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現宗教仲裁無效、權杖遠在長廊那頭之後,尤杜拉覺得眼下除了求饒別無他法。


    “尊敬的、來自諾德王國的兩位客人……我真的不是要故意針對你們的……”尤杜拉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舉起雙手以示自己沒有要偷襲的意思,“我隻是履行我身為宗教仲裁所監督者的職責,要時刻注意光明聖女的動向,以防她幹出什麽不好的事情……”


    “比如說?尤杜拉,你每天除了監視我真的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嗎?”穿著雪白神官長袍的菲碧走進審訊室,將尤杜拉的權杖塞回她手裏,“我沒覺得光明教會裏那些神官會讓你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要不是我懶得管,就連我也要把他們篩出來狠狠教訓一頓。”


    威爾頓聖教國的優點是,這個國家經過這樣漫長時間的發展和光明神教思想的影響,變得非常穩定牢固,就像是一個已經無法再繼續改進的機器,隻要偶爾上上油潤滑一下,它就能持續不斷地走下去。


    而這個國家的缺點也正在於此。


    負責維持這台機器運轉的人,根本就不用特意花什麽心思,隻要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什麽都不敢,偶爾給機器上上油就行了。


    所以這麽多年以來,變化的是光明教會腐朽的理由,不變的卻是光明教會內部的腐朽。


    菲碧伸出權杖碰了碰尤杜拉的額頭,用神術給她治療:“為了給你留下一個教訓,鼻子就先算了吧。”


    “別算了啊,菲碧,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尤杜拉捂著自己被赫卡特打歪了的鼻梁,“這點事情對於光明聖女大人來說不是舉手之勞嗎?”


    “不行。”菲碧堅定地拒絕了她,“等到塞勒涅原諒你的時候,我再幫你修複好。”


    尤杜拉又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塞勒涅,塞勒涅微笑著朝她搖搖頭,拒絕了她:“不過,我會考慮原諒你的,你可以再多等等。”


    事到如今,要講清楚局麵反而變得很容易了。


    菲碧、塞勒涅和赫卡特僅僅商量了一分鍾,就決定不再瞞著尤杜拉,她所能提供的幫助不比菲碧能讓光明教會提供的少——甚至還要多,納格蘭帝國境內現在有多少被侯賽因蠱惑了的叛教者啊。


    聽完菲碧的解釋之後,尤杜拉也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她也立刻明白了菲碧為什麽要向赫卡特與塞勒涅求助,她們兩個身為神的仆從,是無法以一己之力反抗別的神明的。


    “那就……讓我們先放下成見?”尤杜拉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畢竟我們現在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你說得倒是很輕巧。”赫卡特輕蔑地哼了一聲,“要是你同意再讓我揍你一頓,我也可以考慮這個問題。”


    菲碧還從來沒見過尤杜拉這麽害怕的樣子。尤杜拉從小時候起就是個囂張且不可一世,經常心血來潮、行事衝動的人,但就算把什麽重要的事情搞砸了,她也能咬著牙不動聲色地扛下來。


    當了許多年朋友,也在光明神教內部並肩了許多年之後,菲碧對尤杜拉的評價很簡單,這個人雖然行事乖張讓她頭疼,但實在是個有骨氣的人。


    這一點從她當年輸給菲碧之後毅然放棄神官的職位,跑去宗教仲裁所也能看出來。


    這麽一想,菲碧才察覺到房間裏的異常在哪裏。


    “赫卡特,你先別嚇她了,讓我們把話說完吧。”


    赫卡特還是沒有收手,直到塞勒涅拍拍她的手臂,她這才不情不願地收回一直壓迫著尤杜拉的信仰之力。


    “尤杜拉,你也別想著宗教仲裁她了,她不宗教仲裁你就很仁慈了。”菲碧在桌上展開了一幅畫得十分詳細的地圖,“我們現在最應該想的事情,還是如何進入約達城殺了侯賽因,再安全地從約達城裏逃出來。”


    “最難的是要逃出來。”塞勒涅補充道。


    “是的,除非我們做好犧牲的準備,去了就沒再像活著出來。”


    “其次就是殺了侯賽因。”赫卡特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直到今天,我仍舊沒有把握。”


    “所以你們還是先跟著我去一下聖壇,聽聽光明神要和我說什麽吧。”菲碧歎了一口氣,收起地圖,“現在應該可以聯係上了。”


    “應該可以?”赫卡特重複道,“應該可以?”


    “我遇到了……一點小意外。”


    菲碧遇到這個意外已經很久了。準確來說,不是從她開始,而是從她之前的那些光明聖女們開始。


    據說千年之前的光明聖女,名副其實是神國的一員,她們能在聖壇前和光明神流暢地對話,甚至能在生前就看見自己向往的、逝世後要去往的光明神國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這種聯係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減弱,到了菲碧這一代的時候,她每次都需要好幾天才能在聖壇邊捕捉到來自光明神的信仰之力,然後用自己的信仰之力來與身處神國的光明神取得聯係。


    “菲碧,你可能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赫卡特在晃動的馬車裏說道,“但是我已經清楚這一點了,假如有一天,我和我的信徒——比如塞勒涅——之間的聯係減弱,那就隻代表一件事:我的力量在被削弱。”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菲碧垂下了頭,“我隻希望光明神至少能夠給我們提供一些有用的訊息。”


    聖壇設立在穆塞格光明教會的深處,別說是普通人,就連一般的高階神官也無法進入這裏,在菲碧這個時代,有進入聖壇資格的人就隻有光明聖女一個。


    當然,光明聖女也可以臨時讓別人擁有這個資格。


    身為和光明神生來就對立的神明,站在聖壇前的感覺讓赫卡特覺得很不自在,她往塞勒涅身邊靠了靠,盡量讓自己耐心地等待菲碧。


    終於,一個分辨不出年齡和性別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了。


    “來吧。”


    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包圍她們的已經從聖壇內的大理石變成了泛著金色的信仰之力。


    腳下踩著的地麵不是土壤構成的,是仿佛雲朵一樣的東西,信仰之力在這裏就像是人間的空氣一樣充足,她們四個人所站立的地方被許許多多的石碑所包圍,石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時不時會閃爍著。


    神國。這裏就是神國。


    “每閃爍一次,神術就會被人間的信徒給複製一次。”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四個人同時轉過頭,看見就在不遠處的石碑後,一個穿著寬大長袍的小女孩走了出來。


    菲碧和尤杜拉的心裏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請問……你是?”菲碧艱難地開口問她。


    “你問我?我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造物主,我是辛德雷大陸仰望的明燈,我是人類的領路人,我是……”


    赫卡特走過去,蹲下來讓自己和小女孩平視:“說人話。”


    “……我是光明神。”


    赫卡特回過頭看著塞勒涅:“我覺得我現在算是知道絕望是什麽意思了。”


    “不,赫卡特。”塞勒涅也報以同樣糾結的眼神,“現在你更加要贏了,你要是輸了,侯賽因唯一的對手就剩下她了。”


    “但是,光明神為什麽是個女的?那你們一開始就該叫她光明女神啊?”赫卡特直接揪著領子把光明神從地上拎了起來,舉到菲碧和尤杜拉麵前晃來晃去,“而且她?光明神?光明神?她是光明神?”


    “冷靜,赫卡特,我感覺她們兩個受到的震撼應該比我們還大。”


    塞勒涅說的沒錯,菲碧和尤杜拉在原地愣了很久都沒想起來信徒見了光明神應該行禮。過了好一會兒,菲碧才結結巴巴地猜測:“是、是不是……因為我……”


    神的形象會隨著信徒對他的想象而改變,這一點的確不錯,但這僅限於神還弱小的時候。別說是光明神,就連現在的赫卡特都不大會受到這個的影響,除非信徒擴張的速度突然以異常的速度增加,那倒是還可以出現一些小小的波動,可赫卡特的聖典裏也把赫卡特的形象描述得一清二楚,不像光明聖典始終回避了這個問題,讓信徒對神明的形象有了各種下意識的想象。


    本來這些想象再怎麽多種多樣,和神國裏的光明神也是沒有關係的,可是從他的力量不斷減弱之後,這種想象就再度產生效果了。


    信徒讀完聖典之後,腦子裏對光明神的印象依舊模糊,不過人間卻有一位傳達光明神旨意、代表光明神意誌的人。


    那就是光明聖女。


    隨著光明聖女菲碧與民眾、普通信徒的愈發親近,退化成了一個小男孩,無力抵抗任何“想象”的光明神,終於被信徒下意識地當成了一位女性神明。


    光明神悲憤地朝著菲碧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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