個人靈魂的一部分,假如非要否認它們的存在,也就否認了自己靈魂的存在……”光明神嚐試著在和赫卡特的神國裏使用生命探測術,但這裏顯然對神術進行了封鎖,“而赫卡特現在正在否認這些,否認自己的恐懼。”


    “讓她承認自己的弱小、承認自己的畏懼……這很難,所以她選擇了逃避。”塞勒涅有些懊惱於自己一直都知道,卻忽略了赫卡特在這方麵的脆弱,“我以為她已經不再害怕了,但我沒想到她隻是在逞強。”


    “等你找到她們,你打算怎麽把她從這個夢境裏喚醒?”


    “我想就算是這裏的赫卡特,也保有現實中赫卡特的一部分意識,我想要說服她不會太難的,哪怕是暫且讓她迷惑,不再堅定地欺騙自己。”


    “我得提醒你一下。”光明神停下了腳步,一臉驚訝地看著塞勒涅,“你可不是這裏唯一的塞勒涅,她確實很相信你,所以會在神國裏安排你的存在,讓你來說出那些她用來騙自己的話。無論你說了什麽,她都可以通過她幻想中的那個塞勒涅之口,把你的勸說全盤推翻。”


    塞勒涅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盤算著還有什麽別的可能性,最後她還是轉過頭請教這位經驗豐富的神明:“那還能怎麽辦?直接把她拽出去嗎?”


    “很簡單,她的潛意識不會做太多的思考和規劃,她隻會在不同的人生節點上,給自己幻想出一個完美的分支。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完美的,隻要其中有稍微的瑕疵,她就會接受不了,轉而逃到下一個幻想中去。”光明神解釋道。


    塞勒涅明白了光明神的意思:“讓她逃幾次,她就會毫無退路,或者,中途就發現這其中毫無救贖,從而自己醒過來?”


    “沒錯。”


    “可是……你是讓我親自去毀了她的生活嗎?這裏是神國,也就是她的精神世界,如果這裏的一切崩塌了,會不會對現實中的她也有影響?”


    “塞勒涅,這裏可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神國,這隻是神國中被赫卡特構築出來的小小幻境,也就是說,它隻相當於一個可以自行控製內容的夢境。你毀掉她的一個美夢,是為了讓她醒過來,你根本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光明神聳了聳肩膀,“美夢破碎,至多大哭一場。”


    “說實話,就算理智上明白了這隻是個夢境,但很多事情我還是下不去手。不過有一件事,幹起來還是沒什麽負擔的。”塞勒涅抽出了腰間的佩劍,“而且很容易辦到。”


    光明神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你準備殺了你自己嗎?”


    “是的,我清楚那時候的我自己有幾斤幾兩。”


    “這是夢,塞勒涅。萬一赫卡特在這方麵美化了你呢?”


    “她不會在這方麵美化我的。”塞勒涅自信滿滿地朝著夢境中塞勒涅與赫卡特的方向靠近,赫卡特跑遠了去撿她打中的獵物,現在最好的機會就擺在她麵前,“她想象中的我隻會比實際中要弱小……比如我絕對不會在那隻鳥飛得那麽慢的情況下射偏那一箭。”


    塞勒涅與光明神在夢境中的存在很難是無法被夢中人所感知到的,塞勒涅在發現自己不用偷偷摸摸地靠近之後,立刻果斷地走上去,了結了夢中的自己。


    在長劍洞穿心髒的瞬間,夢境中的一切都凝固了。


    然後,就像是被打碎的花瓶一樣碎裂崩塌,光明神與塞勒涅置身於空無一物的純白之中,隻能看見不遠處的斷崖和湍急的河流。


    “快跑!”光明神朝著塞勒涅的方向喊道,“回到斷崖那邊去!這裏的一切都要被重組了!”


    確實,塞勒涅長劍上的血跡都已經消失,夢境好像被卡住的齒輪,努力想要直接碾過這兩個妨礙了夢境重組的外來者,在光明神和塞勒涅站在了斷崖邊上之後,斷崖以外的世界在瞬息之間被重新建立了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覆霜城,而是約達城。


    “她已經在降低要求了。”光明神推測道,“這一次的幻想應該是她去當了質子,但是約達城裏的生活比她真實經曆的要好過很多……”


    一進入城中,塞勒涅就知道光明神的猜測是正確的,侯賽因的父親柯爾的畫像還沒有被陳列在曆代帝王畫像中,也就是說他還活著。


    這個幻境中沒有侯賽因,隻有一個比現實中還要和善的柯爾,他們致力於消除與諾德王國之間的隔閡,想要讓兩個國家放下成見,友好共存。


    “糟糕,這個夢境裏暫時還沒有我的存在……隻能想別的辦法了。”


    根據夢中人所說,諾德王國也在改變對納格蘭帝國的態度,但是這個夢境畢竟隻局限於約達城,塞勒涅無法去往別的地方,隻能在這裏影響赫卡特的夢。


    “殺了柯爾應該是最快的方法了,我們在夢境裏麵就像兩塊小石頭,在旁人看來完全和環境融為了一體,隻要你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悄悄走過去一擊致命,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光明神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她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地提議,“我不太確定殺掉柯爾是否能讓赫卡特的夢境崩潰,除非你用赫卡特帶著的那把彎刀來幹這件事。”


    赫卡特的腰間懸掛著一把與光明神送她的新月刃一模一樣的彎刀,無論是弧度還是裝飾,在辛德雷大陸境內都是獨一無二的。


    隻要拿這把刀殺了柯爾,那麽這個夢境毫無疑問就會崩塌。


    塞勒涅仗著自己無法被別人看見,直接走過去想要拿赫卡特腰間的新月刃,卻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能看見我?塞勒涅驚慌地想要甩開手,卻因為赫卡特的力氣太大而沒有成功。


    “……你……塞勒涅?”


    赫卡特迷惑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她應該能辨認出塞勒涅的容貌,但是夢境中的塞勒涅顯然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赫卡特看上去還是六七歲左右的樣子,年齡完全對不上。


    “是的,是我。”塞勒涅彎下腰在她耳邊問她,“赫卡特……把刀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


    赫卡特看上去被她給弄糊塗了,但還是猶豫著解下腰間的新月刃,遞給了塞勒涅。


    “好了,別看了,快回斷崖去!”隨著柯爾慢慢倒下,夢境再次開始崩塌,光明神拉了塞勒涅的衣袖一把,讓她不要站在原地發呆,“晚了就會被夢境碾碎的!”


    夢境中最後消散的是赫卡特。塞勒涅站在斷崖上,看著她無助地垂著頭站在原地,閉上眼睛祈禱這件事能趕快結束。


    再下一個夢境,光明神和塞勒涅再度置身於覆霜城。


    這次她們沒有再被帶到赫卡特的過去,而更像是被帶到了未來。塞勒涅看得出這是一個沒有經曆過戰亂的覆霜城,就像是赫卡特身為質子的生活結束之後平安回到了覆霜城,然後在自己的祖國安穩地生活了下去。


    她確實是在降低自己對生活的要求了。


    “走吧,至少我們得先找到她在哪裏。”塞勒涅走入了地上厚實的積雪中,抹了一把吹到臉上的雪花,“她應該就在城堡裏,天氣這麽糟糕,我想就算是赫卡特也沒有興趣出來打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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